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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她睜開眼,云舒塵微微俯下身子來,一指抬起她的臉,端詳一二,輕笑道:“如你所言,若都屬實,唐迦葉這一脈皆被唐無月屠戮至盡,而我又手刃了唐無月唯一的女兒。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什么?”梵音疑惑道。

    “那打現(xiàn)如今起,你就是她之后,唯一夠格的繼承人�!�

    梵音徹底愣住,眼睛睜大,半晌也沒吭聲。面前的女人對她溫柔笑著,似是憐惜,也似是鼓勵:“你不想為你的雙親報仇么?”

    當(dāng)然,她當(dāng)然想。但是在部眾之中茍活的歲月之中,她卻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去……坐上那個位置。魔域之主,這對于她來說——

    太過遙遠了。

    就像夢一樣。

    當(dāng)有人一下子把這種可能推到了她的眼前,梵音的第一念卻不是高興,而是茫然。

    云舒塵攥著她下巴的手一松,梵音整個人也搖搖晃晃,似乎是站不穩(wěn)一般,踉蹌了一下,下意識往邊上扶去,她這一帶,便拉住了離她極近的無辜姨母。

    正當(dāng)此刻,門再被敲了敲,而后推開了一道小縫。

    “師尊,時辰過了許久了,你不是……”

    卿舟雪忽然頓住了話頭,她詫異地看著那魔女掛在了師尊的身上,狀似撒嬌,而師尊正扭頭看向自己,眼神錯愕。

    “……說餓么�!�

    也不知懷抱著一種什么樣的復(fù)雜心情,她沒有再說話,遂關(guān)了門,像無事發(fā)生一樣,腳步聲遠去。

    云舒塵愣在原地。

    她將梵音扶穩(wěn),而后略有匆忙地,將剛剛合攏的那道門再次打開,拂袖走了出去。

    “卿兒?”

    院中空落落的,擺在外邊的晚膳用一層靈力護著余溫。

    阿錦蹲在一旁的椅子上,歪著腦袋,無辜地喵了一聲。

    “走了么。”云舒塵蹙眉問它。

    只見那只貓尾巴翹起來,指了指外面。而后它低頭認真地啃著盤子內(nèi)的一小塊鴿子腿。

    鶴衣峰還挺大的,她一個人走出去,云舒塵興許還真一時難以找到。

    但好在卿舟雪向來帶著紅繩,云舒塵仔細感知一番,循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痕跡,最終在一夢崖上,重新瞧見了那個煢煢孑立的雪白背影。

    云舒塵找著了人以后,腳步這才慢下來,緩步走近她。

    卿舟雪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回眸看去。

    正是逆光,云舒塵看不清出她的神色,只能在夕陽中瞧出一個模糊的清絕剪影,估計是無甚表情的。

    “那個魔族姑娘,是……”云舒塵正欲開口,但卻突然想到,她得怎么解釋這層親戚關(guān)系?

    此言一出,那勢必就得和卿舟雪交代她的出身,還有以往的一些細節(jié)。

    這恰恰是云舒塵不愿意提及的東西。

    她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人。

    卿舟雪是仙門劍冢之中,上古劍意凝成的魂魄。劍冢之中葬著不知多少斬妖除魔的兇器,正如清霜劍一般,遠遠嗅到了魔氣,都會本能地想要出鞘斬殺。

    換而言之,她的徒兒,是確確實實的一身天縱的仙骨,生來便是要誅魔的。

    自己半身魔血不可能剔除,就像蜿蜒纏繞在大腿根部的紋章一樣,只能用以最精妙的術(shù)法掩蓋。小心翼翼地,掩住一切過往,她面上瞧著才是……光風(fēng)霽月的。

    話到嘴邊,微妙地繞了個彎,“我往年認了個義妹,她是魔族中人,不料此番遇上了她女兒。便是今日帶回來的那位。”

    第118章

    卿舟雪偏頭看著她,慢慢蹙了眉,還是沒說話。

    她們相視而立,一時只聽到鶴衣峰上的風(fēng)聲作響。

    云舒塵動了一下唇,她繼續(xù)講道:“方才是——”

    她的話戛然而止。

    斜陽自她們之間的間隙漏出光曦,隨著一人的靠近,微微亮的光暈,徹底合攏,只在剪影周邊勾勒出一片橘色。

    光暈一動不動,靜謐無聲。

    四周的云海是燦爛的金色,波濤綿延,氣吞山河。

    這個吻來得突兀,去也如一朵緩緩飄去的輕云。

    怎么親得這樣輕?

