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真好。”李潮音似乎想到了什么,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這般懂事的徒弟�!�
她自納戒中取了幾匹物料,遞給卿舟雪,卿舟雪先是一愣,接過去時,拇指刮過分外柔韌的衣料,總覺得有點(diǎn)熟悉——貌似是用鮫紗紡的。
鮫紗難得,寸縷寸金,乃是蓬萊特產(chǎn)之一。用此物紡織的衣裳,飄逸又漂亮,況且尋常刀槍很難刺破,相當(dāng)貴重。她覺得這東西不能拿,正準(zhǔn)備推辭一下,李潮音卻先止住了話頭。
“既然來做客,不帶點(diǎn)小禮物造訪,也太過失禮了�!崩畛币粲忠韵喈�(dāng)欣賞的目光審視了一遍卿舟雪,溫聲道:“小友不必客氣。”
卿舟雪剛想開口,又聽云舒塵在一旁悠然道:“你放心拿著。你面前這位是坐擁著半個東海商市的大人物,無需擔(dān)心將她嫖窮。不過閣主大人,你光帶我徒兒的份?我的呢�!�
李潮音輕嘖一聲,“云仙子每年可都是大主顧,不知現(xiàn)下的衣柜能塞下么�!�
想來只有關(guān)系很好,才能這般相互打趣。卿舟雪莫名地想著,又拿起面前的茶呷了一口,她發(fā)覺師尊對待許多人的態(tài)度不盡一樣。譬如對著柳師叔,師尊言辭很正經(jīng),對著越師叔,她便隨性輕松許多,面對李閣主時,隱約透露一種很能談得上來的惺惺相惜感。
師尊與自己相處——時而溫柔時而冷淡,教人捉摸不透。
三炷香過后,天色暗了,估摸著也是到了就寢的時辰。云舒塵站起身來,卻并未走向自己的臥房,她看向卿舟雪,“我與她難得敘舊,卿兒先去睡,不必等我了�!�
“……好�!鼻渲垩┑氖侄及瓷狭碎T,她站在那里看著云舒塵與李潮音進(jìn)了同一間屋子。
她按上門的手又垂下,最終將門關(guān)好,而后轉(zhuǎn)身去了書房。
*
房門一關(guān),她們的言談從漫無邊際的閑聊中收攏,逐漸引入正題。
“如此說來,你當(dāng)真是將了流云仙宗一軍�!崩畛币舴磫柕�,“你怎么知道她才是真正的轉(zhuǎn)生劍魂,是收徒之前就曉得了?那丫頭自己知曉么?”
“她不知曉。”云舒塵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當(dāng)時只是因?yàn)樨韵�,個中緣由,我也是后來查遍典籍隱隱約約有了些底兒,又特地去了一趟嘉音寺�;塾X應(yīng)了當(dāng)年一諾,便借他的萬重蓮燈一用,答應(yīng)替我徒兒看了輪回�!�
“輪回?”
“嗯。”
“為何要看這個�!崩畛币羲尖獾�,“天下生靈皆逃不開六道束縛,于塵世中不斷生老病死,又重蹈覆轍。連你我修道之人,一日不能飛升,也一日不能免于此難。輪回本是常事,這又有何深意?”
“確是常事�!痹剖鎵m頓了頓,“可那日慧覺看完以后,他說這孩子沒有前生,不在六界束縛之下�!�
“若是尋常人魂,斷不可能如此一般空白�!彼垌⒉[,“況且天道忌憚她,數(shù)次想要劈死她,很可能就是忌憚‘法則’之外的存在�!�
“果真是特殊�!崩畛币魮u頭苦笑,“流云仙宗的老祖——太上忘情已經(jīng)閉關(guān)多年,她當(dāng)年為了找這孩子可是煞費(fèi)苦心。這樣看來,彼時五十年一屆的問仙大會,她必定會出關(guān)主持,也定然會認(rèn)得她�!�
“……她,其實(shí)太上忘情的修為已經(jīng)登峰造極,她所修習(xí)的無情道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上刹⒉皇菃栴}。我屬實(shí)不知——她苦苦壓著修為,為了找這轉(zhuǎn)生的劍魂,究竟是為了什么?”
“無所謂是什么�!痹剖鎵m緩緩一笑,“她想要什么,我便先搶了來。卿兒也確實(shí)與我有緣,不是么?”
