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幻象之中
祁念一不知這座宮殿是什么構(gòu)造,但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片黑色的迷霧,整個宮殿之中,唯有這朵白色的花,是唯一的光亮。
它散發(fā)出來無比濃郁的白澤神力,吸引著祁念一向它靠近。
祁念一靠近幾步后,在距離這朵花還有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了。
花的樣子和神殿的九瓣落英圖一模一樣。
可見,神殿的勛章就是從這個圣物而來。
但祁念一看了花一會兒,皺起眉頭。
不知為何,她覺得面前這個圣物,不應(yīng)該是花的樣子。
此時,花溪尊者,連同另外兩位副尊,聚集在一起。
他們面前懸浮著一面水鏡,水鏡將十二個神子預(yù)備役進(jìn)入宮殿直面圣物的畫面悉數(shù)展露。
圣物他們無法挪動,所以將這十二個人分別送入不同的空間縫隙,讓他們身處空間縫隙之中,因此不會互相看見,但卻都能直面圣物。
十二人,每人面對圣物時的表現(xiàn)都不一樣。
但無一例外,圣物對他們而言,都有著極其強(qiáng)大的吸引力。
花溪尊者輕嘆道:“僅僅一塊神骨,就能有讓無數(shù)人心旌搖動,瘋搶不止,如今直面圣物,不知道這群孩子能否經(jīng)受得住考驗(yàn)�!�
元寧尊者道:“上一屆圣暉之會,不也只有一個聞且歌扛住了圣物的誘惑嗎?”
“千年以來,神境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的血脈者,只有聞且歌一人血脈覺醒后便是一頭白發(fā)。”他停頓片刻,又道,“我們看到的幻象中,吾神化為人形后的相貌,也是白發(fā)�!�
“這次的神子預(yù)備役中,還有一個女孩也同樣。
聽到這個名字,青夷尊者微微皺眉。
那個女孩來歷不明,他不放心。
元寧尊者看見了他的表情,說道:“師兄,我知你忌憚且歌叛逃一事,對境外之人頗有忌諱,但若真如那位前輩所說,我們面臨這樣的威脅,天尊留下的屏障,又能護(hù)佑我們多久呢。”
花溪尊者也輕聲勸道:“師兄,我也這么覺得�!�
他們在神境固步自封千年,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花溪尊者嘆息道:“師兄,我知道你是怕這次選出來的神子,成為下一個且歌,無法再繼續(xù)承擔(dān)神子的責(zé)任,最終被心魔反噬其身,既如此,我們這次更應(yīng)該好好挑選才是�!�
她低聲道:“這些年,我是愧對且歌的,他替我們承擔(dān)了太多�!�
神境的神子,在神境有著如此超然的地位,不止因?yàn)樯窬车娜藗儗ι衩鞯男叛觥?br />
更因?yàn)樯褡舆@個位置,需要承擔(dān)的責(zé)任。
“天尊陷入沉眠,只能由神子借助圣物的力量,吸收所有人血脈之力中的魔氣,長年累月下來,神子既是血脈之力最強(qiáng)的人,但也是心魔最重的那個人�!�
青夷尊者闔眸,想起了很多年前發(fā)生的一幕。
聞且歌眼睛鮮紅,是入魔的征兆。
他在入魔的邊緣徘徊,和理智掙扎中,哀求他:“師尊,我撐不下去了,放我走吧、”
那時他沒有同意。
后來聞且歌叛逃,再也不知去向。
青夷尊者擰著眉,終于抬起眼眸,看了一眼水鏡正中間,那個少女劍修。
她站在圣物面前,不知在沉思什么,雖然離得很近,卻并不像其他人那樣,露出了貪婪和覬覦的表情。
她很平靜。
平靜到讓人根本想象不到,她擁有在場人之中最高階的血脈之力。
血脈之力越強(qiáng),受圣物的影響就會越大。
能夠抵抗住圣物的誘惑,從那詭異的幻象中走出來,并真正掌握圣物,能夠使用它的人,才能勉強(qiáng)達(dá)到神子的標(biāo)準(zhǔn)。
且歌離開后,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人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水鏡顯示,十二個中,已經(jīng)有一人在圣物詭異的幻象中,開始出現(xiàn)一些瘋癲的征兆。
他們經(jīng)歷過這些,知道直面圣物時,很多人都會收到幻境的蠱惑,企圖吸納圣物的力量來達(dá)成幻境中所見的飛升的目的。
但這不過是個假象。
三位副尊看著滴漏,心中有些沉重。
現(xiàn)在距離一個時辰的期限,連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黑暗的宮殿中,祁念一歪頭盯著這朵花看了一會兒,眼前驟然浮現(xiàn)出一些奇怪的畫面。
她眼睛微瞇,有些驚訝,又靠近了幾步。
花溪尊者盯著水鏡之中她的動作,心又提起來了,
她看著祁念一一步一步靠近圣物,只要再邁一步,就會突破安全線。
花溪尊者緊張起來。
突破安全線后,很容易被圣物的幻象蠱惑,進(jìn)而迷失自我。
青夷尊者看著畫面中已經(jīng)部分人混亂的狀況,淡聲道:“讓天南帶人去,將無法保持清醒的人帶出來�!�
很快,第一個被迫帶離圣物的人出現(xiàn)了。
他被強(qiáng)行帶離后,眼中已經(jīng)有了些瘋狂的征兆,拼命撕咬著神殿的人:“放開我!我是神之子,我就要飛升了!”