    像是她隨時都能飄走一樣。又像是想放,而不敢放一樣。

    云舒塵將她環(huán)得緊了一些,仔細地回吻過去。

    在唇齒相依之間,云舒塵忽然感覺到了卿兒微妙的情緒變化,一開始是試探,而后才慢慢放松了些。

    卿舟雪與她分開后,微微喘了口氣。

    “剛才是沒站穩(wěn)�!痹剖鎵m撫了撫她垂在腰后的長發(fā),“就扶了一下�!�

    云舒塵這一撫,面前的人又靠了過來,她將下巴埋在她的肩膀上,仔細一嗅,又聞到了一股魔族的氣息,讓她相當(dāng)難受。

    云舒塵看她蹙著眉,“怎么了?”

    “我……聞著頭疼,不舒服�!鼻渲垩⿵姄沃踢^一陣,這種氣息讓她周身的靈力紊亂,會下意識地運功備戰(zhàn)。

    但是她又不想放開云舒塵。

    修道之人并不都如她這么敏銳。有的人甚至什么也聞不出來。

    卿舟雪很顯然,她的反應(yīng)相當(dāng)嚴(yán)重,甚至是云舒塵見過最為敏感的。

    云舒塵神色一黯,在心底里嘆了口氣。她將自己那身外衣除去,手一松,炙熱的火焰自飄走的衣物上燃起。還未落到地面,就已經(jīng)完全化為了灰燼。

    這會兒似乎好了許多,卿舟雪的呼吸終于平穩(wěn)下來。她看向云舒塵,眉梢仍蹙著:“與身份無關(guān),我不喜歡她�!�

    “以后,”云舒塵笑了笑,“我離得遠遠的。好么?”

    卿舟雪點了頭。

    片刻后,她又問道:“師尊,倘若地位夠高,合籍是不是可以有很多人�!�

    云舒塵一愣,“什么意思?”

    卿舟雪看著她的眼,神色相當(dāng)晦澀,像是念著了許久以后的事情�!澳氵會和別人好嗎?”

    “……”

    云舒塵沒有回答這個離奇的問題,她率先糾正道:“合籍只能有一個�!�

    “我上次聽師姐說,無涯宗宗主娶了八個,有男有女�!鼻渲垩┛粗�,“越師叔上一本話本,也是寫的某個世家仙門小姐,與幼時嬌俏的青梅私定終身,而后去門派修煉,又先后愛上了自己溫柔的師姐與可愛的師妹,在降妖除魔的時候收服了幾個女妖精,并給了她們一個家;自己的劍靈化形以后,與她夜夜相談甚歡,最終不顧世俗的眼光,娶了自己的師叔。”

    云舒塵的手一顫,徒兒道:“然后大家一起和和美美過日子�!�

    “我以前竟不知還能這般。但是仔細想來,師尊,你是置辦什么都要湊一套的——”

    “打住�!痹剖鎵m惱道,“活人怎能和死物比。對了,越長歌怎么這種東西也給你看?”

    “自然不能比。”

    卿舟雪蹙眉道,“但論為人處世,在細小愛好方面總是能了解一個人,你讓我平日多留心。師尊,這不是你說的么?”

    教會她了一些東西,現(xiàn)如今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過問了這么多,卿舟雪今日竟還有些不依不撓,她莫不是還不知道自己在吃醋?

    云舒塵一時被噎住,她沉默片刻,而后抬眸道:“我想來不是這個意思�!�

    她執(zhí)起卿舟雪的手,摸上脈搏,眉梢一蹙,“你看,壞了。”

    “……嗯?”

