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亮啊。”她輕聲地喃喃道,“就像天亮了�!�
“謝謝你�!�
“但是……”
和她丹唇中漏出的最后幾個音節(jié)重疊在一起的,是樓下警察們的擴(kuò)音機(jī)呼聲――
“所有被困人員請冷靜!所有被困人員請冷靜!不要搭乘電梯!盡可能尋找身邊的水源!濕布浸潤!掩住口鼻!壓低身體!消防同志已經(jīng)趕到!如有可能,請用身邊任何明顯物品進(jìn)行救援標(biāo)記!馬上將對你們進(jìn)行救援��!”
江蘭佩的眼神黯淡下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二十年,足夠讓我恨上所有人�!�
“在你們闖進(jìn)辦公室的時候,我的計劃就走到了最后一步�!�
“小伙子,我不能再回頭了。”
好像在印證她的話,忽然――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破聲響!!
天臺上困住的工作人員們驚慌失措地涌到邊沿去看――精神病院的布草房附近位置,一扇緊閉著的門窗終于被里頭洶涌的火舌氣浪猛烈炸開!
江蘭佩在火光中慢慢道:“成康病院有很多見不得人的東西,梁季成在病院里設(shè)置了很多個暗室,里面囤著汽油,還有燃燒裝置…他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說,只敢在我這個傻子面前顯擺,說他只要按下他辦公室的那個隱藏啟鈕,十分鐘內(nèi)就會燒起來…”
“他做賊心虛,這鬼地方煙霧報警系統(tǒng)和監(jiān)控系統(tǒng)早壞了,他在我床上做那種事情的時候還在和人打電話談?wù)撨@件事。全給我聽了個清楚。這些年我對成康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我本來沒打算要到這一步的,但你們偏偏要在我分尸的時候趕過來……我不愿意到警察手里,在等你們?nèi)グ凳揖热说臅r候我已經(jīng)按下了那個按鈕�!�
謝清呈:“你――!”
“對,我把你們帶上來,就是想要拖延時間,火勢蔓延開來,誰也走不了,大家一起死了,死了就不會有這么多痛苦……現(xiàn)在再要回頭�!苯m佩凄楚一笑,兩個字落地可聞,“晚了。”
“太晚了……”
“我晚了,你們也晚了……”
“不晚�。。。�!”
疾風(fēng)中是一個陌生的粗嘎嗓音在大喊,江蘭佩驀地回頭,發(fā)現(xiàn)是特訓(xùn)消防員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從未燃燒的墻體部分借著保護(hù)繩鎖攀爬上來。
那消防員是個穿著防護(hù)服的狗熊般的漢子,估計也沒聽清他們前面在說什么,爬上來就聽到這個被困的阿姨在這邊晚了晚了的。
這不懷疑他業(yè)務(wù)能力嗎?
消防小狗熊不干了,大聲嚷嚷著:“不晚�。∥液芸炝税。】禳c都過來!趕緊趁現(xiàn)在下去!這火馬上就燒到北邊這面來了�。】禳c快點�。∨撕托『⑾茸撸。 �
“我��!我先�。�!”
小護(hù)士嚇傻了,看到消防員和看到天神下凡一樣,哭著跑過去,陸續(xù)有幾個消防員都通過繩梯爬上來了,趕在火勢失控蔓延前將他們帶走。
謝雪和其他女性工作人員是第一批被帶下去的,消防沖著江蘭佩喊:“姐��!你過來�。。∧阋粋人站這么遠(yuǎn)干什么!我們帶你下去!我們會保護(hù)好你的別怕!!帶你回家了!快�。�!”
江蘭佩渾身猛地一顫,像是被電流擊中了一般,她站在高高的水塔之下,大風(fēng)吹著她一身血色長裙。
可,家在哪里呢?
她又是誰呢?
她得救了,能去哪里?她瘋了那么久,她早就不記得外面的世界了,她的世界是一方幽室,數(shù)千照片,滿腔仇恨,無限凄涼。
她要和這一切,一起下地獄的。
她就是在等火燒上來,等著火蔓延開,把一切黑暗都帶到天上去,化作長夜結(jié)束后的第一縷晨曦。
“姐――快過來――!”
