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用本命劍自傷,劍靈傷害主人。
無論是祁念一還是云野,都感受到了靈魂撕裂的痛楚。
那種痛仿佛要將他們一片片撕碎,然后重新拼裝成不屬于自己的樣子。
祁念一在靈魂的劇痛中感受到自己身體中的血液仿佛在離她而去,她聽見自己似乎在發(fā)出非人似的痛呼和嘶吼,最后卻又好像什么聲音都沒有發(fā)出。
直到一切重歸寂靜。
……
等到最后一個人從深淵之中凱旋而歸時,所有人都?xì)g笑著含淚擁抱歡呼。
戰(zhàn)歌響起時,深淵中也傳來劇烈的響動。
在大陸上橫亙千年的深淵,在他們的注視之下開始緩緩合攏。
就像是有一雙手,將這個缺漏一點點填滿。
蕭瑤游驚慌問道:“她在哪,她怎么沒出來?”
她話音剛落,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不屬于這個時間的神圣之力自深淵中悄然傳來。
他們看著一道純凈的白色光芒緩緩上升,光芒中似乎有一個影子,是他們在幻象中看到的白澤真身的模樣。
祂的皮毛雪白,雙角的質(zhì)地似金似玉,眼睛是璀璨的金色。
天地間所有的神力都開始向白澤匯聚而來。
人們看著那位神明向著高空飛去,看見天空出現(xiàn)一個金色的漩渦。
看著那位神明消失在天幕盡頭,徹底離開這個世界。
直到地裂時發(fā)出的轟隆聲消失,人們才怔然低頭,看向地面。
深淵已經(jīng)徹底合攏。
但還有一個人,沒能回來。
……
三年后,原本是深淵的地方已經(jīng)徹底平坦。
深淵消失之后,這里出現(xiàn)了一個幼苗。
這顆幼苗外面包裹著冰雪,葉片是赤金色的。
像極了當(dāng)年祁念一用的那把名為照孤光的劍。
當(dāng)年深淵被徹底埋葬后,葉熹微冰封整個大陸的力量消失,一夜之間,大陸又像從寒冬回到了春天。
所有的地方的冰雪都完全消失,除了這棵樹。
這顆奇異的樹在三年之后開始慢慢長大,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生長成一顆巨樹。
圍繞著巨樹的是綿延千里的竹林。
這里沒有被用來建造別的東西,而是不知被誰種植了一整片竹林。
郁郁蔥蔥的竹影搖曳,綿延千里沒有盡頭。
時常會有人帶著酒到這里來,待上很久之后才離開。
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也很雜。
有人只是前來送上一束花,也有人送來一碟點心。
或者是一枚洗劍石。
又一個三年過去,人們?nèi)匀粵]有放棄,經(jīng)常到這里來,企圖等待一個奇跡出現(xiàn)。
這一日,慕晚是拎著酒來的。
她不怎么愛喝酒,但念一喜歡,她每次來都會帶上。
她和往常一樣,將酒灑在地面。
這里沒有石碑,也沒有雕像。
并不是他們吝嗇,而是他們不相信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了。
慕晚吹著晚風(fēng),靠在巨樹上,將一片竹葉銜在嘴里吹了一首不成曲的小調(diào)。
小調(diào)悠揚,在東洲流傳多年。
“說好一起回家呢�!�
慕晚輕嘆著,這一聲被埋入晚風(fēng)之中。
巨樹落下一片白色花瓣,觸手溫?zé)帷?br />
慕晚覺得今日風(fēng)動竹林的聲音格外大了些,讓她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不清。
而后,她感覺到心臟一陣奇異地跳動。
又或者說,是這片竹林之中,以及這棵巨樹發(fā)出了如同心跳般的律動。
就好像巨樹活了過來。
有一根藤條從巨樹上伸展下來,卷住了慕晚的手指。
慕晚難以置信地回頭,看著巨樹發(fā)出微蒙的光,最后逐漸燦爛起來。
一如她過去那些年懷念的劍光一樣璀璨。
……
又一個三年。
滄寰學(xué)堂里,傳來幼童的揮劍的聲音。
這些新入門的弟子還小,每次揮劍都要“呵、哈”一聲,令人忍俊不禁。
在幼童旁邊,有一個穿著滄寰淺藍(lán)色道袍的女修,長發(fā)高束,嘴里銜著一片竹葉,睜開一只眼睛瞥了一眼,懶洋洋道:“太慢了�!�
幼童們立刻緊張起來,加快了揮劍的速度。
女修低笑一聲,折下一根樹枝,飛掠在地面上,給幼童們演示了一遍滄浪劍。
行云流水。
看得幼童們驚嘆不已。
演示完劍法后,女修感覺自己道心的最后一片,終于補圓。
她身上似有金芒閃過。
多年過去,天空中再次出現(xiàn)了那日白澤回到仙界時出現(xiàn)的金色漩渦。
無數(shù)人看著那個漩渦,心中都開始緊張和激動起來。
她身旁,一個高挑的男子突然出現(xiàn),溫聲道:“好快啊,當(dāng)年白澤說若祂離開,此界則再無人能打開天門飛升,卻沒想到,祂還是給你留了一點希望�!�
當(dāng)時,他們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
卻沒想到,白澤并沒有完全將非白和祁念一體內(nèi)的生命力抽走。
仁慈的神明,終究還是給他們留了一條生路。
照孤光中同時留有云野的魂魄和祁念一的心頭血。
在合攏的深淵之上重生、發(fā)芽、溫養(yǎng),最后長成參天大樹。
祁念一輕笑一聲:“誰能想到,我在妖域取到的并不是心臟,而是祂留下來的鑰匙�!�
云野看著她:“我還是好奇,你究竟在那本天命書上寫了什么,才讓我們能走到今天。”
祁念一瞥他一眼:“你不也是不愿意告訴我,那把紫水晶劍上寫了什么?”
