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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他的手里握著手機(jī),手指尖摁在手機(jī)殼微凸的花紋上,那是一串英文花體字,寫的是:

    Ci

    and

    Mooney。

    ……

    黎明的晨光灑進(jìn)中廳,牧懌然睜開眼睛,入眼的是倒了滿地的同伴。

    昨晚的幻象,是以七情中的“哀”為主題,如果同前幾夜相比,這一夜的幻象對牧懌然所造成的心理和精神沖擊,大概是最小的,到了后半夜他甚至還小睡了一覺——連幻象都沒能叫醒他。

    在入畫之前,牧懌然的人生可以說是相對幸運(yùn)的。他擁有一個完整且正常的家庭,家人開明通達(dá),生活平靜順?biāo)欤呐轮笏M(jìn)入了商界,也因與藝術(shù)沾邊而少了許多風(fēng)浪波折。

    所以“哀”這樣的情緒,幾乎在他過去的人生里鮮少出現(xiàn),自然也就造成不了太大的殺傷力。

    但顯然他的伙伴們就沒有他這樣的幸運(yùn)了,東倒西歪癱了一地,個個臉上是成倍的疲憊和郁氣。

    哀莫大于心死,可見“哀”之于前幾種情緒,更容易摧毀一個人的精神。

    陳歆艾的“消失”,證實了這一點。

    剩下的眾人紛紛坐起身,漸漸從昨晚的情緒影響中擺脫出來,臉上有了劫后余生的慶幸,邵陵起身去打開房門,讓濕氣濃重的海風(fēng)吹進(jìn)來,秦賜捏著眉心,對于失去過愛人的他來說,昨晚必定不曾好過。

    朱浩文冷靜地清點著屋內(nèi)的人數(shù),衛(wèi)東和羅勏各自縮著頭,用袖子擦去臉上未盡的眼淚。

    柯尋蜷縮在角落里,雙臂緊緊地抱著頭,一動不動。

    牧懌然大步過去,蹲身到他的身旁,伸手握住肩頭,輕聲喚他:“柯尋?”

    柯尋很快抬起頭來看他,臉上展開一個懶洋洋的笑:“早上好�!�

    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牧懌然看著他眼底的血絲,伸臂把他抱進(jìn)懷里。柯尋由他抱著,靜靜地不作聲。

    直到邵陵走過來,沉聲道:“方菲……不見了。”

    柯尋聞聲正要坐直身子,卻被牧懌然用手在后腦勺上撫了撫才松開,牧懌然接過邵陵遞來的一卷竹簡,將它展開和柯尋一起細(xì)看。

    “這是方菲留在地上的信息,”邵陵說道,語氣里有些異樣,“很可能會出乎你的意料�!�

    牧懌然的視線落在竹簡上,卻見那上面畫著一個符號,是昨天他同方菲商定好的代表不同意思的標(biāo)記之一。

    似乎正是因為這個符號所代表的意思太過出人意料,為避免大家會懷疑她是否畫錯,方菲特意將這個符號畫得端端正正、標(biāo)準(zhǔn)異常,讓人連聯(lián)想到別的符號上的機(jī)會都沒有。

    這個符號,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

    它代表,昨晚方菲點燃犀角后所看到的東西,是一只真正的,雞。

    “……為什么?”一起湊過來看竹簡的秦賜表示很難理解。

    為什么會在茫茫大海的孤船上,出現(xiàn)一只雞?哪怕是出現(xiàn)一只鴨子都比雞更符合常理一些。

    就算是在畫里的世界,情節(jié)設(shè)置也總要符合常理和邏輯,除非這幅畫本身的主題就是荒誕離奇。

    然而《海上燃犀圖》是一幅再正經(jīng)不過的古畫,不大可能會出現(xiàn)這種常規(guī)性的錯誤。

    “難不成他們出海的時候船上帶著活雞?”也湊過來的衛(wèi)東猜測。

    “也不難理解啊,”羅勏在旁邊道,“在海上長途旅行,帶生肉熟肉的話容易放壞,倒不如帶上活雞活鴨的,一邊養(yǎng)一邊航行,吃的時候現(xiàn)殺�!�

    “先不說我們在這艘船上沒有看到別的活禽活畜,”朱浩文道,“單說這只雞是在點燃犀角之后才看到的,這一點就證明這只雞絕對不是普通的雞�!�

    “那它是從哪兒來的呢?從岸邊飛過來的?”衛(wèi)東認(rèn)為這太滑稽了,“什么雞能飛這么遠(yuǎn)?這幅畫的畫家也太沒常識了。”

