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而后她開始試圖攛掇著云舒塵的兩位弟子，道：“無需擔(dān)心。這并非是山上隨便捉來的野蟲。大多是煉蠱毒用廢了的——雖說是廢了，但是能有資格煉蠱的小家伙，都不是凡物。你們師尊在吃一道上并不識貨，可莫要聽她的�！�
余英抿著唇，搖了搖頭。
在教主的傾情推薦下，卿舟雪夾起了一片油炸干枯狀的物什，繞開尾針，輕輕咬了一口。她先是微微蹙著眉，詫異于這等東西居然能吃，況且居然還挺香。咀嚼了兩口，眉梢便漸漸地松開。
卿舟雪面色平靜地吃著昆蟲宴，教主看她的眼神就像瞧見了失散多年的鄉(xiāng)親，簡直要熠熠發(fā)光。
云舒塵不可置信地看著卿兒，她知道她從小有不挑食的好習(xí)慣，但從未想過，還能不挑食到這個份上——
她今夜是絕不會再親她的。
*
晚宴后，花輕竹欲將幾人留宿一夜，云舒塵想著此時天色已晚，再入密林恐怕不甚方便，于是便順著點了頭。
眼看著她們似乎還有話要談，卿舟雪與余英，跟著一個帶路的年輕姑娘，先去回房休息。
教壇依山勢而建，木地板幾乎是架在山巒之中，底下便是幽谷，異常的險峻。在山巒之間，籠罩著盤盤繞繞的淡青色云霧。
此時天光已暗，再往下看，也看不出什么東西，但卿舟雪明顯能感覺到，應(yīng)當(dāng)是有活物的氣息存在。
“這底下都是教主養(yǎng)的蛇，平日里靠吃新鮮血肉而活�！蹦穷I(lǐng)路的少女微微回眸，露出一抹俏皮的笑：“要是有人犯了大過，教主會把那人丟到這下頭去。能少喂一只羊呢�！�
“客人走路千萬小心，不要踩空�！彼_脖子帶著的環(huán)兒上有鈴鐺，走起路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在一片萬籟俱寂之中，形同怨鬼啼哭。
這話說與尋常人聽，自是很恐怖。但對于修道之人來說，只算得上一個小小玩笑——莫說被吃，蛇興許會先死完。
此地風(fēng)貌，又與蓬萊仙島大不一樣。
卿舟雪將風(fēng)光收入眼中。
心中莫名就發(fā)出一聲感慨，師尊認(rèn)識的人當(dāng)真很多，出門在外，總能尋到歇腳的地盤。
回首一望，方才她們走出來的那間屋子依舊燈火通明。
花輕竹在里頭扯著云舒塵閑聊了一通，她玉白的手腕上繞著那只小蛇。另一指，有一搭沒一搭，慢慢地地?fù)崦哳^，蛇頭被壓得低下，時不時吐了個猩紅的信。
“我是不是猜錯了？”花輕竹掩唇笑著，“從眼神里看出來……其實你帶來的那個白衣姑娘，不是徒弟，是道侶吧�！�
這并不矛盾。云舒塵懶得費口舌解釋，于是嗯了一聲。
“什么。”花輕竹狀似傷心，“你合籍都不告訴我，半點風(fēng)聲也沒有。”
“還沒呢。”云舒塵一笑：“我還有膽子不請你么？”
“嘖�！�
花輕竹這才滿意，抿了一口殘酒，她看向云舒塵，翹著嘴唇，“你剛才問這秘境的事兒？其實我也只是知道境內(nèi)有了一個，大概是在這林子中間的一處洞穴里頭。”
“至于這大乘期妖獸么……附近的蝎子精蜘蛛精什么的可多了。”
花輕竹道：“不帶殼的，還有蠕蟲。啊，軟軟白白的�！�
云舒塵揉了一下眉心，“……為何都是長成這樣的？”
