第3章
“長老莫急,除了搜魂,還有一法可以明辨真?zhèn)巍!逼钅钜徊换挪幻Γ従彽纴怼?br />
眾人皆側(cè)目看去。
祁念一朝靈虛子緩緩拱手:“懇請掌門師叔,開明鏡臺�!�
她笑了起來,嘴角的弧度很淺,月牙一樣的眼睛被眼紗遮住,無人看見。
“我要開明鏡臺,引天雷問心�!�
靈虛子愣了一瞬,而后笑了起來,玩味道:“天雷問心,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我滄寰明鏡臺已有二十年未曾開啟了,你居然能想到這個。”
謝天行眼睛微亮,欣賞地看向祁念一:“明鏡臺可引天雷洗凈心魔,若剛才兩位都所言非虛,則天雷不傷人身;但若是所言有假,天雷直劈魂體,魂飛魄散,絕不容虛�!�
靈虛子:“各位意下如何?”
滄寰兩個親傳弟子都要因?yàn)榇耸麻_明鏡臺了,他們哪里還有不同意的道理。
就連對祁念一處處橫眉冷對的盧勘,在思索一會兒后,也同意了這個辦法。
“滄寰明鏡臺,老朽也想領(lǐng)教一下,天底下除了渡劫外,唯一能引來天雷的地方。”
祁念一回身,不動聲色沖孟鴻雪道:“如何,孟師弟,這是減輕傷害的最佳方法了。天雷問心,你,敢不敢來?”
孟鴻雪聞言,身體幾不可見的顫動了下,深深俯下頭去,眼底涌現(xiàn)出深深的忌憚。
搜魂對影禍無用,但天雷卻是能直接將影禍魂體劈散。
滄寰明鏡臺已有二十年未曾開啟,不少人都已經(jīng)遺忘了此法,她此刻突然提及,莫不是懷疑了什么?
祁念一,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好對付了。
第3章
瞎子的劍
“這,不合適吧,萬一……”人群中有人小聲說,“萬一說的是假的,那可是要被連劈九道天雷的,比渡劫還要嚴(yán)重,孟師弟現(xiàn)在的身體……受得了嗎?”
“不說謊,自然就不會被天雷劈了�!�
祁念一瞧了孟鴻雪一眼:“孟師弟既然堅(jiān)持自己所言非虛,想必是不會懼怕天雷的,對吧?”
孟鴻雪神色不改,只是沉吟片刻。
祁念一泰然道:“該不會,孟師弟不敢接受吧?”
“如果真的擔(dān)心自己傷病在身,挨不住天雷的話,那再等等也未嘗不可�?倸w我已經(jīng)在獄峰閉關(guān)一月了,不介意再等上一個月的�!�
獄峰的罡風(fēng)與烈火之刑,被她說的倒像是簡單的閉關(guān)一樣。
“不必——”
孟鴻雪還未回應(yīng),門外傳來一道聲音,如寒泉擊石,清寒凜冽,卻又待著些懶洋洋的意蘊(yùn)。
眾人循聲望去,來人身姿頎長,和凜寒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舉手投足間的慵懶。
這人一身當(dāng)風(fēng)的寬袍,只腰間一根系帶,瑰麗的絳色勾勒出冷白的膚色。
他看著不像修行之人,反倒像什么游走人間的公子哥。
見他出現(xiàn)在此處,眾人神色各不相同。
有松了一口氣的,也有暗中忌憚的。
這人入門后就相當(dāng)不客氣地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就在靈虛子下首,寬大的袖袍飄逸如風(fēng),眼簾懶洋洋地掀起來扔給孟鴻雪一個眼神,他說:
“不用再等上一個月,現(xiàn)在就去問心吧,我在這,他死不了�!�
靈虛子低聲笑了起來:“你來得到快,不是昨日還在西洲辦事嗎?擔(dān)心師妹?”
這人兀自給自己斟了杯茶,衣帶掀起一陣?yán)渌伤频难L(fēng),手腕反轉(zhuǎn),煮茶點(diǎn)水間,動作行云流水,全然不看祁念一,頭也不抬道:“擔(dān)心她做什么�!�
“哦?”靈虛子支頤道,“淮瑜,你們隕星一脈可就只有這一個女孩,你就不怕她被廢除修為,逐出滄寰?”
