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清霜。
云舒塵輕聲念出了它的名字,她在靠近它時,呼吸愈發(fā)急促,腹部丹田之處,有一種難以忍受的隱痛感,伴隨著令人汗毛直立的恐懼,席卷了她的全身。
這種詭異感只維持了須臾,不過眨眼之間,那把劍又恢復(fù)成普通廢鐵。
云舒塵擦掉了額上的冷汗,她小心地將清霜劍拿起來,重新放入盒內(nèi),再將其埋在箱底。
大木箱重新蓋下,嘭地一聲,塵灰四起。
她輕呼了一口氣,將背靠在箱上。探究到此處,大致已明了。她師尊現(xiàn)如今……可以用二字概括——守寡。
云舒塵將那木箱一點點挪回原處,再將地面清掃了一切痕跡。
“師尊。”
若谷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她又出門了,說是……是……”
希音將話頭搶過來:“她說,和您待在峰上太無趣,讓您不要阻攔她下山游山玩水。嗯……師妹說功課已經(jīng)做完,就擺在桌上,您看就行了�!�
“所以去何處了?”聲音略冷。
這下兩個徒弟都陷入沉默,面面相覷,“今日不是月燈節(jié)么。她邀著黃鐘峰和靈素峰的姐妹們,去酒樓聽小曲兒了。今夜不回來�!�
“師尊�!比艄纫娗渲垩┯�,連忙拽住了她的衣袖,求情道:“今日過節(jié),還是莫要罰她了�!�
希音亦贊同道:“這模樣都是您慣出來的,打她幾乎是打您自己的臉,還不如放棄�!�
二弟子說話總是能氣死人。
卿舟雪心平氣和了許多年,在此一瞬,也動過將小希音拍進土里的念頭。
這個月燈節(jié)一過,云舒塵也快要滿十六歲。
近幾月不知怎的,她總是事事和自己對著干。卿舟雪不讓她做什么,她偏要做什么,相當不安分。
課業(yè)倒是早早地學(xué)了。
自從學(xué)會了御云以后。
白日不著峰。
夜晚不歸家。
她不止和黃鐘峰的打成一片,現(xiàn)在還禍害上了靈素峰的醫(yī)修師姐。柳長老對于此事有一定的意見,曾特地與卿舟雪談過,讓她趕緊勸好收回這位祖宗,不要總是打擾她的徒弟們清修。
夜幕降臨,人間星星點點的燈火交相輝映,映得云霧中泛起了一片暖金色。
很是好看。
也不知其中有沒有她放的那一盞。
卿舟雪沒有再去找她,也讓兩徒弟下山玩耍,如今只她一人獨坐于懸崖之上,吹了半晌的冷風(fēng),又折返回去,早早沐浴,準備歇下來。
披著一身薄衣,她走過桌旁時,不經(jīng)意看見了剩下的半壺酒。
那是云舒塵從黃鐘峰帶回來的“特產(chǎn)”�;ü劦�,沒有太濃重的酒氣,那群年輕姑娘們都挺喜歡喝。
酒能解憂消愁。
雖然卿舟雪一直覺得味道太嗆,不怎么好喝。
除非她非得赴宴,不然一般不會碰這種東西。
但今日,鬼使神差地,她又拿起半壺酒,湊向唇邊,淺嘗了一下,感覺味道很甜,于是便一口一口啜飲起來。
待到月上中天時,無人知曉,鶴衣峰又悄悄溜回來一個本不該會來的人。
云舒塵屏著呼吸,手里提著一盞月燈。她極輕地將窗戶打開一道縫,瞇眼看向室內(nèi)。
一片漆黑。
借著月燈一點微茫的光,她看著卿舟雪坐在桌旁,仰著頭,將壺中的酒一飲而盡。
果酒后勁很足,往往反應(yīng)不過來,就已經(jīng)醉得糊涂了。
云舒塵壓低重心,像是要入室盜竊一般,耐心觀察著她的側(cè)影。
由于卿舟雪坐姿太過端正,她此刻也不甚確定……她到底喝到什么程度了。
她手里舉著酒壺,半晌沒有動彈。
云舒塵試探性地敲了敲窗沿。
這么大的動靜,以她的修為,只要意識清醒,肯定是能聽見的。
黑暗中的女人端坐著,依舊沒什么反應(yīng)。
云舒塵笑了笑,轉(zhuǎn)向門邊,提著燈走了進去。
卿舟雪提著酒壺,靠在桌邊,雙眸已經(jīng)閉上,像是在打坐一樣。當月燈蒙亮的光輝映照在她臉上時,襯得那眉目愈發(fā)仙風(fēng)道骨。
云舒塵撫上她的臉龐,聲音輕柔:“你醉了嗎。”
卿舟雪的眼睫動了動,忽地慢慢抬起來,底色一片清輝,瞧著甚是冷冽。
云舒塵呼吸一停。
當那目光撞在她身上時,又忽地柔和下來。
卿舟雪拿手扶了一下額頭,“……不是不回來么。”
“師尊一人在峰上孤寡,又不喜歡人間熱鬧。還能怎么辦?”
