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登天梯上的魑魅魍魎還保持著向上攀登的姿態(tài)，轉(zhuǎn)眼間就被動成冰雕，成千上萬的英魂被封凍在冰雪之下，再也發(fā)不出聲音。
時間仿佛從這里開始停止了。
包括葉熹微本人。
她像一座精致完美的冰雕，就在前一刻，還能看見她在深淵上空英姿颯爽地戰(zhàn)斗。
轉(zhuǎn)眼間，她就已經(jīng)被鎖在堅冰之中，甚至能透過冰封看見她生動的容顏和不曾闔上的雙眼。
在她徹底被冰封的前一秒，祁念一隱約聽見葉熹微心中有一道平淡的心聲。
是了。
深淵的始作俑者，那五人之一，葉天冬……是葉熹微的母親。
墨無書眼中似乎有什么碎裂開，他雙唇顫動片刻，睫羽在冷硬的眉眼間落下晦暗的陰影，聲音無比喑�。�
“每個大乘境修士都能掌握一種天地之力�！�
墨無書聲音低沉，仿佛自語道：“但改換天地，是要付出代價的啊�！�
這場戰(zhàn)斗結(jié)束的就像爆發(fā)時那樣突然。
深淵上空只余寒風(fēng)呼嘯。
祁念一默默飛身而上，怔愣著想去觸碰下被冰封的葉熹微，手中卻落下了一朵晶瑩的雪花。
這朵雪花剔透微涼，給人清冷又純凈的觸感，仿佛是葉熹微的眼神。
大雪未停，倏而落滿肩。
落在祁念一的睫毛上，她眨了下之后，就化作雪水滴落眼中。
她被這一滴雪激得震顫了下。
整個大陸在一息之間重回寒冬。
……
裴泓指揮著神機眾人開始打掃戰(zhàn)場，晏懷風(fēng)在和七疏真人討論重新建造新的結(jié)界。
所有人都在忙碌著，卻也都沒有說話。
戰(zhàn)場上一時間靜的令人心驚。
祁念一在葉熹微面前站了很久，南境那邊和葉熹微一同前來的神殿眾人悲痛不已，只是默默落淚，沒有出聲，也不敢去打擾祁念一。
伴著黃昏時的慘淡的斜陽，讓人們更加低落。
原本以為戰(zhàn)斗時的情緒絕望而緊繃，卻沒想到戰(zhàn)后，這樣沉悶的氣氛才真正足以逼死人。
蕭瑤游看著祁念一的背影，擔(dān)憂道：“她這樣，真的沒事嗎？”
慕晚輕輕搖頭：“讓她一個人靜一會兒吧，至少還有云野在陪她�！�
祁念一在葉熹微面前，其實也沒做什么。
她只是看著，靜默很久，仿佛要將葉熹微的面容深深刻進心里。
可能因為太久沒說話，嗓子干啞極了，出聲時，甚至覺得這不是自己的聲音。
“我剛才在想，我是不是太自信，也太莽撞了�！�
祁念一低聲道：“就連神都不是無所不能的�！�
她自言自語著，突然感覺到額頭被一雙溫?zé)岬氖謴椓讼隆?br />
再抬頭，就撞入云野溫暖柔和的雙眼之中。
云野聲音如同醇酒緩慢流淌著：“你可不是那種會因為這種事情而自我懷疑的人。”
祁念一輕輕搖頭：“不是懷疑，我心里很清楚，我選擇的方向，是我能向天命爭取來的最大的勝利，哪怕很微小。
我很堅定自己的想法沒有錯，我只是有些不確定……我能不能做到�！�
云野輕笑了下，微微俯身，按在祁念一的肩膀上：“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個奇跡�！�
“再不濟，那不是還有我嗎�！�
祁念一揚眉：“有你？”
“是啊。”云野點頭，露出一臉釋然而自我滿足的表情，“努力做到自己能做到的全部，無論結(jié)果是什么，至少不后悔了�！�
“我都死過一次了，誰還能有我敗得慘烈？”
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才拿過去的事情出來打趣，祁念一卻還是覺得心情奇異地得到了一絲平復(fù)。
她吐出一口濁氣，就聽見身后傳來玉華清義正辭嚴(yán)的話語。
“事到如今，深淵的異動越來越頻繁，哪怕我們投入再多的人力，都已經(jīng)無法挽回了，只會出現(xiàn)像今天這樣的慘劇�！�
