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真美。
她的心神震蕩,不由得伸出了手,企圖攬住那么一縷,剛想往前則差點踏空,好在被卿舟雪及時抱了起來。
“好看么?”
風(fēng)帶著零星白點擦過卿舟雪的發(fā)梢,更襯出她膚白如玉,清雅出塵。
云舒塵猝不及防對上她,便忍不住一直盯著,連雪花也忘了接。
這場雪……是為她一個人落的么?想到此處,她忽然覺得有些羞赧。但是小孩子到底也說不上來,兀自高興了一會,便將凍得冰涼的鼻尖,埋進卿舟雪溫?zé)岬念i側(cè)。
卿舟雪沒有看她,而看著這一場大雪�!拔颐掷镆灿羞@個字。有人曾經(jīng)說,她喜歡看雪,天上大地,要白茫茫一片�!�
卿舟雪只是感慨了一下,她握了握小姑娘冰涼的小手,待在自己身邊本該不冷的,可是她喜歡抓雪。她忍不住又給她塞進衣內(nèi),“瞧見了,晚上睡得著覺了?”
“……嗯�!�
頸邊傳來一點癢意,奶聲奶氣的。
*
然而她雖如愿以償,晚上睡得著覺了,這風(fēng)寒卻一點也未好轉(zhuǎn)。到頭來還是堵得很不舒服,講話鼻音很重,時不時憋醒一下。
卿舟雪嘆了口氣,不得不半坐起來,讓她趴在自己懷里睡,托高一點便沒那么難受。
她垂眸看著她迷糊的睡顏,忍不住輕輕拿指頭戳了一下那面頰,一戳一彈。
云舒塵蹙起眉,煩惱地扒拉了一下,握著她的一根手指,眉毛又漸漸放平,最后又睡得一塌糊涂。
真可愛。
她的心顫了顫。
這個姿勢自己肯定是睡不著了,索性修士無需睡眠。
卿舟雪不再去擾她,便開始閉目養(yǎng)神,想一想最近的事情,此刻放松下來,她覺得身心俱疲。
養(yǎng)一個身嬌體弱的孩子很費勁,事事都得耗著心力,幾乎越過了她的想象。諸如日常起居,吃些什么溫養(yǎng)身體,督促她每日穿得暖和,此類還好,更為累人的是想著法子陪她玩耍。
哪怕后來的云舒塵再如何老謀深算,她現(xiàn)在畢竟也只是一個小孩子,每天感興趣的玩意也甚是稚嫩——在地上搓雪球,搓貓貓,卿舟雪耐著性子,被她拉著捉迷藏,教她翻花繩;天氣好時晃著蕩秋千,去滿園子轉(zhuǎn)悠,比誰摘的草更長;甚至無所事事時,還得對著滿天空的云朵,不斷應(yīng)她“這個像什么”“那個像什么”的奇妙問題。
如是一點點小事積壓起來,竟比當(dāng)年自己做太初境掌門時,還要辛苦幾分。
兩個徒弟則過得甚是輕松。
她們的師尊沉迷于帶孩子,幾乎抽不出什么空子再盯著她們練劍。
若谷應(yīng)當(dāng)還好,希音大抵是會偷懶的。
卿舟雪一邊困倦著,一面朦朧地反思了一下,近日確實對徒弟太不上心。
不過年節(jié)當(dāng)前,放她們幾日清閑似乎也不算過分?
她以指節(jié)輕輕揉著眉心,罷了,索性明日帶著云舒塵一起去看徒兒們練劍好了。
翌日。
瞧見外邊天色蒙蒙亮,若谷率先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屈著腿爬起來。她往身旁一瞥小師妹,撅著屁股,還睡得跟死狗一樣。
“起來了�!彼檬滞屏送扑�。
希音打了個呵欠:“干嘛啦�!�
“出門練劍。都晚了半個時辰了。師尊她……”
希音翻了個身,眼睛都沒睜開,“師尊這時候估計還在給那丫頭洗漱,放心啦,不會盯著咱倆的。睡覺睡覺。”
她一個呵欠險些要打破天際。
“希音。若谷�!�
門外忽然飄來一道幽冷的聲音。
若谷騰地披好衣服,爬下了床。一把拽著小師妹,低聲呵斥道:“起來!”
