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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此等威力的雷劫,快要抵得上渡劫飛升的九轉天雷了。

    云舒塵在渡劫?

    掌門咋一想也覺不對,云舒塵不是今日說去蓬萊閣主敘敘舊么,這會兒也應該在東海。

    “是那孩子……”

    雷劫一事,只能靠自己。他縱為掌門,亦無能為力。

    掌門站在主峰峰頂,憂心忡忡地看著那第一道雷破了鶴衣峰的結界;第二道雷后護山大陣也完全湮滅;第三道雷似乎在蓄力,遲遲不肯落下來。

    烏云盤旋,似乎有看不見的猛獸蟄伏于其后,喉嚨里發(fā)出全力一擊前的低吼。

    終于,漫天大雨潑灑下來,那一道雷劈得剎那間天地失色,亮如白晝,掌門覺得自己腳下的峰都抖了三抖。

    一眼看去,鶴衣峰塌了小半截,火光爆燃了一瞬,又很快被瓢潑大雨給澆滅。

    他沉聲道,“蓮青,你趕快用傳音符聯(lián)系你云師叔一聲,本座先去鶴衣峰看看情況�!�

    其實根本不用傳訊,云舒塵自第一道雷劈下來時就感覺到大事不妙。她曾經(jīng)把附著自己一縷神魂的紅繩系在她身上,除卻能遮掩她的氣息以外,還能在生死關頭感應到她的狀態(tài)。

    可惜東海離太初境實在有些遠。她趕回來時,瞧見的已經(jīng)是一截搖搖欲墜的鶴衣峰,一只倒在地上昏迷的徒弟。

    掌門和諸位其他長老圍在一旁,站在這一片蕭索之中朝她道賀,笑道,“放心放心,你徒弟沒事,她成功突破金丹了�!�

    她冷著臉,略有焦急地提起裙擺,差點沒從徒弟身上踩過去,兩三步踏進了這住了幾百年的庭院——雖然現(xiàn)在只剩下斷壁殘垣,她循著記憶找到了庫房和臥室。

    珍藏的胭脂水粉,文玩古董,成色上好的鐲子簪子,包括她很多件做工精秀價值不菲的衣裳,全都在雷劫中焦黑一片,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千金散盡總是來得這么突然。

    云長老最終顫著手,在煙灰中咳了幾聲,從地面上撿起一片碎瓷,陷入沉默。

    “讓她靜靜吧。”掌門擋住了想要上前勸慰的越師妹。

    倘若靈素峰的藥草被人燒光,她估計會把那人挫骨揚灰撒在地里當肥料。柳尋芹想到此處,不緊不慢地抽了口煙,用一字準確地表達了她的同情,“慘�!�

    出于人道主義,掌門在離去時悄悄吩咐弟子,把卿舟雪一并抬走,趁著云舒塵還沒緩過勁兒來追究禍根。

    也算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卿舟雪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沒躺在熟悉的地方。掌門和藹地看著她,“師侄終于醒了。成功結丹,還需穩(wěn)固境界……”

    “師叔,鶴衣峰怎么樣了?”卿舟雪顧不得禮儀,掙扎起來,將窗戶打開,探出頭去,入目的是一座塌了小半截的鶴衣峰。

    她愣在原地,頓了頓,輕聲問道,“……我?guī)熥鹚�?�?br />
    掌門沉默片刻,委婉答道,“你這段時間便住在主峰罷,避避風頭。你師尊可能需要整理一下心情再來找你�!�

    看著師侄低著腦袋,情緒不怎么好的樣子。

    “雷劫一事,本也是意外�!闭崎T寬慰道,“或者去隔壁仙宗學習觀摩一下?本座這里有幾個名額倒是可以……”

    話到此處,掌門殿的門豁然大開。

    光線從外頭斜斜地射進來。

    卿舟雪迎著逆光看過去,女人裊娜的身影,自門口一步一步走來,臉上神色莫測,頗有壓迫感。

    她淡淡一笑。

    “乖徒弟,這是急著上哪兒躲我?”