溫淮瑜這才抬眸,他有一雙極黑的眼睛,眼神卻似溫入一捧雪,說不出的涼薄冷淡,他扯了扯嘴角:
“若真做出這等事,不用各位動手,我親自來為她打透骨釘。若沒有,她皮糙肉厚,獄峰再多待幾個月也無妨�!�
感受到溫淮瑜紆尊降貴的眼神,皮糙肉厚祁念一才低聲喊了句:“大師兄�!�
溫淮瑜似笑非笑:“等過了天雷問心,再喊大師兄�!�
祁念一:“哦�!�
靈虛子瞧著這師兄妹的對話,眼神仍是玩味:“也罷,有你這位醫(yī)仙在,鴻雪怎么也不至于被天雷所傷�!�
溫淮瑜眉眼微抬:“尚未得道飛升,稱不上一個‘仙’字
�!�
醫(yī)修在眾人的印象中,都是素手白衣,質(zhì)樸純善,溫柔脆弱不擅戰(zhàn)斗。
直到溫淮瑜橫空出世,狠狠地打破了天下人對于醫(yī)修的刻板印象。
這位當(dāng)世公認(rèn)的醫(yī)仙,將醫(yī)道修行到了極致,但他不但不溫柔,還脾氣涼薄,說話刻薄,收費(fèi)極高,并且暴力。
他的醫(yī)術(shù)和他的壞脾氣一樣有名。
靈虛子起身領(lǐng)路:“各位同我來。”
滄寰從遠(yuǎn)處看是個駝形,兩座高聳入云的山峰并立,明鏡峰就是其中一座。
明鏡峰終年飄雪,素白的雪色裹挾整個明鏡峰,而最險峻處,一道冰瀑傾瀉而下,迎向陽光,晶瑩刺目,宛若照徹天地的一片明鏡。
這也是明鏡二字的由來。
明鏡臺便在那冰瀑之下。
臺下碑上刻字“明鏡”,這碑非石非木,而是一塊堅(jiān)冰制成。
千年來遭受過風(fēng)霜雨雪,萬鈞雷霆,斑痕遍布,也未曾倒塌。
靈虛子取出一道符,單指畫訣,不過頃刻,宛若天河倒懸的冰瀑驟然從中裂出一道縫隙,他合指輕擦過,三柱香在明鏡臺上點(diǎn)燃。
待最后一根香燃盡時,明鏡臺上雷云密布,遮天蔽日,讓這一方小天地看上去宛若黑夜,人站在地面上,也能感受到讓人呼吸緊繃的雷氣正在彌漫。
靈虛子垂眸,拈起燃盡的香灰:“此峰以明鏡為名,立峰之時便立志,求的是正道公理,為的是除惡務(wù)盡�!�
“這是滄寰開宗三千余年,第七次開明鏡臺�!�
靈虛子回身,眸色一瞬深沉:“上明鏡臺前,需立生死誓,你們二人,考慮好了?”
祁念一上前一步,率先立誓:
“滄寰隕星峰弟子祁念一在此立誓,我從未在津溪秘境誤殺過十二名同道者,今日引天雷問心,若所言有虛,則令天雷直斬魂體,魂飛魄散。上明鏡臺后,死生自負(fù),絕無怨言。”
她三指并攏成排,以橫切的姿態(tài),利劍一般直指自己左心口。
這是劍修獨(dú)特的立誓方式。
脫口而出的話語在明鏡臺這個特殊的地方,似乎應(yīng)證了某種法則一般,產(chǎn)生了一種無形的約束。
再來,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孟鴻雪身上。
只見孟鴻雪面容蒼白,露出了一個笑容,他聲音極緩,帶著一股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郁氣:
“孟鴻雪在此立誓,我指證祁念一所言全部,無一有假,若違此言——”
說到這里,他卻突然停住了。
祁念一隔著冰天雪地,看見孟鴻雪一瞬間變得全黑的眼睛。
他只簡單地微微一笑,雙手扶住了自己的頭顱。
天地一瞬,祁念一心有所感,她手中竹劍的劍尖剛挑起一粒雪。
孟鴻雪竟以迅雷之勢,扭斷了自己的脖子。
他要放棄這具傀儡!
