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日照當(dāng)頭,稍作休息后,下午的論道正式開始。
不同于上午幾位少年英才齊出的震撼,下午的賽事就略顯平平。
此次南華論道修為境界最高者陸清河的比賽又早早結(jié)束,他只隨意布了一個陣,便將對手困在陣中,直到一場論道時間結(jié)束,對手都沒有破陣而出。
這場比賽近乎血虐,看人困獸一般在陣法中尋不到破陣點實在無聊,眾人一翻賽事表,發(fā)現(xiàn)滄寰那位神劍之主的論道也在今日下午,對手還是凌霄宗的高徒,便起了興致,紛紛往神劍之主的云臺邊湊過來。
三聲鼓響,論道開始。
凌霄宗的武修名為江濤,他個頭奇高無比,手握一桿烏金槍,槍的長度比不少男修還要高,尖頭紅纓招展,散發(fā)著肅殺血氣。
褐色短打遮不住鼓脹的肌肉,他舉手投足間,簡單的動作都能給人一種強烈的試聽沖擊,是駭人的身材優(yōu)勢帶來的。
他一上云臺,觀賽點眾人又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聽聞滄寰神劍之主是個女子?能撼動這人嗎?”
“還真不好說,槍又是武修靈兵中最為兇悍的一種,這人修為已是金丹境中期,我看對手懸了�!�
“懸不懸的,好歹先登臺吧,這連面都不漏,莫不是害怕露怯了?”有人如此調(diào)侃。
凌霄宗亦是大陸赫赫有名的宗門,門下武修冠絕當(dāng)世,雖不如青蓮劍派一樣專修劍道,但在其他武修道路上,也是頗有建樹。
凌霄宗的武修,就如同青蓮劍派的劍修,上陽門的陣法師,蒼術(shù)谷的醫(yī)修和滄寰的丹修一樣,只要說出去,那便是金字招牌。
云臺上的滴漏逐漸見底。
在最后一滴水落下時,如果祁念一還未出現(xiàn),這場比賽便算她自行棄權(quán)了。
江濤臉上浮現(xiàn)起一抹難以置信的笑容。
第一戰(zhàn)就抽中神劍之主,他不是不緊張的,在來之前還試圖作了一番功課,但關(guān)于神劍之主的消息藏得實在很緊,他根本打聽不出什么,因此上云臺之前很是忐忑了一番。
沒想到老天竟然如此眷顧他,初戰(zhàn)的勝利,竟然要白送給他。
江濤忍不住笑了起來,對不遠(yuǎn)處觀賽點的滄寰眾人朗聲道:“你們的小師姐呢,不是說要讓大家好好見識一下嗎?”
他此言一出,云臺外也開始起哄。
“就是啊,還神劍之主呢,是不是不敢來了!”
“天下第一大宗,竟也有棄權(quán)之人嗎?”