    第16章

    “云師妹?”掌門輕咳一聲,“這孩子,倒也不是故意的。”

    “老掌門,我可沒有說要把她怎么樣,你還是莫要多管閑事了。”

    云舒塵一直保持著微笑,那雙妙目一下橫過來,落到卿舟雪身上,打量她片刻。

    “徒兒,”她挑眉,“不過來么?”

    掌門還想再說點什么,卿舟雪卻已經(jīng)主動過去了。她的手被另一只手虛虛扣住,云舒塵垂眸低聲道,“算你乖巧�!�

    兩人一并走出春秋殿。

    云舒塵抬眸直視前方,并不看她,神色平靜,握著她的手也在踏出門口時慢慢放松。

    卿舟雪忽而扣緊了她的手,輕聲道,“此事因我損失難以計量,師尊想如何罰便如何罰,徒兒都領受。”

    云舒塵蹙眉,“罰你有用?”

    她一眼涼涼,“那庭院算是徹底不能住人了。當務之急,是尋個住處。不然我們師徒二人,今晚就掛在荒郊野嶺么?”

    卿舟雪想著,荒郊野嶺,她也是睡過的——不太好睡,但到底是挨過來了,也能習慣。

    可師尊這樣的金枝玉葉,定沒有過過這樣委屈的生活。所以自然不行。

    “曾經(jīng)那個洞府,”她思索一二,“可以么?”

    “不成�!痹剖鎵m仍然蹙著眉,“那個只是臨時的,現(xiàn)如今荒廢十年,我未設結界保護,豈能住人�!�

    卿舟雪一愣,她記得那洞府鋪張豪奢,隨便一顆珠子,一塊地毯都瞧來不菲,居然只是臨時的?

    “隨我出太初境一趟�!彼餍渥呷ァ�

    她好歹也是堂堂一方仙門的長老,現(xiàn)如今流離失所,連換洗衣物都沒個著落。

    這就是卦象所謂的機緣嗎?

    讓她體驗人間破財之苦,讓生活多出一抹動蕩,從而有一顆更堅定的道心?

    云舒塵輕嘆一聲,想起那滿地焦糊的錦衣華服,胭脂水粉,古董文玩……收藏多年,那根本不是錢的問題。心臟又隱隱作疼。

    她回頭不咸不淡地瞥了徒弟一眼。

    那家伙低下了頭。

    卿舟雪隨她出了太初境,來到她曾經(jīng)住過的太初鎮(zhèn)上。

    這兒是一座水邊酒家,臨著波光粼粼的一條長河。岸上燈影重重,時不時有女子輕笑傳來,絲竹柔情,悠悠蕩蕩,分外婀娜。

    云舒塵帶著卿舟雪,走入那一片煙花繁華,聲色糜艷之地。

    “云仙子?今夜怎的有空來呀。”

    卿舟雪剛一進去,就聽到了女人掐得出水的嗓音調(diào)子。一偏頭,面若芙蓉的女人,溜著一對杏仁眼,目光來回在她們倆身上打轉。

    她鋪面的脂粉味兒,比云舒塵身上重很多,熏得卿舟雪蹙著眉倒退一步。

    往后一靠,卻又墜入一個脂粉味更濃的懷抱。卿舟雪如燙了火一樣,面色微冷,摁住了腰間的劍。

    “云長老,這是你帶來的什么人哪?”

    一堆女子自窗紗后來,環(huán)肥燕瘦,千姿百態(tài),樣貌兒都是頂好的,朝卿舟雪笑吟吟地七嘴八舌,“姑娘長得真好�!�

    “冷清清的,活像個小神仙�!�

    “今晚奴家可以陪你,這樣的人兒,都不要銀子呢�!币恢蝗局ま⒌氖郑隽艘幌虑渲垩W角的發(fā),某個美人含情脈脈道。

    卿舟雪偏開了頭,十分不自在地往云舒塵靠去。

    她沒見過這種大場面,尤其是這里的女人都穿得很不莊重,布料搖搖欲墜,只遮住了胸前一半。腰間露出一點風流穴,像水蛇腹一樣搖曳生姿。

    卿舟雪蹙眉。

    她們沒錢買衣服么。

    眼見得徒弟的尷尬快要溢出來,連帶著她整個人都快要貼在了自己身上。

    云舒塵將她攬過來,擋去了那些躍躍欲試的美人,輕笑道,“別這樣,她是我徒兒,年紀還小�!�

    自眾位美人中走出來一個格外妖艷的,她喝止眾人,而后姿態(tài)恭順,向云舒塵行了一禮,“仙長萬安。這些新來的小妖不懂事,恐怕沖撞了您�!�

    “妙瞬?”云舒塵打量她一下,認出了人,“換了張新皮�!�

    妙瞬笑了笑,媚態(tài)橫生,“是。仙長覺得還能過眼么?”

