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理性來說,其實師尊被抱一下也不會離開的。但是她莫名有一種面前的女人與她漸行漸遠,快要失去的感覺——
她一點一點地湊近,然后在師尊嘴唇邊親了一下。
云舒塵在卿舟雪親過來的一瞬間閉了眼,睫毛抖得似要飛起來,這個淺嘗輒止的吻離去以后,她用一指揉著下唇,先是慢慢地回了神,而后努力下壓著上揚的唇角。
她主動了。
卿兒主動親她了,沒有喝醉,也沒有任何要求。她為什么會忽然親她,是一時興起?今天嘴上的胭脂顏色正正好?還是此情此景此氛圍徒兒比較放的開?
好似一個石頭投了湖,到底濺起來點兒水花。
云長老一顆平寂了五百多年的春心,在此處跳得拽不住,小花就此撲簌簌地冒出來。她腦中思緒飄得飛快,將衣裳妝容風(fēng)景時辰都一一回顧一遍以后——
她吸了口氣,將徒兒面対面慢慢環(huán)住,像是緩慢纏緊的蛇。此種姿勢,可以掩住臉上一切異常的端倪。
“師尊?”
“嗯�!�
她靜靜待到面上桃花色稍褪,這才放開卿舟雪的腰。云舒塵自手腕上褪下一個白玉鐲子,卿舟雪看得分明,是她常年都會戴著的那一個。
然后她執(zhí)起卿舟雪的手,將其套了上去,“快過生辰了,你還記得么?”
“自然記得�!鼻渲垩﹨s說,“但還未至那一日。”
“早點送也是可以的�!�
她將白玉鐲套上卿舟雪的手腕,并未放開,而是撥弄著那溫涼的玉鐲,“本是想著你要練劍,戴多了不太方便�?墒谴髓C不僅可以儲物,還可收納一方乾坤,天底下很難找到相同的�!�
她將里頭的布局改了改,循著記憶塑成她帶著徒弟第一次去的那方秘境。
算作紀(jì)念罷。
日后無論走到哪里,走向多遠,都帶著這一方小天地。
卿舟雪的手握上那光滑細(xì)膩的玉質(zhì)時,眼前的景色扭曲變化,好似魂魄也被吸入了玉鐲之中。
她睜開眼時,與師尊并肩而立,再次看見了熟悉的萋萋芳草,密林幽谷。甚至她與她共同靠著過了一夜的山巔上,還在樂此不疲地墜落著萬千星光。
卿舟雪感覺周身的氣息都相當(dāng)熟悉而親切,許是云舒塵一點一點用靈力將山川幽谷雕刻成形,所以無處不留下獨屬于她的痕跡。
“很美�!�
卿舟雪看向那片墜落如瀑布的星光,不自覺看得怔了,似乎比那晚所見更為震撼。
云舒塵若有所思,隨手一揮袖,星光如花雨一樣被長風(fēng)送上天空,再墜落于山巔之下幽藍深邃的湖面。
波光粼粼,恍若神跡。像是銀河流入水中,又像是湖面升至天穹。
“喜歡這個?”
她的徒兒點點頭,一直盯著那處景致瞧,目不轉(zhuǎn)睛。
是喜歡掉星星,還是喜歡為她掉星星的人呢。
云舒塵不禁莞爾,又聽得卿舟雪輕嘆一聲,“我還未想好要送師尊什么。”
“你已經(jīng)送了。”
卿舟雪扭頭看去,師尊的指尖點上下唇,稍稍一摁,隨即放開。她好整以暇地抬眼看過來,唇邊若有若無勾著一抹笑意。
“這個不能算的。”徒弟認(rèn)真道,“太簡單了�!�
“不能算?”云舒塵故作訝然,微微蹙起眉梢,似是在細(xì)思,“的確簡單了些�!�
“那這樣如何�!�
卿舟雪面前一黑,唇上一軟,清淡溫柔的香味一下子湊滿鼻腔。
卿舟雪發(fā)現(xiàn)同樣是吻人,但此式似乎不再簡單,而是相當(dāng)復(fù)雜。她被親得七葷八素,快要窒息,但師尊未曾放過她,又捧著她的半側(cè)臉,蹙眉偏頭,加深了這個吻。
好不容易放開后。
云舒塵抬手,用拇指緩緩擦過唇瓣,不知是羞赧還是為何,她未抬眼,而是垂眸盯著自己的指尖,“……夠復(fù)雜么?你可以學(xué)會了,再贈予我�!�
第91章
自她們二人的生辰,已經(jīng)過去了許久。
但那一片星輝之下,教學(xué)相長,唇上含住的溫軟,一直透過回憶與夢境重溫,千千萬萬遍。
卿舟雪不記得師尊教了幾遍,也不記得自己學(xué)了幾遍,總之整個人昏昏沉沉,最后人都要站不穩(wěn)。
說來很是奇怪,她自認(rèn)幼年習(xí)武還算認(rèn)真,下盤比較穩(wěn),那一會兒卻覺得雙腿軟成面條,使不上任何力氣。
最后只記得呼在面上凌亂的鼻息,戳得微微發(fā)癢的發(fā)絲,女人的幾聲悶哼,她撫在自己臉側(cè)的力道。
每每這樣想著,人也恍若墜入一片溫香軟玉之中。
“發(fā)什么呆呢?”
