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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謝清呈的腳步停下來。

    謝醫(yī)生看著秦醫(yī)生一點點地消失,像看著父母在雨夜里冰冷的尸體,天光如箭鏃,如暴雨,如煙花,如那個人一生所鑄的光明,在這一刻照著他的面容,他的表情霎時破碎支離,他僵硬著站著。站了好久。

    賀予知道,謝清呈去不了布魯克林。

    他必須回去。他必須回首。

    于是,謝醫(yī)生抬起手,無聲地,無情地,戴上了那張名為“背叛者”,名為“懦夫”,名為“逃兵”的假面。轉(zhuǎn)過身,重新回頭面向其他人。悲傷的,堅毅的,決絕的目光,從那假面后面透出來。

    他走回去,和秦慈巖相反的方向。

    他走到未盡的黑夜里。

    由烈火燒他的身,由刀刃戮他的心,他一步一步,走得無比堅定。

    賀予看著……他借著那異獸的眼睛,終于把這一切看得那么清晰,謝清呈的每一步都像在叩擊著他的心。

    ――這才是真正的謝清呈。

    賀予所知的謝清呈。

    喜歡。喜歡。

    喜歡這個人的身,這個人的心,他喜歡這個人的傷疤瘡痍,他愛著他的病軀殘損。

    喜歡。

    喜歡……

    這頭巨獸,讓他把一切,把自己的一切,把謝清呈的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晰――

    于是,在長夜將央之時,在黎明到來之前。

    少年終于沙啞地,對著那脆弱的,輕盈的清晨。

    后知后覺地喃喃著,說了句:“謝清呈……”

    “你……不疼嗎……”

    謝清呈,你不疼嗎……

    這些年。

    你,痛不痛?

    你……孤不孤單……

    第105章

    說不出口的話

    謝清呈趕走了賀予之后,又洗了個澡。

    這一次洗澡的過程堪稱屈辱,謝清呈身體難受得厲害,幾乎站立不穩(wěn),好不容易洗完了,他吃了點退燒藥,就想把自己關(guān)家里休息。

    但床上已是一片狼籍,根本沒法睡覺。

    謝清呈只得強撐著身子,又把床單收了,那上面的痕跡簡直令他不能直視,他到現(xiàn)在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昨夜是吃了什么迷魂藥,才能和賀予干出那么荒唐的事來。

    他不是什么會害羞的人,他只是覺得離譜,尤其是看著床單上那些痕跡,他都不認(rèn)為這是兩個男人能折騰出來的玩意兒。

    這他媽真是鬼上身了。

    謝清呈輕輕咳嗽著,把床單撤了,丟去了洗衣機里,重新?lián)Q了床褥子,才終于能將自己酸痛不已的身軀丟到枕被之間。

    “咳咳……”

    輾轉(zhuǎn)反側(cè),燒熱難當(dāng),謝清呈難受得厲害,覺都睡不著。

    他狀態(tài)太差了,唯一慶幸的是謝雪陪李若秋去了,一直都沒回來。他不用在任何人面前偽裝自己,終于能夠除了假面,露出一張被病痛折磨得有些昏沉脆弱的臉來。

    過了好一會兒,退燒藥才在謝清呈身體里起了效。

    但也許是屋子里仍然有賀予留下的氣息,謝清呈在模模糊糊睡過去之前,仿佛看到了昨夜賀予的眼――

    那雙浸滿著愛欲的,渴切的,赤忱的,需要他的,離不開他的,而后又意亂情迷的眼……

    謝清呈心里多少有些窒悶。

    他就在這樣的情緒中,慢慢失去了意識……

    由于退燒藥里有安眠成分,謝清呈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

    他感覺燒熱退下去一些了,起床洗漱穿衣,隨便從冰箱里找了些剩下的餃子熱了吃了。

    于是忙了一陣后,謝清呈坐了下來,開始看書。

    謝清呈看書和看水母一樣,都是一種轉(zhuǎn)移注意力的方式,想要擺脫內(nèi)心的煩悶。

    門忽然被敲響了。

    好容易沉到了書本世界中的謝清呈回過神來:“誰?”