    “自然極美�!�

    “這幾日發(fā)生了一些事情,要在這里住一段時日。麻煩娘子去收拾一下那間屋子,”云舒塵想了想,“三樓,最靠里的一間�!�

    妙瞬娘子自然稱是,動作很麻利。這間屋子是臨江,景色極美。離大廳遠,又在樓上,不會被其它客人打擾。

    云舒塵終于忍受不了這風塵仆仆的一天,她頭一件事情便是沐浴。

    其實修士往往可以無需這般麻煩,一個潔身的法術就可以干凈如初。

    可是云舒塵總覺得,這和沒有洗一樣。似乎不被水潤一潤,嗅著皂莢的香味,心理上總是不踏實,這種習慣許是自修仙前帶來的,一直到如今還沒有改變。

    卿舟雪和她相處得久,便也覺得沐浴是天經(jīng)地義。

    云舒塵很快濕著頭發(fā)出來了,她精于控水,一溜兒水珠自她發(fā)尾浸出,浮在身后,如璀璨的珍珠。

    徒兒有些沉默。雖然平時也沒什么話,但是今日卻是底氣弱了幾分。

    云舒塵自然是知道什么原因。

    “卿舟雪�!�

    她勾著唇,今日寒了一天的臉色又重新染上笑意。

    “突破金丹了,感覺如何�!�

    卿舟雪正拿著衣物去沐浴,這衣物還是儲物戒指里剩下的唯二幾件。

    聽到師尊問話,她便答,“除卻丹田充實了一些,沒有感覺太多區(qū)別�!�

    “……師尊�!�

    “你若是心中不快,打我罵我便是。峰上碎掉的那些物件,徒兒花些功夫,尋個百十來年,興許也能恢復一些�!�

    云舒塵揮了揮衣袖,沒有多言,讓她先去沐浴。

    卿舟雪不知為什么云舒塵只挑了一間雅房,這兒也只有一張床,晚上又該怎么睡才好。她用手絹揉著濡濕發(fā)尾,迎著師尊的目光走向床邊。

    云舒塵側臥在床上,垂落的青絲,在身后如墨黑鯉尾一樣翩然散開。

    旁邊空出了點地盤,卿舟雪心中微微松了些,看來師尊還是沒打算讓她再飄著睡一晚。這種接近程度的容忍,似乎在表明對她今日劈山之事的態(tài)度——也沒有那么地不可原諒。

    她躺了上去,頭一次以這種視角看云舒塵。她的半張臉龐埋在被褥之中,閉著眼睛。

    “東西不必你找,絕版是找不回來的。況且不算什么非有不可的寶貝。”語氣有點冷淡。

    卿舟雪的手不自覺揪緊了被褥,“我……”

    云舒塵抱著被褥,稍微翻了個身,背對著她。

    卿舟雪見她再不理人,望著她的背影出神許久,最后只好閉上眼睛。這個距離不遠不近,剛好嗅到她發(fā)尾的一段香。

    云舒塵身旁躺了個人,卻是沒那么容易睡著。

    此處不是什么干凈地方,但三樓最里頭的一間,也就是這一間,她早些年吩咐妙瞬留著,不許用來接客,勉強還能住一住。

    所以不得不和徒弟擠一擠。

    她多年獨居,本不習慣與人共睡一榻。不過可能是卿舟雪跟在她身邊長大的緣故,吃穿同用,渾身散發(fā)著與自己一致的衣料上的熏香,如果放寬心睡去,倒也不覺得身旁多了個人。

