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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他最厭惡的憐憫之情。

    祁念一直言不諱道:“或許,在同心契定下的最初那幾年,它真的是我的救命符。那時玉華清對你確確實實有著父子之情,能為了你,放棄對我動手�!�

    她毫不掩飾地戳破了玉笙寒全部的掩飾:“但之后呢?十年,二十年?”

    祁念一輕笑一聲:“甚至都用不了那么久,在你弟弟出生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知道,自己在玉華清的心中,是個棄子了,對嗎。”

    玉笙寒雙唇緊抿,一雙眼就像碎裂的玉石,無論如何都拼湊不起那些裂痕。

    祁念一垂眸說道:“玉華清確實狠,狠到在玉重錦出生沒多久,見識到了玉重錦驚人的天賦之后,就已經(jīng)作出了選擇。

    他選擇放棄你這個長子,讓你當我的陪葬品,并且用了十幾年的時間來抹消對你的父子之情,直到如今,你在他眼中,早已經(jīng)不值一提了�!�

    玉笙寒狠狠地閉上眼,啞聲道:“你既然知道的這么清楚,就應該知道,我父親絕不會輕易放過你�!�

    他深深看著祁念一:“從無望海到南華論道,再到南境神子,現(xiàn)在又掌握了蒼術谷�!�

    “你本就背靠滄寰和昱朝皇族,細細看來,如今你手中掌握的力量,簡直令人震撼,最可怕的是,還沒有任何人意識到這一點。”

    玉笙寒沉聲道:“我無意深究你究竟在下一盤怎樣的棋,但也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是注定不可能甘心受死的,那就一定會與我父親為敵。”

    祁念一斜覷他一眼:“你不愿我同你父親為敵?”

    玉笙寒笑了笑,沒說話,但眼中細微的神情,已經(jīng)將他的態(tài)度展露分明。

    父親都已經(jīng)不把他當兒子了,他又何必強認這個父親。

    玉笙寒搖搖頭:“所以……我不懂,現(xiàn)在解除婚約,于你而言,究竟有何好處?”

    祁念一卻道:“我有時候想不通,玉重錦究竟是如何長大,才能在你們玉家這片土壤中,長成了那等率性風姿。”

    她輕嘆道:“玉笙寒,在你眼中,是不是一定要有眼前的好處,才能去做一件事�!�

    玉笙寒一時怔然無言。

    祁念一索性道:“我不愿這婚約再繼續(xù)下去,僅僅因為我不愿和你玉家,再有半點瓜葛。”

    “再者,我早已起誓,此生盡數(shù)獻于劍道,我的劍,就是我的道侶。”

    從進屋到現(xiàn)在,祁念一第一次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可惜一閃而逝,她眉峰輕揚,說道:

    “我已擇道侶,心無旁騖,九死不悔,既如此,自然要將自己身上其他的牽絆掃清,才算對得起他�!�

    神劍在她手中,看似森冷的骨劍,入手卻始終都是溫熱的。

    神劍閃了閃,發(fā)出溫暖的白光,似乎在回應她。

    玉笙寒看著她鄭重的表情,心中竟生出一些荒唐之意來。

    早就聽聞過劍修之瘋,亦聽錦弟說起過在劍修之間廣為流傳的笑談——劍修的道侶只有劍。

    此前,他從來都只當這是一句玩笑話。

    今日當面交談,看見她眼中的堅定和執(zhí)著時,他才明白。

    原來她是認真的。

    不愿和玉家再有瓜葛,要還她的劍道和她的劍一份純粹的心。

    如此而已。

    原來……僅僅是因為這個而已。

    玉笙寒怔然看著她,許久才道:“所以你今日,究竟為何而來?”

    祁念一直視著他:“我只問一句,玉笙寒,你我之間的婚約,還有同心契,你到底想不想解?”