盧秋桐閉著眼睛,努力將外界的聲音屏退,專心道:“小師姐快來快來快來……”
曲微也忍不住擔(dān)憂起來。
謝天行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頭還安慰他道:“你看,即便你讓她到了競爭最激烈的一個組,也根本影響不了她,她自己都不來,怪不到你身上�!�
云臺上,江濤緊盯著滴漏,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就在最后一滴水晃晃悠悠從滴漏瓶中落下的瞬間,眾人感覺,似乎起風(fēng)了。
風(fēng)勢驟烈,伴隨著朗日當(dāng)頭的一聲悶雷。
南華論道數(shù)百名劍修的佩劍,同時震顫了起來。
和靈劍心意相通的劍修自然感受到了,這是他們的佩劍在發(fā)出驚懼和臣服的戰(zhàn)栗。
一劍出,萬劍滅。
烈日晴空下,清耀劍光飛逝,裹挾著直擊蒼穹的蓬勃戰(zhàn)意,正落于云臺中央。
風(fēng)卷塵浪,云臺從中裂開蜘蛛網(wǎng)般的裂縫。
人未到,劍先至。
呼吸間,水墨色的身影在空中劃出墨色煙波,發(fā)梢拂過云尾。
云層之中,七色虹光乍現(xiàn)。
少女長發(fā)高束,踏著滄寰獨門身法虹光步,頃刻間從云端越至云臺,擦過登臺梯時,伸手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在契書上按下指印。
參會契約成。
此時,最后一滴水正好落下。
祁念一單手拔出立于云臺中央的長劍,看向?qū)κ郑暤溃?br />
“抱歉,晚了些�!�
第40章
一劍封喉
她額間還留著薄汗,似乎真的是一路疾馳而來。
觀賽點的人群靜默一瞬,觀察了祁念一片刻,又低聲私語起來。
祁念一都懶得聽,但聲音仍然往她耳中灌。
無外乎是一些“原來這就是神劍之主嗎?”“不知實力如何”之類的話。
這些議論她渾不在意,只是在聽到一句“外貌看上去似乎配不上神劍的高大威猛”時,瞥了眼非白。
非白攏著袖子飄在一旁,興致勃勃地到處打量,還扯著祁念一的袖子驚呼:“那個門派的服裝好難看啊�!�
這到底哪里高大威猛了。
她移開視線后,非白才勾起唇角,那是一抹得逞的笑。
他掌心一壓,氣勢愈沉,在場所有的靈劍同時戰(zhàn)栗起來。
萬千劍修驚駭?shù)乜聪蚱钅钜�,發(fā)覺自己竟然無法鎮(zhèn)壓下本名靈劍不受控的震顫,油然而生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畏感。
觀賽點上,盧秋桐抱著曲微低聲尖叫。
曲微滿臉自豪,拽著盧秋桐低聲說:“師妹,矜持點�!�
眾人都沒察覺的地方,謝天行心里松了一口氣,又被老頭唾棄了一番,覺得耽于兒女情長之人不會有大出息。
另一處稍微清靜些的觀賽點,只有玉笙寒和玉重錦兩人。
身為仙盟的少盟主和小公子,參加自家舉辦的論道會,多少也是有些特權(quán)的。
比如會有人替他們安排好視野絕佳還無人打擾的觀賽點。
玉重錦眼神先落在了她的劍上。
“這就是神劍非白嗎。”
他腰側(cè)的佩劍仍然震動不休,發(fā)出陣陣低鳴,那是敬畏,也是戰(zhàn)意。
“你也期待同神劍一戰(zhàn)嗎?”
佩劍出鞘,發(fā)出一聲清嘯,似在回應(yīng)。
聽聞神劍之主如期出現(xiàn),在其他比賽中看得百無聊賴的觀者紛紛趕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占不到好位置了。
觀賽點上私語陣陣,一時驚訝她竟還活著,一時是見到傳聞中神劍的驚呼。