云野無奈道:“說不過你�!�
金色漩渦中的光芒降臨在祁念一身上。
她御空直上,就像多年前一樣,慢慢靠近那個金色的天門。
大陸上,無數(shù)的修行者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同時抬頭注視著她。
這是神明離去之后,這片大陸上出現(xiàn)的第一個飛升之人。
他們目送著祁念一穿透云層,向著更高的方向飛去。
她去到了更高的地方,繼續(xù)追尋她的劍道。
她身邊是始終陪伴著她的劍靈。
無數(shù)人看著她觸碰到世界的頂峰,最后穿透金色的漩渦,消失在了天幕盡頭。
無人知曉,那本已經(jīng)封存直至消失的天命書中,寫著這樣一句話。
即事已如夢,后來我誰身。
第153章
番外一·種樹二三事
自從慕晚意外發(fā)現(xiàn)那棵樹的異樣之后,人們往這里就跑的更加勤快了。
溫淮瑜直接在巨樹的竹林旁又新建了一座宅子,隕星峰上的人來來往往,把這邊當(dāng)成了第二個家。
沒事就輪流給那棵樹澆灌點靈液。
有時巨樹上的藤蔓會伸出來勾住他們的衣角,有時卻沒有反應(yīng)。
這棵樹格外高大,幾乎直入云霄。
枝葉上都覆蓋著冰霜之色,但觸手卻并不會讓人覺得冰涼,而是泛著淡淡的溫?zé)帷?br />
赤金色的葉片被冰雪包裹,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璀璨朝陽灑在冰雪之上,顯露出柔和的金光,在長空之下恣意舒展
巨樹的根系龐大,讓人想象不到,短短六年時間,一棵樹的根系是如何能將原本深淵裂口的地方完全覆蓋。
當(dāng)年深淵被那人填平,如今深淵之上這片土地以這種方式將其滋養(yǎng)。
溫淮瑜每三日會給巨樹倒一些靈液。
用來吸引靈氣的靈液味道偏甜,倒在樹根上之后會很快被吸收。
但是用來灌注生機的靈液味道就要苦澀得多,每次倒進(jìn)去之后,樹葉都能肉眼可見的暗淡下來,就差用樹葉擺手拒絕。
偶爾隔十天半個月,溫淮瑜還會給這棵樹倒點酒。
這六年他釀的酒在隕星峰已經(jīng)把酒窖堆滿了,只是沒有人來喝。
她不在之后,隕星峰上嗜酒如命的那幾個人好像也都一改往日的習(xí)慣,不怎么喝了。
或許因為酒入愁腸,身邊少了個人,只能平添寂寥而已。
祁念一最喜歡他釀的酒,以往出遠(yuǎn)門都要帶幾壺在身邊。
溫淮瑜會把帶著竹香的酒倒在巨樹赤金色的葉片上,然后便能看見酒液一點點被樹葉吸收,整個樹愜意地舒展開來,看著心情非常好的樣子。
溫淮瑜低笑道:“就沒見過這么愛喝酒的樹。”
他在樹身用酒壺輕敲幾下:“麻煩有點當(dāng)一棵樹的自覺。”
藤蔓在他面前伸展開,風(fēng)吹著樹葉簌簌響,樹葉在他面前打起卷,就像祁念一小時候在他面前鬧事耍賴一樣。
溫淮瑜低聲道:“說來神奇,白澤離開之后,此間天地的靈氣比之以往都要更加充盈,和你同齡的那些年輕一代們?nèi)缃裥逓樵鲩L飛快,你若再不出來,他們恐怕要趕上你了�!�
樹葉渾不在意的擺了擺,像是在說——這有什么,我是一棵樹也照樣能修煉,不比任何人差。
溫淮瑜但笑不語。
他嚴(yán)格控制著給巨樹倒酒的次數(shù),知道這件事后,慕晚、蕭瑤游和妙音會趁溫淮瑜不在的時候,偷渡些酒和點心進(jìn)來。
她們還會帶上烤雞燒鵝八寶鴨,用一張布鋪開擺好,琳瑯滿目的菜肴能放滿一地,肉香飄出老遠(yuǎn)。
她們席地而坐,吃著肉喝著酒,聊起一些近況和逸聞,和以前一樣。
當(dāng)然,這香噴噴的肉,樹是吃不到的,她只能伸出藤蔓去舉起酒杯,也算得上碰杯。