    “不管線索有多么離奇和難以置信,”邵陵說道,“既然已經(jīng)明確是‘雞’了,那我們就只能從這一點出發(fā)去考慮。大家是準(zhǔn)備先歇一歇,還是現(xiàn)在就開始集中討論線索?”

    “先休息。”說話的卻是牧懌然,一只手始終覆在柯尋的后背上沒有拿開。

    “好,”邵陵點頭,“昨晚確實很傷神�!�

    眾人正要起身各自活動,忽聽柯尋說了一句:“方菲的弓箭呢?”

    “我靠——你嗓子怎么了?!”衛(wèi)東聞聲大驚,顧不得別的,先盯著柯尋問。

    “可能是青春期變聲吧。”柯尋說。

    衛(wèi)東:“……”

    “哥,我這兒有潤喉口香糖……”羅勏說著在身上摸索。

    柯尋暫時顧不上他,同牧懌然一起邁出門去,見空蕩蕩的甲板上,扔著昨天柯尋遞給方菲的那張弓,旁邊掉落著幾支箭。

    “少支箭�!笨聦≈ぷ�,“地上只有四支,昨天我給了她五支�!�

    “在那邊�!蹦翍恢赶蚣装迩胺�,見旁邊的船舷上,釘著第五支箭,而箭尖嵌入船舷的地方,釘著一根長長的羽毛。

    幾人快步走過去,柯尋把箭拔下來,將那根羽毛拿在手上給大家看。

    “真是個了不起的姑娘�!鼻刭n輕聲道。

    十分地明顯,昨晚方菲在見到那只古怪的雞后,非但沒有因害怕而畏縮,甚至還敢舉弓對它發(fā)起了進(jìn)攻。

    遺憾的是她沒能射中那只雞的本體,只射下了它的一根羽毛。

    “這是那只雞身上的毛?”衛(wèi)東用手比了比羽毛的長度,“什么雞的毛能長這么長?!”

    “野雞,或者說,是雉雞。”邵陵道。

    即便是雉雞,出現(xiàn)在海上仍然是一件不可思議的離奇事,眾人面面相覷,牧懌然卻盯著柯尋手上的這根長長羽毛陷入思索。

    柯尋沒有打擾他,偏開頭,望向旁邊無盡蒼茫的海面。

    清晨的海上濕氣濃重,遠(yuǎn)方一片灰霧蒸騰,令這個世界顯得虛無縹緲。

    柯尋正有些出神,忽聽見羅勏的聲音響在身邊:“我去……我的潤喉口香糖怎么變成這糟樣了?這什么鬼東西��?”

    扭頭看去,見羅勏手上托著幾顆棕黃色類似干果干花的梗一樣的東西。

    “退化了吧,”衛(wèi)東也向著這邊瞅了一眼,“畫外的東西到了畫里,如果畫的年代久遠(yuǎn)的話,這些東西就會退化成符合畫中年代的東西。有一次我進(jìn)畫前帶了巧克力,進(jìn)畫后巧克力因為不符合年代和社會背景,就退化并轉(zhuǎn)化成奶酪了……”

    “那口香糖退化也應(yīng)該是糖啊,”羅勏看著手上顏色難看的不明物,“這些東西又是什么鬼?”