    云舒塵淺眠著,修士本無需漫長的睡眠。

    可是睡覺舒服。

    她喜歡享受,在這一點上仍與凡人保持一致。

    清醒時,她緩緩坐起來,卿舟雪的身影已經(jīng)不見,床上的皺褶都被抹得平平整整。

    云舒塵靠在床頭清醒了一會兒。

    不久便聽到徒兒吱呀一聲開了門,手上端了一案,上面有兩碗粥,幾碟小菜。她輕輕把那些東西放在桌上,“師尊,該用早飯了�!�

    云舒塵看著那清淡白粥,沒什么胃口。她下床披了衣裳,好整以暇道,“你自己吃吧�!�

    “如今這手頭上,實在沒什么錢財了。”云舒塵故意嘆道,“你多吃點兒,下一餐還不知有沒有�!�

    卿舟雪扶著碗的手微微一頓。

    她此刻心中愧疚。自己十年前上山來修道避災,受仙人提攜。

    結果因為自己這易遭雷劈的體質,災沒避全,反卻讓真仙子淪落到這種有上頓沒下頓的境地。

    師尊此時仍是對她輕言細語,溫溫柔柔,雖是不理她了半天,竟也未曾責罰。

    “錢的事情,師尊無須擔心�!�

    她的聲音如擊玉般泠泠,似乎是下了什么決心。

    云舒塵倒是有些興致。

    這姑娘幼時清貧但也受寵愛,大了點便跟著她在山上修道,幾乎未受委屈,現(xiàn)如今又已經(jīng)是親傳弟子,風光無限。

    八年的不近生人,十年的與世隔絕,養(yǎng)出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小神仙。

    云舒塵懷疑她還沒有用過銀子,也許出門買個白菜都能被坐地起價。

    看她那么堅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謀生的出路?

    她這樣一想,突生好奇,便并不急著回宗門。這家青樓是她名下的,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家財存在別處。她悄悄地傳了個訊息,撥了點錢,讓人著手鶴衣峰的重建。

    然后繼續(xù)在徒弟面前,假裝喝不起一碗粥。

    當夜月上中天,云舒塵聽著徒弟悄然起身,悉悉索索地穿了外衣,似乎還取了佩劍,走出了房門。

    她的動作很輕,似乎不想吵醒她。

    是什么活兒,得大晚上地干。

    卿舟雪一路走到城門口,又走入太初境。她抬眼看著那告示墻上,赫然貼著的幾張懸賞令。

    太初境是仙家所在,有什么尋常人解決不了的妖禍,低階修士,普通百姓會集資將懸賞令貼在此處。

    卿舟雪借著月光,先未看內(nèi)容,而是從底下的賞金開始讀起。

    她很快相中了最高的一個,但是往上一看,那被懸賞的妖獸是元嬰期。

    怎么掂量都是去送死的。

    目光頓了頓,最終有些不甘心地挪開。挑了個較次的金丹后期,與她同階,賞金略微少了些,不過也很豐厚。

    足夠了。

    卿舟雪沒什么猶豫地,揭了那一張懸賞令。

    第17章

    太初境,郊外。

    卿舟雪抽出腰間長劍,攥在手中,輕身躍上了一片竹林。她單腳踩上竹頂,身形也如纖竹一般柔韌,稍微晃了一下,就找準了重心。

    凡人的雙眼只能瞧見漫山遍野的翠竹。

    居高臨下,卿舟雪則看到一團毫不掩飾的黑氣,妖力沖天。

    有什么東西正在過來,腹部貼著地面,緩慢蟄行,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卿舟雪巋然不動。

    那東西應該是有些道行的,并不冒然前進,忽而停了下來。

    卿舟雪緊盯著地面,她隱約看見了一條深青色的尾。

    她的劍尖冒著絲絲寒氣,覆上了一小層冰霜。懸賞令上寫著的這妖怪是金丹后期,比她略高了兩個小境界。

    其實誰是獵物,也說不準。萬事還是謹慎點好。

    一尾忽而橫掃過來,折斷好一片竹林,卿舟雪騰空了一瞬,劍尖向下,和著自己全身的重力,往地面刺去。

    當劍尖沒入尾端的鱗甲,濺起溫涼的血液時,卿舟雪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能這么快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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