星天南疲憊地擺擺手:“帶他去靜室找大醫(yī)師�!�
水鏡中,祁念一直接邁過了那條安全線。
花溪尊者緊張到了極點(diǎn),然后看著她在邁過安全線后……慢慢坐了下來?
她竟然在圣物面前,原地打坐起來?
這下,就連青夷尊者也有些好奇,三個副尊湊到一起,都盯著祁念一看了起來。
宮殿中,祁念一緊盯著前方的花。
這朵花就懸浮在她面前,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皺著眉,被帶入了幻象之中,將一切收入眼底。
有天眼的存在,她本是不懼此間任何幻象、幻境、幻陣。
但這次,她并沒有選擇掙脫,而是仔仔細(xì)細(xì)地將幻象中發(fā)生的事情和每一張面孔都收入眼底。
她,見到了白澤。
……
一千年前,神祇白澤降臨人間。
祂給餓殍遍地的人間帶來一縷生機(jī)。
人類無法用眼睛直視祂的本體,于是祂化為人形。
人形的祂,長發(fā)似白雪曳地,瞳眸如初晨朝陽,燦若流星,祂眉心處有一道赤紅的菱形印記,身姿頎長,只是祂容顏似乎被迷霧遮擋,人們無論看過多少次,都無法記住那張臉。
凡人不能直視神明。
祂在人間做了很多事,自祂出現(xiàn)后,此間天地,再也沒有降下過天災(zāi),天地間的靈氣復(fù)蘇,修行之人也多了起來。
人們的生活才開始變好。
直到這里,同神境乃至整個大陸流傳的關(guān)于白澤的傳說都沒有區(qū)別。
祁念一再次感覺到,自己像個幽魂一樣游蕩在這一千年前的世界。
她跟在白澤身邊,見識到了大地上人們的苦難,同她上次看到的,她死后的世界一般無二的殘破。
白澤從不開口說話。
因?yàn)榈k不能,也不需要。
不能是因?yàn)椋瑢τ诜踩硕�,祂的話語即是箴言,脫口就能成真,凡人無法承受這樣的力量。
同樣,祂也不需要說。
他不用刻意去聽,也能聽見這世間萬事萬物的聲音。
每一個活著的人、妖、魔。
甚至一草一木,但凡有生命的人,祂都能聽見他們的心聲。
后來,祂將這種能和生靈溝通的方式交給了一個人類,讓人類可以運(yùn)用這種能力,去使用天地間的靈氣,只要時間久了,天地總能重新回到靈氣充盈的時候。
人們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那個人類將這種方式寫成了功法傳給更多人類,功法名為——萬靈朝。
并且成立了一個曾輝煌一時的宗門,七星門。
祁念一看到,無數(shù)人類懇求白澤,帶他們離開,去往仙界,去往一個人類可以活下來的地方。
那時的人們,瘋魔一般的渴求飛升。
人們總覺得,神明降世拯救人間,是因?yàn)樯衩魅噬�,對人們留有一分感情�?br />
其實(shí)不是。
神明無情。
祂只是順應(yīng)天理運(yùn)勢,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祁念一跟著祂走了很久,再次感受到了祂空靈靜默的內(nèi)心。
此前,她已經(jīng)感受過了幾次,卻每每都沒有什么真實(shí)感。
這次身臨其境,親自感受到一千年前的一切,第一次對于神明的存在有了一絲真實(shí)感。
祁念一皺著眉,思索著為什么圣物要讓她看這些。
在拿到眼睛的時候,甚至上一次吸收神骨的時候,她已經(jīng)親眼看見過一次。
幻象中的變化很快,沒來得及太多思考,她眼前的景物就已經(jīng)變幻一番。
看到現(xiàn)在這一幕,祁念一呼吸一窒。
剛才她還像幽魂一樣跟在白澤身后,此時卻已經(jīng)親眼看見白澤被殺死。
這過程太過殘忍,但從始至終,白澤那雙神圣的金色瞳眸,就那樣平靜地注視著人們,看著他們用自己贈與的靈器束縛住自己。
在那之前,祁念一一直想不通,為何強(qiáng)大如白澤,已經(jīng)和人們完全是不同層次的神明,還能被人們所殺。
現(xiàn)在,她終于親眼看見了真相。