    秦賜走到近前看了幾眼,捏起其中一個拿到眼前又仔細(xì)看了看聞了聞,然后了然地哦了一聲:“這是丁香的干花,怪不得——丁香是古人用來去除口臭的東西,也可以稱為是古人的口香糖,所以你的口香糖退化成這種東西也并不奇怪�!�

    “原來這就是口香糖的退化版啊,”羅勏捏起一顆丁香干花,毫不講究地扔進(jìn)嘴里,秦賜都能沒來得及阻止,“嘶——好難吃!又辣又刺舌頭,”羅勏皺著臉把花又吐了出來,“還是進(jìn)化了千年的東西更優(yōu)秀一點……”

    “進(jìn)化,千年……”深思中的牧懌然忽然出聲,抬起沉澈的雙眸,望向眾人,“我想,我已經(jīng)知道那只雞是什么東西了。”

    第209章

    海上燃犀圖22┃大佬柯尋。

    “《禮記》有云:雉入大水為蜃,《搜神記》也曾提到:千歲之雉,入海為蜃�!蹦翍荒槠鹉歉L長的羽毛,“雉活千年,就可以入�;癁轵�,我們都聽說過海市蜃樓這個詞,其中的‘蜃’,古人有不同的解釋。

    “《山海經(jīng)注》里將蜃解釋為蚌,《本草》里把蜃解釋為蛟。說它‘狀亦似蛇而大,有角如龍狀,紅鬣,腰以下鱗盡逆,食燕子。能吁氣成樓臺城郭之狀,將雨卽見,名蜃樓,亦曰海市’。

    “古人認(rèn)為海市蜃樓是蜃吐氣所化,而那出現(xiàn)在云霧縹緲間的幻象,就被認(rèn)為是神仙所居之處,故而才引出了秦始皇使人出海尋訪仙山神藥的歷史事件。

    “那么照此看來,我們所經(jīng)歷的一切就有跡可循了。我們所在的船,是秦皇派去海外求仙的船,在海上航行時,遇到了海市蜃樓的光學(xué)現(xiàn)象,然而在古人——或者說畫者的認(rèn)知里,海市蜃樓就是蜃氣所化,而畫中的世界是根據(jù)畫者的意志和認(rèn)知創(chuàng)造出來的,所以我們所遇到的也就不會是普通的光學(xué)現(xiàn)象,而是蜃氣所化的幻象。

    “我們每夜所經(jīng)歷的幻象,應(yīng)該就是所謂的蜃氣了。千歲之雉,入海為蜃。在海中它是蜃,那么在陸地或是甲板上,它所呈現(xiàn)出來的形象,就是雉。

    “牛渚燃犀的故事里,海中神怪之物肉眼不可見,燃犀后雖能看見,卻也會招致神怪之物由海中撲出,以圖滅犀。

    “燃犀是一種破壞‘陰陽有別’的行為,必遭神怪懲罰,如同故事里的溫嶠,所以每夜我們?nèi)枷�,都至少會有一人死亡�?br />
    “不燃犀的話,也許同樣會有人死于蜃所制造的幻象,又也許不會造成有人當(dāng)夜死亡,但我們難逃第二天的投票選人,并可能無法找到簽名。

    “所以,就眼下來看,我們今晚仍然需要點燃犀角尋找簽名,但我想,這或許并不會是一個必死之局。從方菲能夠射中雉的一根尾羽來看,我推測,雉是可以被殺死的……”

    “今晚我來燃犀�!笨聦ず鋈婚_口,目光沉定地望住牧懌然,“我來殺�!�

    “你別沖動��!”旁邊的衛(wèi)東先急了,“不管雉能不能被殺死,點燃犀角的人可是一個都沒能活下來!誰敢保證殺死了雉人就不會死?萬一只要點燃犀角就會死呢?——大佬你快勸勸他!”

    牧懌然看著柯尋,抬手在他的頭上撫了一撫,道:“今晚我和你一起�!�

    衛(wèi)東:“……是愛情讓人盲目嗎?!”

    “保險起見,我們?nèi)匀豢梢杂檬謾C(jī)來引燃犀角,”牧懌然道,“你們幾位最好也提前有個心理準(zhǔn)備,因為我們不能確定射殺雉后會引發(fā)怎樣的后果,我的建議是大家最好待在一起,并轉(zhuǎn)移到甲板上,幻象可以抹亂空間距離,待在屋內(nèi)和待在甲板上其實沒有什么不同,并不能讓我們更安全一些,但我和柯尋會嘗試在甲板上射殺雉,如果當(dāng)時能夠發(fā)現(xiàn)簽名,大家待在甲板上的話,可以及時離開畫�!�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

    “射死那玩意兒真的有用嗎?”羅勏看了看茫茫無際的大海,“萬一它變成了一個大蚌,用箭射不穿怎么辦?”