卿舟雪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她回頭看去,映入阮明珠挑眉的神態(tài),“心不在焉的。這會兒我若是砍你一刀,你恐怕也會不躲不避地受了�!�
“沒什么�!�
卿舟雪默念了幾聲清凈經(jīng),將腦中一些黏黏糊糊的記憶撇干凈,重新放眼一掃而空的演武場。
自從演武場擴建以后,常有弟子將自家發(fā)霉發(fā)潮的經(jīng)書功法卷卷鋪開,攤于空地曬死蟲卵。
倘若術(shù)法修煉不到家,便只能用這般原始的法子。
甚至山下還有一些別樣的小生意——總會有迷信的老百姓認(rèn)為仙山的仙氣滋養(yǎng)出來的干菜都別具一格,吃了能延年益壽,因此常常拜托外門弟子,外門弟子再頂著同門情誼拜托內(nèi)門弟子,最終將演武場的一角上偷偷摸摸地曬點蘿卜干,紅薯干……
曬書的事,掌門姑且諒解了。只是這蘿卜干看著實在……有礙觀瞻。
于是他大手一揮,借由第三次選拔的名義組織弟子大清了一下演武場,順便將這些奇怪的生意全部查辦駁回。
第三次選拔就此較往年提前了幾月進行,太初境內(nèi)門之中,但凡早先并未淘汰的隊伍,此刻的氛圍都漸如一根繃緊的弦。
擂臺賽沒有那般花里胡哨,其規(guī)則相當(dāng)便捷。
先是抽簽分配出場的順序,而后再是一場又一場漫無邊際的對戰(zhàn),直至剩下最后一隊。
問仙大會創(chuàng)立的初衷本就是各門派之間相互討教,乃群英薈萃之比試,故量不在多,每一個宗門都只能派出寥寥幾人。
往屆對于此規(guī)矩還不算執(zhí)行得太徹底,近些年為了簡化流程,對于人數(shù)的要求已經(jīng)苛刻到了最多一隊。
今日演武場上飄滿了旗幟,紅色相當(dāng)亮眼,一眼望過去,像是丹楓肆意生長。
第三次選拔已經(jīng)拉開帷幕。
倘若這一關(guān)過了,她們將有資格站在問仙大會上。
卿舟雪看著眼前熱鬧的景象,恍惚間總是想起十八歲時的那場內(nèi)門大比。
阮明珠將抽簽的竹筒抱了過來,笑說:“白師姐,你成天積德行善的,想必手氣不會差到哪里去�?欤橐粋。”
白蘇清咳一聲,仔細(xì)挑了一根。
運氣說不上好還是不好,畢竟抽中的這一隊,她們并不熟識。
阮明珠平日里活動路子廣,對著其上寫的人名細(xì)細(xì)回憶著,“這個……好像是劍修,木靈根。這一個,只修習(xí)法術(shù)的,火靈根。其余的不太認(rèn)識?”