束縛住白澤的,是祂用自己的發(fā)絲編織,再用自己的血浸泡過的一條赤金色的繩索。
當(dāng)時,人們請求祂,賜予一個能束縛住這世間任何東西的靈器,他們要去捕殺一頭為禍人間的兇獸,所以白澤給了他們這條繩索。
沒有想到,幾日之后,繩索就綁在了祂自己身上。
白澤看著他們在自己身上割開一道又一道傷口,將自己拆解成不同的部位。
他們剜出祂眉心赤紅的印記,那印記變成了雙角。
他們連帶著頭皮割下祂雪白的長發(fā),那長發(fā)離體后,化作一條干凈純潔的白色皮毛,形同羽衣。
再斬下祂的頭顱和四肢,剝離出那晶瑩如玉的骨骼。
最后抽出祂全身的血液,赤金色的血液帶著神圣而純粹的力量,令他們?nèi)绔@至寶。
但即便如此,祂也還沒有死。
那五個人如獲至寶般收起祂的身軀,卻無時無刻都能感受到他們身側(cè),白澤的頭顱之上,有一雙眼睛在平靜地注視這他們。
祂的眼神淡漠,沒有任何情緒,也沒有露出任何的痛苦。
到后來,那五個人崩潰了。
他們不明白,為什么他們都做到了這一步,白澤還沒有死。
那雙眼睛就像夢魘一樣,深深纏繞在他們心中。
所以他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也剜下了那雙眼睛。
這下,終于沒有令人恐懼的眼睛盯著他們看了。
五個人狠狠松了一口氣,泄憤似的啃咬著他們割下來的白澤肉,絲毫沒有意識到,此刻的自己,已經(jīng)和兇獸無異。
也沒有意識到,有一個幽魂游蕩在他們身旁,面沉如水,仔仔細(xì)細(xì)將他們所有的行為都收入眼底
祁念一以靈力為筆,凌空虛繪,畫出了一個千年前的人們并不認(rèn)識的陣盤。
天機(jī)子就是用這個陣法,記錄下了玉華清剜出隱星骨骼的畫面。
沒想到現(xiàn)在,這個陣法被她用在了這里。
那雙眼睛被他們剜下后,用玉盒封存,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卻如影隨形。
這雙眼睛就像烙印,哪怕已經(jīng)被剜下來,也始終烙印在了他們心里。
隔著玉盒,祁念一和那雙金色的眼睛對視。
她似乎感覺到了白澤的意識。
后來,那五個人分食完白澤肉,卻對祂的骨骼、雙眼、皮毛和角沒有別的辦法。
于是,他們只能將白澤的骨骼和角分散埋藏在大陸的各個地方,將祂的雙眼封存起來,送往了遙遠(yuǎn)的東洲。
他們害怕那雙眼睛。
他們不知道,幾百年后,東洲這片土地上,會建立起大陸上最大的人類王朝。
這雙眼睛,在千年之后,終于重見天日。
剩下的皮毛,被他們自己保留了下來。
這是白澤的遺骸中攻擊性最弱的,也是他們唯一可以掌控的東西。
最后,他們決定將抽取出來的白澤血液注入到自己后代的身體中。
在注入血液的時候,祁念一發(fā)現(xiàn),這五個修士身上突然浮現(xiàn)濃郁的魔氣。
天眼中,渾濁的紫紅色覆蓋上他們的身體。
那魔氣污染了他們手中神圣的神之血,伴隨著一同注入他們后人的體內(nèi)。
弒神,是不可能沒有代價的。
但這代價并不是被他們殺死的神明親手給予的。
而是這五個貪婪的弒神者,在犯下如此罪行后,被神明的雙眼注視著,在極度瘋狂和恐懼之中,生出的魔氣。
這樣的魔氣將伴隨著他們注入后人體內(nèi)的神血,一代又一代,纏繞著他們后人。
永不安寧。
在這個過程中,那顆被剝離出來后也始終溫?zé)�,始終跳動著的心臟,突然消失了。
五個弒神者沒有在意,他們本就害怕,只想要遠(yuǎn)離。
他們懷揣著無限的欲望,證道飛升,成為了除了第一個誤食白澤肉的妖修之外,這個大陸上第二批飛升的修士。
也是最后一批飛升的修士。
祁念一看完了一切,眼眶通紅,眼睛卻干澀,沒有淚流下。
她死死盯著那群人飛升的方向,記住了這五個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