“嗯。”李潮音真心嘆一聲,“那孩子雖看著話不多,但應(yīng)是極為喜歡你�!�
“好了。我與你說這個,也就是想借用東海那邊的人脈查一查,不知閣主可行個方便?”云舒塵又恢復(fù)成往日一副溫和神態(tài),她懶洋洋地倚靠在椅子上,“畢竟妙瞬她們是妖,也進(jìn)不去流云仙宗,能尋到的東西有限。他們對劍魂到底打的什么算盤,現(xiàn)下修為又到了何種境界,這些我都想知曉,才好進(jìn)行下一步打算。”
“流云仙宗作為天下第一大宗,其動向,蓬萊閣自然是密切關(guān)注著�!崩畛币趱久�,“不過近日也沒什么異常的舉動,除卻老祖宣布閉關(guān)以外——這也是早先前的事兒了。”
“懷璧其罪,”李潮音又嘆道:“你那徒兒不去摻合這問仙大會,其實(shí)是最上之選。這些只是虛名罷了,不如清靜一些�!�
此言一出,云舒塵頓了良久,才輕聲說:“我倒也這么想過�!�
她才二十二,就已經(jīng)相當(dāng)惹眼了。再過十幾年,那就不是能在匣中藏一輩子的美玉,而是云銷雨霽后,帶出的滿目天光。
可每每瞧她的辛苦練劍模樣,一點(diǎn)一滴地將劍招悟出來,從來也沒說過累。
云舒塵便總要打消一遍這等念頭,總不能真的讓她一輩子拴在這鶴衣峰上,與清風(fēng)冷雪為伴,實(shí)在可惜。
雖說她曾經(jīng)為此……為此意動過。
方才留下的殘局,又被二人復(fù)盤擺攏。李潮音意有所指,“罷了,前程不可限量�!�
平靜的表面之下,各大仙門暗中的對弈已經(jīng)開始入局,云舒塵落下最后一子,黑龍白蛇相互掣肘,看不清前路。
*
卿舟雪悶在書房看了會兒書,睡意席卷而來,她料想師尊此時應(yīng)是回來了,結(jié)果一出書房,發(fā)現(xiàn)那兩個女人房間點(diǎn)的燈尚還亮著,昏昏黃黃。
而自己這邊,推開門,只鋪了一床冷清的月光。
從前她小時候往往是一個人待在家中,也不覺有多寂寞。但不知為何,現(xiàn)在一個人卻無法入眠。
方才自書房中醞釀起來的睡意,在躺上床的一刻盡數(shù)消失,外頭風(fēng)吹樹梢刮瓦片,小蟲在草里叫,又有什么東西悉悉索索的,總之聲聲皆可入耳。
平常的時候,會覺得這些幽遠(yuǎn)的聲音寂寥,現(xiàn)在則越聽越吵。卿舟雪向左翻了個身,猶豫片刻,又翻了回來,然后嘗試著在師尊睡過的被褥里吸了口氣。
在自己的呼吸夾雜著她的味道送還鼻腔時,她模糊地想起了那些吻,也是這樣糾纏繾綣的。
在這樣模糊的思緒中,她閉上眼睛,逐漸有了一絲夢會周公的意思,才剛有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意思時——被褥被無情地拉開,涼薄的空氣灌進(jìn)來。
卿舟雪半睜開眼,耳旁有人無奈道,“別這樣捂著睡,對身子不好�!�
“……師尊?”她輕聲呢喃,“你怎么在這里。”
“大半夜的,我怎么不在這里�!痹剖鎵m換下外衣,掀開被褥躺了進(jìn)去,剛睡好,胳膊上就很自然地了貼個徒弟。
卿舟雪的聲音還有點(diǎn)困倦,飄飄地像是懸在空中,“我以為……你與李閣主一塊睡了�!�
云舒塵先是一愣,而后輕笑一聲,“嗯?那我就去了,徒兒可會難過?”