“哪怕是勝了，也是慘勝。”
聽見他突然的話，祁念一眉峰輕斂，心頭微動，回身看去。
玉華清就站在不遠(yuǎn)處，眸光深沉地看著她。
“諸位可能已經(jīng)聽說了，多年前，鬼谷窺天命，推演未來，確定大陸上會出現(xiàn)一個拯救世人的天命者，她應(yīng)劫而來，是為了拯救天下蒼生而出生�！�
玉華清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在場所有人心頭都出現(xiàn)一絲怪異的感覺。
剛奮戰(zhàn)完的修士們疲憊不已，在神機云臺上東倒西歪地互相依靠著，身上四處都是破碎的血跡。
比起身體的傷痛，親手殺死自己曾經(jīng)的同袍這件事情，更讓他們不能接受。
有人眼中逐漸點燃光芒，期待地看著玉華清：“玉盟主此言，難道這個天命者真的存在嗎？”
玉華清微微頷首：“確實如此�！�
這四個字就像一點火星落在干枯的草地上，瞬間燎原。
一片死寂的戰(zhàn)后深淵之上，人們?nèi)庋劭梢姷嘏d奮了起來。
“天命者是誰？如果他真的存在，請他救救我們吧。”這人痛苦道，“我不怕死，卻怕要親手殺死曾經(jīng)為深淵奮戰(zhàn)的同胞�！�
“聽玉盟主的意思，應(yīng)該知道此人是誰？”
“天命者……我們真的能夠獲救嗎？”
也有人還對這件事情茫然不知所措，問道：“天命者是什么人，真的能夠解決深淵嗎？”
他身旁，有人解釋道：“聽聞，只要天命者在深淵獻祭自己，就能夠?qū)⑸顪Y鎮(zhèn)壓下去。”
對方情緒低落下來，苦笑道：“原來只是鎮(zhèn)壓嗎？”
人們竊竊私語著：“能夠鎮(zhèn)壓也已經(jīng)很不錯了，十年、二十年，或者一百年，只要我們還有時間，在最后一個修行者戰(zhàn)死在深淵之前，總會想出應(yīng)對辦法，但這一次又一次的攻擊，我們根本應(yīng)接不暇，我們不正是缺時間嗎？”
有人嗤笑道：“時間？深淵出現(xiàn)至今已千年，千年的時間，我們都沒有任何辦法，難道就指望這十幾二十年？”
在場之中，除了知情者們，其余人全都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
“還不知道天命者究竟是不是修士，如果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凡人呢？
我們要將凡人牽扯進來？我們這樣，難道不是在以天下蒼生為由，逼迫人家去獻祭？”
青蓮劍派有人抹了把眼睛，低聲道：“可人家憑什么呢？”
另一頭，凌霄宗有人聽聞此言，憤怒道：“那我們又憑什么？！一千年，無數(shù)人死在深淵�！�
她指著下方被封凍著的萬千靈魂，還有葉熹微，憤怒道：
“因為深淵，死的人還少嗎！要我說，別說是犧牲一個天命者，就算是十個百個，只要真的能夠鎮(zhèn)壓深淵，我情愿做這個壞人！”
她說著，聲音低沉下去，伴隨著抽泣聲：
“我的師姐和我的父母都戰(zhàn)死在深淵，我比誰都希望將深淵解決掉。
如果天命者真的存在，我真心請求她去獻祭，不甘心也好，自私也罷，我愿意陪天命者一起死，賠上這條命給她。”
“我也是�！�
“還有我�！�
九轉(zhuǎn)音闕那邊，有個男修聲音低沉道：
“我還是覺得不該，天命者何其無辜，要這樣被送去受死。這樣無謂的犧牲，換來的只不過是不知道多久的寧靜，和我們在深淵面前的一退再退。
終有一日，會退到無路可退的地步，那時候我們要怎么辦�！�
凌霄宗的女修怒道：“你不如考慮一下現(xiàn)在我們要怎么辦！”
她指著這滿目瘡痍的戰(zhàn)場，悲痛道：“他們要怎么辦！”
所有人都只余沉默。
最后，再次把目光投向挑起一切戰(zhàn)火的玉華清。
