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深感自己手氣太差,此戰(zhàn)只能拼一把,不然就得止步于此了。
他倒也算得上風度翩翩,只是此刻無人在意他。
祁念一發(fā)現(xiàn),觀賽點突然安靜了下來。
她所有所感看向云臺,那里緩步走上去一個女子。
她腳步平穩(wěn),走路時掀起衣擺的水紋活靈活現(xiàn),穿著統(tǒng)一制式的九轉(zhuǎn)音闕親傳弟子服,淺紫的衣領(lǐng)處繡著一串藤蘿花,藤蘿的繡線蜿蜒而上,纏繞在她纖細的頸間。
祁念一心中的絕世美人,或多或少都要用面紗蒙上半張臉,稍作遮掩,以免出行引起騷亂或是惹上麻煩。
但妙音沒有。
她頂著那張極清麗又極妖冶的容顏,就這么撞進了所有人的視線,光明正大的恃美行兇。
美人,祁念一見過不少。
比如大師兄之華美,玉笙寒之清冷,甚至楚斯年那張她看了太多年以至于生不起半點波瀾的臉,也是眾人公認的深邃英挺。
其中最好看的,應(yīng)當是非白。
非白的好看她很難形容,或許旁人會覺得這張臉英俊得過于有攻擊性,但非白對她從來都是收起自己所有的鋒利,那是一種恰到好處的美。
正巧就踩在祁念一的審美上行走。
審美是很私人的東西,無數(shù)因素相加才能共同構(gòu)成美這一個結(jié)論。
但美又是太過殘酷的東西,以至于當你真正見到美時,眼中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了。
她現(xiàn)在才算真正明白,旁人所說的“幾乎所有形容美的詞用來形容她都不為過”是怎樣的感受。
一眾觀者默默放緩了呼吸聲,怕驚擾到美人。
看到她,就像是春日陽光溫瑩,暖風和煦時枝頭搖曳的春櫻,某一片櫻花花瓣被風吹落,悠然飄下,卻并沒有落在你的掌心,而是落在了不遠處潔凈如鏡的湖面,攪亂一池寧靜。
你能嗅到隱約的沁香,卻又摸不透這香味從何而來,只能閉著眼睛沉浸在這其中,讓自己全然去感受這份舒適。
妙音的美就是這樣,不是在云端,而是落入水中的花瓣,帶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有讓所有人都想要保護這一幕不被任何人和事所破壞。
蕭瑤游也忍不住把聲音呼吸聲放緩了。
魏子辰盯著妙音足足幾分鐘,才回過神來,突然忘記了自己方才要說什么,得評判員提醒后才想起來,要互相介紹。
他連忙躬身行禮,磕磕巴巴地說:“上陽門內(nèi)門弟子魏子辰,二十六歲,小重山金丹境后期修為�!�
妙音輕輕躬身回禮,卻并沒有同他一樣開口介紹,她眼底有些抱歉,這個表情一出,觀者先遭不住了,譴責的眼神立刻瞪向魏子辰。
魏子辰連忙擺手:“沒、沒事,你不說也可以。”
得到的是妙音再次躬身,這次是為道歉。
魏子辰看著她的臉,怔然想著,看來這次還不能太拼命。
就算妙音仙子境界高于他,但一個修士若是底牌盡出,拼起命來,要勝不一定,但要讓對方負傷還是簡單的。
他眼神默默往旁邊一掃,感受著觀者如狼似虎的眼神,心想這他哪敢。
要是傷了仙子,他怕不是要被人生吞了。
而且……他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啊。
事實證明,他實在想太多了。
他的陣法修為功底不錯,起手就是縛陣、緩行陣和冰封陣,算是一個相當常規(guī)的起手,都是為了限制妙音的行動范圍和速度,主要是為了試探下妙音的打法。
但妙音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她站在原地,連動都不動,櫻唇輕啟,聲音婉轉(zhuǎn)如鶯啼。
“定。”
魏子辰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了。
他看著云臺那頭的妙音,美目輕抬,再次道:“魂�!�
這一聲,輕柔的聲音展現(xiàn)了攝魂奪魄的威勢,在場所有人都覺得頭被重錘下來,一陣眩暈。
直面沖擊的魏子辰已經(jīng)眼神迷茫一瞬。
妙音見勢,手指向上輕抬了些。
“疾。”
跟著她手指的方向,魏子辰僵硬地身體似乎被一陣輕風抬起,他好不容易恢復(fù)清明,就感覺身體已經(jīng)完全不受控了。
他被風抬著扔下云臺時,最后一眼是妙音對他輕笑的樣子。
她瀲滟生輝的眼中含著歉意和笑意,燦如春櫻,頷首對他行禮。
魏子辰心想,輸了也無怨了。
值!
