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有些是修士們積攢下來的靈石,也有大陸上生活的普通人們送來的各地特產(chǎn)。
到第六年時,樹梢被人們掛上了愿箋。
佝僂著的老人,被父母抱起來的幼童,一枚又一枚愿箋掛滿了巨樹最下方。
愿箋承載著人們的信仰之力,讓樹中溫養(yǎng)著的靈魂日漸強大。
相比起來,南境人的種樹方式就要霸道很多。
自從知道自家神子或許就是這棵樹之后,上官熙每個月都會帶人來一場。
上官家主如今在南境已經(jīng)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她每次前來都會令人將竹林四面八方都圍起來,不讓任何人進(jìn)入,然后獨自在巨樹前待上一整天。
外面的人都很好奇,她究竟在里面做什么。
直到有一次,搖光偷偷溜進(jìn)去,才看見上官熙身邊躺著一個人,而她正在對樹說話:“身體已經(jīng)給你準(zhǔn)備好了,你差不多也要出來了吧。”
搖光再一看,地上躺著一具女子的身體,因為是側(cè)躺著,看不清臉,但身型和祁念一相差無幾。
搖光大驚失色,腦海中瞬間過了無數(shù)個念頭,最后定格在了——上官熙該不會找了個和祁念一相性高的肉.身來讓她奪舍吧?!
這可要不得��!
搖光趕緊飛撲上去,上官熙如今修為才剛剛金丹,自然拿搖光沒有辦法。
搖光箍著上官熙的腰,極力把她往遠(yuǎn)離地上躺著的身體的方向拖,嘴里嚷嚷著:“神子要是知道你做這種事,一定會生氣的!”
上官熙眉頭直跳:“我做什么了?”
搖光指著地上不省人事的身體,義正辭嚴(yán)道:“奪舍這種邪術(shù)我們怎么能干呢!”
上官熙按著眉心,語氣陰森:“你看清這究竟是什么了再說話�!�
搖光往那具身體瞥了一眼,終于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勁。
她在那個人身上戳了戳,感受到溫?zé)岬钠つw紋理,但卻感受不到這個人任何氣息。
不僅氣息,甚至沒有任何屬于活人的特征,心跳、血液流動,脈搏全都沒有。
搖光遲疑道:“……這是個假人?”
“這是我找飛羽閣訂做的義骸,能作為靈魂的容器,把你的手給我拿開!”
上官熙眼神如刀:“還有,誰放你進(jìn)來的!”
搖光悻悻地收回手,小聲道:“誰讓你每次過來都神秘兮兮地,搞得大家都想知道你究竟在里面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她說著還有些委屈:“訂做義骸這種事有什么不能說的,我們也能出一份力啊�!�
上官熙聞言,眉峰輕揚,嘴角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你知道這具義骸花了多少錢嗎?”
