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玉華清胸膛起伏不定,顯然不愿相信祁念一就怎么答應了。
“你——”
他死死瞪著祁念一,明明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只需要隨手一劍斬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但這一劍,他無論如何都斬不下來。
他知道,剛才的事情,已經(jīng)把他逼到了高懸天空的鋼絲上,進一步退一步都是萬丈深淵。
他若殺了祁念一,只有一個結(jié)果,就是橫死深淵。
祁念一的手隨意地垂在腰間,她揚眉道:“怎么了,為何不動手?剛才不是還說要殺了我嗎?”
她語氣中含著淡淡的嘲諷:“玉華清,你真的很懦弱�!�
玉華清臉色扭曲一瞬,看見祁念一突然上前一步,兩人的距離近到只隔著一柄劍鋒。
在她的言語相激之下,玉華清眼神變幻數(shù)次,最后徹底冷下來,掐著玉笙寒的脖子,向著祁念一怒而斬下。
圍觀眾人的呼吸幾乎都停滯了。
他們硬生生看著失去劍的祁念一和滿身殺氣的玉華清對峙。
在凌厲的劍鋒即將斬斷祁念一的頭顱時,她搭在腰間的芥子囊上的手,不知從中取出了什么東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透了玉華清的胸腹。
這一劍直接貫穿了玉華清的紫府氣海,甚至將紫府中的元嬰一并攪碎,讓他再無半點復生的希望。
玉華清的劍鋒停在了她的鼻尖之前,再也無法更進一步。
轉(zhuǎn)變來的太快,沒人看清她拿出了什么。
只是在這凜冬寒冰之中,隱約嗅到了一絲清淡的桃花香。
玉華清怒目圓睜,一身靈壓在這一劍之下悉數(shù)散開,再無大乘境修士的威勢。
“怎么……可能,你明明……已經(jīng)、已經(jīng)用不了劍了�!�
玉華清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心口的洞穿傷。
將玉華清貫穿的東西,從他背后露出半截尖頭,上面露出一朵微微顫著、半開半合的血色花。
祁念一對上那雙充血的眼眸,輕聲道:“我確實和自己的本命劍失去了聯(lián)系�!�
“是你提醒我的,玉華清�!�
祁念一聲音低沉婉轉(zhuǎn),仿若低吟:“是你提醒我,失去了手中劍之后,我還剩什么�!�
她眼眸微抬,被碎發(fā)遮掩的金瞳中閃爍著璀璨的光:“我的劍,不會因為我拿著的是什么而有所改變�!�
“這才是我所追求的劍道本身�!�
她喜歡收集各種絕世靈劍不假,這并不代表,這些劍是她唯一的倚仗。
她走到如今,倚仗的唯有這顆無所畏懼的劍心。
祁念一漠然抽出她利刃,這時人們才發(fā)現(xiàn),她手中所持能夠殺死一位大乘境的“劍”,竟然是一根光禿禿的樹枝。
這根樹枝上只有一朵并未開放的花苞,沾染上玉華清的血之后,仿佛樹枝上綴著一顆鮮紅的心臟。
原來,真有人僅憑一根樹枝就能用出這樣驚人的劍。
玉華清肉身開始一寸寸消亡。
“獻祭……獻祭。到頭來,一切謀劃,皆歸虛無,終究是為別人做嫁衣�!�
祁念一看著玉華清的肉身化作灰徹底散落,肉身消失后,只留下一具潔凈晶瑩的骨骼。
那是當年他從隱星身上生生剜下來的,如今他身死時,也只留下了這具不屬于他的骨骼。
玉笙寒從空中墜落,被飛撲上去的玉重錦接住了。
玉重錦灰頭土臉,滿身是血,緊緊攥著哥哥的衣服,全身都在顫抖。
他沒有抬頭看祁念一,祁念一看著手中已經(jīng)分辨不出真正樣子的桃枝,也移開了眼神。
她曾折枝為劍,卻在這滿目寒冰的深淵之上,找不到任何半截枯枝。
唯有芥子囊中這一枝。
晶瑩的骨架落在祁念一的手上,泛著溫熱,沉甸甸的。
她捧著這具骨頭,落在了冰面上,從臉上到衣服上都是一片鮮紅,就連白色的發(fā)絲都被血色浸透。
宛如修羅。
一旁有人試探著問道:“祁劍主,現(xiàn)在可要將這具骨頭,送往深淵鎮(zhèn)壓?”