她心想淪到這沒心沒肺的小東西身上,約莫是不習(xí)慣罷了,多半也不會難過的。
可是口頭一快,還是抱著一絲試探,這樣問了出來。
她等了一會兒,只剩自己的聲音,黑夜將最后一點(diǎn)余音吞沒。半晌又不見她回答。
云舒塵扭頭看去,卿舟雪閉著眼睛,終于是在說話的間隙,不慎滑入夢鄉(xiāng),大概是什么都聽不見的,睡顏極為安靜,貼著了她的手臂邊。
她仔細(xì)一想,此問當(dāng)真是莫名其妙,不禁有些慶幸她沒有聽到這句話,同時失落淡淡地漫上來。
況且今夜卿兒沒有抱她。
若是此刻將她戳醒,還特地提醒一遍,總感覺不太對味。譬如人瞧著花開喜歡,但倘若這花骨朵非要人掰開擺開,那就找不到最開始的喜悅了,反襯得人有多么急迫地辣手摧花——說得簡短一些,云長老實(shí)在有點(diǎn)兒在意自己的臉面。
云舒塵想了想,忽然動靜稍大地翻了個身,遠(yuǎn)離徒兒而去。
卿舟雪動彈了一下,似是驚醒,下意識將她擁住,不讓人掉下去,一下緊緊抱嚴(yán)實(shí)了。
算計(jì)順?biāo)臁?br />
云舒塵沒說話,感受著腰間熟悉的力道,微妙地彎著唇,閉目入夢。
第88章
落在地上的秋葉被風(fēng)卷起,打了個旋兒,輕飄飄地吹走。阮明珠在靈素峰躺了許久,這些天昏昏沉沉,大汗淋漓,痛暈了再醒過來,如此反復(fù),一直捱到今日,才終于尋求了一線生氣。
她坐起來,四下無人,相當(dāng)清凈。在內(nèi)里灼燒的火焰好像安分了許多,她探查一番,似乎已經(jīng)與丹田融為一體,不分彼此,這是什么情況?
再嘗試著用了用靈力,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一下子跨了個小境界,就此來到了金丹末期跨元嬰的路口,自己還渾然不知。
指尖上燃起的一撮小火苗,已經(jīng)不再是單純的赤紅,而是一種深邃而富有層次感的紅色。
“醒了就回去�!�
一道聲音,讓她止不住打個激靈,阮明珠扭過頭來,只見柳長老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她身后,走路無聲無息,像個大白天飄蕩的鬼魂。
“柳長、長老,”阮明珠開口時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枯樹皮相互摩擦,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干咳了幾聲以后,又摸上自己干燥開裂的嘴唇,“我現(xiàn),現(xiàn)在還活著?”
“你能見到我。不然是我死了么?”對面那女子面無表情地拋出這么一句話來。
“哦�!彼龥]有理會柳長老的冷嘲,面上喜色愈顯,高高興興地掙扎著下床,以一種半身不遂的姿勢扶著墻走出了門,剛跨過門檻又縮了回來,像是想起了一件極其重大的事情。
柳尋芹莫名其妙地看著阮明珠在身上摸索一陣,然后掏出了一枚燒得半邊焦黑的納戒。
納戒受損,其中之物必然會影響。然后那孩子在這枚納戒中又尋到了一本封面被煙熏火燎,面目全非的話本。
阮明珠翻開來,里頭的內(nèi)容都是完好的,她大松一口氣。她幾步又扶著墻艱難地挪過去,將話本留在桌上,扭過腦袋,“師叔,有空看看哈�!�
嗯,越師叔交代的大事業(yè)又進(jìn)了一步。
在將這些爛俗話本宣傳遍大半個太初境以后,唯獨(dú)靈素峰,阮明珠若不是真出了事兒,一般是上不來的,因此她一直未能涉足此地。
阮明珠走掉以后,柳尋芹用一根手指撥了撥那書頁,撲簌簌掉黑灰,依稀見得上頭寫了娟秀的“徵羽”二字。
*
黃鐘峰上,一貫的熱鬧,不過現(xiàn)在更熱鬧了一些。
阮明珠多走上幾步,舒展開險些躺廢了的四肢,覺得靈活了許多。她不是個閑著的人,準(zhǔn)備向越師叔夸耀一下自己的功績。
但飛上黃鐘峰,卻發(fā)現(xiàn)云舒塵也在此地,兩位長老齊齊朝她看來。
“活著呢?”越師叔打量她一眼,笑道:“這副尊容真是不敢恭維,頭發(fā)都焦在一起像麻繩,你可別過來,也別靠著你云師叔,她素愛干凈,恐怕會出人命的。”
云舒塵正喝茶,聞言橫了越長歌一眼。
阮明珠一愣,越長歌還相當(dāng)體貼地在空中凝成一道水鏡。她瞅著自己這像是沿街乞討了小半個月的憔悴模樣,一時人都蔫巴些許,便站在原地,“越師叔,你的話本我送到了�!�
“靈素峰?”
“嗯!”
“好孩子。拿去看吧�!痹介L歌相當(dāng)滿意,一卷《飛月群俠傳》落到阮明珠手中,阮明珠相當(dāng)熟稔地翻到最后一頁,又瞧見了“且聽下回分解”這幾個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大字。
“不成!”阮明珠說,“師叔太不厚道,又要吊著人。后面幾卷不能一起給我么?”
“沒寫呢�!痹介L歌撐著腮邊,笑時沖她眨了下眼。
“師叔,你這幾卷快拖了小半年了!”