兩個年輕姑娘嚇破了膽,于昏昏沉沉中徹底清醒,慌忙掇拾一番,弄得自己像個人樣后,若谷才顫抖地打開了門。
師尊手里拎著一把冰劍,刃光寒涼,白氣自那劍尖上彌散,瞧起來甚有壓迫感。
她淡淡道:“你們想睡到什么時候?”
希音忍不住往上瞅了一眼,卿舟雪面無表情,但她另一只手還抱著那個小丫頭。
那小丫頭也是困得睜不開眼睛,打著呵欠,軟聲幫著腔:“就是。你們想睡到什么時……”
可她實在太困,還未說完,便杵在卿舟雪懷中腦袋一聳,睡著了。
若谷低著頭。希音忍不住想笑,對上師尊的眼神,她咕咚一聲將笑吞了回去,將身子站直。
卿舟雪收回眸光,蹙眉晃了晃懷中的小家伙,毫無清醒的跡象。
唉。
第209章
其實擱卿舟雪身上,她也許久未好好休息一下了。
方才起床時還不適了一會兒,此刻也有些困倦。
關(guān)于為何困倦,還得一大清早地不放過徒弟,也不放過自己……她并非是望徒成凰,這得歸咎于卿舟雪心底——亦是許多年邁的劍修心底的一些固執(zhí)。
譬如練劍這一事,本該發(fā)生在天地破曉之時。
她的長劍上曾灑了無數(shù)次噴薄而出的朝陽。
倘若中午再來練劍,按理說也沒有區(qū)別,但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像是午膳吃了小籠湯包,油條就著腐乳,炒白菜放白糖一樣奇怪。
兩徒弟終于開始收斂心思,老老實實練劍。她們過一段時日,也該到了去各峰修習(xí),準(zhǔn)備考核的年紀(jì)。
云舒塵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無所事事地坐在院前的老樹下,擺了把墊著軟墊的椅子。有一朵小雪花圍繞著她,將她周身的嚴(yán)寒全部趕走。
桌上放了糕點與茶,止小兒嘴饞。
她困了就窩在這軟綿綿的躺椅上睡一覺,睡醒時便瞧著她們二人學(xué)劍。
“放松。”
卿舟雪輕輕拍了一下若谷的手腕,“繃緊時,出劍會凝滯笨重�!�
“……是�!比艄仁炙�,勉強控制著不抖。她將手垂下來,緩了一會兒,再握得松了一些。
希音有些尷尬地站在邊上,維持著一劍刺出的姿勢。舒舒服服地躺了幾日后,過得太樂不思蜀了些,她一時忘了下面是個什么走勢了,頓時卡在此處。
“所以不在一日兩日�!�
希音的袖口被人握住,連帶著那柄長劍,如同活了一般,順勢而動,宛若游龍。
她微微一愣,往身旁看去。
“劍法不同于經(jīng)文,心里記住一時,身軀也不可迅速應(yīng)變。”
云舒塵坐在一旁,本是半閉著眼,輕輕地晃著腿。
瞧見這一幕,她睜大眼睛,慢慢咬緊了下唇,頓時覺得手中的糕點不香了。
她憋著氣想了許久,將身旁的茶杯一推,發(fā)出了些許動靜。
卿舟雪帶著希音過了一遍劍法,聞聲抬頭看向云舒塵。
茶水怎么潑了?