底下的窗戶被氣流爆破之后,火勢再也不是無聲無息地蔓延了,它成了火龍,憤怒嘶吼著大吐黑煙,火光映亮了這一片黑暗的天穹。
江蘭佩顫抖著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她停下了。
仰頭看著身后的水塔,那儲備水塔很少啟用,里面的水不多――不,那不是水。
她的嘴角掠開凄冷的笑。
那是她無數(shù)次趁著梁季成不知情,偷了鑰匙悄悄溜出來,從儲備點弄來的汽油,而她的裙衫胸襟處,藏了最后一樣可以讓她去“天上”的東西。
……
“賀予,過來�。�!”
謝清呈陡地反應(yīng)過來,一把拽過賀予的手臂,往反方向狂奔。
也就是在他們回奔的同時,江蘭佩微笑著,從胸口處取出了一枚鋼制打火機(jī),嚓地點燃,向那個不斷在往下滴著汽油的水塔擲去――
“……咣�。。�!”
火光轟然卷起,在瞬間將江蘭佩整個身影席卷裹挾!!
謝清呈帶著賀予撲倒在地上,身后是滾滾熱浪,消防員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張開雙臂,昂著頭,以一種期盼著天神的救贖,想要往天空飛去的姿態(tài),被烈火卷入其中。
謝清呈和賀予回頭:“……”
星火四濺!濃烈焦臭的大火猛吐出駭然黑煙!一股張牙舞爪的盤扭黑煙煙柱形成了,那濃煙仿佛夾雜著女人凄厲的哀嚎,腐爛的人生,那烈火在癲狂蹈舞,裂天碎地,暴怒的火與煙齊齊朝著硬生生被烈火撕開的黑夜上空,沉重?fù)衾�,扯裂穹蒼,排山倒海,洶涌而去――
“二十年了,我誰也不再信任�!�
“我沒有退路了�!�
“天上的人會來接我,我要到天上去�!�
永不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些謎捏,比如賀老板什么時候報的警這些……我知道包北們可能都有疑問,不要急,后面慢慢說~
小劇場:
謝清呈:拿繩子捆我是最蠢的事情……別說雙警家庭了,你知道學(xué)醫(yī)的時候我打了多少手術(shù)結(jié)方結(jié)滑結(jié)嗎?我單手都能打結(jié)。
賀予:我記住了,以后會留心的。
第13章
我們劫后余生
謝清呈是最后一個跟著消防員從繩梯下去的。
他下去的時候,火勢已經(jīng)開始朝他們這個方向逼近了,滾滾濃煙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好不容易腳著了地,救援人員就奔過來檢查他的傷勢。
謝清呈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謝雪,幾個醫(yī)護(hù)正圍著她,他連忙過去:“她怎么樣?”
“您是……”
“我是她哥哥。”
“哦哦哦,您放心,她沒事的,生命體征很平穩(wěn),藥效過了就能醒來了�!�
謝清呈這才松了口氣。
救護(hù)員上下打量著這個赤著上身的高大男人,食色性也,雖然不是時候,但這么帥的男人多看兩眼工作都能更麻利。
但謝清呈沒意識到自己肩背修勻,窄瘦頎長的腰線深深陷入銀扣皮帶里的樣子有多撩人,他這人又冷又爺,通常不太會顧及自己的樣貌,也不太在意旁人的目光。
這不,救護(hù)員一個勁在看他,可他看完謝雪之后卻只知道面向還深陷在火海中的成康病院。
謝清呈仰頭望著火焰熊熊的天臺,一時間百感交集。而目及之處,又可以看到還沒有被救出的那些病人在窗臺上驚慌失措地尖叫,用手拍打著鐵欄封死的窗戶。
“救命�。�!”
“救救我們!火!火燒過來啦��!”
“我還不想死…救我!救救你們救救我�。 �
那些欄桿原本是為了防止病人跳窗逃離設(shè)置的,現(xiàn)在卻成了緊急救援的最大絆腳石,原本可以搭繩梯迅速從窗口救援的辦法被切斷,唯一的路是冒著生命危險沖進(jìn)去挨個房間開鎖救人。
凄聲哀叫就和厲鬼發(fā)出的一樣,整個成康精神病院真如江蘭佩所詛咒的,成了一座人間煉獄。
離布草間最近的那個病房,有個老人一直在哭喊,可他喊的是他的父母,老頭子癡呆了,又常常發(fā)瘋,子女嫌棄,將他送到了這里。
或許他心里也模糊地知道,他死了,他們才會開心。
只有已經(jīng)作古的父母是深愛著他的,他在瀕死前哀哭嚎啕得像個孩子,不住地喊著爸爸媽媽……
消防試圖強(qiáng)行破窗,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老人的房間離著火點太近,他就在眾人眼睜睜的注視之下,被大火吞噬,一只手還維持著要從鐵籠里探出來的僵硬姿勢……
沒有人知道他在最后一刻,究竟是一個因為生病被遺棄了的老人,還是一個思念著父母的孩子。
消防員嘴唇顫抖,回頭朝人群中大吼:“鑰匙呢?你們逃出來的時候有誰帶了鑰匙嗎?”
