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祁念一平日很少下這樣的重手。
似乎感受到了祁念一格外跌宕的心情,忘憂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躲到了慕晚身后。
蕭瑤游低聲道:“你今日怎么回事,從入谷時就有些不正常�!�
他們從滄寰出發(fā)時還不是這樣。
祁念一復(fù)雜地看了忘憂一眼,沒有說話。
非白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走到她身前,直直望入她的眼,鄭重道:“念一,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你親手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祁念一看著非白,無奈勾了勾唇角。
他好像總能第一時間感受到自己的心情。
她看著忘憂,就像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那本書中,玉華清對她的安排,不正是自她幼時,就將她像個貨物似的養(yǎng)起來,不教導(dǎo)她知世情明事情,不讓她接觸到這個世界的一切,讓她變成一張白紙,在需要的時候,心甘情愿去赴死。
就像蒼術(shù)谷養(yǎng)著忘憂一樣。
所以她看到忘憂時,除了憤怒、悲哀,還有慶幸。
慶幸自己,已經(jīng)逃離了命運洪流的裹挾。
就在祁念一心情起伏不定時,她突然感覺到已經(jīng)在她的紫府中躺平了很久的那本天命書,又動了下。
那根從出現(xiàn)至今,她都無法使用的金筆,突然動了下,在天命書空白的扉頁上,留下一滴顯眼的墨跡。
變化僅一瞬間,而后立刻又還原到了最開始的模樣。
祁念一心下一驚,但此情此景,容不得她細(xì)看,她只能暫且按捺下去。
云一灃的表情已經(jīng)由驚怒,變成了麻木。
他看向被暴露在人前的忘憂,神情一片灰白。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毀掉他一切經(jīng)營的魔鬼,囂張地走到了他面前,高聲道:“云谷主,現(xiàn)在你還不愿承認(rèn),你蒼術(shù)谷所謂的忘憂神藥,究竟是什么嗎?”
忘憂聽到自己的名字,怯怯地從慕晚背后探出頭。
被這么多人同時注視,讓她有些不安。
云一灃閉上眼睛,嘶聲道:“但這一切,又關(guān)你何事呢�!�
正在此刻,蒼術(shù)谷上空,非白布下的陣法被當(dāng)空一劍劈裂開。
眾人同時抬頭,都被那強烈的劍光閃了眼睛。
祁念一眼中閃過一絲驚異。
這劍意,是玉重錦。
正說著,伴隨著蕭瑟煙雨浩蕩長風(fēng),玉重錦的身影逆著陽光落在了祁念一身邊。
他盯著祁念一,驚訝道:“竟然真的是你�!�
與此同時,接到云一灃求救符的仙盟眾人隨之而至。
為首之人,是玉笙寒。
……
幾個時辰前,仙盟接到了從蒼術(shù)谷發(fā)來的紅色傳音符。
這中顏色的傳音符從來都只有一個用處——求救。
收到求救符的人沒有任何猶豫,立即將此事匯報給了玉笙寒。
玉笙寒細(xì)看求救符中的內(nèi)容,眉頭就擰了起來,眼神甚至有些不可思議。
那求救符中赫然寫著——滄寰祁念一闖入蒼術(shù)谷,重傷谷中所有弟子,肆意打砸,蒼術(shù)谷數(shù)百年基業(yè)空有毀滅之憂,望仙盟施以援手,前來懲奸除惡,還以公道。
這求救符上的每一個字,玉笙寒都認(rèn)識,但放在一起,他就不是太懂了。
她……一人闖入蒼術(shù)谷,把蒼術(shù)谷給砸了?
看到這樣荒唐的東西,哪怕淡漠如玉笙寒,臉上也忍不住一陣迷惑。
但蒼術(shù)谷全門醫(yī)修,于修真界有著重要意義,不能不顧。
玉笙寒清點了人手,向著蒼術(shù)谷的方向而去,臨出發(fā)前,遇到了玉重錦。
聽聞如此詭異的事跡,玉重錦堅持一定要跟來。
倒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想看看祁念一孤身一人砸了整個蒼術(shù)谷,是怎樣的颯爽英姿。
卻沒料到,他們一群人都被困在了蒼術(shù)谷上空的結(jié)界之外,不得而入。
他們在外面困了一會兒,用了很多中方式,都沒能解開這個結(jié)界。
玉重錦最后不服輸?shù)卦嚵艘粍�,卻沒想到,這時結(jié)界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仙盟眾人以為結(jié)界是被他斬碎的。
其實不然。
這結(jié)界,分明是自己消失的。
……
不得不說,仙盟進(jìn)來的很是時候。
如果早幾分鐘,云一灃一定會拿他們當(dāng)救命恩人。
但偏偏是在他的秘密被發(fā)現(xiàn),即將戳穿的前一刻。
云一灃雙唇顫抖著,對祁念一道:“這一切,你早就算好了?”