玉華清不緊不慢道：“諸位莫急，這位天命者，我們確實已經(jīng)找到了，她就在現(xiàn)在，在我們之中。”
他看向祁念一，揚聲道：“祁劍主，你說對嗎？”
祁念一漠然回頭，平淡地看著玉華清。
她的眼神并無波瀾，似乎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他會做什么，這樣的鎮(zhèn)定讓玉華清有些惱怒。
酣戰(zhàn)過后正在休息的玉重錦猝然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這句話，徹底讓在場所有人炸了鍋。
他們紛紛看向祁念一，不敢相信道：“天命者是祁劍主？”
“祁道友？怎么可能！”
“等等，傳聞中神劍承擔(dān)著斬天梯的責(zé)任，如此算來，神劍劍主還真有可能是天命者。”
人們有些仍在茫然，有些還在向玉華清求證，還有些已經(jīng)跪地向祁念一叩拜起來，嘶聲道：“求祁劍主救救這個大陸吧。”
“懇請?zhí)烀�，順�?yīng)天命，拯救天下蒼生！”
“祁劍主，求你。”
玉華清適時道：“諸位猜得不錯，二十多年前，鬼谷天機子批命，得知命星降世，于中洲出生，天命者……正是祁劍主�！�
他說完，對祁念一躬身一拜，抬高了聲音：“懇請祁劍主，順應(yīng)天命，于深淵獻祭，救天下于水火�！�
墨無書眼神冷了下來，正欲擋在祁念一身前，卻看見祁念一不慌不忙，一步步走到玉華清面前。
祁念一垂眸看著他：“玉盟主此舉，倒是折煞我這個小輩了�！�
她環(huán)顧四周，望見無數(shù)雙疲憊的、悲痛的、漠然或游移的雙眼。
無一例外的，他們在看見天命者真正出現(xiàn)的時候，眼中又升起了希望。
祁念一輕笑了下，低聲自語道：“我現(xiàn)在才真正明白，救世主三個字，究竟承擔(dān)了多大的責(zé)任�！�
玉華清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容，正欲往下說，卻被祁念一打斷了。
祁念一盯著他，意味深長道：“玉盟主就這么確定，天命者……當(dāng)真是我？”
玉華清微微皺眉：“此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有所定論，哪有不確定之說�！�
他質(zhì)疑道：“莫非是祁劍主不愿獻祭，在給自己拖延時間？”
他這句話又像是點燃了眾人心中的火，人群再次躁動不安起來。
祁念一卻不緊不慢道：“念一并無此意，只是對自己天命者的身份有所懷疑而已�！�
她看向不遠(yuǎn)處，在妙音的攙扶下，臉色蒼白著走出來的天機子，朗聲道：
“既然鬼谷天機子閣下也在現(xiàn)場，不如讓天機子閣下重新推演一次天命，確認(rèn)天命者的身份。”
“如此，也好讓我徹底安心，如何？”
玉華清盯了她片刻，心中不知為何，有一絲不安。
但眾目睽睽之下，他無法拒絕如此正當(dāng)?shù)恼埱螅銘?yīng)允了。
天機子拂開妙音的手，獨自走到了祁念一和玉華清兩人中間。
雙眼纏著的星塵紗給他又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他掌下懸浮著一個巨大的星盤，無數(shù)星軌纏繞著他，星盤之上，成千上萬的星子忽明忽暗，只有兩顆格外明亮。
他默念法訣，手指變換得飛快，算籌也隨之變動，最后散落在星盤之上，化作一道指針。
無數(shù)的星軌和星子引動了在場所有人的心弦。
在一陣玄妙的波動后，那根由算籌凝聚成的指針，在星盤之上飛速旋轉(zhuǎn)起來，令人眼花繚亂。
指針搖擺許久后，終于緩緩?fù)Ｏ隆?br />