“能通過前兩次比試走到這一步的,可都不能輕視了。”
林尋真嘆了口氣,“假如真是如此,阮師妹,你去對上劍修比較合適。至于火靈根的法修,并不為懼�!�
平日她們再忙,一天的絕大多數(shù)時間還是耗在了演武場上。
這幾年來,所下的功夫絕不會少,因此到了這個關(guān)頭,也無甚好緊張的,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卿舟雪又拿著手帕,將清霜劍擦了一遍。
亮如薄刃的劍身,晃出她的半邊側(cè)臉,平平淡淡,仍舊沒什么波瀾。
云舒塵與諸位長老坐在一塊兒,她將目光收了回來。
此刻天氣還有些冷,剛剛開春,是以身嬌體弱的云長老穿得略多一些,披了一層徒兒非要她披上去的狐裘。
輸與贏,其實她并不算很看重。
問仙大會雖是較為有名的賽事,不過歸根到底,也僅僅只是一場比試罷了。
卿舟雪是云舒塵唯一的弟子,日后峰主之位也定然是她的,其實她并沒有什么要爭的必要。
正如閣主所言,卿兒不去攪合這趟渾水,興許還能平靜幾年。
千般滋味縈繞在心頭,云舒塵嘆了口氣,拿著茶壺抿了一口。
淺淡的清香似乎能將心中沉浮的復(fù)雜心緒排解得灑脫一些。
她垂眸看著她那白衣翩然的徒兒上了演武場,負(fù)劍而立,身姿如秀竹。
像是冥冥之間有何感應(yīng)一般,卿舟雪也正扭頭朝她那邊看去。
云舒塵溫柔地笑了一下,弧度及其微小,若非仔細(xì)觀察,定是看不出來的。
卿舟雪將女人格外好看的笑容收入眼底,悄然埋在心頭。
而后這才一寸寸地,將眼睛挪回賽場。
越長歌橫瞥了云舒塵一眼,本是雙腿交疊著坐著,為了離這兩個眉來眼去的遠一些,她索性將右腿換上左腿,身子也靠向另一邊。
“嘖�!�
她在柳尋芹耳畔輕聲嘀咕,“這倆師徒感情怎么比我話本子里寫得還膩歪?不對勁�!�
柳尋芹目不斜視,“她的確動了心�!�
越長歌并非很是意外,她唔了一聲,“果然,老娘寫的不是話本,是教材�!�
柳尋芹微不可聞地蹙了眉,“雙修不是那樣的,你寫的幾處多有偏頗。被人瞧去了,容易誤人子弟。不懂的東西不要亂寫�!�
越長歌氣得冷哼,“比你懂!這是三流艷俗文章!得博眼緣新鮮的花樣,無須嚴(yán)謹(jǐn)——唉?”
她的目光微微一怔,又笑得滿城春動,“柳柳啊,你何時看的?”
柳尋芹將目光投向演武場,不再吭聲。
*
此賽事有界限,出界或是倒地不起者需得淘汰,論小隊的輸贏,則看哪方留下的人數(shù)最多。
因此幾人都盡量往中間靠攏了站。
阮明珠一向沖鋒在前,與林尋真率先所言一樣,她揪住木靈根的劍修窮追猛打。
對面單靈根的修士不多,這位估計便是里頭修為最高者,可惜還是比阮明珠差了個小境界。
自從吸收了神鳥之火以后,她的刀刃愈發(fā)炙熱,隨手一劃,都能自虛空中破開幾芒焰星,燎著人的衣袍與頭發(fā),難以撲滅。
在阮明珠修為略高,再加上五行克制的情況下,幾乎是壓倒性的優(yōu)勢。
眼見得那位木靈根的劍修幾乎是節(jié)節(jié)敗退,險些要逼出圈外。
戰(zhàn)況頗為順利,卿舟雪留在后方,擋在白蘇和林尋真之前,沒有輕舉妄動。
只是時不時隔空施放一道劍意,無聲無息地寒意逼近,干擾對面幾位法修的施法。
“有條不紊。”
掌門贊道:“比起最開始的時候,現(xiàn)在果然都成熟很多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們的打法很保守,是為了最大限度地保留實力。
在此局之后,還有許多比試,難度節(jié)節(jié)攀高,不能在一開始便用盡全力。
第一局,卿舟雪她們贏得很是輕松。
許是真因為白師姐平日濟世救人,積下的功德很多,第二局直接抽到了輪空。
輪到第二局時,已經(jīng)淘汰了一半的隊伍。
經(jīng)過前兩次選拔后,能走到第三次選拔的隊伍本就稀少,林尋真和她們估計了一下,大抵不會超過五局就能將名額定下來。
其后的幾場比試,也沒有花卻太多精力。阮明珠在下場時嘖嘖驚嘆道:“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自己這么厲害!我們平日里不是被演武場的武士摁在地上狂揍么?”