    “我看你近幾日不太對勁,”云舒塵的語氣忽然冷下來:“似是有患病之兆。是不是此處有一些郁結(jié)?”

    卿舟雪點點頭。

    她的指尖戳上卿舟雪的心口,淡淡道:“又兼幾分酸意,順著這里一路向上,況且思緒難平,方才瞧見的一幕總是在心中回想,揮之不去�!�

    “說的可對,嗯?”

    幾乎是全中。

    卿舟雪頓了頓,輕聲問:“……我還有的治么�!�

    面前的人生得像九天仙女下凡塵,但是卻頂著這樣一張冷情的臉,認真問她吃醋還有沒有救。

    云舒塵很想笑,但硬生生忍住了。

    “藥石,怕是無用的�!�

    云舒塵勉強壓平唇角,“但還有救,你若是再難受,便似方才那般。”

    她的目光下挪,盯上卿舟雪尚還紅潤著的下唇,而后立馬微妙地抬了起來。

    當(dāng)兩人又不知七葷八素地親了多久時,夕陽已經(jīng)緩緩沉下。

    在一片晚風(fēng)的溫柔中,卿舟雪忽然聽見云舒塵在她唇邊輕聲細語,似是嘆息,“……也只會有你。”

    “是不是我說什么,你都會信?”朦朦朧朧又聽見了這么一句。

    她到底又在憂心什么。

    既是你的話。又為何不信呢?

    卿舟雪閉著眼想。

    兩人踩著沙沙的樹葉,一起回去時,卿舟雪偏頭問道:“師尊剛才就是想親一下,是不是?”

    “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痹剖鎵m瞥了她一眼。

    其實不算太遲。

    因為她湊過去“治病”的一剎那,師尊翹起來的嘴角,微妙得實在讓人難以忽視。

    但倘若說她在誆人,那也不盡然。卿舟雪低頭摸上自己的嘴角,不知為何,她心里的確……的確好受了許多。

    從前總是會莫名被師尊牽著走,事后才反應(yīng)過來。

    現(xiàn)如今,興許是因為云舒塵的微妙神色變幻被她讀得很清楚,她幾乎能很快知曉她到底意在何方。

    這么多年了。還是有些長進的。

    只不過……結(jié)果并無變化,曾經(jīng)懵懵懂懂地被圈住,現(xiàn)在卻是心甘情愿地上了她的套。

    回到庭院。

    梵音坐在一個角落,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是在沉思,而后抬眼向她二人瞥了一眼。

    用過晚飯后,云舒塵特地將她安置到離她們二人較遠的房內(nèi),免得讓卿舟雪睡不安生。

    這幾天出了一趟遠門,趁著云舒塵去沐浴,卿舟雪正守在桌前,清點東西。

    她將一顆顆魔族的內(nèi)丹擺上桌面,憋著氣數(shù)了數(shù),竟有二十多個,收獲頗豐。

    聽聞妖丹甚為珍貴,但是關(guān)于魔族的卻是聞所未聞。

    興許有些作用,譬如煉化?

    她去書房中尋覓了一番,瞧瞧有沒有什么記載。在云舒塵閉關(guān)的六年里,卿舟雪養(yǎng)成了一個還不錯的習(xí)慣,她若有何疑問,首先便會來此處找一找,若是沒有,再想辦法問人。

    這些年來,后一步幾乎沒有動用到,無論想尋些什么生僻的知識,總能在此處收獲頗豐。

    但奇怪的是,今日她落了空。

    而且是徹頭徹尾的落空。

    師尊的藏書向來齊全,這與她個人的習(xí)慣密切相關(guān)。連話本子都要集全套的,倘若缺損無法補全,她寧愿不買不看。

    話本子放在一面墻后,其余的地方則密密麻麻擺著正經(jīng)書籍。仙道的功法典籍,記載人間、妖界、各大門派更替的史書,詩文,五花八門。還有各種各樣的雜書——譬如菜譜,風(fēng)物志傳,名人逸聞……其中竟還收錄了柳師叔近幾年寫的醫(yī)書。