搖光直覺不妙。
飛羽閣的東西萬金難求,而且閣主吝嗇得很,每樣?xùn)|西只做一次,拒不接受砍價,出售的全是閣主自己想做的東西,客人愛買不買。
當(dāng)年深淵之戰(zhàn)時,飛羽閣拿出來的護(hù)甲全都是免費的,已經(jīng)是破天荒頭一回了。
現(xiàn)如今,不說如此精致的義骸,就算是訂制的機會都難求。
鬼知道上官熙花了多少錢才做到。
上官熙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她:“三十萬極品靈石�!�
搖光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神殿整整十年的稅收�!�
她立刻連退好幾步,遠(yuǎn)離那具義骸。
搖光現(xiàn)在覺得自己呼吸的空氣中都充斥著靈石的味道,她連連搖頭:“那我確實出不了多少力�!�
她如今任神殿十二曜之一,純靠領(lǐng)神殿的俸祿過活,比起身家頗豐的上官家主,只是個可憐的打工仔。
搖光想起祁念一在花錢這件事上的豪橫,覺得在這方面上官熙和祁念一真是如出一轍。
但這具斥巨資打造的義骸,并沒有能派上用場。
第八年的春天,四月廿一這一日。
親朋好友們再次在樹前相聚時,這顆巨樹從中豁然洞開。
樹干中,祁念一雙手將骨劍牢牢抱緊,而另一個黯淡的靈魂又將她牢牢抱緊。
兩個人中間夾著一把骨劍,以相擁的姿態(tài)
就這樣從樹干中跌落出來。
第154章
番外二·負(fù)劍行千山(一)
重獲新生的祁念一狠狠享受了一把國寶般的待遇。
每天喝著從西京城運來的瓊漿玉液,吃著南境送來的靈獸肉,有溫大醫(yī)仙每天給她問診一次,隕星峰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還每日都有人上隕星峰來探望。
就怕她突然又消失。
畢竟誰也不知道,她在一個人在深淵之中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又為何會變成一棵樹重新生長。
更不知道在白澤離開之后,祁念一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和過去的有沒有區(qū)別。
這樣的待遇保持了十天不到。
在溫淮瑜第一百零三次給她問診,把她從上到下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
當(dāng)了八年樹之后,祁念一不僅沒有受傷沒有虛弱沒有任何問題,甚至體魄比之前更加強韌,她現(xiàn)在的身體強韌程度足以和體修媲美。
在確認(rèn)了祁念一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后,溫淮瑜一改先前對她關(guān)懷備至噓寒問暖的態(tài)度,恢復(fù)成了往日涼薄毒舌的常態(tài)。
限定版溫情脈脈大師兄祁念一才體驗了十天,就立刻被打回原形。
闊別八年,再回來的時候,祁念一發(fā)現(xiàn)自己院中的信箱已經(jīng)塞滿了。
或許是為了容納其他多出來的信件,溫淮瑜在她的院門外又掛了一個信箱,多年積攢下來,又多出不少信件。
她的朋友們一如既往的給她寄送著信件,就好像她從沒離開過。
看到這厚厚幾箱信,祁念一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到房中在柜子里翻了一遍,最后翻出一個匣子。
匣子里面原本應(yīng)該放著一些信,是八年前深淵終戰(zhàn)前她寫好了收起來的。
那時她已經(jīng)隱約猜到自己的才是白澤的心臟,無法確定自己能否活著回來。
或者說,她當(dāng)時完全沒想過自己能活著回來。
所以她留下了這些信,想要給自己的親人朋友們最后再留一些話,心中卻又有些掙扎,不愿直接給他們,所以寫好后又將這些信藏了起來。
八年過去,這個匣子中還放著她寫的信,并沒有被取走。
但祁念一卻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自己在匣子上留下的封印被人解開了。
很顯然,是有人打開匣子,發(fā)現(xiàn)了里面的信,卻并沒有拿走,而是原模原樣的保存了下來。