但指向的方向，卻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在玉華清茫然而又震怒的眼神中，天機子輕咳一聲，說道：
“鬼谷窺天機，冥冥中自有定數(shù)，所有的結(jié)果，都已經(jīng)在星盤中顯現(xiàn)了�！�
他沖玉華清輕輕一笑：
“這天命者，分明是您啊，玉盟主。”
第143章
剜骨真相
形勢的極速變化讓所有人都反應(yīng)不過來。
人們眼神在祁念一和玉華清身上來回逡巡，再加上一個天機子，這三人在修真界都是極有威信的人，如今這樣的情況，讓他們一時不知道該信誰。
玉華清在看到結(jié)果時，臉色就沉了下來。
他雙目氤氳著濃暗的風(fēng)暴，眼神死死盯著天機子，片刻后恢復(fù)成往日的樣子，鎮(zhèn)定一笑：“天機子閣下莫不是在開玩笑吧�！�
玉華清一字一句道：“二十五年前，鬼谷、滄寰、青蓮劍派、孤山、西洲明家的掌門人齊聚仙盟，是你推演命盤，親口告知我們，天命者應(yīng)劫而生，將于五年后，于中洲昱朝皇都西京降生�！�
“她出生的時間、地點，與你推演所得結(jié)果半點不差，此事我們五人全都親眼所見，怎么如今在閣下口中，又換了一個說法？”
玉華清語氣稱得上平靜，但人們卻莫名從其中聽出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來。
玉華清太高了聲音，質(zhì)疑道：“聽聞早在南華論道時，天機子閣下就對這丫頭頗為青睞，但無論再怎么惜才，也不至于如此顛倒黑白，混淆是非！”
“鬼谷千年傳承，以窺天命算天機而得名，向來深的修行之人的信服。這信服的緣由，便是天機絕不容有假。”
僅聽他的話，都能感受到雖然現(xiàn)在玉華清表面上看著一派云淡風(fēng)輕，實際上已經(jīng)快氣瘋了。
連表面上的客氣都不愿再講，祁劍主三個字也不叫了，直接脫口而出這丫頭。
玉華清的語氣比如今深淵之上的冰雪和寒風(fēng)還要冷漠，他眼神沉下，頗具壓力：“天機子閣下，可不要因為一時心軟偏愛，壞了鬼谷千年以來的立足之本啊。”
玉華清話里話外都是在暗指天機子為了包庇祁念一而故意在星盤上作假，改換了最終推斷出的天命之人的結(jié)果，強行將這個身份扣到他自己身上。
甚至還在暗示，天機子如此行事，是因為他們倆有私情。
玉華清說完，回頭看向因為他突然公開天命者的身份而慢慢靠攏過來的另外幾人。
當(dāng)年天命者身份的知情者，滄寰墨君、青蓮劍尊、孤山道尊，還有明家的老太爺。
玉華清沉聲道：“諸位都是當(dāng)年之事的知情者，二十年前，這女郎出生時，我等五人同時前往西京城，當(dāng)時我們對于究竟該如何處置她還有爭議�！�
事到如今，玉華清也不再藏著掖著，直接將他當(dāng)年所有的想法悉數(shù)吐露，以此極力和天命者這個身份割席。
“那時我和明老太爺提議將她帶回仙盟嚴(yán)加看管，帶她長大到天機子批命中的年歲和修為時，就將她送往深淵獻祭�！�
玉華清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墨無書：“當(dāng)年不同意我如此行事的，不正是墨君嗎，二十年前你就不愿意送她去死，沒想到二十年后更加變本加厲，竟是直接連同天機子，演了這樣一出戲碼，著實可笑�！�
他指著滿目瘡痍的戰(zhàn)場，啞聲道：“但我想殺她，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嗎�。咳绻梢缘脑�，我也不想犧牲任何一個人，但眼下的局勢，容不得私心�！�
他再次對上祁念一的目光，略微拱手，沉聲道：“還請祁劍主，以大局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