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只這一眼，云舒塵便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握著卿舟雪的手緊了緊，但卻并未松開。
卿兒怕是想接劍的。興許不全為了參加問仙大會。
卿舟雪真正能模仿的劍修長輩并不是很多，碰上的多是水平相近的同輩，此次機(jī)會千載難逢。她從小遇上什么破爛劍譜都要翻一翻，與其說勤勉，不若說是興趣于此。
如果是李閣主這樣戲言，云舒塵不會擔(dān)心，因為她與她相識甚久，關(guān)系也不錯，甚至在些許利益上有往來，不可能會把她的徒兒怎么樣。
但是云舒塵并不算特別熟悉季臨江，兩人年輕時只見過一面，還發(fā)生了些小過節(jié)。
無法估量。
三劍足夠要她的命了。
卿舟雪目光專注地看著她，忽然輕輕一笑，但話卻不放在眼前：“師尊，我當(dāng)年也是抱著必死的心，從一夢崖上跳下去的�！�
可她那天已布好陣法，不可能會讓人出事，這怎能一樣。云舒塵剛欲反駁，卻發(fā)現(xiàn)——陣法的事情，卿舟雪并不知道。
對于卿舟雪來說，這兩次都是死生抉擇，沒有任何區(qū)別。
她這些年牽掛的事情多了，情感也多了，但還是有些地方?jīng)]有變。譬如在這種關(guān)頭，總?cè)缡种欣溆仓镆粯�，劍鋒永遠(yuǎn)對前。
云舒塵從前欣賞這一點(diǎn)——小姑娘雖然安靜乖順，但好在不算怯懦。但那時卿舟雪不過是她撿回來幾年的一個陌生小孩，摔著傷著嚇著，涼薄地說，不算太心疼。
現(xiàn)在情形已經(jīng)大不一樣。
卿舟雪的手腕有些冰涼，云舒塵攥得很緊，忽然感覺手背上被另一只手，柔和地摩挲了一下。
“師尊信我�！�
下一瞬，卿舟雪松開了她，轉(zhuǎn)身面對季臨江。云舒塵知道她心意已決，頓時也不再相勸，只是眸光幽深地看了季臨江一眼。
只在這一眼中，季臨江算是明白了。
若是面前這冷冰冰的年輕姑娘出了點(diǎn)事，她后面那個看似溫柔實(shí)則很有戾氣的老女人，絕對會把自己千刀萬剮。
季臨江這輩子從沒怕過事。她也不以為懼，反而無所謂地笑了笑，對著卿舟雪道：“你師尊不能留在此地。萬一關(guān)鍵時刻，她給你擋招呢？”
云舒塵的神色愈冷，她站在原地駐足，沉默片刻，便忽然拂袖離去。
卿舟雪聽著身后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她捏緊了手中之劍。
也正當(dāng)此時，她將手中寒氣繚繞的清霜寶劍抽了出來，出鞘之時，劍鋒寒光一閃，有如萬年堅冰的折射。
季臨江面露一絲驚嘆，轉(zhuǎn)瞬即逝，很快湮滅于眸中。而她自己手中的劍似乎只是尋常鐵劍，瞧不出什么特別來。
季臨江似乎不甚滿意，連那把劍也棄了。她的目光逡巡一周，相中了一物，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空手一招。
一根上頭青翠如竹，下頭白皙豐腴的大蔥不知從哪個角落飛來，被她牢牢握在手中，順手便是一個漂亮的劍花。
第137章
卿舟雪第一反應(yīng)不是覺得好笑，而是心中肅然。
只有修行到一定境界以后，飛花摘葉皆可為劍。
她自己對此尚不能及。
況且季前輩乃火靈根，此物一燒便容易燎黑烤軟，她敢以此為劍，說明對于控火之術(shù)也心有成竹。