    少年的聲音低低地從外面?zhèn)鱽�,竟是賀予又來尋他:“……是我。”

    謝清呈手里做讀書筆記的筆停了一下,鋼筆尖劃破了紙面。

    他聽到外面的少年說:“你個開門行嗎?”

    “……”

    “……我想和你說說話�!�

    謝清呈:“站著吧�!�

    “哥……你為什么要把門上鎖�!�

    “因為會有你這種人在我工作的時候打擾我�!�

    門外的人頓了頓:“……謝清呈……你開開門吧。”

    “你開個門好嗎?我心里……我心里不舒服�!�

    他不這樣說倒還好,一這樣說,謝清呈就驀地想到了賀予之前在他身上發(fā)瘋的時候,低喘著貼在他耳邊,和他說:“我不舒服,中暑了,好熱�!�

    “謝清呈,你給我解解暑�!�

    謝清呈的聲音又冷了八度:“站著。”

    少年就沒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謝清呈聽到門上傳來嘶啦嘶啦非常尖銳的劃門聲,就像指甲刮過黑板,賀予在那兒和只貓似的抓著門板膈應(yīng)他。

    謝清呈說:“你幼不幼稚�!�

    “我真不舒服。我真的想見你,你發(fā)燒好一些了嗎?我想陪著你……我想和你說說話�!�

    謝清呈懶得理他,打開桌子上的音響,把背景音樂調(diào)到最大,直接蓋住了賀予指甲蓋劃門板的缺德動靜。

    他就這樣看了一會兒書,漸漸的,外面沒聲了。

    謝清呈就又把音響關(guān)了,將剩下的一點內(nèi)容寫完。等他翻過最后一頁,他起身去茶水臺前倒了杯咖啡。抬頭看了看時間,他尋思著賀予應(yīng)該走了,自己也該出門再去開點藥了。然而他收拾了兩本書,剛一打開門,忽然就有一只手砰地把門撐開!

    謝清呈哪里是省油的燈,他動作狠反應(yīng)快,砰地就把門又關(guān)上,但賀予比他瘋得多,賀予用手攥著門框,那么厚重的防盜門合下來,他別說縮回手指了,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只聽得“砰”的一聲!

    賀予的手生生被砸出了一道紅印子,皮破了,幾秒之后,血一下子從傷口處涌了出來。

    賀予感覺不到太疼,杏目透過那一道因為他抵著而沒合上的門縫,定定地盯著謝清呈。

    然后他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抵開門,好像在撬開謝清呈的殼一樣。

    他進來了。

    用鮮血淋漓的手,一把攥住謝清呈的衣襟,然后不管不顧地抱著人就把人往衣柜上壓過去,力道之重,讓整個柜子都發(fā)出震顫嗡鳴,柜頂一只閑置著的難看花瓶都被撞得掉下來,直兀兀砸在賀予肩上。

    賀予生受了,依然不錯眼珠,這回血不止是在他的手上流,連肩上也淌了下來。

    兩人纏斗間撞到了開關(guān),白熾燈熄滅了,屋內(nèi)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謝清呈在這黑暗中盯著近在咫尺的那雙狼一樣的眼,低聲道:“你他媽是真的病了。我不是說了讓你別再來了嗎?”

    賀予的聲音也很渾很輕,伴著他的呼吸,是從喉管里直接取出來就要塞到謝清呈胸腔里:“我心里很亂。”

    他又對謝清呈說:“謝清呈。我心里很亂,我真的有話想和你說�!�

    “可我和你沒什么可說的�!�

    賀予的心被狠刺了一下。

    他盯著謝清呈的臉,兩人因為用勁多,彼此呼吸都有些喘,男人和少年的氣息就那么混纏在一起。

    “謝清呈……”

    “出去�!�

    賀予沒出去,反而把額頭貼向謝清呈的額,感受了一會兒:“你不燒了……吃了藥?”