她如此蠻橫地入谷,他勢必會像仙盟求援。
用陣法阻攔仙盟眾人進(jìn)入的時機,再在關(guān)鍵時刻把他們放進(jìn)來。
現(xiàn)在仙盟的這群人,已經(jīng)不是他期待的救援之人。
反而成為了他累累罪行的見證者。
祁念一緩緩笑了起來:“云谷主問這關(guān)我何事,說來,確實也不關(guān)我事。”
她將劍搭在云一灃的頸間,慢條斯理道:“但不巧,我這人,就愛管點閑事�!�
慕晚看著祁念一的背影,這時才意識到,為何她分明有那么多解決問題的方式可以選,卻非要走這風(fēng)險最大的一條路。
因為無論是暗中入谷,還是找人求援,都不夠痛快。
因為這樣,將她的劍鋒如巴掌一樣狠狠地甩在云一灃的臉上。
才夠痛快,夠漂亮。
第126章
罪無可赦
祁念一金色眼瞳再次亮起微光,神通力之下,無人能抵抗她的問話。
她輕聲說:“云谷主,你可曾告訴過你的病人,你蒼術(shù)谷世代相傳的至寶——靈藥忘憂,其實是由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剜肉取血而來�!�
此言一出,震驚眾人。
玉笙寒?dāng)Q起眉頭:“怎么回事?”
他來得倉促,仙盟眾人最初還震驚于有人砸了蒼術(shù)谷,卻沒想到,入內(nèi)之后,聽到的全是關(guān)于靈藥忘憂的事情。
蒼術(shù)谷的靈藥忘憂,千金難得,尋常人就算是獻(xiàn)上全部身家,也難以換來一盞。
能用得起這靈藥忘憂的,無不是修真界叫得出名號的大人物。
久而久之,蒼術(shù)谷這一味藥,被傳得神乎其神。
從遠(yuǎn)處緩緩走來的天澤山人,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手中還沒來得及飲下的靈藥,看向躲在慕晚身后,那個明顯受驚的小姑娘。
大勢已去,云一灃索性放棄了掙扎,冷笑道:“的確如此,但那又如何�!�
他狠厲道:“我蒼術(shù)谷建谷數(shù)百年,以懸壺濟(jì)世為己任,治病救人無數(shù),你難道要因這一件事,就抹消我數(shù)百年來的功績?”
“再說了�!痹埔粸柪湫Φ�,“她死了嗎?”
“我是取過她的血,剜過她的肉,但諸位看她的樣子,她是個人類嗎?”
云一灃指著忘憂,聲嘶力竭道:“你們見過形貌如此怪異的人類嗎!?”
他激動得脖子上的青筋凸起,高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試問諸位修行數(shù)載,手中染過多少血,殺過多少妖,斬過多少兇獸?”
“大家都是手染鮮血之人,何必以如此眼光看我,你我又何嘗不是做過同樣的事情�!�
云一灃勾起唇角,囂張道:“反觀我,用一個異族的血和肉,救了不知多少人類同胞,他們應(yīng)該感激我才是!”
“在谷中為藥,是她心甘情愿的,我從未逼迫于她,走進(jìn)囚籠和陣法,亦是她自己所為�!�
他說著,眼神掙扎而瘋狂地看向忘憂,誘哄道:
“忘憂,告訴大家,你是自愿的,對嗎?”
在場眾人,忘憂只識得云一灃一人,她猶豫著,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慕晚擋在她身前,神色凜然:“不過都是你脫罪的借口罷了�!�
“忘憂不知世事時就被你養(yǎng)在谷中,從她有意識開始,你就告訴她,她就是藥。你從未告訴過她,她是一個人,她又怎會有所謂的自愿之說,她根本就不知道自愿為何物!”
慕晚緊盯著云一灃,狠狠道:“你若不心虛,又為何要抹去她被我和師兄帶離蒼術(shù)谷的記憶,你為何不敢讓她記得那些。”
離谷那幾日,忘憂見過了山川草木,萬物生靈。
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風(fēng),什么是雨,什么叫生命活著的感覺。
已見世界之大,才會心向往之,才會不甘心被囚樊籠里。
云一灃冷聲道:“你二人帶谷中至寶逃離,我又為何不能對你們施以懲戒?”
慕晚沒有理會他的狡辯,沉聲道:“因為她反抗了,所以你慌了,對吧�!�
“從來都是對你言聽計從的忘憂,在你追上我們將她奪回去的時候,第一次反抗你,讓你覺得,她不再受控了,所以你才會抹去她的記憶,讓她再次回到囚籠中,繼續(xù)無知無覺地當(dāng)你的藥。”
慕晚悲哀道:“對這樣一個人,你問她是否是自愿,這個問題對她來說,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善能大師深深嘆息,念了句佛號。
云一灃嗤笑一聲:“她生來特異,只不過是正好被我發(fā)現(xiàn)了而已,若當(dāng)年遇到她的不是我,也會有旁人,也會有旁人對她做同樣的事情�!�
他譏笑道:“你們難道真的覺得,她這樣的東西,和我們是一樣的人?”
眾人看向那個忘憂額頭上的雙角,和她天真懵懂全然不知世事的模樣,一時沉默無言。
祁念一平靜地抬眸,卻道:“她為何不是?”