整方云臺被數(shù)不清的云符和簪花堆滿了,讓人無法下腳,妙音直接飛身下臺,卻被人團團圍住了。
她每次論道結(jié)束后都會面臨這樣的局面,全然一副頂流出街的畫面,被人七嘴八舌地包圍著,問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她卻從不曾開口過。
人潮擁擠中,不知從哪里發(fā)出一聲尖叫,隨后是微弱的痛呼。
妙音一愣,第一次在除了云臺之外的地方說話。
“退�!�
這一聲,勢同萬鈞。
圍著她的人群散開,觀賽點上,一個瘦小的女修趴在地上,手被踩了好幾腳,手骨折起一個奇異的弧度,被妙音扶著站了起來。
眼見這一情況,一旁圍觀的人稍微散開了些,妙音扶著受傷的女修,有些焦急地四下環(huán)顧,奈何一旁圍觀者雖多,卻沒一個人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仙子要做什么?”
見她如此神情,一旁有人心疼不已,詢問起來。
妙音櫻唇緊抿,神情有些猶豫,正欲伸手比劃一番時,一旁傳來清越的女聲。
“你在找醫(yī)修,對嗎?”
妙音回身,驚喜地點頭。
祁念一瞥了眼她扶著女修的傷勢,緩聲說:“我?guī)熜质轻t(yī)修,跟我來吧�!�
……
半個時辰后,蕭瑤游坐在祁念一的房間里,做夢似的端著碗,眼神時不時瞥向一旁妙音那張過于蠱人的臉。
“我怎么都想不到,我會和妙音仙子在同一張桌上吃飯。”
妙音端著碗,臉頰有一絲泛紅,不好意思地避開蕭瑤游過于直接火熱的視線。
她那雙明眸像是會說話,如春水梨花,但蕭瑤游還是不明白她眼神的意思。
祁念一適時翻譯:“她說她還是第一次這樣和人擠在一起吃飯�!�
此言一出,蕭瑤游和妙音都轉(zhuǎn)頭看她,妙音眼睛亮晶晶的。
祁念一微微一笑:“猜到的�!�
蕭瑤游試探著問:“所以,你除了論道斗法之外都不說話,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嗎?”
妙音失落地點頭,又搖了搖頭。
她不能隨意開口,自然無法解釋這一切。
祁念一擦了擦嘴,問道:“是天賦神通吧�!�
妙音眼睛一亮,輕輕點頭。
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一眨,祁念一就接話:“也差不多吧。”
妙音在心里問的是
她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蕭瑤游:“……你們兩個不要說一些我聽不懂的東西啊�!�
天賦神通這東西,可遇不可求。
很多凡人終其一生也未入道,但是身懷天賦神通,有些異于常人的能力。
小時候,溫淮瑜為了讓她不害怕天聽和天眼的能力,帶她去認識過幾個擁有天賦神通的人,他們有的天生神力,有的擁有刀槍不入的體魄,也有的擁有日行三千里的速度。
像她這樣的能力,雖然少見,但也算不得怪異。
“你擁有很厲害的能力。”祁念一平靜道。
“是箴言吧。”一直沒有說話的溫淮瑜點了祁念一一眼,眼中似有笑意,讓人看不真切。
祁念一沖挑挑眉。
這句話是她三歲那年,大師兄告訴她的。
她四下看去,覺得現(xiàn)在這一桌人非常奇特。
她如今眼睛好了,卻要裝瞎;蕭瑤游有通靈之能,卻只能借口說這是外來的消息渠道;還有妙音,身懷如此絕技,卻被迫終身不能開口說話。
箴言,屬于一種言靈的類型。
只有唯一作用,但就是這個作用,讓妙音除了斗法外從不敢隨意開口。
——言出必靈。
“原來是這個天賦神通,難怪你斗法這么強。”蕭瑤游深深吸氣,“我以前跟花花草草和靈獸說話時,家里人都覺得我是瘋子,像我們這樣生來就與眾不同的人,真是令人苦惱啊。”
她言語間一副懷有天賦神通非常值得驕傲的樣子。
妙音聽出了蕭瑤游在安慰她,沖她輕輕一笑,把蕭瑤游笑得心撲通直跳。
妙音眼里蘊著薄光,含笑看著祁念一,那張臉照的簡陋的小屋都在發(fā)光。
祁念一用從三師兄那里騙來的洗劍石擦著非白的劍身,一邊聽妙音絮絮叨叨地說話,時不時回上幾句蕭瑤游和溫淮瑜都聽不懂的東西,氣氛一度非常和諧。
妙音大概是憋了將近二十年,驟然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能和她說話的,格外有些興奮,一股腦地說到了天黑,還拉著祁念一的手不肯放。
清艷絕倫的容顏下,藏著一顆話癆的心。
祁念一索性送她回了住處,一路上聽她在心里念叨西洲的飯菜有多難吃,每次云臺外擠了太多人真的很不方便,她自學(xué)了半吊子的陣法就為了設(shè)結(jié)界防住在她院外偷窺偷聽的人……
還講了很多。
直到祁念一送她到小院外,她才不舍地停下腳步,回身依依切切的
“當然了�!�
妙音便笑了。
她一笑,夜色間花影搖曳,碎了一地月光。
回到自己院落之后,妙音才看見自己房中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九轉(zhuǎn)音闕的白翎尊主,而另一個則是眼前纏著黑紗的男子。
這樣的造型,她剛剛才從離開的祁念一身上見過。
她神情鄭重起來,雙手結(jié)印立于身前,深深躬身行禮。
若是祁念一見了這一幕,定會明白。
妙音仙子在九轉(zhuǎn)音闕多年,即便自己有意避世,也不至于完全沒有人見過她,除非她人根本就不在九轉(zhuǎn)音闕。
薄星緯示意她起身,又示意白翎尊主離開,白翎尊主擔憂地看了眼妙音,離開了屋內(nèi),只余他們二人。
“見過她了,感覺如何?”