“那是因?yàn)橛袆e的要——”越長歌剛開口,云舒塵便打斷她,看向阮明珠,柔聲說,“近段時日累了,你且回去收拾一下,你的師姐們還在等你早日回去訓(xùn)練呢。”
云師叔說話一直溫溫柔柔,一下子就如春風(fēng)一樣吹酥了阮明珠的骨頭。她不禁在心底暗嘆卿師姐的不容易,異常聽話且乖順地道了聲好,然后又輕飄飄地走了。
云舒塵止住了這種可能脫韁的話頭,暗松一口氣。聽罷方才阮明珠所言,又不禁輕嘆道,“便是差人送上去,你也知道她藥峰事多,不會看話本的�!�
“她看與不看,有什么要緊?”越長歌唔了一聲,“我寫話本,就圖自己一樂。不然哪能寫這么多年�!�
云舒塵對面的女人笑起來,仍就一副無良的紅顏禍水相。文如其人,亦是大江東去一泄千里的孟浪。但若說她寫出的一挪談情說愛讀物中,這五百年來,沒有一字一句動真意,云舒塵是斷然不信的。
云舒塵自知是個局外人,因此不再多言,放眼局內(nèi),又想起了鶴衣峰上那位不言不語成日修煉看書的小祖宗。
小祖宗這個點(diǎn)兒應(yīng)當(dāng)是和師姐妹待在一起,沒空理她。今日李潮音也沒有工夫陪她來一局手談,那位蓬萊閣的少主居然一不做二不休跑到了太初境來找人,這會兒兩人正忙著斷家務(wù)事。
云舒塵料想得不錯,卿舟雪的確在演武場上訓(xùn)練。
今日可算是再度見到了阮師妹意氣風(fēng)發(fā)的身影。
其余三人都在圍觀她,只見阮明珠手握刀柄,真火順著鋒刃蔓延,蓄力愈久,再度揮出去時,一道灼熱的焰浪向前劃出,隱約呈現(xiàn)出火鳳雛形。
并非只是花樣把戲,白蘇在火焰氣浪中被逼得倒退一步,感覺阮明珠這勢頭明顯強(qiáng)橫了不少。
林尋真道,“不錯呀。不管如何,這勝算便又大了一分。”
若是早之前的阮明珠定要翹起尾巴來,得意洋洋——不過她這次倒是沒有如以往那般爭勇斗狠,只是嘀咕道太不容易。興許是被那鳳凰火虐慘了一次,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一個月,再鋒利的脾氣也被磨了些許。
卿舟雪近日里仍在悟劍法,云舒塵在無事之時會來折磨一下她唯一的弟子。她雖未再悟出第三式,不過在修為與韌性上都大有長進(jìn)。
她們二人,一冰一火,都在向上蓬勃,在這一次人終于齊活的演武之中,林尋真早先擔(dān)心的一事,終于還是發(fā)生了。
在她們習(xí)慣的二人一進(jìn)一退的陣型中,阮明珠和卿舟雪已經(jīng)開始相互影響,再怎么拉大距離都是避無可避。
何況,也如她所言,問仙大會的擂臺,遠(yuǎn)沒有演武場這般寬闊。
*
卿舟雪訓(xùn)練歸來,飄在云端,隔得很遠(yuǎn),便聽見了鶴衣峰遠(yuǎn)遠(yuǎn)傳來幾聲爭吵。
鶴衣峰?
師尊?
她眉梢一蹙,御劍迅捷了一倍不止。湊近一看,云舒塵并未在此,長亭之中有兩個女子,一長一少,似乎各不相讓。
“李觀滄,”李潮音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她倚靠在石桌的一角,“回去。”
“不回。”
李閣主對面的少女騰地站起身來,她生得一張好面皮,眉眼分明,皮膚白皙,又被養(yǎng)得珠圓玉潤的,帶點(diǎn)兒貴氣。
這想來就是她口中的少閣主了。
李觀滄撇著嘴,“我偏要跟來�!�
“此處是鶴衣峰,莫擾了別人休憩�!崩畛币舻穆曇糁饾u冷淡下來,“去外邊再談�!�
“不去�!彼忠黄ü勺聛恚拔沂莵硪娫崎L老的。”
庭前掩映的花木間,現(xiàn)出一女子裊娜身姿。卿舟雪剛下飛劍,便迎了上去,而后與師尊一齊走過來。
云舒塵的目光先是落到卿舟雪身上,而后看向她身后的兩個人。閣主大人儼然是頭疼得緊,那位少閣主則像個石頭樁子一般鎮(zhèn)在那處,一動不動,似乎也在生悶氣。
“少閣主來了。”云舒塵笑道,“長高了愈發(fā)漂亮。是有幾分大人的樣子了�!�
聽得此言,李觀滄臉色稍霽,“我想和云長老單獨(dú)談一談,不知您現(xiàn)在有空么?”