    玉笙寒沉默良久,而后抬眸,堅定道:“想�!�

    他在桌下攥緊的拳頭緩緩松開,連同心中也狠狠松了一口氣。

    他想到了先前探訪出的,關于同心契的解法。

    若并非施術者甘愿解除的話,就只有那一種辦法了。

    希望他們,不會走到那一步。

    祁念一聽到他心里的這番所想,眼中驚訝之色一閃而過,最后變?yōu)榱巳弧?br />
    原來,這就是原書之中,玉笙寒親手殺了她的原因。

    ……

    和玉笙寒密談結(jié)束,祁念一又去了一次蒼術谷。

    和上次不同,入谷處十幾里外的地方,就已經(jīng)衰草枯黃。

    和眼下暖春四月的氣候相當不搭,顯示出一派蕭瑟。

    蒼術谷原址的廢墟之上,只有傅崇山一個人。

    傅崇山見她過來,說道:“當時真不該對你說那句話�!�

    ——日后有事就找他。

    哪怕有人出資,他對著這片斷壁殘垣,也不知道從何重建起。

    但對著給錢的人,他是不敢多說話的。

    祁念一愿意幫他重建宗門,他已經(jīng)非常感激了。

    傅崇山認真道:“祁劍主雪中送炭之恩,崇山感激不盡,待宗門重建,日后祁劍主若差遣,我門下弟子,定萬死不辭。”

    祁念一笑了下:“不必如此,沒有那么嚴重�!�

    “你們好像總愛把事情想得很復雜�!逼钅钜粺o奈道,“我愿意幫你重建宗門,并無其他想法,只是因為我愿意,而我又能做到,如此而已�!�

    劍中,非白聽到這句熟悉的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傅崇山:“宗門重建后,定是不能再叫蒼術谷這個名字了,就請祁劍主為我們尚未建成的新宗門取個名吧�!�

    祁念一看著這片荒蕪的土地。

    數(shù)百年來,這里承載著無數(shù)病人和醫(yī)者的悲痛和欣喜,生命無可挽救的人們,在這里可以得到一絲慰藉。

    醫(yī)道,令人銘記疼痛,也令人拋卻煩惱。

    她認真道:“不如就叫——忘憂谷�!�

    ……

    中洲的事情徹底結(jié)束后,祁念一趕回滄寰,直接被宮凌洲逮了個正著。

    “龍門禮在即,我們隕星峰上上下下,連帶著小陸那個編外人員都為此事奔忙。你怎么敢離山這么久,你怎么敢的��!”

    祁念一被拎著耳朵,乖乖地垂著頭,任由宮凌洲數(shù)落。

    她回來的時候正值中午,山上飄起裊裊炊煙,很快飄來一陣誘人的飯香。

    晏懷風身前系著一塊黑布,當作是圍裙。

    這塊黑布將他矯健的身形完美的勾勒出來,從其中可以親眼感受到呼之欲出的肌肉。

    祁念一見狀,立刻大聲嚷嚷:“二師兄,三師兄罵我!”

    宮凌洲立刻收回手,低聲咒罵道:“你不該罵嗎!你個死孩子!”

    祁念一順勢逃開,一溜煙地躲到晏懷風身后去,被晏懷風塞了一口香軟的金汁燉鹿筋,軟彈和香糯瞬間在嘴里爆開。

    晏懷風對那頭的宮凌洲怒吼道:“宮小三,你又欺負師妹!這頓飯你別吃了!”

    宮凌洲不甘道:“二師兄,你開開眼吧,誰欺負誰啊這是!”