那一柄長蔥在她手中緩緩轉(zhuǎn)了個圈，而后定下來，直指卿舟雪的面門。
霎那間，大風(fēng)一起。
她身上靜垂不動的白衣，自后招展開來。
卿舟雪漆黑的瞳仁之中，極快地閃過一道紅焰。
常年的習(xí)武讓她下意識擺出格擋的架勢，清霜劍率先凝成一片薄冰，逐漸加厚，擋在她面前。
結(jié)果那道炙熱的劍意劃過來時，冰層在一瞬消融至盡。若不是地上留了一灘水，幾乎感覺不到它存在過。
她身子及時側(cè)了過去，那道劍傷只貫穿了肩膀。
卿舟雪悶哼一聲，她的手在發(fā)顫，在一瞬失去了知覺。
一股灼燒的味道在鼻尖聚起。
季臨江將大蔥放下，瞥了一眼上方愈發(fā)陰沉的天空。烏云聚攏，似乎隨時都要下暴雨淹了她這三分地。
哦，小劍修的師尊在警告她。
她仍不以為意，畢竟敢接這三劍——可是她徒弟自己應(yīng)下的。
手中那青白相接之物再次握緊，季臨江下一劍刺出時，沒有對準(zhǔn)人，反而劍指向她腳下的土地。一道焦黑的線如蛇一般猛然竄來，卿舟雪避之不及，清霜劍一下指地，她整個人皆半懸在空中，晃了一下，便極快地穩(wěn)住。
只會躲么。
季臨江正不屑時，意外卻發(fā)生。
待她面前的黑線火星驟燃時，一直半身浮空的卿舟雪忽然對空一斬，大片的冰霜附著于地面，當(dāng)然瞬時便被融化至盡。就在這瞬息之間，她手中的劍亦然現(xiàn)出殘影，像是有許許多多的劍在替她揮舞一般，一層又一層的冰霜不斷再次覆上。
這是她閉關(guān)四年的奇思妙想之一。
流云浮雪與千山萬徑的結(jié)合。前者是為起手，后者是極為凌厲的多道劍意，一個是她自己瞎琢磨的，另一個來自于前輩留下的劍譜殘篇——可在瞬息之間，將地面鋪上一層厚冰，彌補(bǔ)了之前耗時良久的弊端。
一層冰化不了火，但密密麻麻無數(shù)層，前仆后繼地蓋上去，那點(diǎn)兒火星還未徹底燃起，便被撲滅。
季臨江微微一愣，她面前忽然現(xiàn)過一道白影，寒光緊隨其后。
萬千雪花紛紛涌起，晃得人眼前一片白色。
卿舟雪當(dāng)年創(chuàng)下的第二道劍招不僅具有防守之效，也可干擾對方視線。
季臨江手中之蔥盈滿靈力，向上一架，剛好抵住了清霜劍。
這一反彈，終究將卿舟雪震飛，她浮在半空，而后輕巧落地。
“不錯。”
季臨江沖她一揚(yáng)眉。
“你的架勢里竟然有神山庶的影子，手里拿的也是他用過的清霜劍。你和劍仙——有何淵源不成？”
卿舟雪莫名了一瞬，“我不認(rèn)識什么劍仙。除卻太初境教授的歸一劍法，再就是學(xué)了一本殘篇，現(xiàn)下還未看完，光是第一招便足夠我悟許久�！�
“當(dāng)年劍仙未曾收過弟子，我還可惜他那一身絕學(xué)皆已失傳，未曾想過在你身上活了過來�！�
季臨江的目光忽然柔和下來，她手一揮，那把蔥被焚燒至盡。
為表尊重，她終于正色以待，抽出了本命佩劍。那把長劍通體漆黑，似有火星環(huán)繞。
“這是最后一劍�！�
*
云舒塵站在外頭，負(fù)手而立，面色愈發(fā)不悅。
不知過了多久，里頭火光爆燃，像是一朵盛大的煙花炸開。
她心中一緊，瞬挪至其中，緊緊地盯著火焰最明亮之處。
一片塵灰散盡之后。
里頭終于現(xiàn)出兩個身影來，云舒塵的心跳怦然，直到看見那風(fēng)采如昔的白衣姑娘，這才略松了一口氣。
卿舟雪身處下風(fēng)，猛咳出一口鮮血。她的身子晃了晃，但是沒有倒下，置身于一片烈焰之中，但所有火焰都未沾染分毫。
三劍已過。