“沒、沒有……誰還記得……”
“掛在三樓主任辦公室呢!”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窗玻璃和碎屑木渣一起彈出來。
被救出的一個護(hù)工站起來道:“同志,你們不要再進(jìn)去了�。√kU了��!”
“是啊……來不及的……根本救不出來……”
甚至還有人輕聲說:“那些都是重病的……樓層越高病得越重,救他們出來也沒什么用了……”
周圍亂做一團(tuán)。
謝清呈忽然看到混亂處,有一個孤獨的身影站著,仰頭看了一會兒燃燒的大樓,繼而往無人注意的樹叢深處向北門繞去。
謝清呈吃了一驚――
賀予?!!
“不好意思,借個面罩�!�
謝清呈說著,判斷了一下火情,抓了兩個防護(hù)面罩就跟著賀予的方向奔去。
“哎!同志!”救護(hù)員猛地回神,他媽的,是帥哥也不能這么任性�。∷蠛埃骸澳愀墒裁�!不要再進(jìn)火場�。�!”
但謝清呈根本不理她,獵豹似的緊盯著賀予的背影又追了上去。
他怎么也沒想到這人會再次返回火場里――他要去干什么?
賀予并沒有往消防員聚集的北門走,他抓了一個還未來得及撤下的繩梯,直接上了才剛剛脫身的天臺。謝清呈跟在他后面上去,其他人再想跟已經(jīng)來不及了,火舌已經(jīng)燒了過去,將底下半截軟繩瞬間燒成了灰。
賀予一個翻身越過了天臺欄桿,他看了一眼水塔下面,那里只剩一團(tuán)焦黑的蜷縮的人體在燃燒著,是江蘭佩的尸身。
他砰地打開了門,看了火勢,然后往主任辦公室跑。
謝清呈覺得他就是個瘋子,當(dāng)然他本來就是個瘋子,他在賀予打開防火鐵門時一把抓住了賀予的胳膊,非常嚴(yán)厲地訓(xùn)斥他:“干什么你!不要命了?趕緊跟我走北門下去��!現(xiàn)在這邊火還不大,還來得及�!�
賀予盯著他的臉看,好像不認(rèn)識他一樣:“你上來干什么?”
謝清呈懶得和他廢話,眼神鋒利:“你他媽的跟我下去!”
“不行。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我要救人�!�
“你――”
“他們是我的同類,只有我能救他們,只有我來得及讓他們都出去――你聽到下面那些人怎么說的。那個老人就在他們眼前被活活燒死,還有更多人的等著送命,可是他們說,算了吧�!�
賀予的眼神幾乎有些可怖。
他輕輕地:“――精神病不值得救,遇到這樣的事,都被放棄――都該死�!�
他盯著謝清呈的眼,嘴角慢慢綻開一縷刺骨的冷笑:“你也是這樣想的嗎?謝醫(yī)生?”
“那是因為真的來不及了……你理智點!你不可能一扇一扇門打開�!敝x清呈的聲音都是啞的,“沒有時間了。”
賀予沒有再說話了,他力氣很大,一下子掙開了謝清呈的手,往辦公室的方向跑去。
很幸運(yùn),辦公室那一片區(qū)域和火勢最大的區(qū)域隔了很大一片洗手間,當(dāng)時建筑偷工減料用的全是瓷磚連個木框子都懶得嵌,現(xiàn)在這一片區(qū)域卻成了火焰蔓延最慢的地方。
賀予在屋子里找到了一大串丁零當(dāng)啷的鑰匙板,就往火還沒燒到的三樓部分病房去了。
“救命……”
“救救我們�。 �
“我還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
“嗚嗚嗚,是魔鬼的火燒過來了嗎?是魔鬼的火��!”