“多可愛啊�！被ㄝp竹歪著腦袋：“云仙子不會是怕了罷�！�
“可愛？”
云舒塵冷淡道：“樹一般粗的蟲子張著血盆大口追著人咬，你到底是覺得哪里可愛？”
此處秘境與太初境自發(fā)開辟的并不一樣。先天秘境中鎮(zhèn)守的妖獸，一般都與周遭環(huán)境息息相關(guān)。
譬如這祭仙教地處九州極南，樹木繁茂，常年陰濕不見天，毒瘴橫行。
很適宜各種毒蟲的生長。
其中也很自然地，會有一個兩個，得了成精的機(jī)緣。
當(dāng)時聽掌門說是在這附近，云舒塵便覺得有幾分不妙。
若非大乘期妖獸實在稀少，妖丹也很是珍貴——她實在不想一睹芳容。
“對了�！被ㄝp竹低頭自袖中取出一個小盒，鏤空著的，很是精致，其中有兩只蠱蟲在沉睡。
她放在桌上，朝云舒塵那邊推過去。
“這是什么？”
雖說那小蟲不動，但云舒塵半點不想拿著。
“情蠱�！�
花輕竹的聲音忽然低下來，飄渺柔和，如同鬼魅在蠱惑。
云舒塵的指腹本在輕敲著桌面，聽到此言以后，她的動作頓住，抬眸看向花輕竹。
“方才那位。我觀她眉眼之間，如靜潭空明，情念淡漠，看著是修道的好苗子。只是不像是有情人�！�
“此蠱一旦種下，在子蠱和母蠱兩人之間，便會相互吸引，無論你如何對她，她都會一直如一，百死不悔。如此，方成一生一世一雙人之美。”
“此蠱不傷身不害命。多一層保障，不是么？”
花輕竹笑得相當(dāng)?shù)靡猓澳闳羰障�，便作賀禮罷。到時候赴宴，我可不送了�！�
聽聞祭仙教的蠱術(shù)毒辣至極，云舒塵今日才親眼得見。
卿兒雖然情緒平淡，但她并非薄情寡義之人。云舒塵頭一遭便是想到了此處，她覺得大可不必，正想婉言拒絕。
可是心頭略跳了跳，再看向那蠱蟲，便變得不甚寧靜。
時光總是會將所有的情感沖淡。修道之人壽命漫長，幾百年后若還能相敬如賓，都算是極為要好的了，但消磨到那個時候，估計火星都不剩多少，只能算是與熟悉的親人過日子。
但那顯然不是她想要的。
云舒塵現(xiàn)在就在極力克制，連有時與她的親密之舉，也是不動聲色地拒幾次，再應(yīng)上一次，唯恐她有一日要厭倦了。
如果有一份永遠(yuǎn)真摯的情擺在眼前，不會褪色，亦不會消融。
亙古不變。
她豈會……
豈會半點不心動？
摘自六十四章。
師尊：徒弟這嘴，不能要了。
第126章
既是賀禮。
不管喜不喜歡，仔細(xì)想想，當(dāng)面拒了人家也不太好。
她最終還是收下了，放在納戒最深層，似乎并不打算再看見。
云舒塵曾來此處住過，不算全然陌生，花輕竹與她并肩走到客房。那女人忽然嘆了一聲：“你也不早說，一開始未能確定，還讓人備了三間屋。”
“夜已深，那我就不打擾了�！被ㄝp竹的衣裙在黑暗中迅速隱退，連任何聲響也無，相當(dāng)神出鬼沒。
雖是三間屋，只住兩間不就好了。
云舒塵在兩個亮著的房門前徘徊了一陣子，很快確定了卿舟雪的所在。她輕叩了一下門，而后推門走了進(jìn)去。
以往都是她等卿舟雪。
今日難得來晚了點。
卿舟雪盤腿坐在床上，正在靜心打坐。她閉目的神色淡定自若，瞧起來當(dāng)真有仙風(fēng)道骨的樣子。
云舒塵打量她片刻，只覺得離記憶里那個孩子的身影越來越遠(yuǎn)，少女的身影也越來越遠(yuǎn)，淺淡得都快找不著了。