“我去買了點吃的�!痹剖鎵m眉眼微彎,將東西放下,一步步,慢慢湊近了她。
然而手腕上忽地一緊,云舒塵始料未及,向前撲去,正好跌在她身上。
腰間被扣緊。
“我喜歡你�!�
云舒塵的鼻尖埋在她柔軟的衣料中,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她倏地僵住,“……嗯?”
“你去找別人過節(jié),我很難受�!�
卿舟雪將她扶起來,手擺在桌上,坐姿依舊端正。
若不是感覺她的反應(yīng)稍微有些遲鈍,云舒塵幾乎感覺不到她的醉意——也感覺不到她的難受。
她喜歡我?這話是對我講的么?
云舒塵當即愣住,浮上來的率先并非欣喜,而是詫異。
她只是想借著酒套一下她的前塵往事,好確定一下她對那個女人還留有多少情感,尚未想到一下子躍進到了這個地步。
卿舟雪靠在椅背上,靜靜地等了片刻,可卻等不到云舒塵的回答。
她醉得有些頭暈,索性閉著眼睛,摸索了半天,終于摸上了腰間。
在云舒塵震驚的目光下——
她揪住一處,猛地一拽,豪情萬丈地扯散了自己的腰帶。
第216章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云舒塵緊閉眼睛,別過頭,一把將卿舟雪敞開的衣領(lǐng)合攏。
她終于回過神來,尷尬道:“師尊……你確實醉了�!�
“沒有醉�!鼻渲垩┒硕苏刈�,垂眸掃了她一眼,聲音仍是冷清分明的,不顯半分醉意。
云舒塵見她沒有再有過激的舉動,小心地松開了她。
卿舟雪一直在幽幽地盯著她。
面前的少女近來又長開了些,愈發(fā)像記憶中的模樣。她垂頭打開木盒時動作也很溫婉優(yōu)雅,勾起了卿舟雪很多的回憶。
云舒塵將一碗東西端了出來,舀了一勺,送到卿舟雪唇邊。
“我在山下瞧見這個杏仁兒酪,雖是甜品,但是不會過甜。應(yīng)該是你喜歡的�!�
她聲音溫軟,像是在哄人:“師尊,嘗一嘗?”
卿舟雪看著她,順從地張嘴,任由云舒塵喂了下去,她嘗了一口,便閉上眼:“嗯,還要�!�
這是在撒嬌嗎。
她閉著眼睛,理所應(yīng)當?shù)却段沟哪�,極大地化盡了容貌的冷淡,顯得可愛起來。
云舒塵心中微動,支起身子,挽袖一勺勺喂著,當最后一勺喂完時,她湊過去,吻了一下卿舟雪的眉心。
卿舟雪此刻的反應(yīng)已慢許多了。她愣了片刻,抬手碰上自己眉梢中間,“是吻我么�!�
云舒塵退開時還有些羞赧,結(jié)果她完全來不及害羞,卿舟雪又將衣領(lǐng)一把掀開,絲毫不顧及體面,“那——”
云舒塵暗道不妙,她再次摁住卿舟雪的手,將衣領(lǐng)子緊緊攏住。與此同時,她低下頭來,惱羞道:“……你不要扯領(lǐng)子了!”
一下子過于生猛,她太年輕,有些招架不來。
被莫名兇了一下,卿舟雪反應(yīng)了片刻,松開了手。她終于坐得放松了一些,半倚在桌旁,闔著眼眸,淡淡問道:“你不愿意碰我?為何?”
蒼天有眼。在此時,面前這個女人世外仙姝端莊正直的模樣,已經(jīng)在云舒塵眼里徹底化為灰燼。
原來只是一副皮囊。
難怪能和自己的師尊攪在一塊去。因為她對自己的徒弟求愛,亦奔放得如同長江水一瀉三千里。
換而言之,她壓根毫無顧忌。
起初自己的擔(dān)憂——包括被正直的師尊厭惡,辜負她養(yǎng)育自己的苦心,現(xiàn)如今全部崩塌在了卿舟雪的幾句話中。
云舒塵淺淺地吸了一口氣,真若這般容易,她反倒不進,會謹慎一些。
“我是誰。”
她仔細觀察著卿舟雪的神色,靠近她耳旁:“你未認錯人么?”
“你是,”她凝眸盯著她:“云舒塵。”
云舒塵滿意許多,“喜歡塵兒?”