妙音想了想,打起手勢。
“你同她倒是聊得來,沒有提到我吧�!�
薄星緯含笑搖頭。
“學(xué)會跟我耍心眼了。是不敢暴露我的身份,還是擔心讓她知道你是我的弟子,她不愿和你做朋友?”
妙音只是抿唇輕笑。
薄星緯望向窗外,祁念一離開的方向:“罷了,她討厭我也是應(yīng)該的�!�
他其實什么都看不見,他眼前每時每刻都只有無數(shù)星軌和命線變化,但因為她身上纏繞的命線太多,那顆星星太亮,所以每次,他都能準確的找到她的位置。
“其實,箴言除了言出必靈外,還有另一個用法,妙音,你知道嗎。”
薄星緯說著,卻并不是在問她的意思,妙音便也安靜地聽自己師尊說起來。
“若用我這星盤測算過去之事,再由你讀取星盤,那從你口中說出來的過去之事,一定是真。”
薄星緯垂下眼,想起了他還是個稚童,眼睛也能看清時,遇到過的那個人。
玉華清對這件事情還有隱瞞,但她命途已斷,他無法再算出來,當年她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她明明那樣討厭自己的宿命,連帶著討厭他。
最后為何突然就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去跳了深淵。
“妙音啊,你可恨我不授你鬼谷測算之術(shù)?”
妙音輕輕搖頭。
薄星緯只是望向茫茫星幕。
“如果是我錯了,那我便早早去給她賠命�!�
……
翌日,祁念一迎來了自己的第二場論道。
她看著自己手中的簽,和蕭瑤游兩兩對望,一時無言。
蕭瑤游連連搖頭:“叫你昨天不去看人斗法,現(xiàn)在輪到你了吧�!�
祁念一第二場論道的對手,赫然是被她們二選一中拋棄的那位感業(yè)寺的佛子——思空。
而溫淮瑜聽到這個名字后,臉色一度十分陰沉。
第44章
佛子思空
溫淮瑜一瞬間冷下來的表情,當然被祁念一發(fā)現(xiàn)了。
她的大師兄,平日里雖然一張嘴從來不饒人,但是其實是個相當注重自己儀容儀態(tài)和表情管理的人。
平日里只有看他似笑非笑著刺人的畫面,似乎無論什么都能信手拈來,這么多年,祁念一從未看見過他失態(tài)的樣子。
以至于剛才那一瞬間,他的表情顯得格外不尋常。
祁念一不由想起了天命書中所記,鬼谷批命中的滅世災(zāi)星溫淮瑜,出生在北境涼州,也就是感業(yè)寺所在之地,被稱為佛國的涼州。
涼州沒有國家,被劃分為多個部族,幾乎是全員信佛,也是天底下佛修最多的地方,感業(yè)寺就是所有涼州人心中的圣地。
感業(yè)寺每隔十幾年,都會在涼州挑選一批天生懷有佛心的童子,進入感業(yè)寺修習,最后從這批童子中選出唯一一個佛心通明無暇的童子成為這一代的佛子。
佛子在涼州地位超然,幾乎是從擇定人選開始,就會受到所有涼州人民的供奉,因此,雖然涼州并沒有具體的國家形態(tài),但仍被外界成為佛國。
佛子就是佛國的無冕之王。
而且,雖然天下佛修有九成都集中在了涼州,但涼州之外也并不是沒有佛修,佛子的這次露面,甚至受到了南華論道所有佛修的朝拜。
祁念一聽說過,佛子不上臺論道時,就在住處開設(shè)講堂,傳授佛法,成日里忙的很。
但書里卻并沒有詳細的說過,為何溫淮瑜會從一出生就被批命為滅世災(zāi)星,他在涼州降生后,到他進入滄寰這段時間,所有的經(jīng)歷都沒有提及半分,幾乎是一片空白。
按照大師兄在滄寰成日里養(yǎng)花養(yǎng)草下棋喝茶,閑著沒事就教訓(xùn)一下師弟師妹們的悠哉生活來看,能讓他徹底黑化的,除了他的師弟師妹們之外,就只有他那些不欲提及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