慕晚抱著長刀,幾個月的時間,她氣質(zhì)更為冷沉,青蓮劍派的劍侍服也是一身黑衣,衣擺處用銀線繡著一朵蓮花。按理說,劍侍本該一刻不離的守在劍者身邊,但她卻沒有出現(xiàn)在青蓮劍尊身邊,而是拋開自己原本蒼術(shù)谷弟子的身份,以青蓮劍侍的身份參加了南華論道。
她來此前,正結(jié)束了自己的第一場論道。
楚斯年站在她的身邊,兩人都是一襲黑衣,少言寡語,湊在一起時,能好幾天都不說上一句話。此時因為祁念一,倒是能多聊上幾句。
“她的劍,比起從前又強了�!蹦酵硌凵裨诳聪蚺_上時柔和一瞬。
楚斯年點頭,非白甫一出鞘,楚斯年就感受到了攀明月非同尋常的戰(zhàn)栗。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其實若算上過往十幾年,他算是同她交手次數(shù)最多的人,但眼下,想同她在正式的場合一決高下的念頭,比起以往只會更加濃烈。
楚斯年某種隱約的黑光閃過,他搖了搖頭,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狀態(tài)不對,趕緊松開握劍的手。
慕晚輕輕搖頭:“絕不會比我更久�!�
她從上一世開始,就已經(jīng)在期待這一天。
等待這一戰(zhàn)的不僅他們二人。
東南方的看臺,瘦高的身影抱劍而立,他的劍格外細(xì)長,比起劍更似長鞭,劍格若大雁振翅騰飛,正是黎雁回。
而后看客們便發(fā)現(xiàn),最高處的云間看臺,也無聲靠近了。
那里原本是本次南華論道五位掌教的看臺,如今尚缺席一位,其余四個掌教原本分散在各處,如今眼見著都已經(jīng)往這邊聚集了。
墨君之徒的初次亮相,就算她是個廢人,也足夠吸引旁人。
此時這方云臺,算得上萬人矚目。
兩方行禮后,按照規(guī)定,需向?qū)κ謭笊献约旱男彰陂T和修為幾何。
江濤抱拳道:“凌霄宗玄武一脈弟子,江濤,三十五歲,所持槍名缺月,小重山金丹境中期修為。”
金丹境中期的修為,在此次南華論道中也算得上處于前列,三十五歲的年紀(jì)能有如此修為,看來江濤在凌霄宗也算是十分被看好的苗子。
看臺上,凌霄宗的長老感受到江濤滿腔氣勢,眼中劃過滿意。
祁念一右手將劍立于身前,兩指并攏,從劍尖緩緩擦至劍身三分之一處,這是劍修獨有的行禮方式,足可見她對這場比試的認(rèn)真程度。
“滄寰隕星峰親傳弟子,祁念一,十八歲,所持劍名非白,小重山金丹境后期修為�!�
聽清她的年紀(jì)和修為后,看臺上炸開了鍋。
“這怎么可能!哪怕是名滿天下的天才陸清河,也是在二十歲那年金丹境后期,又在金丹至元嬰的關(guān)口‘危橋’這一關(guān)卡了足足三年,才成功渡劫晉升元嬰,她這般年紀(jì),竟然就已后期嗎?”
了解情況的人更是驚詫:“半年前她在無望海渡劫結(jié)丹,我們親眼所見,為何僅僅半年就能晉升至金丹境后期,她……她這是吃了什么藥了嗎?!”
也有理智者分析道:“劍修殺氣重,‘危橋’最是難渡,結(jié)丹之后還需得一步步踏實走來,穩(wěn)固劍心,方才是最優(yōu)選擇,如她這般急功近利,怕是會給未來埋下隱患�!�
這番話得到了不少人認(rèn)可,當(dāng)然也有人反駁。
“仙盟的玉小公子年初結(jié)嬰時也不過十八歲,彼時引起天下震動,同樣晉升速度快,為何對他就不談劍心不穩(wěn)了?”
但無論旁人如何評判,最終的勝負(fù),還是要交給臺上兩個人。
江濤烏金槍一震,已是天極槍訣的起手式——排山。
武修之中有靈兵一寸長一寸強的說法,槍在長度上,多少都能在各類靈兵之中名列前茅。
有人說,劍者利,刀者烈。而槍在這其中,占了霸道二字。
強的,便是勢。
江濤起手勢如排山,氣魄浩蕩,余響不絕。
山霧繚繞,欲迷人眼。
而他置身其中,滿腔氣蘊胸膛,槍尖挑落奇石怪峻,敢撼群山!