    “關(guān)于蜃的本體究竟是什么的問題,”牧懌然道,“我更傾向于它是蛟的說法。就連我們所熟悉的《西游記》里,也有這樣一段,孫悟空曾對唐僧說,西方路上多有妖怪邪魔,善能點化莊宅。不拘樓臺房舍,館閣亭宇,俱能指化了哄人�!埳欧N’,內(nèi)有一種名蜃。蜃氣放光,就如樓閣淺池——這里也認(rèn)為蜃是蛟屬。

    “之前我們曾經(jīng)說過,秦皇曾射殺巨鮫,從而開啟了徐福第二次東渡之旅,邵陵也曾提到過《史記·秦始皇本紀(jì)》中所記載的,秦皇夢與海神交戰(zhàn),解夢為:殺掉鮫龍這種惡神,就可得見真神。

    “所以,這幅畫里的蜃,十有八九是蛟的形態(tài),而射殺它尋找突破,也是勢在必行之事。”

    這番話過后,眾人再無異議,一時無事可做,就都各自找地方休息補(bǔ)眠。

    牧懌然去廚房燒了些熱水,給柯尋喝了,而后找了個單獨的房間,讓他躺到榻上,自己坐在旁邊輕輕拍著他的后背,直到看著他沉沉睡去。

    柯尋一覺就睡到了半下午,睜開眼時牧懌然并不在屋內(nèi),推門出來去了中廳,見大家都聚在那里,衛(wèi)東先對他說道:“廚房給你留著飯呢,先吃了再過來,反正我們在這兒也沒什么重要的事干……”

    “誰做的飯?”柯尋問,聲音仍然沙啞。

    “大家一起�!毙l(wèi)東表情是一言難盡,一幫不怎么會做飯的大老爺們兒湊在一起,你添一把柴,我扔一棵菜的,反正是手忙腳亂地湊合出了一頓飯,但那味道就有點兒……

    柯尋去了廚房,見燒飯用的鼎里剩著還半溫的粥,里頭又是肉又是菜的爛成了一坨,十分讓人沒有食欲。

    不過柯尋不挑,盛出來混飽了肚子,這才回到中廳。

    大家的確沒有什么事可做,秦賜和朱浩文在翻看從船長室找出來的竹簡,衛(wèi)東和羅勏坐著發(fā)呆,牧懌然和邵陵在探討著簽名所在的其他可能性。

    柯尋拿上了弓和箭,重新回到了甲板上,準(zhǔn)備多加練習(xí),牧懌然就也拿了弓箭,跟著來到甲板上。

    兩個人練到天色將黑的時候才停下,布置好了用手機(jī)點燃犀角的機(jī)關(guān),眾人一起來到甲板上,為防黑暗中施箭會誤傷隊友,牧懌然與柯尋站在靠船頭的位置,其他眾人待在船尾。

    接下來的時間,就只有等待。

    夜幕降臨,海上的霧氣愈發(fā)的濃重,借著最后一縷微光,牧懌然偏頭看著柯尋。

    柯尋的神情異常平靜,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情緒的波動,不管是喜怒哀樂,還是緊張恐懼。

    “柯尋,”牧懌然低聲叫他,“希望你還記得,我們要一起出畫�!�

    柯尋轉(zhuǎn)過臉來,最后一抹微弱的天光在彼此的眼中消失,黑暗里,牧懌然聽見柯尋帶著淺淺笑意的聲音響起:“我當(dāng)然記得,懌然。我永遠(yuǎn)不會再讓我最愛的人孤獨傷心。”