季臨江已經(jīng)起了惜才之心，覺得光靠修為壓制取勝，到底索然無趣，只恨這丫頭劍法精湛，卻年輕得很，不能與她痛快打一場。
她索性壓低了三個境界，手上不停，繼續(xù)向卿舟雪刺去。
黑劍與銀劍相碰，火星與碎雪互襯。
一人攻勢凌厲自如，另一人的劍意平和中正。
打到后來，竟不像是在比試，默契得更似共舞。
鏗鏘一聲，季臨江長劍入鞘，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卿舟雪，蹙眉問道：“方才最后一劍，你是如何接下的？”
卿舟雪思索良久，一時無聲。
當(dāng)微風(fēng)再次吹起她的發(fā)梢時，她沒有談技巧，也沒有再言修為。
“我問心無愧。”
刺徐家后人那一劍，她從未后悔，也從未后悔相信云舒塵。
問仙大會，亦是問心。修劍的路途漫長，她的每一劍都出得有理，自是不會忸怩猶豫。
季臨江笑了笑：“好，三劍已過。此次問仙大會，無人能攔你入場�！�
是不是心術(shù)不正之輩，于劍修而言，能從一招一式中看出，更能從劍意之中看出。
“多謝前……”輩字還未說出，卿舟雪的唇角又溢出一口血，云舒塵將其扶住，瞥了季臨江一眼。她的眼神倒會說話，但似乎是念及這人還得主持問仙大會，而卿舟雪還得參加問仙大會，因此才未多言什么。
季臨江擺了擺手，而后便轉(zhuǎn)身一躍而起，靠在樹上。
*
兩人回到來時的溪邊，卿舟雪的腳步尚有點(diǎn)虛，唇邊又滲出了血。
“歇一會兒�！�
云舒塵將其扶著坐下，順手抹去了她嘴角掛著的紅痕。卿舟雪肩上的傷口愈合很快，但先前流出的血，還是無可避免地染透了那處。
她的手拿開時，也沾了點(diǎn)點(diǎn)淺紅。
“疼么。”
云舒塵將她的衣裳一層層撥去，直至最后一層時溫柔了些許，小心翼翼地將那塊撕開，好在時候不久，還未粘膩在一起。
卿舟雪輕微地喘了口氣，索性放松地靠在師尊身上，“有點(diǎn)疼�！�
云舒塵拿丹藥的手微微一頓，忽然又收了回去，語氣驟然冷下來：“疼著也好，長記性�！�
卿舟雪仍是道：“……我有把握的�！�
她的直覺向來很穩(wěn)。
云舒塵不再理她，藥瓶就這樣握在手心里，那一點(diǎn)溫涼攥得死緊。直到衣袖被人牽了牽，這一聲似乎是示弱：“師尊�！�
她垂眸看過去，卿舟雪靠得倒是舒適，喚了一聲，便安靜地閉上了眼。
又不動彈。
卿舟雪倒是云淡風(fēng)輕。
云舒塵盯著她的側(cè)臉，兩指捏起面頰，很快留下一道紅印。卿舟雪的眉梢緊蹙了一下，又很快松開，抬起眼睛看她。
此刻并無外人，她的衣衫被扒開，一頭烏發(fā)早已散下，露出了纖秀的半邊身段。
云舒塵怎么調(diào)戲她的臉，她也不做聲，安靜地受著。
師尊的指尖忽然向下，摩挲了一下她的頸線。她顫了一下，面前一黑，女人忽然壓下來，以唇相貼，緩緩蹭了過去。
她的下巴被端起，脖子被迫仰直。
“好看。”
什么好看？卿舟雪的呼吸一緊，她感覺那片溫軟覆上了唇，而后一點(diǎn)點(diǎn)舔過血。這吻不算溫柔，像是心中帶惱，末了還要咬她一口。
嘴上一痛，好像又破了皮。
指腹摁上那一處，將血珠抹勻，卿舟雪的頭又被仰起來了一些，被迫張了嘴。
她愣愣地看著師尊，云舒塵擋在身前，遮住了一片光曦，天色此刻都看不分明。
本是摁在唇上的手指，往里滑了一些。相當(dāng)柔和地反復(fù)研磨，勾連。
卿舟雪被迫含住她的手指。
面前的冷淡美人唇上染血，宛若描朱。在此般有些難受的姿勢下，她的眉梢微蹙，下意識地想要扭頭，但是被云舒塵端著下巴，動彈不得。