這人算是膽大的,更多的人見到祁念一現(xiàn)在的樣子,都不敢出聲。
祁念一薄唇微抿,站在封凍住深淵的冰面之上,回望了一眼同樣被冰封的葉熹微。
她最急需的時間,竟然以這種方式被爭取到了。
就是代價太大了些。
沒有人敢催促祁念一,也不知過了多久,祁念一才闔眸,啞聲道:“不獻祭�!�
人們還來不及驚訝,祁念一身上就泛起溫暖的白色光芒,和那具骨骼靠近。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能夠獻祭的骨骼化作一道白光,融入了祁念一體內(nèi)。
人們先是怔愣,而后茫然嘶啞道:“她說什么?”
祁念一沙啞著聲音,又重復了一遍:“我說,不獻祭,誰也不獻祭。”
她不愿獻祭,是因為從來就不認同這樣的做法。
若這人換成玉華清,又或是換成任何旁人,她就接受了。
那她之前所有的堅持,又是為了什么?
“獻祭來獻祭去,最后都是在給深淵輸送養(yǎng)分�!逼钅钜坏吐暤�,“我們一直在向深淵讓步,終究有退無可退的一天。”
神機之中,裴泓突然沖上前來,高聲質(zhì)問道:“為什么!他都已經(jīng)死了,這只是一具沒有生命的骨骼而已,為什么不愿送去深淵獻祭!”
他痛訴道:“至少這樣,我們還有二十年的時間!”
“神機已經(jīng)在深淵耗了太久,死了太多人�!迸徙钌畹�,“我們等不起了�!�
祁念一睫羽輕顫,漠然地和他對視,而后啟唇,輕聲道:“平靜二十年,又如何呢?”
“在二十年后,再送一個人進去,直到身負白澤血脈的人徹底消亡,再也無人可獻祭的時候呢?我們要怎么辦,這個大陸要怎么辦?”
祁念一反問道:“到時候,只能等死�!�
裴泓雙目赤紅,一時無言,艱澀道:“那……也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獻祭了,我們至少能擁有現(xiàn)在�!�
祁念一輕輕搖頭:“我最急缺的時間,天尊給我了,大乘境修士自毀式地引動天地之力將深淵冰封,最晚也能堅持到我回來�!�
晏懷風意識到不對,沉聲道:“什么你回來,你要去哪里?”
祁念一體內(nèi)充斥著白澤的力量,在和她本身的神智相沖。
她努力克制著不被白澤的意識牽著走,保持著自己的清醒,低聲道:“這是我找到的,唯一一個雙贏的辦法�!�
集齊所有的遺骸,復活白澤。
“屆時,就不僅僅是鎮(zhèn)壓,深淵會被徹底解決。”
“人們再也不用擔心有一天,深淵會擴張,會吞沒大陸。不用擔心靠近深淵會被魑魅魍魎吞食,不用在見龍門后就必須在神機戰(zhàn)斗到死……所有人都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道。”
祁念一沉重地抬起眼眸,眼底的金色比黃昏時刻的陽光要耀眼得多。
“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相比起堅定的眼神,她的聲音則滿是疲憊。
“你最后一塊遺骸,在何處?”
祁念一在心里,問那個被她從云中城帶出來的意識。
白澤的聲音在她心中響起,似是喟嘆。
“妖域。”
得到了答案,祁念一緩緩點頭。
她的腦海之中,白澤的意識靜默良久,最后嘆息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類�!�
“或許我永遠都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情�!�
祁念一輕聲道:“神明,不必理解人類的感情�!�
人類自己明白就好。
玉華清身死之后,秘法失效,人們重新和自己的本命靈兵聯(lián)系上,功法也可以正常運轉(zhuǎn)了。
祁念一收回染血的桃枝,重新喚出非白,只覺一陣脫力,全身的劇痛涌了上來。
她向后倒去,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溫暖懷抱中。
第145章
一個問題
難得有一次,
她在接觸過和白澤相關(guān)的力量后沒有做夢,而是一夜無夢到天明。
祁念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睜開眼時,
她已經(jīng)從深淵回到了隕星峰,
她熟悉的小竹屋里。
竹屋內(nèi)溫著一碗湯藥,
桌上用茶杯壓著一張紙條,
寫著——醒來了就把藥喝了。
是溫淮瑜的字跡。
祁念一把溫熱的湯藥一口灌下,
是熟悉的清苦味道。
這其實不是什么治療的藥,
只是用來安神的,
從小到大喝了不少,
她連藥方都會背。
她盤膝坐在床上,感受了下自己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
不出所料的,雖然在云中城和深淵戰(zhàn)場上都受傷不輕,卻在她睡著的這段時間,
先前的傷勢就已經(jīng)自行愈合了。
自從將那副骨架的力量吸收之后,她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頭無時無刻不在繚繞著一股火焰,讓她內(nèi)心不可遏制地生出一絲焦躁感。
這力量似乎要把她撕成兩半,
一半是清醒著的她自己,另一半是屬于白澤的力量。
她重新調(diào)息,
將所有的氣息全都收斂,又默誦清靜經(jīng)數(shù)個周天后,才覺得自己的心情平穩(wěn)了些。
白澤冷靜道:“現(xiàn)在你體內(nèi),屬于我的力量已經(jīng)快要超過你本身的力量了,
遲早有一天,
你會平衡不了的�!�
平衡不了兩股力量的沖突,
便終究有個此消彼長。
祁念一淡聲回應道:“我心里有數(shù)�!�
白澤低聲道:“奇怪的人類�!�
明明這么抗拒成為祂,
卻又將祂引入自己的體內(nèi),
用自己的身軀來作為祂的載體。
兩個意識,兩種力量互相撕扯掙扎,她難道不痛苦嗎?