    謝清呈推他。

    賀予就是不松,又喃喃道:“謝哥,對不住,我想了好久,我昨天想了整整一夜,我真的忍不住想告訴你,我……”

    “我沒興趣知道,請你出去。”

    賀予頓時更壓抑了,他靜了一會兒,最終好像也自暴自棄不再尋求謝清呈的接納,他的目光來來回回在謝清呈那張面龐上踅摸,深黑色的瞳仁逐漸聚焦,幾次移到謝清呈薄淡的嘴唇上,然后喉結(jié)上下滾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許是被心中那頭名為“喜歡”的巨獸蠱著了,盡管知道不應(yīng)該,他還是因為太難受了,一時失神,低下頭――

    謝清呈猛地側(cè)過臉避開了。

    可這個姿勢卻讓少年滾燙的嘴唇貼上了他的脖頸,那里的皮膚單薄脆弱,感知熱度的能力更甚,謝清呈除夕夜受了些刺激,如今對賀予的接觸反應(yīng)明顯,賀予的嘴唇貼上的又是他脖子敏感的地方,他一下子沒忍住,手指在衣柜壁上無聲地反揪收緊,身子亦狠狠一顫。

    賀予抬起眼,烏黑的眸子望著他,說:“……哥,別趕我走。你讓我再待一會兒好嗎?”

    “……”

    “我昨天真的想了很多事�!�

    “……”

    “我、我其實想和你說――”不期然的,賀予情難自禁地握住了謝清呈的手腕,好像希望他能給自己一些鼓勵似的。

    謝清呈被他鉗制,本能地聚起了很強的攻擊性,厲聲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賀予?”

    賀予原本是想說,我喜歡你,謝清呈。我發(fā)現(xiàn)我好喜歡你。

    可是他看著此刻謝清呈那雙明顯只有戒備而沒有任何溫情的眼睛,他沒有得到鼓勵,他得到的只有謝清呈的排斥和戒備。

    所以這樣的話,他突然就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我……”

    他如鯁在喉,只能緊攥著謝清呈的手腕不肯松開,良久之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可以用來委婉地表達他的心緒。于是他顫然地,狼狽地從齒間漏出幾個字:“……我……謝哥……你……你還記得那些照片嗎?就是……會所里的那些照片?”

    謝清呈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賀予扯了那么半天,最后居然和他說這個,不由地勃然大怒:“你想了一夜,是打算還拿那些照片來威脅我?我不是和你說了你愛怎么處理怎么處理,你想發(fā)給掃黃打黑辦都他媽和我沒關(guān)系!你怎么敢再――”

    “我刪掉了。”

    謝清呈后半截話被這一句意料之外的話硬生生截斷。

    他瞇著眼睛,這回輪到他接不上茬了。

    “謝清呈�!辟R予控制著自己嗓音里的顫抖,重復(fù)著,“那些照片我刪掉了。”

    “徹底粉碎了�!�

    “……”

    “沒有了。”

    兩人在狹小的空間內(nèi)四目相對,賀予緊緊握著謝清呈的手,那一瞬間他心里似乎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他好像在恐懼謝清呈會把他趕出去,然后當(dāng)著他的面關(guān)上門再也不打開。

    他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復(fù):“我刪掉了。”

    他橫豎還是說不出對不起,也說不出我愛你,而“我刪掉了”這句話就像一塊浮木,讓他不至于掉下失去自傲的深淵,又能留住謝清呈在他身上的目光。

    但靜了好一會兒之后,謝清呈還是抬起另一只手,硬生生地,將賀予的手指從他清瘦的腕上一根一根地,狠狠掰開。

    “是嗎�!�

    謝清呈輕聲地,目光幾寸處,就是賀予年輕的臉。

    “那你是要我跪下來對你感激涕零么?”

