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柳師叔,”卿舟雪追上她,顯然不是為著自己的事情,“我?guī)熥鸬牟�,反�?fù)如此多年,可有根治之法?”
“云舒塵?”柳尋芹回過神來,淡淡道,“她要肯聽我的話,也不至于似個病貓子一樣。不過,總歸死不了,你放心便是�!�
“那是什么話,她不肯聽?”
“她曾經(jīng)體虛易受寒,那藥中我添了幾味壓住寒毒,但有些副作用�!绷鴮で垲D了頓,“我建議她找個道侶,如果是冰靈根就更好了。”
柳長老看了一眼卿舟雪,“可惜你是她徒弟。
“就算是這么拖著,問題也不大,無非是冷不得熱不得,照顧細致一些�!�
卿舟雪愣了半天,而后仔細想想,當然沒道理去干涉她的感情生活。
于是只能從日常生活上下功夫。
從此,云舒塵偶一咳嗽,便能收到徒弟的關(guān)切眼神,隨后,總能被她裹得嚴嚴實實地塞回房內(nèi),小心輕拿輕放。
囑咐阿錦,桌面上的菜清淡了許多,以免辣到她師尊嬌貴的喉嚨。
如果是因為屋內(nèi)悶熱,那自不必擔心——隨著修為的進階,卿舟雪能做到一室溫涼,沁人心脾。
現(xiàn)在秋天都還沒徹底過完,卿舟雪便忽然憂慮起來,開始思考明年夏天,她能不能做到把整個鶴衣峰都降到適宜的溫度。
“你這成天窩在峰上,和我大眼瞪小眼,到底有什么意思?”云舒塵略有些無奈,一眼瞥過去。
“門派的比試也不久了,還不去找你師妹磨合一下�!�
卿舟雪才想起這件事情,她唔了一聲,剛踏出門又回頭,“師尊�!�
“天色似要下雨,傍晚應(yīng)該是很涼的。你小心些,就不要看雨了�!�
徒弟依舊是清淡無甚起伏的聲音,也是清淡無甚起伏的表情。
話從來不多。
但云舒塵覺得她最近嘮叨得像是自己的老母親,話題無非圍繞著衣食住行,毫無年輕人的朝氣。
捧著手中徒弟剛倒的碧螺春,她微微嘆了口氣。
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出來�!痹剖鎵m冷冷道,“你到底是誰的貓?為什么做菜都聽她的不放辣子?”
那只憋笑快要炸成一團的貓,一下子慫下來,老實巴交地說,“您的徒兒說得沒有錯。忌辛辣,確實有益您的身體康健�!�
云舒塵用鞋尖把貓頂開,“吃里扒外的東西。”
太初境,演武場。
卿舟雪等來了阮明珠與白蘇二人。
“我問過掌門了,他說畢竟是初選,五人是上限。倘若有信心,不足五人也可以參賽�!卑滋K的語氣溫溫柔柔,看向那兩人,“那還需拉幾人進來么?”
“有我和卿舟雪足矣。”阮明珠不甚在意,她握緊手中的刀,十分瀟灑地挽了一個半月。
她只提到身為劍修的卿舟雪,而沒有提到白蘇——大部分都是如此,認為醫(yī)修治病救人,談不上什么戰(zhàn)斗力。
白蘇心里明白,她稍微嘆了口氣。
演武場上設(shè)有陣法,可以模擬出幻影進行戰(zhàn)斗。
阮明珠和卿舟雪連斬數(shù)敵,實力自然不俗。只不過,在一旁看著的白蘇越看越覺得,她們好像完全是各打各的。
刀光劍影,雖是華麗,毫無配合。
兩人打斗起來沒有她發(fā)揮的位置,白蘇只好無所事事地待在旁邊。她生性溫和,如此被冷落,沒有不耐,也只是微微蹙了眉。
待一場訓練結(jié)束,阮明珠自覺打得酣暢淋漓,她高興地盤腿坐下來,“還練么?”
其余兩人似乎都沒什么興致,湊在一起聊了聊天,便各回各峰了。
第二日自然也是如此,只不過她們正打了幾場,卻見另幾個人影朝這邊走來。
“卿師妹?”