自然，還是現(xiàn)在看著，要更賞心悅目一點。
云舒塵不甚喜歡小孩，可那時候的卿舟雪卻是個例外。興許是她自小話少安靜，又生得冰雪可愛，怎么看也不會招人厭煩。
卿舟雪雖閉著眼，但剛才那一聲叩門已經(jīng)被她聽見。只是運(yùn)功半途，不可隨意分神，她仍是勉力續(xù)完了一周天，而后才將周身靈力運(yùn)轉(zhuǎn)打止。
輕輕抬起眼睫，發(fā)現(xiàn)師尊的臉近在咫尺，一只手指摁上自己的唇，似乎有所不滿地揉了揉。
“炸蝎子好吃么�！�
女人的聲音幽幽的。
“外焦內(nèi)嫩，孜然似乎放多了些，口味偏咸�！彼�未說完，那只摁在自己唇上的手指便動了動，將正在認(rèn)真分析炸蝎子的嘴摁緊。
一般來說，睡前會有一個吻。
她的下巴被略微抬起來時，很順暢地閉了眼。面上的呼吸輕淺，似乎在湊近，但最終令人意外的是，云舒塵離開了。
手也一并松開。
卿舟雪不明所以地睜開眼，師尊嘆了一聲，“罷了。”
卿舟雪當(dāng)即愣住。
她被云舒塵拽了下來，而后又被環(huán)住了腰身。
“明日早些叫我�！�
當(dāng)天光蒙蒙亮?xí)r，卿舟雪便醒了，她每日的作息一向皆是如此。
她睜開眼睛，師尊的睡容近在咫尺。
此刻室內(nèi)還很暗，但已隱約能自她的面上瞧出淡淡曦光投下來的影。
那雙眼甚是好看，便是閉上了，也能讓人驚嘆于其走勢的優(yōu)雅。此刻她低垂的睫羽一動不動，看似睡得很熟。
卿舟雪將她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握住，“師尊�！�
沒半點動靜。
云舒塵昨夜尚說讓她早些喊她，估計是今日要去秘境。卿舟雪不得不松了那手，而后一指戳到她肩頭，推著她動了動。
那雙秀眉很快蹙起來，不甚煩擾地向前一手推去。
而后兀自翻了個身，只給卿舟雪留出一個冷漠的背影。
眼看著日頭愈高，卿舟雪沒過多久，又去晃了一下師尊的肩膀，這次終于教她睜開了眼，翻了回來，蹙眉朝這邊看。
“師尊，時辰不早了，該起了�！�
“嗯�！�
她閉上眼，似乎還在醒夢。
卿舟雪本是很溫柔地放她清醒一會兒，沒想到女人的呼吸逐漸均勻，手上的力度也慢慢松去。
正當(dāng)她感覺不對勁時，云舒塵又睡著了。
“師尊�！边@次她的聲音高了一些，云舒塵的身軀顫了一下，再度睜開眼。卿舟雪一手將她扶著，半坐了起來。
“……下午再去。”
她這話說得也像是泡了千年陳釀，酥醉綿軟。而后沒骨頭似地靠在了卿舟雪的身上。
“可是下午再去，我們回來時便是晚上了。天黑時在空中御劍，不好尋向�！�
云舒塵蹙著眉，雙目迷離地看著前方，“困�！�
“起來便不困了�！�
“嗯……”又是一句低聲的什么，她含糊得都沒說清楚。
云舒塵每每快要再度睡去時，卿兒總能將她晃醒，如是次數(shù)多了，到底讓她欲睡不能睡，心中微惱。
結(jié)果這一氣，卻將自己氣醒了。
卿舟雪在愈挫愈勇的路上一去千里，總算真正叫醒了她，雖然莫名地被師尊瞪了一眼。
好不容易收拾完的云舒塵終于領(lǐng)著兩個徒弟出了門。
面前這明媚的太陽光晃得人眼花，興許還未過午時。
……算是如期。
穿至密林時，卿舟雪走得稍微慢一些，跟著師尊后面，看著她與余英二人越走越近。
一種直覺在心底輕輕敲著。