“在你心里,人類,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
“她有著和我們一樣的身體,身體里流淌著同樣的紅色血液,被剜肉時會痛,她像人類一樣會對萬事萬物報以好奇之心,她有感情,有靈魂,她為何不是一個真正的人?”
祁念一俯身,逼得云一灃向后仰去。
“她擁有的這一切,不都是被你奪走的嗎?”她一字一句,鄭重道:“你給她真正成為一個人的機會了嗎?”
“云一灃,你怎么不問問大家,你這樣的東西,算不算是真正的人?”
祁念一嗤笑一聲:“你配為人嗎?”
云一灃一時啞口,求助似的看向四周,卻發(fā)現(xiàn)無論是天澤山人還是善能大師,都避開了他的視線。
玉重錦聽完這番話,抬頭對玉笙寒道:“兄長,他若要死,能讓我動手嗎?”
玉笙寒面沉如水,他身后帶了十幾個仙盟之人,聽完這番真相,無不是面露驚駭。
他們可以預(yù)見,靈藥忘憂的真相若泄露出去,一定會在全大陸引起軒然大波。
無論是服用過忘憂藥的人,還是正在求藥的人,都會因此事而卷入一場風(fēng)波之中。
此事,最關(guān)鍵的并不在于真相,而在于真相被公之于眾之后的事情。
玉笙寒默默看向祁念一,沉沉嘆了口氣。
之后要怎么做,你想好了嗎?
他此時的神情,卻被云一灃認(rèn)作是可以對他網(wǎng)開一面的機會。
云一灃激動道:“少盟主,我和盟主交情頗深,蒼術(shù)谷亦是仙盟最堅定的支持者,今日之事已然明了,這個女修囂張跋扈,為救慕晚和云玨兩個叛徒,帶著人闖我山谷,砸我山門,搶走了谷中秘寶,逃之夭夭,勢要挑起仙盟和滄寰之間的斗爭�!�
此時此刻,云一灃丑陋的形態(tài)顯露無疑。
“少盟主,道理從無絕對,仙盟多年來主掌大陸修行者,為我等制定規(guī)則,少盟主即在此,又怎輪得到她給我定罪?”
云一灃說著,壓低了聲音,對玉笙寒道:“今日我若能逃出生天,他日我同盟主的交易,我再讓三成,還望少盟主三思�!�
聽到盟主兩個字,玉笙寒眉峰微揚:“所以,云谷主是覺得,在場之中,只有我才有資格判斷,你究竟是否有罪了?”
聽他的語氣,似乎有些松動,云一灃心慢慢放了下來:“少盟主,在下正是此意。”
所有人都同時看向玉笙寒。
玉笙寒從云一灃身邊退開幾步,垂眸深思起來,像是真的在猶豫,云一灃是否有罪,該如何處置。
這時,有個從出現(xiàn)就保持安靜至今的人,突然開口說話。
云玨身后拖著四根沉重的巨樹,看著樣子有些可笑,行動也非常艱難。
所以他只是站在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悲傷地看著云一灃。
云玨低聲道:“師尊……原來你內(nèi)心深處,是這樣想的嗎?”
云一灃僵住了,終于回頭看向云玨,這個他始終不愿承認(rèn)背叛了自己的親傳弟子。
云玨眼眶通紅,顫抖著說:“但小時候,您不是這樣教我的�!�
“您說,為醫(yī)者,當(dāng)不論貧富貴賤,無論出身高低,無關(guān)修為種族,凡有靈者,皆可醫(yī)。”
眼淚從云玨臉上慢慢滑落,他神色透著道心受損的蒼白,痛苦道:“這么多年,我一直將您的這句話奉為治理,身體力行。原來,您只不過是隨口敷衍嗎?”
修行者,最艱難莫過于,他堅持的道,在傳道授業(yè)于他的師尊眼中,根本就是個笑話。
云一灃看著這個自己曾經(jīng)報以厚望,卻狠狠捅了自己一刀的弟子,漠然道:“或許是吧�!�
他也沒能想到,自己在醫(yī)書上看到后,隨意提起的一句話,竟被云玨奉為一生信條,讓他找到了自己的道。
又或者說,他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醫(yī)者,能做到那句話。
玉笙寒終于抬頭。
云一灃心中燃起希望,期待地等著他放了自己。
玉笙寒眼睛極其緩慢地眨了下,還沒說話,氣氛卻已經(jīng)緊張了起來。
祁念一大拇指一推,神劍出鞘。
她身側(cè),慕晚將忘憂保護(hù)在身后,蕭瑤游和楚斯年已然進(jìn)入備戰(zhàn)狀態(tài)。
非白從劍中現(xiàn)身,降下可怖的靈壓。
玉重錦就站在祁念一身邊,他輕聲道:“不用這么緊張,我兄長不是那種人�!�
他似乎十分篤定,玉笙寒會做出的選擇。
在所有人的視線中,玉笙寒緩緩道:“云谷主既然將決定權(quán)交給在下,那在下自是不能辜負(fù)。”
“前因后果我已知曉�!庇耋虾粗埔粸柕难劬Γf道,“我認(rèn)為,谷主……實在罪無可赦�!�
他抬手輕輕一點:“把他拿下,壓回仙盟受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