掌門的二弟子,陳蓮青。
卿舟雪微微點頭,又瞥見另一道目光向她射來,打量一二。
居然是蕭鴻。
他右手摁著劍,左手還是提著那個經(jīng)久耐用的酒壺。認出是卿舟雪以后,意義不明地哼笑了一聲,“怎么,小屁孩長大了�!�
隨后他把目光收回來,拿著劍往演武場一戳,“各位小美人已經(jīng)打了多場,這地盤該輪到咱用了。”
阮明珠覺他態(tài)度傲慢,說這話時默默看天,都不用正眼瞧人。遂翻了個白眼,“先到者先得,老娘辛苦占的,憑什么給你?”
“那沒什么好說的了�!笔掵櫬柭柤�,“拔劍吧。敢打么?”
阮明珠一點就炸,“打就打!”
白蘇似乎還想攔著他們,但那道火紅的身影卻已經(jīng)伴隨著刀上的烈焰,朝對面砍去。
蕭鴻側(cè)身,在地上翻滾一圈,而后躍起來腳跟站定,拍了拍被火燎黑的袖子,“橫豎是要比賽的,我們就按賽制打一場。”
“可以。”卿舟雪忽然出聲道。
“哦�!彼哪抗庠俣嚷涞角渲垩┥砩希爸S道,“你是個大人了,就算斷了腿,也不會再去你師尊那里哭臉告狀了吧。要是這樣,師兄可不敢和你打�!�
卿舟雪沒說什么,緩緩拔出了腰間凝著一圈澄澈寒氣的清霜劍。
那邊阮明珠已經(jīng)摁不住打架的心,胳膊上的肌肉分明暴起,她單手將大刀提起,朝他的肩膀狠狠劈去。
蕭鴻抱著劍,杵在那兒一動不動,嘴里含著的半口酒一噴。
火光爆燃。
火勢一時在空中炸開,阮明珠都未看清他的動作,一根銀劍便以游龍出洞之勢,朝她腹部刺來。
這時阮明珠呈凌空之勢,蕭鴻上方的弱點,如頸部,頭部都暴露出來。
她如果要躲開這一劍,勢必就要把這一刀劈空。
阮明珠咬牙,她選擇克服身體躲避的本能,以千鈞之力劈了這一刀下去。
沒想到蕭鴻的劍輕便,他及時轉(zhuǎn)了這一劍,人也靈活地朝一旁扭開,并不戀戰(zhàn)。
兩人的距離又在這一瞬拉開。
卿舟雪早領(lǐng)教過師兄像猴子一樣靈活的身法,她不意外。清霜劍一出,直接截了蕭鴻的去路。
阮明珠不適合對付這種敏捷的劍修,但是卿舟雪經(jīng)過這幾年的辛苦習劍,她的速度與蕭鴻倒是能比一比。
清霜和銀劍一碰,絲絲寒氣就已經(jīng)浸上了他的骨髓。
蕭鴻意外地看著清霜,贊道,“好劍!”
他忽然有了幾分興致,手中的劍招不怎么按章法來,如疾風驟雨一樣,快到只剩下殘影。
卿舟雪對敵經(jīng)驗鮮少,接得頗有些吃力,她的目光緊盯著對方的劍,虎口被震得發(fā)麻。
手腕那一處,打得太重,是從記憶里感覺到的疼。
卿舟雪握著劍的手,不自覺松了松。
阮明珠從地里拔出刀,便急匆匆過來幫忙。陳蓮青也拔了劍,四人刀光劍影,混戰(zhàn)成一團。
不過卿舟雪的冰與阮明珠的火相互扼制,打起來束手束腳,總覺礙著了對方。而對面兩個師兄都是金靈根,削鐵如泥,配合得渾然天成。
這場打斗以阮明珠肩膀被刺中一劍,逼得挪出了演武場而告終。
她點了周身的幾處穴道止血,看起來還想掄起刀來繼續(xù)打。
蕭鴻卻對她豎了一根指頭,晃了晃,“別來。咱只是來練練劍,沒空和你過家家打架�!�
白蘇在一旁扶著阮明珠,溫潤如玉的靈力鉆入她的皮肉,像是縫合的針線,很快將那處傷口合攏。
卿舟雪陷入沉默,她回憶著剛才所看的劍招,不知為何,格擋總會慢上一步。
那殘影,她看不清。
忽然一聲鏗鏘,卿舟雪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阮明珠將刀一提,甩袖憤然離去。
回到鶴衣峰。
卿舟雪難得有了些心事。六年前在蕭鴻手上敗了一次,那時還可以說是年幼力氣小,技藝不到家。
現(xiàn)如今再敗了一次,她自覺這么多年來《歸一》劍譜中的每一式都練得滾瓜爛熟,宛若一呼一吸。
她也是劍修,也練了這么多年的劍。
到底是差在哪里?