能做到這些事的,除了她的幾個師兄之外,不會再有其他人。
祁念一低聲笑了下,將匣子重新封好,收了起來。
她是個閑不住的,在家里安定了一段時間后,就簡單的收拾了行囊,開始在大陸上四處游歷。
一人一劍一壺酒,遍歷千山過長風(fēng)。
這是她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也是每一個修士必備的“入世”行,卻因種種原因,被生生耽誤至今。
這趟旅程她走的格外放松,沒有御劍飛行,慢悠悠地徒步走下隕星峰,用腳一步步丈量這大好河山。
云野一直陪在她身邊,偶爾回到骨劍之中,但他們心念相同,只要心中輕喚一聲,對方很快就能聽見。
這一走,就先走到了西京城。
昱朝的國都繁華依舊,她在無人能看得見的公主府里住了幾日,又熟門熟路的摸進(jìn)了皇宮。
她入宮的時候,景帝剛下朝。
他看上去已經(jīng)是中年模樣,眉眼冷厲了不少,眼尾多了些褶皺,比起八年前的瀟灑皇帝,現(xiàn)在看著已經(jīng)是不怒自威的模樣。
宮中憑空出現(xiàn)一個人,讓景帝身邊的近衛(wèi)都萬分緊張。
景帝看著祁念一,自己卻先愣住了。
從隕星峰上的來信斷絕那日起,他心里就隱約知道,皇妹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直到深淵徹底被埋葬的消息傳來,他才真正確定心中的猜想。
祁念一沖他微微一笑:“皇兄,好久不見�!�
景帝看著她許久,萬分感慨:“八年過去,皇妹容顏未變,一如當(dāng)年,我卻已經(jīng)老了�!�
祁念一笑道:“皇兄正值壯年,哪里老了。”
兩人相視一笑,景帝屏退侍從,只叫上了皇后和卓青,四個人吃了頓簡單的家宴。
皇后看到祁念一時,當(dāng)即就紅了眼眶,握著祁念一的手噓寒問暖了好一會兒,這才緩過來。
情緒平復(fù)之后,皇后就羨慕地看著祁念一,嘆道:“果真是修行之人,容顏不老,真是叫人羨慕�!�
景帝笑她:“這話就不對了,就算皇妹不是修行之人,她如今的年齡可也不大�!�
家宴過后,帝后夫婦極力挽留祁念一在宮中歇幾日,祁念一婉言謝絕后,再次踏上了旅程。
她從西京走到了渠州,這里是她的封地,渠州的公主府比西京的公主府還要華麗得多,但她實際上在這里住的日子連一年都不到。
渠州有著中洲最大的靈石礦,靈石礦匯聚成一整條靈脈,滋養(yǎng)了這片土地,和在這里生活的人們。
因此,渠州周圍聚集著很多修仙門派,圍繞著這條靈脈建立。
這其中祁念一最熟悉的,就是忘憂谷。
說起來,忘憂谷還是她出資重建的。
作為忘憂谷真正意義上的大老板,祁念一抱著一種看看自家孩子成長得如何的心態(tài),邁入了忘憂谷。
現(xiàn)在的忘憂谷和她曾經(jīng)見到的蒼術(shù)谷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慕晚在忘憂谷成立了武堂,不再限制谷中醫(yī)修雙修其他戰(zhàn)斗類的法門,專門安排武修來教導(dǎo)開課,甚至從滄寰請了不少教習(xí)先生過來講課。
忘憂谷不再像從前的蒼術(shù)谷一樣,會對前來看病的人進(jìn)行一番身份考察,而是不論身份,一律收治,就像最開始云玨信奉的那樣。
祁念一在忘憂谷住了幾天,感受著這里的靈山妙水,看著慕晚教導(dǎo)一群垂髫稚童習(xí)武的有趣畫面,覺得心境都分外開闊。
她席地而坐,身上涌現(xiàn)出微蒙的靈力光芒,一閃而逝,最后眼中的光芒沉寂下來,瞧著和凡人別無二致。
她重新歸來之后,人們還是無法看出她的靈力波動。
結(jié)束授課后,慕晚上前在祁念一身邊坐下,好奇道:“你現(xiàn)在修為究竟到什么境界了?”
大家的印象都還停留在深淵終戰(zhàn)時,那時她的修為同樣讓人,但戰(zhàn)力甚至已經(jīng)越過了大乘境。
后來人們隱約猜到,那時她的修為令人完全看不透,是因為神明附著在她身上。
而現(xiàn)在白澤離開了,沒人知道這件事對祁念一修為的影響究竟有多大。
祁念一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對慕晚釋放出了自己真正的靈壓。
慕晚先是怔愣,而后有些驚訝道:“大乘……初期?”