長兵相接,爭的便是“勢”。
江濤這一招起手式甫一出手,就已奪了半場的“勢”,勢運在身,槍鋒只會更兇。
他這一手實在漂亮,觀賽點發(fā)出此起彼伏的叫好聲。
就連一旁曦和宗向來眼高于頂?shù)牡佬抟膊挥少潎@,對凌霄宗長老道:“付老,凌霄宗此子,當(dāng)?shù)们嗄暌淮N楚�!�
凌霄宗長老眼中盡是滿意,嘴上卻客氣道:“還欠缺些磨練。”
祁念一只是平靜地閉上眼。
她沒有去爭“勢”,烏金槍橫掃之下,其勢如滿月,已經(jīng)補上了缺月槍所缺的最后一撇。
祁念一腳下已經(jīng)綻開虹光步的第一縷紅云。
虹光步是滄寰的獨門身法,卻也是滄寰的基礎(chǔ)身法,和滄浪劍一樣,幾乎所有的滄寰修士都會修習(xí)。
這門身法勝便勝在輕盈靈巧,且愈踏愈快,若是踏出最后一步紫云時,便是身如輕風(fēng),肉眼幾乎無法捕捉。
排山之勢鈍而兇悍。
虹色云橋輕靈無形。
眾人都以為她會退。
對手起手占先,勢如破竹的形勢下,急流勇退是最好的選擇。
不僅能暫避鋒芒,還能暫壓一下對手一鼓作氣之時的氣魄,令其下一手有所收斂。
但祁念一并沒有退。
不僅如此,她腳踏虹光,甚至向前踏了一步。
這一步,紅云消弭,無形劍風(fēng)蓄起,分明置身群山之中,空氣中卻似乎有海浪聲泛起驚濤。
江濤心中壓力愈甚。
外人感受不到,但他身處云臺之上,直面這年輕的對手,心中卻只余驚駭。
原先準(zhǔn)備的一切打法在此刻都已無用,他心中警鈴大作,遵循自己最直接的本能,拋卻戰(zhàn)術(shù),槍尖回轉(zhuǎn)。他雙臂肌肉暴起,靈力盡數(shù)涌入槍鋒,以足心為軸整個人翻騰起來,呼吸間,已經(jīng)躍至祁念一的頭頂。
槍鋒當(dāng)空刺下,便是天極槍訣的第二式——倒海。
你劍起滄海,那我便倒了這海!
渾厚山勢襲來,云層卷動,將稍有勢頭的濤聲壓制下去,“勢”又重新回到江濤的掌握之中。
凌霄宗長老嗔怪道:“這孩子,還是性子急了些,起手大盛,即便不接這倒海一式,也已經(jīng)手握勝——”
他話音未完,就因云臺上這一幕而怒目圓睜。
向前一步后,祁念一出劍了。
非白劍身閃過緞面似的光澤,她手腕平舉,周身氣勢迅速升騰。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非白劍身燃起蒼白的靈焰,劍鋒冷厲,徐徐推出。
她動作稱得上慢,甚至平靜到掀不起波濤,不同于江濤浩蕩的聲勢,她只是抬腕,斬出最平靜無波的一劍。
他孤身一人意圖排山,而她卻攜千重浪而來,橫流滄海。
落劍式——驚濤拍岸。
這是滄浪劍的落劍式,以落劍式對起手式,一起一落,當(dāng)?shù)脠A滿。
江濤沒有再敢動哪怕一步。
他緊張地看著自己喉間,凌厲而冰冷的劍氣只要再進(jìn)一寸,便能斬斷他的脖子。
倒海的聲勢重新沉入海中。
祁念一的劍也沒有再進(jìn)一寸,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停在江濤的頸前。
——一劍封喉。
凌霄宗的長老那句話還沒說完,卻也不必再說了。
這一刻,連觀賽點的呼吸都靜默下來。
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在那樣勢同山海的勝意下,祁念一究竟為什么簡單推出一劍,便能一劍封喉。
但觀賽點的看客,卻也感受到了方才那一瞬間,連呼吸都近乎凝滯的沉悶空氣。
是由她的劍帶來的。
直到江濤僵硬地收起烏金槍,祁念一平靜地歸劍入鞘,看向一旁的評判員時,評判員才如夢初醒,深吸一口氣,公布了這一場論道的結(jié)果。
兩人再次躬身行禮,這次,江濤卻再不復(fù)先前的意氣風(fēng)發(fā),祁念一仍是不為所動,就好似贏下這一場對她來說只是尋常。
但確實也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