    兩個人沒有去握彼此的手,而是轉(zhuǎn)身背對著背,攥緊了各自手中的弓箭。

    既然要一起出畫,那就要一起盡力,一起在今夜,闖一遭鬼門關(guān)。

    黑暗中不知過去了多久,預(yù)置好的機(jī)關(guān)啟動,引爆了手機(jī)電池,火光點燃了犀角,一團(tuán)明亮的光,在犀角中亮起。

    柯尋沉定心神,穩(wěn)穩(wěn)的舉起手中的弓箭。

    犀角的光雖亮,能照到的范圍卻也有限,柯尋就站在犀角的旁邊,警惕地環(huán)視四周,等待著那只雉的出現(xiàn)。

    黑暗里海浪推涌,在濃霧的籠罩下,聲音顯得沉悶且滯澀,然而若仔細(xì)聽,在這沉悶黏厚的海浪聲音之下,似乎嘈嘈切切地夾攘著許多細(xì)小古怪的聲音。

    這些聲音密密麻麻,擠擠攘攘,細(xì)碎繁多又尖利嘈雜,聽在耳里就像是在用一把鈍銼刀刮著骨頭一般,聽得人頭皮發(fā)炸。

    這一大團(tuán)令人難以忍受的難聽的聲音,似乎堆聚在海的深處,卻又似乎正從深處緩慢地翻涌著向著海面上浮起。

    這團(tuán)聲音距離海面越來越近,越來越嘈雜,越來越細(xì)密,直到突然像是突破了海水的屏障,全部的音量瞬間爆發(fā)了出來,炸開在了海面上,刺耳的聲音穿進(jìn)耳鼓,直刺進(jìn)大腦,幾乎要把人的神經(jīng)全部割斷。

    柯尋死死地咬著牙,沒有去捂耳朵以遮擋這讓人神經(jīng)崩潰的聲音,而是穩(wěn)穩(wěn)地端著他手中的弓,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團(tuán)尖利詭譎的聲音幾乎響徹了整個茫茫海面,并且似乎受到了水波的折射,而讓這音量更無限放大開來。

    這難以忍受的聲音似乎沒有盡頭沒有終點,連綿不斷地刺激著耳鼓和大腦神經(jīng)。就這么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候,如果換了旁人,也許早就要崩潰掉,而柯尋卻依然死死的攥著手里的弓箭,紋絲不動。

    突然之間,這片聲音戛然而止,天與海之間瞬間進(jìn)入了一片空蕩的靜寂,而這片靜寂在經(jīng)歷了長時間的噪音刺激之后,反而顯得異常突兀,讓人胸口發(fā)悶。

    黏厚的海浪聲緩慢地蠕動著,使這股悶氣更加像是巨石堆壓在胸口,讓人每一次喘息都費盡力氣。

    這樣痛苦難捺的感覺經(jīng)歷了漫長的一段時間,就在胸骨仿佛快要被這沉悶壓碎的時候,忽然聽得甲板的盡頭位置,響起了熟悉的“嘎吱嘎吱”的聲音。

    柯尋死死盯住聲音傳來的方向,那里是一片比黑夜還深濃的黑暗。

    嘎吱,嘎吱,嘎吱。

    這聲音不緊不慢,帶著一種身為生死鏈頂端力量的優(yōu)越感,和可以恣意玩弄支配生命的輕慢嘲笑,漫不經(jīng)心地向著犀角燃燒的這邊走過來。

    嘎吱嘎吱,一點一點,越來越近。

    犀角燃燒的光所照亮的范圍邊緣,一只尖利的禽爪悄無聲息地從黑暗中伸出,落在明昧交錯的光影里。

    柯尋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著它。

    這只爪落在黑暗與光的交接處,久久不動,似乎在等著畏懼著它的人神經(jīng)率先繃斷,又似乎在等著人經(jīng)過長時間高度緊張之后出現(xiàn)的松懈。

    終于,它仿佛認(rèn)為時機(jī)已到,慢慢地,從污濃死寂的黑暗里,探出了它的頭。

    色彩鮮艷的鳥頭鬼魅一般出現(xiàn)在犀角燃燒的閃爍的光里,微微偏著腦袋,露出一只狹長的,帶著詭異笑意的眼睛。

    是在嘲笑脆弱的人類,還是在得意自己的杰作?