“想什么呢�!�
熟悉的疏香聚攏于她的周圍,仿佛所有的風就在這一刻止息。卿舟雪的身體一僵,垂眸乖巧道,“沒什么,師尊。”
“今日似乎回來得早了許多�!痹剖鎵m一眼就瞥見了徒兒額角沾著的一片灰,稍微凌亂的鬢發(fā),順帶注意到了她因為脫力而垂下的劍。
“這是打架了?”
“切磋而已。”
“一看就是吃了敗仗。勝負乃兵家常事,不必太過掛懷�!�
云舒塵見她不吭聲,便笑道,“你覺得丟人?”
她抬起眼,搖了搖頭。
云舒塵解下了身上的披風。天氣微涼,卿舟雪連忙拉住她,卻被她摁住了手。
“說起來,似乎從未指導(dǎo)過你的武藝。”云舒塵將披風掛在一旁,稍微把頭發(fā)挽了一下,隨性又嫵媚。
她不緊不慢地說,“和為師比一場,看看有什么不足,如何?”
第21章
與她認識十年,卿舟雪從未見過云舒塵出手打架,最多用幾個小法術(shù)。
她總是安靜而優(yōu)雅的,在某個日影昏黃的午后,或是某段細雨綿綿的日子里,坐在庭院內(nèi),批宗門內(nèi)的一些文書,剪剪花,睡睡覺,修身養(yǎng)性。
——這是卿舟雪對師尊的大致印象。
再加上她體弱,不能冷不能熱,纏綿病榻的時間不算少。于是在徒弟心中又描摹上了另一層印象——湖中嬌柔的水蓮花,稍微一陣涼風就能顫一顫,再冷些便要被摧折了去。
而平時和卿舟雪練習的是什么人?
是劍閣內(nèi)身姿如松,力大無窮的師兄們,還有阮明珠。
阮明珠雖是個姑娘家,可是她從小力拔山兮氣蓋世,好長一把大刀也能舞得虎虎生風。衣物掩蓋的小臂上,也是扎扎實實的肌理。
云舒塵解下了披風,站在不遠處,負手而立,身姿更顯弱柳扶風。
雖然理智上知道她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大乘期修士。卿舟雪一劍刺出,力度難免收了收。
這小家伙是在讓她么?云舒塵從她軟綿綿的一劍中看出了莫名的體貼。
她就站在那里,云淡風輕地任那一劍刺來,正當鋒銳的帶有冰霜寒氣的劍快要沾上她的衣裳時——整個人影化作萬千星光,突然消失不見。
人呢?