祁念一輕聲道:“我也沒想到,祂離開之后,我真正的修為竟也已經(jīng)到了大乘�!�
慕晚道:“四處都在流傳,白澤離去之后,此界再無神力庇佑,通往仙界的路斷絕,無人能再開啟天門。
這幾年,大家修行都變得懈怠了起來,既不能飛升,修仙者幾百上千年的壽數(shù)也不過是虛無度日,無趣得緊�!�
祁念一向著那日白澤離去時天門大開的方向望去。
那日她和云野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誠然,最開始白澤將此間所有的血脈之力吸收進(jìn)入祁念一體內(nèi)時,那些血脈者們也只是修為有所減退,神通力不再了而已,并沒有身死道消。
但心臟是白澤最重要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失去心臟的神明,能否完美地復(fù)生。
也不知道,失去了心臟本身力量,她還能不能像以前一樣活著。
果然,在白澤復(fù)活時,祁念一感覺自己所有的生機都在一瞬間被抽離,她就像一具行將就木的軀體,沒有任何的生機。
好在仁慈的神明,給她留下了一條生路。
她的靈魂和身體都得以保存。
那棵從深淵生長出來的巨樹,融合了照孤光中她的心頭血和云野的靈魂殘片,以劍身為根基深深扎根在土壤中,吸收著這片被她拯救的土地上人們最質(zhì)樸的情感和信仰。
那些懷念和感激,全都化作信仰之力源源不斷地補足她的生機。
終于在第八年得以圓滿。
祁念一正色道:“以前我覺得,我想要追求的劍道巔峰,在此間天地就能找到。但在白澤附身在我身體的那段時間,我感受到了更大更寬廣的世界�!�
她輕笑道:“或許希望渺茫,但我想試試�!�
慕晚只是用刀鋒輕碰了下祁念一的骨劍,說道:“那便試試,我們一起�!�
接到妙音的傳信,祁念一安逸的忘憂谷之行宣告結(jié)束。
祁念一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鬼谷,卻只見到了一座無碑的孤墳。
天機子仙逝了。
妙音神色非常平靜,看見祁念一時,也只是淡聲說了句:“來了啊�!�
這座無碑孤墳建在明暗交界的地方,只有一半被陽光照射,而另一半落在陰影之中。
祁念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妙音見她這副表情,寬慰道:“安眠之地是他自己選的,他那樣的身體,撐了這么多年實屬不易,聽見你活著回來的消息時,最后一口氣也就松了。
他說自己活了這么多年,每日都是在贖罪,其實到最后罪也不算贖完,只是老天爺看他誠心,便收回了懲罰,讓他早日上路�!�
祁念一在墳前靜立許久,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才嘆息道:“他一心想死,也算是求仁得仁。”
妙音有些猶豫,遲疑道:“有個問題,不知道方不方便問�!�
祁念一了然道:“你是想問,我那次上鬼谷和天機子碰面,究竟說了些什么?”
妙音點頭,便聽祁念一淡聲道:“其實沒什么,只是說了些之后的部署,不過臨走前……他給我算了一卦�!�
祁念一垂眸,神情有些悵然。
“你知道的,我不信這些,但他說這是他這一生算出的最準(zhǔn)確、最問心無愧的一卦,我便也愿意信一信�!�
在妙音忐忑的眼神中,祁念一輕聲道:
“他算出我會有一場死劫,但只要懷有一顆向死而生之心,終究能重獲新生�!�
第155章
番外三·長劍寄余生
到頭來,天機子真的一語成讖。
她確實遭逢一場死劫,也真的活著回來了。
“最后一卦…原來如此。”
妙音垂著頭,靜默半晌才輕笑一聲:“這樣也好�!�
從鬼谷離開后,祁念一在西洲轉(zhuǎn)了一圈。
她生在中洲,長在東洲,在南境當(dāng)過神子,也在漠北黃沙中獨行過。
這片大陸已經(jīng)游過大半,唯獨沒有好好逛過西洲。
西洲的風(fēng)氣和東洲極不相同,具體說來,祁念一覺得西洲的修行者比之東洲要拘束不少。
或許因為在修仙世家長大的修行者,和東洲修仙門派的教導(dǎo)方式不同,西洲這些人身上總有點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