繼任鬼谷谷主之后,妙音換下了九轉(zhuǎn)音闕那身淺紫色的道袍,穿上了鬼谷黑白二色的長袍,烏金的發(fā)冠給她添了些威儀,乍一眼看過去,確實已經(jīng)頗具大能的模樣。
只要她不說話。
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憋太久了,現(xiàn)在能說了,就得把以前沒講夠的話全都補回來。
妙音靠坐在樹邊,手里舉著雞腿,一個人滔滔不絕,能從漠北魔域兩個皇子爭奪魔尊之位的八卦,講到南境的境外交流學(xué)堂最近又鬧出了些什么笑話。
里面有些細(xì)節(jié),甚至連自封大陸第一消息販子的蕭瑤游都沒聽說過。
蕭瑤游無奈道:“你能開口說話都已經(jīng)六年了,還沒補回來呢?”
妙音一本正經(jīng)道:“六年怎么夠,我可是有二十多年沒能開口說話,真要補,至少也要補二十年吧�!�
她們越來越熟悉,妙音在她們心里的美人光環(huán)就越來越淡。
兩人斗著嘴,這才意識到慕晚很久沒說話。
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慕晚將芥子囊中的藥箱打開,正在一瓶又一瓶往樹上倒靈藥。
一切平息后,她回到了曾經(jīng)的蒼術(shù)谷,現(xiàn)在的忘憂谷。
傅崇山當(dāng)時想把谷主的位子交給她,被她拒絕了。
受滄寰的啟發(fā),她在忘憂谷也設(shè)立了首座一職,繼續(xù)守護(hù)忘憂谷,并且監(jiān)督著谷主,讓忘憂谷再也不要出現(xiàn)忘憂那樣的悲劇。
慕晚如今醫(yī)刀雙修,但醫(yī)術(shù)也沒落下過。
從過去到現(xiàn)在,她始終因自己是醫(yī)者而感到驕傲,她對醫(yī)道的追求,她從沒忘記過。
這幾年,除了溫淮瑜,最喜歡給這棵樹灌藥的就是她。
蕭瑤游嘆息道:“這幾年大陸上變化很大,等你出來,一定會大吃一驚。”
她說這話說的其實心里也沒什么底。
當(dāng)年深淵終戰(zhàn),祁念一沒能從深淵出來,是她們所有人心里的痛。
雖然不知道中間發(fā)生了什么,但這棵樹還能保有祁念一的靈魂,如今仍在蓬勃生長著,已經(jīng)是萬幸。
誰也不知道,祁念一究竟什么時候能重新出現(xiàn)。
又或者,究竟還能不能重新出現(xiàn)。
藤蔓再次伸出,在蕭瑤游的頭頂輕輕拍了拍,像是在寬慰。
三個人靠在樹上,同時感受到了隱約的脈動順著深厚的土地直到樹干的脈絡(luò),像是一陣陣有力的心跳聲。
從高空掠過向下看,能看到純凈的冰霜之色盛開在大陸正中,在空中舒展著,四面八方的靈氣都在此匯聚,生機勃勃。
這幾年,每到春天,祁念一的生辰時,都會有人前探望。
楚斯年每次都會放上三枚洗劍石,就擺在巨樹靠東邊那一面,幾年下來已經(jīng)放了十幾枚。
其他人都知道這些洗劍石是他的杰作,會把那塊地方空出來,順便在心里腹誹楚斯年好生沒情調(diào)。
而楚斯年下次再來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原先他整整齊齊堆放起來的洗劍石被不知道哪些人擺出了花。
有時是幾個字,有時是一些圖案,每次都不同。
擺得最多的,還是“等你回家”這幾個字。
更多的時候,前來此地的是一些和祁念一素未謀面的修士和一些凡人。
他們知道有一個人拯救了大陸,從此被埋在深淵之中不得而出,也知道了這顆從深淵中生長出來的樹或許是她靈魂的化身。
整整六年,巨樹周圍的供奉沒有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