卿舟雪微蹙眉梢,松開了希音,朝著那邊快步走去。
“我也想學(xué)這個�!�
被卿舟雪抱起檢查時,她趁機趴在她耳旁說,目光認真:“你收我當(dāng)?shù)茏雍貌缓��!?br />
不知為何。
云舒塵碎碎念時,仰著臉緊緊盯著她,卻發(fā)現(xiàn)女子本是清麗淡然的容顏,再次浮現(xiàn)了一絲復(fù)雜的神色,就像是白瓷上一道突兀呈現(xiàn)的裂紋。
她揉了揉她,“我不能收你當(dāng)徒弟。”
“為什么?”
卿舟雪不去看她,免得自己動搖。但是雖是不看,腦海中卻能清晰地浮現(xiàn)那小家伙眼淚在眶里頭打轉(zhuǎn),強忍著不掉下來的模樣。
“我的資質(zhì),”她吸了一下鼻子,“不好?”
“沒有�!鼻渲垩┬挠X不妙,往那臉蛋上一抹,果然帶了點水珠。
“那為什么……”她不高興地埋向卿舟雪的肩膀,蹭掉了幾滴眼淚,委屈道:“我不乖嗎�!�
“你為何非要當(dāng)我的徒弟呢�!鼻渲垩┹p輕一嘆。
“因為我不比她們兩個差�!奔珙^傳來一聲很悶的聲音,酸溜溜的,像是嗦了梅子。
她一愣,無奈地拍了拍那孩子的背:“她們是她們,你是你。這不能放在一起比。”
“旁人若問起我是誰,”小云云傷心欲絕:“……就只能說:她是撿來的。改天卿長老沒了耐心,就會將她丟出去,沒人管……沒人理睬,最后餓死在地里。”
著實是精彩的想象力。
卿舟雪明白了她岌岌可危的不安定感,這種居安思危的想法,擱在她這個年紀(jì),著實讓人有些意外。
“我不會丟了你�!彼鬼妓髌�,在心底嘆了口氣,仍想委婉地掙扎一下:“其實,哪怕是內(nèi)門弟子,若是犯了大過,也會被師尊逐出師門。與你如今別無二致。”
“那不一樣。所以我會很聽話的�!�
她的眼睫上還沾著水珠,蹙起眉很認真地看著卿舟雪。
卿舟雪挪開目光,又不得不挪回來,無奈道:“嗯。”
她眼底有什么東西亮亮的,那點光亮像一陣輕風(fēng)一樣,就這樣忽明忽暗地墜在她眼中,瞧得人甚是心軟。
這樣顯而易見的高興,陰霾散盡。
卿舟雪每每看見她笑時,總是慶幸這一次沒有拒絕她。
*
鑒于她如今年紀(jì)小,尋常佩劍比她半個身子還長,卿舟雪說等過些年再教她劍法。
然而小孩子總是對新鮮玩意感興趣,越不讓干的事越具有致命的魅力。
沒過個幾日軟磨硬泡的,卿舟雪面前就已經(jīng)整整齊齊站了三個徒弟。
最大的艱苦勤勉,次之的渾水摸魚,最矮的獨自在一旁,練著練著就蹭進了師尊的懷抱。
好生黏人。
又好生霸道的小師妹。
不可抗拒地多了個“徒弟”以后,卿舟雪隨和地想,這樣也好——她正巧能早早地將教她修道這一事,名正言順地提上日程。
余后這幾度春去秋來,事事如常。卿舟雪將她的身子養(yǎng)得好了些,教了她一些相當(dāng)溫和的吐納之法,每晚手把手扶持著她修行。
興許是下意識中,總剩了一些修行的記憶。卿舟雪講多少她懂多少,悟性高得驚人,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br />
隨著身量漸長,已不能隨時隨地黏在卿舟雪身上。
但她依然很是喜歡挨著她,一開始只牽衣袖,可自從卿舟雪牽了一次她的手后,她仿佛曉得了不得了的東西。
每逢走路,她就算是走在前面,也得故意踱慢幾步,將手塞進卿舟雪的掌心。