    卿舟雪從頭找到尾,連妖界教授貓貓狗狗化形的功法都能尋到,卻唯獨不見來自魔族的專門著作。

    這事讓她頗為疑惑,莫非是魔族無人寫書?這顯然比較荒謬。

    不知為何,那日的魔族女子面具哐然掉落,瞧向師尊的眼神愕然帶著幾分驚喜,她的神色——就這樣撞進了卿舟雪的腦海。

    彼時她以為是對方認錯了。

    但當(dāng)師尊告訴她什么魔族的義妹的女兒時,她才能肯定,云舒塵是認識魔族之人的。

    而且關(guān)系并不差。

    那為何,師尊刻意不收錄魔族的功法?

    正拿著一本書思索時,門被輕輕敲了敲,“這么晚了,有什么書明日看不成�!�

    云舒塵披著一身單衣,走進書房。

    她看見徒兒手上拿著一本《狐崽成精日記》,不禁莞爾:“怎么,當(dāng)人當(dāng)膩了?”

    卿舟雪清咳一聲,將其塞入原處�!拔�?guī)Щ貋砹撕芏嗄ё鍍?nèi)丹,一時不知如何使用,便想著來此看看�!�

    “搗碎了可以入藥,于你可能用處不大,不如趁著還熱乎,賣給靈素峰�!�

    云舒塵輕描淡寫,語氣似乎對魔族相當(dāng)了解。

    她看著卿舟雪,略略一偏頭,頸脖間的青絲生動地垂下,眉目柔和,“卿卿,還不過來睡?”

    卿舟雪片刻后才反應(yīng)過來她是疊著音叫了自己的名字,一時還有些不習(xí)慣,“這是……”

    “前幾日你不是說了,小時候,你家里長輩是叫你卿兒�!�

    云舒塵笑了笑,緩步朝她走來:“我想叫個不一樣的,想了幾日,覺得此名甚合我意。怎么,你不喜歡?”

    她愈靠愈近,正當(dāng)卿舟雪心跳如擂,習(xí)慣性閉上眼時——

    云舒塵卻沒有親她,她的身體向前傾去,幾乎柔弱無骨,與她貼合在一起。

    她下巴擱在她肩上,手在她身后摸索一番,抽出一本書來,而后翻開有折痕的一頁,《世說新語?惑溺》——這是人間南朝某位人士所著。

    云舒塵將書攤開,借著昏黃的燈火,“你瞧這句話便說得很好。”

    卿舟雪睜開眼,瞅著上頭的墨字,還未看清,便被師尊柔和的聲音一字一句念出,甚是好聽。

    “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dāng)卿卿?”

    文末這一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是:

    我親近你,喜愛你,因此叫你卿卿;我不叫你卿卿,那么誰可以?

    第119章

    “請讓一下�!�

    一道冷冰冰的女聲響起。

    “這位仙子,你已經(jīng)將此處凈了三遍了�!绷硪坏琅曇嗪敛豢蜌獾鼗鼐�。

    是日,陽光正好,微風(fēng)不燥。

    云舒塵正坐在前庭她最愛待的位子上,支著半邊側(cè)臉,無奈地看著那兩個小輩。

    卿舟雪每每瞧見梵音,總覺得她渾身都在散發(fā)黑氣。經(jīng)過之處,便處處留下痕跡,污染了師尊整一個清新的庭院。

    她愛干凈,不能容忍。只要閑暇下來,便不遠不近地跟著梵音,在后頭不斷丟一些清潔的小咒術(shù),爭取將魔氣驅(qū)散。

    梵音自然也厭惡仙道氣息,偏生這女子非要跟著她,還在不停地施法,擾得她動蕩不安。

    況且她總覺得這清潔咒是在羞辱自己,明里暗里罵著人臟。

    眼看著兩人對上,氣氛又有點緊張。好歹云舒塵已經(jīng)鎖了梵音的修為,不然興許會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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