    最后一根手指也掰開了,謝清呈猛地把他的手甩到一邊,陰沉著臉退到櫥柜邊,揉著自己手腕上的紅痕。

    他自從使用了RN13修復(fù)了身體后,就成了疤痕體質(zhì),容易留紅留印,賀予握得用力了,就有被勒過的痕跡。血色映在謝清呈文身的周圍,很凄艷。

    賀予又說:“以后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

    “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賀予張了張嘴,心里發(fā)堵,但喉嚨太緊,實在不知說什么,最后他只能把所有情緒,都砌入那個名字里。

    “謝清呈……”

    謝清呈卻說:“你走吧�!�

    “謝清呈。”賀予低聲道。

    他越見他這樣,就越來越?jīng)]有勇氣說出那一句――謝清呈,我喜歡你。

    越來越?jīng)]有勇氣。

    因為他已經(jīng)知道謝清呈的反應(yīng)是什么了。

    他已經(jīng)窺見了。

    “你到底想聽什么賀予�!敝x清呈最后望著他,“都鬧成這樣了你到底還想怎么樣?――好,很感謝你在拿那些照片干了那么多畜生事之后,終于決定大發(fā)慈悲把你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給刪了,我感謝你,我代表我們?nèi)腋兄x你。由衷地,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謝你的仁慈�,F(xiàn)在你可以走了嗎?”

    賀予沒走,他喉間苦澀,正要開口解釋什么,忽然有腳步聲從遠處出來――

    謝清呈反應(yīng)比賀予快,他立刻側(cè)身,抬兩指掀開百葉窗的窗縫,在看到走來的人時,他臉色一下變得非常難看。

    “是謝雪!”

    這回賀予的臉色也非常精彩了,他沉浸在愛欲中卻忽然被抽醒,整個人清醒里又帶著些茫然。

    腳步聲越來越近,可以聽出是一雙高跟鞋。

    賀予一下子徹底回神,他倒是沒顧著自己,而是連忙把剛剛親手揉亂扯開的謝清呈的襯衫扣起來。

    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謝清呈的襯衫扣子也太難扣上了,手指碰到最上面兩顆,還沒系上,謝雪的人影就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窗戶,來到了門外。

    “哥,你門沒關(guān)嗎?我剛把李若秋送火車站了……你怎么拉著窗簾還沒開燈?”

    她進來了。

    賀予和謝清呈迅速歸位,拉開距離。

    這兩個人都不愿意她發(fā)現(xiàn)這件事,盡管臉色青白,發(fā)型凌亂,彼此都有些狼狽,謝清呈的衣扣還有兩顆沒扣上,賀予還淌著血,但他們倒是很默契,齊刷刷地挺直腰背站好了,裝作無事發(fā)生。

    謝雪一開燈,目及慘狀,愣住了:“大哥?賀予?……你們……”

    她的目光掃過這一片狼藉,在兩個衣冠不整的男士身上來回打轉(zhuǎn)。

    “你們倆這是在……干什么?”

    謝清呈:“……”

    在這令人尷尬的死寂里,賀予的反應(yīng)比謝清呈快:“……咳,我不是住了兩天嘛,就想幫忙打掃衛(wèi)生,結(jié)果沒注意,受了點傷。你哥他……在給我處理,得脫衣服,所以拉了窗簾�!�

    “……拉了窗簾也要開燈啊�!敝x雪說著,目光移過賀予流血的肩膀和手,落到地上的碎花瓶上,她頓時瞪大眼睛,“這不是我、我小學(xué)六年級得獎的手作花瓶嗎?�。√彀。≡趺磿@樣�。。≌l摔碎的�。。 �

    “是我不太會做家務(wù),沒看見砸的。”賀予說,“……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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