走道里的燈早已熄滅了,走道兩邊盡是哭聲,但更多的房間里,卻連哭聲也不會再有了……
鑰匙板上對著門號,賀予拿著最近的一串就開始開門。
謝清呈追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把第一扇門打開了,里面跑出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啊啊啊亂叫著,謝清呈一看心就冷了――這根本不受控制。
普通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都會失去理智,何況這些病人?
女人尖叫著,沒頭沒腦地反而就要往火燒過來的方向跑。謝清呈正要阻止,卻見賀予伸手將她拽了回來――
“別往那方向!”
“她不會聽你的――”
“火!有火啊啊啊啊�。 �
亂做一團(tuán)時,謝清呈忽見得寒光一閃!
竟是賀予握著一把剛才從辦公室一并帶出來的刀刃,在掌心抹過。
血一下子就從創(chuàng)口滲了出來,謝清呈一時還不知他為什么這樣做,但腦海中似乎有個久遠(yuǎn)的數(shù)據(jù)記憶,已經(jīng)在蠢蠢欲動,他還未將之讀取,本能卻已經(jīng)讓他寒毛倒豎了。
下一秒,他就睜大眼睛看到賀予把鑰匙板上的其中一串環(huán)解下來,并在上面也染上了自己的血,他輕聲地,卻不容置否地對那個瘋女人道:“拿著這串鑰匙去開門,開一扇門,就分給里面的人別的鑰匙,命令他們?nèi)ラ_更多的門。要快。你們速度越快,能救出來的病人就越多�?烊��!�
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個之前還歇斯底里的女人,在這一刻像是忽然被打了什么鎮(zhèn)定劑一樣,在聞嗅到賀予的血腥味的瞬間,眼神就變得非常冷靜――
好像賀予的血,通過嗅覺,激起了她腦顱內(nèi)的某種反射反應(yīng),讓她也隨著他的情緒被擺布。
女人接過鑰匙串,立刻向其他鐵門奔去。
整個命令過程非常短暫,但謝清呈卻看得遍體生寒,連指尖都冷了――
病案4號賀予,他成年后的病癥異能是……
數(shù)據(jù)測算檔案里,一直被標(biāo)注存疑的“血蠱”�。�
精神埃博拉癥缺乏臨床數(shù)據(jù),只能通過前面三例病案,以及一系列數(shù)字模擬,進(jìn)行病情的推測。而可以確定的是,罹患這種精神病的人,除了每個病人都會有的基礎(chǔ)特征外,還有各自帶有一種病癥異能。
簡單地說,就是疾病在個體里變異了,每個人的基因不同,會讓這種病變異分化的方向也不同,這種變異往往隨著患者的年紀(jì)一起發(fā)展,在成年后完全顯露,并且趨于穩(wěn)定。
1號病案,當(dāng)時產(chǎn)生的病癥異能是――聞嗅。
疾病改變了她的嗅覺神經(jīng),她的鼻子變得異常靈敏,一般而言,狗的嗅覺神經(jīng)所占面積是人類的四倍,1號在病癥變異后,嗅覺達(dá)到了普通人的八倍以上,空氣里任何一點微小的氣息都在刺激著她的嗅神經(jīng),將她折磨得愈發(fā)精神失常。
2號,3號,都在他們死亡前表現(xiàn)出了他們獨特的病癥異能。
而4號賀予,在謝清呈離職之前,他還沒有顯現(xiàn)出任何病情異化的征兆。
謝清呈原本以為,或許精神埃博拉的個體變異不是絕對的,賀予也許是個例外。
卻沒想到,他是數(shù)據(jù)模擬推算中,算出來的那個最可怕的變異可能――
血蠱。
所謂血蠱,就是賀予的血在一定條件下,對精神病這種特定人群,有誘導(dǎo)麻痹的作用。就好像血清素一樣,能夠使病人的情緒立刻鎮(zhèn)定下來,同時又像毒品,刺激著患者大腦里的獎勵機(jī)制,讓患者產(chǎn)生一種“只要聽他的話,就能得到更多”的錯覺,從而引發(fā)了病人被賀予的語言所控制,仿佛“中蠱”一樣的效應(yīng)。
當(dāng)時實驗室推算出來的只是一種猜測,數(shù)據(jù)模擬出“血蠱”這個變異方向時,有些研究員甚至是不相信的。
可現(xiàn)在――
門,被病人們一扇接一扇地打開了。
速度快的驚人,開了一扇救出一個,就多一個幫著開門的人,鑰匙很快就被分光,那些瘋狂的病人在血蠱的刺激下,簡直就成了一個個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