    倏而在犀角的光里真的響起一聲嗤笑,伴著這聲嗤笑由光里飛出一支利箭,瞬間洞穿了那鳥的頭顱,既狠又準(zhǔn)。

    凄厲的慘叫炸響在光與暗、霧與影的交錯中,柯尋拎著弓從光影中走出,唇角嗤笑尚未褪盡,目光淡冷地落向那鳥跌落的方向,一字一字地道:“我說過,我一定會殺了你。”

    第210章

    海上燃犀圖23┃陰陽兩隔。

    沉郁的黑暗如同滾滾濃煙一般迅速地散去,四周恢復(fù)了正常的天光,卻仍然是夜晚,幾顆寥落的星子近在頭頂,海水黝沉,咸臭的空氣從海面下的深處彌漫上來,倒讓人為之精神一振——幻象消失了。

    柯尋連忙轉(zhuǎn)頭看向牧懌然,見他也已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并抬手兜住了他的后頸,在他毛茸茸的發(fā)尾尖處揉了一把,沉聲道:“做得漂亮�!�

    柯尋揚(yáng)起個大大的笑容:“當(dāng)然,否則怎么配得上這么優(yōu)秀的你�!�

    牧懌然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仔細(xì)看了幾眼,見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見那讓人心疼的強(qiáng)掩的脆弱和沉郁,這才心下一松,拽他進(jìn)懷用力抱了一下,轉(zhuǎn)回頭去尋找其他人。

    其他人原本也都待在甲板上,幻象出現(xiàn)時,這些人就在黑暗里消失了蹤跡,現(xiàn)在又隨著幻象的褪去重新出現(xiàn)在了眼前,一個個在地上東倒西歪,臉上全是驚懼。

    “你們怎么樣?”柯尋邊問邊走過去。

    秦賜抹了把臉上的冷汗,“……今晚的幻象是‘懼’,這大概是我生平所見過的最恐怖的東西了。”

    柯尋伸手去拉還嚇癱在甲板上的衛(wèi)東,順便問秦賜:“哦?你幻象里出現(xiàn)的是什么?”

    還沒等到秦賜回答,柯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去拽衛(wèi)東的手撈了個空。

    柯尋怔了一下,再度伸手去拉衛(wèi)東的胳膊,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像是伸進(jìn)了水波里一般穿過了他的皮肉,而無法將他握住,衛(wèi)東的身體就像水一般包圍住他,在他的手臂旁邊波動。

    柯尋愣在原地,而衛(wèi)東卻似乎毫無所覺,癱軟在甲板上,勉力地抬起頭,向著柯尋看,然而他的目光的焦點卻似乎并不在柯尋的身上,卻像是穿透了柯尋的身體,望向了更遠(yuǎn)一些的方向。

    “柯兒他們怎么樣了?”柯尋聽見衛(wèi)東這么說。

    ——衛(wèi)東看不到他!

    “東子?”柯尋試探地叫他。

    衛(wèi)東完全沒有聽到般,正努力地想要從甲板上爬起身。

    柯尋倏地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秦賜,剛才他還回答他的話來著——“秦哥,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大家怎么樣?”秦賜轉(zhuǎn)頭問向其他人。

    “還好,”邵陵的發(fā)絲也有些凌亂,“我一度認(rèn)為我完全感覺不到那些恐怖片里所謂的怖點,看來我錯了。沒到遇上,還真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有怕的東西�!�

    “我得感謝我哥,”羅勏摸著臉上嚇出的鼻涕和淚,“是我哥的色情笑話救了我,昨兒晚上那‘東西’抓住我腳腕兒的時候,我就想起我哥扮著貞子抓著我的腳,給我講那個用腳那什么的段子了……”

    柯尋皺起眉,看來秦賜剛才的“答話”并不是在答他的問題,而只是在和旁邊的人說話。

    他們這些人,看不到他了!

    柯尋轉(zhuǎn)身去看牧懌然,還好,他還和自己在一起,他說過要和他一起,那么現(xiàn)在他就真的還在這里。

    “咱們和他們好像還處在不同的空間。”柯尋說,“為什么?那只雉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難道還不止一只?”

    牧懌然轉(zhuǎn)身:“我去檢查一下它是否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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