云舒塵的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她垂眸定定看了她半晌，而后嘆了口氣，將目光挪向別處，再是松開了她。
卿舟雪的喉嚨不太舒服，咳了幾聲，眼底漫上一層薄淚。
面上忽然又一涼，云舒塵甚是嫌棄地拿用她的臉擦了下手。
然后她打開那藥瓶，將粉末倒出來，往卿舟雪傷處上涂抹著，也正當(dāng)此刻，動作才真正溫柔下來。
只是在擦藥時，一道目光如影隨形，一放不放。
“師尊為何在惱我。”
當(dāng)云舒塵撒完最后一點(diǎn)藥時，她聽見卿舟雪這樣問。
自很小的時候開始，她總是在專注地觀察云舒塵。細(xì)微神色，一顰一笑一怒一嗔，盡數(shù)收入眸中。記下來，而后像柳尋芹分草藥那般放好，再是思索，從而知曉她現(xiàn)在的情緒。
云舒塵再抬起頭時，她嘴上的破皮已經(jīng)很快愈合了，身上的傷也幾乎全好。
她瞥了卿舟雪一眼：“我說了，你要愛惜自己的命�！�
言罷，云舒塵攥著她褪下來的那一半衣裳，上頭已被血污了一片，她蹙眉道：“染成這樣，還破了幾片，術(shù)法也一時弄不干凈的。此處正好無人，你先換一身�！�
沉默一刻。
“師尊，我沒帶別的。”
云舒塵才剛站起來，拍著衣袖，聞言頓住，無奈道：“之前下山時我怎么說的。不是讓你收拾了？”
“當(dāng)時說一切從簡，將貼身之物帶上。”
卿舟雪將清霜劍抱在懷里，輕咳一聲：“我便只拿了這個�！�
第138章
其實(shí)不止有寶劍，卿舟雪亦將劍譜功法帶了個齊全。
唯獨(dú)不見半片能穿的布。
云舒塵又瞥了她一眼，隨即敗下陣來。
她認(rèn)命地翻找了一番，在納戒之中掏出一件自己的衣裳，順便里里外外地湊了一套齊，“你先湊合著�！�
卿舟雪很快站起身，迎著她的目光，便開始脫衣，如雪片一般嘩嘩地落下。
云舒塵下意識想閉眼，但是眼睛一垂而后再度抬起。她忽覺不對，自己明明是何處都瞧見了的——
為何還是不能坦蕩蕩地看。
她順手在四周撐開一個混淆視線的結(jié)界，而后一點(diǎn)點(diǎn)頂開睫毛上壓的重，向她看去。
白膩的肌膚裸露于天光之下。
光一照，便落了層陰影。于是該纖細(xì)處更纖細(xì)，該豐盈處愈發(fā)豐盈。
云舒塵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達(dá)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
她意識到自己盯著某處瞧了許久以后，驟一回神，面頰微紅，卿舟雪已經(jīng)穿戴整齊，站在自己面前。
這一身是淺淡的粉色，式樣花哨一些，卿舟雪穿著時中和了眉目的清冽，襯得整個人也俏麗了幾分。
“……嗯，好看�！痹剖鎵m收回了目光。
卿舟雪卻疑惑地向下望了一眼，再度抬眸，“觀賞此處，有何講究……興許確實(shí)是有的。大了累贅，小了又不顯窈窕�！�
“其實(shí)師尊的更好看�！�
云舒塵微微一愣，不知她是何意。
“閉嘴�！�
反應(yīng)過來后，云舒塵羞惱之下，轉(zhuǎn)身便走，一腳踏上船只，哪怕船身搖搖晃晃，她竟然利落地踩了上去，毫不拖泥帶水。
“師尊剛才一直在盯此處，我原以為……水很深，你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