眾人還來不及驚呼。
祁念一雙目再次變得純白,天地在她眼中是朦朧而紛呈的各種色彩。
其中最為深沉的一片黑色,正迅疾地奔往西方。
——是影禍逃離的方向。
她足尖在冰面輕點(diǎn),移形換影間隱約的流光在腳底蔓延開,正是滄寰絕學(xué)身法虹光步。
頃刻間,祁念一竟是換了一把劍。
周身純白無暇的白玉劍名為丹歌,唯有劍身正中一道腥紅如火的血槽,艷艷奪目。
白玉劍丹歌入手竟是滾燙,祁念一多行快劍,但此時單純的快根本無法捕捉到并無實(shí)體的影禍,這把純白的劍材質(zhì)特殊,能直斬魂體。
三柱香引來的雷云蓄勢待發(fā),悶雷之聲在天空不斷作響,旁人看不見影禍的實(shí)體。
驚變只在呼吸間,眾人還未來得及思考為什么孟鴻雪驟然自盡,便看見祁念一飛身而上。
橫劍,偏鋒,落刃。
雷霆被劍光所引,在她手中炸開噼啪的巨響,祁念一整條右臂都被震麻了。她毫不在意,遮天蔽日的雷云繼續(xù)往她一人的方向傾斜,萬鈞雷霆將她整個人包裹。
銀光落刃,席卷著九天劫雷,驚起一道如龍白練,狠而準(zhǔn)地將其他人看不見的那道黑影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蒯斣诹藞?jiān)冰鑄成的碑上。
明鏡臺前雷氣未散,祁念一落地,對上無數(shù)道震撼的眼神,不言不語,竟又掏出那張赤煉紗制成的帕子,慢條斯理地開始拭劍。
孟鴻雪被折斷的頭顱掉在一旁,臉上的表情定格在最后那個玄妙的微笑上,他的身體倒在一旁,在短短幾分鐘內(nèi),這具身體竟然像被抽空了一樣干癟下去。
分明是生生折斷頭顱這般殘忍行徑,卻沒有一滴血液。
剛才他笑著折斷自己頭顱的那一幕,大概會成為在場很多年輕修者的心理陰影。
“怎、怎么回事?”
“鴻雪他為什么……”
溫淮瑜雙手?jǐn)n在袖中,靠近打量了一下這具身首分離的尸體,涼聲道:“沒有血肉,只有骨架子,是個影禍傀儡,看骨骼顏色,早幾年前就已經(jīng)被吸食干凈了�!�
靈虛子上前,饒有興趣地看著被白玉劍釘在碑前的黑影。
影禍無形無體,離開傀儡時格外孱弱,但因?yàn)閷こH庋垭y以捕捉,甚至很少被人瞧見過真容,如今被這能直斬魂體的白玉劍·丹歌一劍貫穿,才稍微從中顯露出一些面貌。
“你這把劍,有點(diǎn)意思�!膘`虛子竟是先對祁念一的劍感興趣起來。
迷霧般的黑影在劍鋒之下扭曲著掙扎,它分明沒有發(fā)出聲音,但所有人的心里都聽見了它在說話。
——“這一次,是我輸了。但你們猜,所謂的仙道聯(lián)盟,究竟有多少我的傀儡呢。”
靈虛子揚(yáng)起眉峰:“只是個分魂,主魂并不在此。”
言罷,他伸出手拔下劍,竟是捏吧幾下,把這影禍的分魂捏成了一個皺皺巴巴的黑影團(tuán)子,扔進(jìn)了隨時配在腰間的酒壺里。
回身朝到場的兩門三宗其他人,尤其是痛失愛子的盧勘俯身:“此事,滄寰須向各位道歉�!�
“門下弟子被影禍附體,多年未曾發(fā)現(xiàn),造成此等大禍,是我們的疏漏�!�
盧勘長老被這一聲叫得回了魂,目含痛色,竟是渾身靈力暴漲,朝天怒喝許久。
“我兒、我兒竟是死在那些骯臟的東西手里�!�
祁念一這時才細(xì)致地拭完劍。
在她所有劍之中,丹歌最為嬌貴,愛干凈。雖然剛才一點(diǎn)血沒沾上,但如果不擦一擦,回頭定會鬧脾氣。
一個好的劍修,是絕對不會惹自己道侶生氣的。
尤其像她這種,道侶略多的劍修。
要是每把劍都鬧脾氣,那她可遭不住。
就像她小時候不能理解自己父皇是怎么能招架得住后宮里那么多女人的。
收起劍,她突然被狠狠按住肩膀,面前是盧勘血紅的眼睛。
“你,你是怎么能夠看見影禍的!告訴我!”