“嗯�!�
云舒塵的心跳微動,低下頭去緩了半晌,這時才有了點歡喜的實感。
她眼眸微抬,挑眉道:“那喜歡‘師尊’嗎?”
“嗯。”
“……”
卿舟雪的領(lǐng)子被揪住,往前拽了一些。少女不悅道:“更喜歡誰?”
“嗯?”
卿舟雪感覺自己臉上像是被小貓呼了一個耳刮。
耳旁傳來她不可置信的聲音:“以前我未曾看出你是這樣的人。既忘不了她,何苦來招惹我?”
“不對�!鼻渲垩┯钟行⿻�,閉上眼道:“都一樣的�!�
她許是真的覺得熱,扇了扇衣袖,半倚著云舒塵,緩了緩,輕聲喃道:“你才不是我徒弟……你分明還記得我喜歡吃那個。為什么不要我了?”
云舒塵的腰身再次被束緊,卿舟雪睜開雙眸,此刻真正流露出一份醉態(tài)來,頸處的肌膚都已經(jīng)紅了。
“師尊。”她只當她在說醉話,深吸一口氣,第三次將她的衣裳穿好。
卿舟雪卻有些惱她一次二次地為她攏衣。
一聲裂帛驟然響起。
云舒塵無力阻止她,也不敢往下望,她只好看著她白皙的耳垂,怨道:“你怎么一點也不知羞�!�
她現(xiàn)在仍比她矮半個頭,只得將人吃力地拖起,搖搖擺擺地拽向床邊。
一番折騰,終于將她蓋上了被子。此刻卿舟雪酒意上頭,只是虛虛拽了她一下,手攥著云舒塵的衣袖一角,隨著睡熟而慢慢滑落。
云舒塵坐在她床頭,眸光復(fù)雜地看向女人出塵的眉眼。
她算是守寡太久,尋自己為無人陪伴么?倘若如此,她才不想當她消遣時可有可無的人。
她幽幽地盯著她。既然師尊如此風(fēng)流,這個也愛那個也要的,她……只親一下不過分么。
云舒塵心里掙扎了片刻,最終還是俯下身去,吻住了她的唇。
停了許久。
卿舟雪宿醉后。
又是一次頭疼欲裂。
她蹙著眉,手撫上了自己的眉心,按壓良久,這才睜開眼睛。
今日難得起的遲了些。
她慢慢坐起身來,記得自己昨日喝了酒,云舒塵突然回來,她高興中伴著絲絲辛酸,而后自己怎么就睡下了?
她低頭一看,頓時愣住。
白色的寢衣化為了布縷,被人草草仍在地上,那痕跡應(yīng)是撕裂的。
卿舟雪的體質(zhì)特殊,修為變高后,就算被咬出血來,也不會留痕。她自知對著鏡子審視一番,也瞧不出什么。
昨天是云舒塵把她扶到此處的。
卿舟雪頭疼得很,一時不愿起床,靠在床頭休息。桌上放了點殘羹,尚未來得及收拾,而一旁擺著燃盡了的月燈。
月燈?
昨日是月燈節(jié)?
卿舟雪頓時清醒過來。
她記得曾經(jīng)云舒塵說過,因她有魔族血脈,為了避免有孕,與她雙修還是最好避開最宜采陰之時日。譬如月燈節(jié),月相至陰。
遠古女希氏族的生存環(huán)境惡劣,時不時要與東邊南邊兇悍的魔獸搏殺。為了存活,靈胎會自發(fā)著落于修為較高的一方,那么她……
眼下這境地,似乎不是很合乎時宜。
她蹙眉,摁在自己腹部揉了揉。
這一揉酒意上涌,那一處在抽搐,卿舟雪直犯惡心,險些趴在床頭吐出來。
這個……的確是會想吐的。對于這些東西一片茫然的她,卻道聽途說過一些征兆。
頓感不太妙。
窗戶吱呀一聲被抵開。
云舒塵又從外頭看了一眼,瞧見卿舟雪起了身,她便光明正大走進來,將那盞小月燈揣在懷中,準備拿走。
她見卿舟雪臉色蒼白,忍不住停住腳步,又過去斟了杯熱茶,“不舒服?”
“昨晚……”
談及此事,云舒塵的神色有一瞬異樣,她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將茶放在原處,“師尊,小錦餓了在撓門,我先去喂它。”
言罷便匆忙地走了。
此種神情疑似不打自招,好像已經(jīng)沒必要問什么。
卿舟雪于心底輕嘆一聲,倦怠地側(cè)躺在床上,無趣久了,她開始考慮孩子的去留問題。
云舒塵一路走了很遠,微風(fēng)拂面,她不知不覺又上了一夢崖。
昨夜心底里那個出塵脫俗的影子……變成了另外一種模樣,她本以為自己從此便不再迷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