“哦�!绷謳熃懵掏痰卮鸬溃骸鞍l(fā)現(xiàn)金丹期武士揍不了你以后,我將演武場幻境的難度調(diào)到了元嬰期�!�
“……”
說來也很是正常,白蘇是醫(yī)仙門下的大弟子,尋常的小醫(yī)修難以望其項背,阮明珠和卿舟雪二人皆是單靈根,還是當(dāng)年內(nèi)門招生大比中的一二名,而林尋真水土雙修,因著平日里并不懈怠,也是法修之中的佼佼者。
掌門心中有數(shù),在前幾局,壓根無需擔(dān)心她們。
近幾屆弟子水平參差較大,是以根本沒什么懸念,只消看最后一局——到底是蕭鴻那幫小子贏還是卿舟雪她們能更勝一籌。
蕭鴻和陳蓮青是他的大弟子和二弟子,前者好似一個街溜子,半點沒有大師兄的覺悟,成日帶著一幫小弟敗壞內(nèi)門風(fēng)氣,要么是喝酒斗毆,要么是躲哪兒睡大覺。
后者行為還算端正,近幾年還算無功無過,只是資質(zhì)略差一點。
若非蕭鴻練劍的水平還可以,掌門早想把這貨丟出師門,最近又收拾了他幾頓,這才安安分分地準(zhǔn)備起問仙大會來。
太初境以劍宗發(fā)家,歷代掌門都執(zhí)握兩儀劍,以護太初一方安寧,非得是劍修不可。
下任掌門的人選,雖為時過早,但也需要考量。其實他一直在留心自己收的幾個徒兒,自各方面見端倪。
可是資質(zhì)和心性無論如何也不能兩全其美,尚且達不到他心目中的標(biāo)準(zhǔn)。
掌門抬眼看向那位背影端正的白衣劍修,她手中的清霜劍在日光之下更顯得寒意凜然。
天資卓絕,品行端正。
若論下任掌門之位,他更為屬意卿舟雪。
第92章
最后一場比試。
蕭鴻與陳蓮青,其后還跟著兩位劍修兄弟,早已站在演武場上候著來人。幾位的衣衫早已不復(fù)先前那般整潔,走到最后一場比試,難免這里那里都破了幾道口子,沾著暗色血痕,略顯得狼狽。
阮明珠曾經(jīng)在他手底下輸過,還被大肆嘲諷一番,故而對這人沒什么好臉色,但是心底著實躍躍欲試,想要一雪前恥,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刀。
林尋真察覺出了她按捺不住的殺氣,輕聲說:“顧全大局,莫要沖動。”
阮明珠壓低眉峰,咬咬牙,“嗯。”
卿舟雪面上還是無甚波瀾,對著他們的臉一一看過去。四位都是劍修,平日里在劍閣練習(xí)時偶有切磋,她對于他們的水平心底有數(shù)。前兩位是金靈根,不過陳蓮青的單金靈根早年殘缺了一塊兒,阻礙修行,故而修為上要稍難一些,不過他勤奮刻苦,實力不俗。后兩位師弟一個叫易初,一個叫易行,前者是水火雙靈根,后者是木土雙靈根。
只不過,蕭鴻居然拉來四個劍修組隊,這一點頗讓人意外。
如此單一,這分明是最大的劣勢,也不知為何要如此。莫非是有什么后招不成?
她們站定。
諸位長輩都在上頭看著,蕭鴻倘若再口出狂言,定會被掌門清理門戶就地打殺,他略咳幾聲,收起吊兒郎當(dāng)?shù)纳裆四9窐拥匦辛藗禮數(shù)。
“咱這邊是守擂的,所以你們先手�!�
靜默一二秒后,賽事拉開帷幕。
阮明珠幾步踏上前,她一腳點上地面,全身躍起,使出了早些年的招數(shù),利用人與刀的重量向下一劈,蓄力滿時,以她目前的修為,能輕而易舉地破開地面縱深七尺。
這一刀用的氣力較重,難免失了些輕便靈敏。蕭鴻不會蠢到與她正面交鋒,因此便側(cè)身向右躲去,隨時準(zhǔn)備反刺她一劍——與多年前的情形相似。
灼熱的鳳凰真火,在她那把薄紅色長刀劃過的地方留下火焰痕跡。
在動用靈力之時,她的瞳孔因此隱約現(xiàn)出一絲焰色,像是夜幕降臨之時,梟鷹睜眼時異常明亮的雙瞳。
蕭鴻側(cè)身躲過時,阮明珠卻遠比當(dāng)年老道,及時收了勢,刀鋒一偏,緊隨著他而劈去,若非他察覺不對立馬倒地翻滾,便很可能被滾燙的刀鋒融斷成兩截。
這一偏看著行云流水,可只有真切握在手中,方知曉需要多么大的力氣。
她這些年的功夫沒白下。
蕭鴻在就地翻滾的幾遭內(nèi),抽了個極為迅捷的空子,劍意劃出,阮明珠不舍得放棄這等機會,偏頭受了這一擊,仍緊追著他不放。只見她肩膀處破開幾道口子,忍痛將這一刀掃過去。
蕭鴻雖然避開了刀鋒,但是后背處被火焰灼傷一片,他滾得險些過了邊線,一個鯉魚打挺起了身,燙得齜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