卿舟雪緩步走著，盡量無聲地碾過腳底下的枯枝腐葉。她仍是覺得不對，于是快走幾步，先一步將余英拉了過來。
余英被她攥住手腕，神色有些詫異，連云舒塵也側(cè)頭看過來，“怎么了？”
卿舟雪稍微松了一些手勁，淡淡道：“師尊只管走路，我照看師妹就好�！�
云舒塵點了點頭，余英沒有任何異議，便跟在了卿舟雪身旁。她一開始進(jìn)入這密林時，還顯得有些懼怕，畢竟四周都暗沉沉的。
但走過一段后，發(fā)現(xiàn)也沒有碰上什么危險。于是這話也愈發(fā)多了起來。
“旁人的靈根都是金木水火土，為什么師姐的偏偏是冰？”余英甚是好奇地看著她。
“冰自水而生，也不算與五行毫無干系�！鼻渲垩┮幻婢柚蠓�，一面輕聲答道。
“那應(yīng)該比水靈根更厲害才是。”她的語氣中飽含著羨艷，拉扯著卿舟雪的衣擺，晃了晃。
天底下沒有最厲害的靈根，修行的關(guān)竅，主要是靠己身。
卿舟雪正想回答，卻聽見云舒塵在前面說了聲：“應(yīng)是此處�！�
一道石縫之間，彌漫著潮濕而腐爛的氣息。但是其中洞若幽微，似乎有什么不尋常的波瀾。
這是一個秘境的入口。
“準(zhǔn)備好了么�！痹剖鎵m向身后瞥了一眼，輕嘆道：“到時候能瞧見什么東西，這可說不好�！�
卿舟雪點點頭，見師尊的身影沒入其中以后，她一手牽著師妹，閉目穿過了那道石縫。
虛晃的感覺再度襲來，她余下那只手悄然抬起，摁上了腰間的清霜劍。
再度站穩(wěn)之時。
一處至為幽暗的洞穴，自腳步的回聲來看，應(yīng)該很是封閉。
伸手不見五指。
“……師姐��？”余英的聲線在顫，伸手往邊上抓去，很快被卿舟雪噓了一聲。
“別出聲�！�
“活物的氣息，有倒是有，只是離我們尚遠(yuǎn)�！痹剖鎵m的聲音自前方飄來，溫溫淡淡的。
一陣窸窣之聲，像是有何物被翻了出來。
微明的光自她掌心亮起，頓時填滿了整個幽閉之處。
那是一盞提燈，其中似乎并非凡火，而是壓攏在一團(tuán)的靈力，甚是耀眼。
云舒塵將提燈的手柄放在卿舟雪手里，眉梢微蹙：“大乘期的妖獸不是鬧著玩的，何況是要與之拼命。就算是我在，也不一定能保你們二人全然無恙�！�
“嗯，我會看著她的�！鼻渲垩┱�，將小師妹又扯過來了點兒。
不知為何，云舒塵向她邁了一步，衣袖攏住了燈籠，在一瞬燈火幾乎全滅，四周又陷入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卿舟雪感覺到她的唇擦過自己的耳側(cè)，輕到近乎是氣音：“你看好你自己就行�！�
溫?zé)徂D(zhuǎn)瞬即逝。
而后她撤開了手，靈光又被催動，重新盈滿室間。
卿舟雪回過神來，發(fā)覺云舒塵的身影飄渺，步伐雖是不快，但已經(jīng)走出來幾丈遠(yuǎn)。
她定了定心，將余英牽好，繼續(xù)跟在師尊后面。越往里頭走，一股子妖邪的氣息愈發(fā)濃厚，帶有一種濃郁的血煞之氣。
并非所有的妖氣都會如此血腥。只有以殺生為道，血肉為食的妖孽才會如此。
清霜劍此刻已經(jīng)出了鞘，懸浮在卿舟雪的手側(cè)，她隨手一抬，便能抓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