李潮音剛蹙眉,云舒塵卻是應(yīng)了,“嗯。你隨我過來�!�
轉(zhuǎn)身時,她給了李閣主一個“沒事”的眼神。李閣主本是想把那逆徒拉回來,因此便沒有動,只是捏著茶杯的手松了又緊。
李觀滄走了過去,卿舟雪自然也在跟著師尊。她隱約能感覺到李觀滄在打量她。
“好了,這里她肯定聽不見的�!�
李觀滄有點(diǎn)猶豫,看向卿舟雪,說,“你能回避一下嗎�!�
云舒塵卻說,“她是我徒兒,既不認(rèn)識李閣主,也不認(rèn)識你,更不會說出去。你不用顧忌。”
只見那位少閣主放了心,深吸一口氣——
下一瞬,她一把抱住云舒塵,眼圈兒一紅,方才強(qiáng)行用架子撐起來的氣勢,悉數(shù)隨著眼淚一起噴泄而出。
卿舟雪微不可聞地蹙了眉。
“云仙子,我要怎么辦……那個壞女人!她將蓬萊閣甩給我,說勞什子磨練,這便走了!”
“那你不也走了?閣中現(xiàn)在有人打理么�!痹剖鎵m很快推開她,無奈道。
“我……嗝,”她艱難地咽下口水,聲調(diào)開始哽咽,“我自己處理了幾日事務(wù),出門時安排左右仙使了,頂個幾天不打緊的。她又罵我胡鬧,不務(wù)正業(yè),從小到大她逼我學(xué)這個寫那個,從來沒問過我樂不樂意。”
“你是未來的繼承人,她當(dāng)然要栽培你。不然養(yǎng)個花瓶出來裝點(diǎn)門面?”
“她哪里把我當(dāng)個人看?每次回去,也只是問修為如何了,境界如何了,什么什么學(xué)得怎么樣!”李觀滄哭道,“這么多年來,一句關(guān)心也沒有……嗝,前幾天她答應(yīng)要給我過生辰的,但是又因?yàn)橥膺呌惺�,沒趕得回來,其實(shí)就是無所謂罷!事后每次都給我送點(diǎn)東西就打發(fā)了,她當(dāng)我是什么?”
只見滿臉鼻涕眼淚的少閣主一通亂罵,從納戒中取出一堆物什,什么鑲滿紅寶石的珊瑚,鮫人淚的珍珠項(xiàng)鏈,高階的靈器法寶,珠光滿目,晃得云舒塵眼睛疼。
李觀滄看著這些東西,每一件都價值連城,但好像每一件都是李潮音放她鴿子的回憶。她越看越傷心,于是長袖一揮,將那紅珊瑚摔了個粉碎,然后蹲下身子哭起來,“誰稀罕這個!我不要了!”
“別糟蹋東西了�!�
云舒塵嘆了口氣,這傻姑娘方才不知摔了人間幾座城池。
一顆紅寶石骨碌碌滾到卿舟雪腳邊,她審視片刻,淡定地將其撿了起來。
她確定面前這位姑娘是當(dāng)真不想要以后,便收了起來。如是這般,卿舟雪感覺自己離賠完半座鶴衣峰的大業(yè)又近了一步。
第89章
“你就是為了這事兒,才處處和她對著干?”云舒塵將那哭成花貓的年輕姑娘扶起來,笑道:“本事還不小,能把一閣之主氣到走來太初境。”
“可是這些年,你受的委屈都在我這兒哭完了。你還不讓本座告訴她,她又怎么知曉?”
“不能讓她知道!”李觀滄突然一句飆出來,片刻后氣勢又泄去,她弱聲抗議道,“……好丟臉,顯得我還沒有斷奶似的�!�
“那你是愿意丟臉,還是繼續(xù)如此?”
“我……”她答不上來,拇指焦躁地搓著袖口。
“又未殺人放火,何曾丟臉?”一道清淡的女聲響起。
李觀滄紅著眼睛,看向一旁站著的不動聲色的白衣姑娘。居然被她這么一問難到,她反問道,“那換作是你,你要如何?”
“告訴她。”
卿舟雪也看著她,似乎不是很能理解她為何要抱著自己的師尊哭——橫豎這和云舒塵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她哭得再怎么慘,知道此意的人只有云舒塵,而不是李潮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