    他們正鬧著,溫淮瑜推開院門進來了。

    他身后還跟著一只大橘貓,一只熊貓崽,和一個懵懵懂懂額生雙角的小姑娘。

    溫淮瑜指引著忘憂入座,細心地教她人要吃飯喝水,并把筷子塞到忘憂手中。

    他看著忘憂不熟練的動作,覺得要把她教出來,真是任重而道遠。

    溫淮瑜忍不住對祁念一道:“你何時同師尊一樣,也養(yǎng)出些喜歡往家里領人的毛病�!�

    他微微揚眉:“我那里,是育兒堂嗎�!�

    祁念一看著他身邊乖乖坐著學吃飯的忘憂,以及在他腳邊打滾的大橘貓,還有蹲在座位上等飯的熊貓妖皇,不敢說是,也不能昧著良心說不是。

    說著,非白也聞到飯香,出來蹭飯。

    溫淮瑜看著這一桌人,慢慢意識到,隕星峰從冷冷清清的四個人,變成現(xiàn)在熱熱鬧鬧的一大桌。

    想著,他自己也無奈輕笑了下。

    他看著忘憂笨拙的拿筷子的樣子。

    心想,雖然麻煩了些。

    但應該也不會比帶小四更麻煩了。

    幾日后,四月廿一。

    滄寰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這么熱鬧過的時候了。

    這一日,是祁念一的龍門禮。

    亦是她的二十歲生辰。

    第128章

    龍門之禮

    滄寰號稱天下至高。

    其中,隕星和明鏡兩峰并立,又稱滄寰最高峰。

    因為站得太高,無論是從隕星峰還是從明鏡峰往下看,都只能看到茫茫云海,和被云海分隔開的天上人間。

    滄寰的三萬級步云梯,佇立在山門的另一邊。

    步云梯以海面為基點,共三萬級,直通隕星峰的山腳下。

    步云梯狹窄,僅供一人行走,周圍沒有任何護欄和扶手,悍然屹立于半空,每一級階梯都透露著刺骨的冷。

    高空風大,步云梯走到三分之一處時,就會感受到凜冽的朔風刮下,學藝不精者,根本就無法在步云梯之上站穩(wěn)。

    從一旁看去,人們就像行走云端。

    步云梯是從天上橫空降下的路,人們行走其間,艱難跋涉,每一步都危險重重。

    像極了在修行路上咬牙向上攀爬的人們。

    三萬級步云梯,是滄寰用來考驗弟子心性,亦是為了捍衛(wèi)東洲和妖族之間橫隔的第一道防線。

    它是祁念一龍門禮的開場。

    往日,步云梯之外,是廣袤無垠的海域,除了浩瀚青空和遼闊大海,再無其他,滄寰的名字,亦是因此而來。

    但今日,步云梯邊,搭建起了層層云臺,供來客觀禮。

    云臺密集,將天空壓低。

    不明所以的黎城人民只覺得今日天氣頗為奇特,空中分明有著肉眼可見的云層,但卻未能阻擋春日艷陽分毫,陽光毫無顧忌地灑下。

    只讓人覺得,今天是個好天。

    第一批客人已經(jīng)入座。

    盧秋桐作為如今的滄寰首徒,將弟子們要做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

    滄寰各峰弟子負責接引不同地方來的觀禮者,帶他們?nèi)胱写?br />
    盧秋桐頭疼地數(shù)著:“魔宮那邊傳信說不要把位子和感業(yè)寺的佛修們安排在一起,但感業(yè)寺堅持他們一定要和魔修坐在一起,時刻不忘自己的監(jiān)督職責,不愧是佛修�!�

    她又道:“青蓮劍派和凌霄宗必須分開,省的他們一言不合又打起來;九轉(zhuǎn)音闕中沒有安排妙音仙子的位置,小師姐給她單獨留了親友座,我怕妙音仙子出現(xiàn)時會引起圍觀,給她安排得靠里了些�!�

    “還有上陽門�!闭f到上陽門,盧秋桐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只來了七疏道人,應當是來探望陸道友的�!�

    “南境,神機,仙盟都不確定會來多少人,我讓人放了幾張大的云臺,提前預備著�!�

    曲微聽著,嘆息道:“師妹,辛苦你了�!�

    盧秋桐捏著眉心,無奈道:“誰讓這是咱們滄寰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日子呢�!�

    今天不僅僅是滄寰一個普通修士的龍門禮。

    更代表著墨君門下最小的弟子,也已經(jīng)見龍門,能夠正式參與到深淵之戰(zhàn)中了。

    兩年前,世人對于祁念一這個名字,幾乎沒有任何了解。

    墨君門下弟子四人,首徒是大名鼎鼎的醫(yī)仙,次徒是神機令主,三徒是魔宮皇子,只有這個小徒弟,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在旁人眼中,她就像是隕星峰的隱形人。