不止他,在場所有人都想知道。
第4章
救世滅世
雖然未曾言明,但這一遭下來,先前的事情哪里還有不清楚的。
影禍吸取了孟鴻雪的記憶和能力,再利用自己最擅長的偽裝之能,趁祁念一昏迷時,偽裝她的劍法,殺死了在場沒有反抗之力的另外十二人。
目的在于嫁禍給祁念一,逼她同滄寰乃至整個仙道反目。
影禍天生無形無色,方才他們甚至沒有意識到,在自盡的瞬間,有什么東西從孟鴻雪的身體里竄了出去。
為何她卻能準(zhǔn)確地一劍斬中?
祁念一星塵紗之下的雙眼已經(jīng)恢復(fù)成了常人樣子,她平靜地看向盧勘,只是淡淡道:“我說過,我雙目雖渺,手中劍卻不盲�!�
“雙眼看不見,但我的劍能看見�!�
盧勘深深看著她。
這位已經(jīng)明顯有了老態(tài)的長者,在痛失愛子的這一個月,須發(fā)盡數(shù)變白了。
修行之人本不受歲月侵?jǐn)_,生年數(shù)百面容仍如青年者比比皆是,但眼前這個強(qiáng)大的化神境修士竟然蒼老至此。
許久,他干啞著聲音,眼中帶著審視對祁念一道:“早就聽聞墨君的關(guān)門弟子是個千載難遇的劍道天才,曾經(jīng)老朽以為言過其實(shí),現(xiàn)在才有緣一見�!�
“但你現(xiàn)在,太弱了�!�
如她這般能夠僅憑感覺斬中影禍的劍者,還太年輕,太弱了。
遠(yuǎn)不足以成為抵御深淵的中堅(jiān)之力。
祁念一不卑不亢道:“我是很弱,但我年輕�!�
“我還有時間來變強(qiáng)�!�
雖然留給她的時間很緊。
盧勘只是長長的、疲憊的嘆息。
“希望吧�!�
[這幾年,深淵蠢蠢欲動,那些暗處的影子,早就按捺不住了。
修為不及化神境,連臨淵而立的資格都沒有,如何能夠進(jìn)入深淵屏障。
她如今不過少年游,要越過整整一個小重山,才能觸碰到一絲化神境的機(jī)遇。
時間不等人啊。]
祁念一將這番心聲記在心里,平靜地頷首,在盧勘不明所以的表情里,道了一聲:“多謝。”
……
出獄這一日發(fā)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場鬧劇。
鬧劇落幕,參與其中的人卻不能放松。
東洲兩門三宗,乃至滄寰本身,迅速開始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清查。
影禍擅長偽裝,要辨別影禍傀儡,還尚有一番麻煩。
人群散去后,靈虛子招呼祁念一、溫淮瑜和謝天行都留在明鏡臺,打量著地上身首分離的空架子尸體,涼聲說:
“同宗之誼,你下手倒是快準(zhǔn)狠,毫不留情�!�
祁念一沒再看地上的尸體,只是道:“被影禍附身的時候,這個人就已經(jīng)死了,斬斷軀體,是結(jié)束他的痛苦。想必原來的孟師弟,也不想自己的身體被影禍利用,做出有害滄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