攥緊。
卿舟雪感受著掌心的溫度,輕撫著她的手背上那點肉——總是止不住地想起,在星燧之中,祖師爺那么多弟子呢。可是她師娘卻偏偏最疼愛云舒塵一個,養(yǎng)得渾然如親生閨女一般。
以前未曾思索過這是為何。
現(xiàn)在也當(dāng)了她小時候全心全意親近的長輩,卿舟雪才能從其中窺見一絲端倪。
很會撒嬌,適時示弱。平日說話極甜,長相亦是可愛。
她就這樣驕縱地,霸道地占據(jù)著你的生命中全部的目光。
讓人不忍抗拒。
又一年月燈節(jié)時。
山下人間,張燈結(jié)彩。透過一層云霧,群星圍繞著偌大的山峰,襯托得天上那輪真月亮愈發(fā)耀眼。
內(nèi)門弟子鮮少能有下山的機會,卿舟雪放了另兩個孩子出去玩,省得她們在峰上眼饞。
那倆師姐妹歡天喜地地收拾了一番,自早上起就沒什么心思修道了,渾渾噩噩盼著太陽降下來,謀劃著要如何結(jié)伴出游。
若谷本想把云小師妹也捎上,結(jié)果希音更為了解她,輕笑一聲:“小師妹肯定要陪著師尊過的,你就別去鬧她個不高興了�!�
“哎,也是�!�
庭院內(nèi)。
云舒塵悄悄踮著腳尖,任卿舟雪在墻上抵著她的發(fā)頂,輕輕劃了一道線。
那一處墻角,已經(jīng)劃拉了許多道線條。低的舊,高的新。一節(jié)節(jié)地往上,雖然還沒有挪太遠。
覺察到她的小動作,卿舟雪微彎了眼睛,但卻并沒有拆穿她,比著原先舊的那條:“嗯,的確長高許多了�!�
“師尊�!�
只是她每每這么喊時,總是讓卿舟雪有點不適應(yīng),背脊無故竄上一股寒意。
“我長高了一些,”她委婉道:“是不是可以買新衣裳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
卿舟雪習(xí)慣性地揉了揉她,略有些詫異。
倒不是因為吝嗇錢財,或是別的什么,可是她記得她身上這件,便是前一個月新做的。
這就嫌舊了?
“我……”云舒塵自知這理由奇怪,她仰頭和卿舟雪對視了片刻,又沉默些許時候,到底還是說出了真心話:“我想自己挑�!�
言下之意,都是對卿舟雪的眼光的嫌棄。
“……”
卿舟雪嗯了一聲,雖是允諾了她,但是她摸著她身上這件料子,質(zhì)地細膩,奇怪道:“不好看嗎。”
云舒塵低著腦袋,“師尊,你真的覺得好看么?”
“看不出太多分別。我便問山下老人,她們說小孩子就得穿紅一些,吉利�!�
“你小時候,莫非也穿成這樣?”云舒塵想到這個場面,莫名顫抖了一下。
卿舟雪將雪白的外袍披上,一面系著腰帶,一面答道:“不是。有長輩喜歡掇拾我,大抵不是紅色的�!�
“哪個長輩?”
她跟著卿舟雪出了門,又拉起小手,一面仰著腦袋,親昵地問著這些閑話。
卿舟雪的話頭頓住,沖她淺淺一笑。
此刻月上中天,光輝灑她一身皎潔,宛若照雪。
這一笑在光影浮動之中,顯得格外柔和。只可惜云舒塵并未看得分明,卿舟雪的神情本就淺淡,很快便已稍縱即逝。
“那是我的師尊。”
云舒塵低頭思忖:“她待你兇不兇?”
“不兇。是個很溫柔的人�!鼻渲垩┻呑哌叺溃骸熬褪桥紶枙淹降軄G下一夢崖�!�
云舒塵訝然抬頭,“你也被丟過嗎?”
“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