    兩年后,她就已經(jīng)名揚四海。

    云臺席間,莊鈞想起這件事,還覺得有些唏噓。

    當年,在墨君的阻攔之下,盟主的計劃沒有成功,但為了防止她長大后,有了反抗能力,就不愿配合犧牲了,這才故意壓制了關于她的任何消息。

    但事實證明,真正的強者,無論再怎么打壓,都是無法掩藏她的光芒的。

    云臺上賓客漸滿,都是今日來觀禮之人。

    滄寰弟子們,將賓客引領入座,表面上看著沒有任何波動,不因?qū)Ψ降纳矸荻@訝,也不因?qū)Ψ浇褰鍩o名而有所冷待,均一視同仁。

    但他們也難免在內(nèi)心震驚,小師姐的龍門禮,竟引得如此多大能前來恭賀。

    云臺這邊坐著青蓮劍尊,那頭坐著孤山道尊,當世兩位千秋歲強者的出席,引得眾人紛紛側(cè)目。

    眾人心中暗自咂舌,劍尊以及青蓮劍派,向來同滄寰交好,劍尊會前來并不奇怪,但孤山遠在中洲,道尊又素來深居簡出,就連很多孤山弟子都難以得見真容,卻沒想到道尊也會出席。

    祁念一特別安排的親友座上,坐了一群女孩,龍門禮尚未開始,祁念一這個正主還未現(xiàn)身,幾個女孩子就已經(jīng)聊得十分起勁。

    深淵之戰(zhàn)那時,搖光就已經(jīng)和蕭瑤游一見如故,這次再見面,兩人互相倒苦水,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妙音一席紫裙,戴了同色的面紗遮住半張臉,對著桌上可愛的甜點想吃又不忍心下手。

    慕晚靠在欄桿邊,沉默地望著云層。她穿著醫(yī)修的法袍,腳邊卻立著一把長刀,看上去十分不搭,但在她身上卻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和諧感。

    上官熙則是震撼地看著這一切。

    這是她第一次出南境,來到這么遠的地方。

    作為在場唯二的兩個男人,玉重錦和宋之航面面相覷,覺得他們實在是格格不入。

    玉重錦端起酒杯,對宋之航道:“咱倆喝一個?”

    宋之航推拒道:“今日是她的龍門禮,我想好好看看,就不喝酒了。”

    玉重錦也不勉強,仰頭一杯飲罷,卻從宋之航的神情和語氣中,品出一絲不對勁來。

    他微微靠近了些,低聲道:“你是不是喜歡她?”

    宋之航睜大了眼睛,而后露出一個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像是在迷惑,怎么會有如此自來熟的人,剛一見面就問人家的這種私事。

    玉重錦沒待宋之航回答,就一副了然的模樣,拍了拍宋之航的肩膀,說道:“這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她那么好,喜歡她很正常啊。”

    宋之航品味了一下這句話,表情瞬間從尷尬變成了有些懷疑和微妙,同樣壓低聲音問道:“這位道友,你也……?”

    玉重錦聽聞這句話,頓時憂愁了起來,他又灌了一杯酒:“不提了,總歸我也不能說出口�!�

    他一副飽含心事的模樣,讓宋之航有些不好意思。

    沒想到,玉重錦的自我調(diào)節(jié)能力超乎尋常,他只低落了一瞬間,就立刻恢復了元氣,又撞了撞宋之航的肩膀,問道:“誒,她有沒有送過你劍鞘?”

    宋之航茫然道:“未曾,送劍鞘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嗎?”

    聽到這個回答,玉重錦才笑了出來,眉眼彎成月牙,露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沒有就好�!�

    他們身旁,蕭瑤游突然問道:“楚斯年怎么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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