祁念一仿佛感受到了白澤所想一般,平靜地回答道:“有一點。”
“但痛苦讓我清醒�!�
她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保持清醒。
徹底平復下來之后,祁念一進入內(nèi)視,重新審視了一遍自己的修為,但現(xiàn)在她紫府內(nèi)的狀況,她自己都看不透。
紫府懸于氣海之上,元嬰蜷縮在紫府之中。
原本應該是淺金色的元嬰,如今泛著一種溫柔神圣的暖白色,就連眉目也清晰了很多,看著和她更為相似。
早在初入見龍門的時候,她四肢尤其是雙手的劍骨就已經(jīng)錘煉結(jié)束,如今吸收了那具骨架的力量,她鍛骨的過程直接越過了最艱難的一步,整個軀干骨都已經(jīng)鍛骨完成。
她的紫府之中充斥著狂暴的劍氣,全都被她壓制下來,這才不至于在體內(nèi)亂竄,應當是兩種力量沖撞形成的。
而她原本的修為,交疊上白澤的力量之后,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她現(xiàn)在的修為幾何。
只能感受到,比那戰(zhàn)之前,又要強大了很多。
她闔眸斂息,放出靈識,靈識鋪開,竟然直接覆蓋了整片大陸。
從滄寰之巔到西洲云崖山,從漠北望不到盡頭的黃沙到南境流火平原兇獸的怒吼,最后停留在剛結(jié)束一場大戰(zhàn)的深淵。
整個大陸全都陷入凜寒深冬,烈烈朔風仿佛在哭嚎。
這次她釋放靈識,甚至能感受到每個人神情的細枝末節(jié),看到人們在突如其來的寒冬中悲泣茫然,不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無論是修士還是普通人,整個大陸都沉寂在一片死寂之中,看不到半點生機。
這原本應該是最為生機盎然的春天。
靈識釋放出時,在大陸的幾處地方略微停留了下,靈識試探過這里的時候,祁念一感受到心臟微微發(fā)熱了一瞬,仿佛在呼喚她。
收回靈識,她平靜地睜開眼,剛站起身,就看見一個靈體飛身闖了進來,輕飄飄地落到了她的床邊。
見她醒過來,云野眼睛瞬間亮了:“感覺怎么樣?”
祁念一輕笑了下:“還好,沒有大礙�!�
白澤在她心里搖頭,不解道:“你狀況明明很差,為什么不告訴他?”
云野同樣笑得眉眼如同彎月,同她十指緊扣,如蒙大赦般說道:“你都睡了七日了�!�
祁念一后知后覺道:“難怪感覺腿都睡軟了�!�
云野連連點頭,把窗戶都打開,撤銷了屋內(nèi)的結(jié)界,外面清寒的空氣一下灌入房間里,讓祁念一感受了一番外面如今的真實情況。
“大家都等你好幾天了�!痹埔暗托Φ�,“淮瑜昨日還說,如果你今天還不醒,就要把那群吃白食的全都打發(fā)去山下當長工,隕星峰不留吃白食的�!�
祁念一不用問也知道大概是哪些人在等她,她無奈笑了笑,在屏風后換好了一身整潔的衣服,才跟云野一道去往竹林里。
白澤又好奇起來:“奇怪,你們兩人有本命契約,他也能感應到你身體現(xiàn)在的狀況,為何避而不談?”
祁念一頓了下,說道:“因為他知道我不想說,所以不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