肩膀被人輕輕一捏,卿舟雪忽然背脊生寒,她扭過頭去,云舒塵道,“在這里�!�
實戰(zhàn)之中,被人靠近到這個距離上還不自知,已經(jīng)是很危險的境地。
卿舟雪沉下心,反手一劍向她刺去,盡平生最快之力,卻又刺了個空。
幾聲輕笑,“也太慢了�!�
她纖細修長的指尖,自虛空中劃破一線水痕,大片的水噴涌出來。
水流仿佛如有生命力一般,聚集在一起,扭曲成形時已經(jīng)成了一條透明的蒼龍,盤旋在半空中,吞云吐霧。
卿舟雪一愣,她看著手中的清霜劍,和那水龍碩大的體積比起來——就和牙簽一樣。
云舒塵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控著法,看著那水龍將卿舟雪攆出了院落,然后嗷嗚一口吞掉。
卿舟雪從龍首的水流一直滑到龍尾的水流,最后自尾巴被噴了回來。
她滿身濕透地從地面爬起來,試圖將那飛騰的水龍化為凝固的冰,可惜水流速度實在太快,還沒凍上一寸,便已經(jīng)全部變?yōu)榛钏?br />
云舒塵的手一停,那水龍便一下子散了形,化為一場雨落了下來。
“感覺怎么樣。”
她用靈力誘導(dǎo)著她滿身的水珠,一點一點分離出來。水珠湊成一條浮空的小魚,在她身旁游來游去,時不時用嘴在她臉上啾一口。
卿舟雪摸了摸臉上的水跡,看著女人勾唇的弧度,莫名覺得——這就是一場名為指導(dǎo)實為戲弄,為了滿足她老人家奇怪趣味的打斗。
卿舟雪瞧她笑得煞是好看,竟也覺得很好,心中沒有半點惱意,不自覺也彎了下眼睛。
“師尊�!彼龁柕�,“為何你能躲開我的劍?”
“你不覺得慢么?”
這話說起來著實打擊人。云舒塵解釋道,“待你再修行幾年,看一看那些師弟師妹動作,便知我看你的感受�!�
“況且……你不懂方法,自然會看不清�!�
“閉上眼睛�!�
卿舟雪聽話地閉上了眼,面前被陽光映成一片橘紅。她感覺一只手擋住那片燙人的紅,四周沉寂如黑夜。
“不要用凡眼看�!�
她的掌心溫涼,貼在眼皮上很舒服。
“那些你平時一直在運用的力量,你可曾好好注意過?只有靜下心時才能注意�!�
云舒塵隨意折一枯枝,放于她眼前。她指尖拈住的一處開始,枯枝開始變軟,柔嫩,然后……顫巍巍地,自本毫無生命的尖端中抽芽綻放。
卿舟雪閉著眼,卻能朦朧感覺到生命在靈力的催動下,努力地鉆出來,最終撲簌簌開出了一朵小花。
她看不清它的顏色,也不知它的形狀。但她能夠感覺到靈力的流淌,是如何流過葉脈。
“打斗時也是如此,你不要企圖去看清他們的動作�!�
“你要試著,去看清他們的意圖�!�
“是指靈力的流淌么?”
是啊,她很聰慧,一點就透。
云舒塵依然補充道,“還有肌肉的走向,用力的方向,種種考量,皆從實戰(zhàn)之中來。你平時太乖,不怎么打架,也算是吃了虧,嗯?”
“不過沒關(guān)系�!�
卿舟雪睜開眼睛,她聽見她柔聲說,“為師以后會按時按量打你的。”
莫名的溫情就此消散,卿舟雪張了張嘴,最終道了一聲是。
云舒塵忍不住勾起唇,還未笑出來,便扭頭又捂著嘴悶咳了幾聲,許是方才動用靈力的緣由。
卿舟雪瞧她眼尾咳得發(fā)紅,不禁有些無措,連忙將人塞進屋子無風的地方,為她斟了一杯茶,“師尊,你身子要緊,以后還是徒兒自己練。”
“其實……”她剛想說話,卻不小心被水嗆了一口,這會兒咳得催人心肝,好久才平復(fù)。
對上徒弟愈發(fā)擔憂的眼神,云舒塵在心底輕嘆一口氣。
“師尊,你不用勉強的�!�
“……”
自那次落敗于蕭鴻一行人以后,阮明珠倒是沉穩(wěn)了些。她在刀柄上多栓了幾個鐵環(huán),實心的,用以鍛煉臂力。整日對著自家養(yǎng)的兩只雕對練,砍得滿處雕毛亂飛。
白蘇依舊不太喜歡打打殺殺,她是醫(yī)修,且又是驅(qū)動萬物生長的木系靈根,慈悲柔和是她的天性。她顯然對于在靈素峰隨著師尊問診更有興趣。
“都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可惜,組合在一起,怎的就像了盤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