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就像是對泡沫最絢爛時的恐懼,恐懼它消失。
可在經(jīng)過陸瑩那一番‘心理治療’過后,白尋音也漸漸明白把對杞人憂天的恐懼轉化為實際行動的道理。
所以她其實也就是對老師這么傾訴性的一說,隨后便笑了笑:“老師,您不是說有銳利激進思維的人,反而能做出最好的研究么?”
“是啊,所以我很欣賞你�!崩畛孙L也忍不住笑笑,話中自有黃金屋:“但事業(yè)的背后,首先是生活�!�
“無論如何,我都是希望我學生生活的開心的�!�
白尋音微微一怔,忽而覺得醍醐灌頂。
——原來李乘風教授并非鐵面無私,反而是真正的智者。
因為只有真正的智者,才能將自己的工作和家庭無私融合在一起。
相比起來,她要成長的部分還多的很呢。
*
林瀾八月天的雨是最多的,有時甚至會從早到晚纏綿不斷,但打在身上到底還是柔和。
周六一早天蒙蒙亮,白尋音就把喻落吟從半夢半醒間拉了起來。
后者昨天拉著人折騰到了挺晚,完全沒想到白尋音還有力氣能這么早起床,半瞇著眼看著女人腰身僵硬了一瞬間,隨后強撐著起來利落的洗漱,換衣服。
喻落吟打了和哈欠,頗為憊懶,迷迷糊糊的聲音喑啞:“怎么起這么早。”
白尋音今天卻穿的很正式,不同于平日里一向喜好的休閑風格,她今日套上了不怎么穿的西裝。
半身鉛筆裙下面的兩條腿細細長長,白皙筆直的踩著黑色微跟鞋。
這樣的打扮是她平日里絕對不會穿的,喻落吟不禁正經(jīng)的坐直了身子。
白尋音正在對著鏡子扎起一個高高的馬尾辮,巴掌臉上皮膚清透,茶色的眼珠淡淡的:“帶你去個地方�!�
那是她從未帶人去過的領域,平日里想起甚至都覺得被人入侵的冒犯。
但此刻卻覺得可以帶著喻落吟去了。
從小生活在林瀾的本地人都習慣了日常潮濕的水汽,毛毛雨基本不打傘。
喻落吟乖乖的不問什么,任由白尋音開車,直到開出了市中心的區(qū)域,一路向南,越來越遠開到了郊區(qū)這一帶。
喻落吟意識到了什么,眉目微動。
他看著白尋音精致的側臉,女孩抿了抿唇,一絲不茍的開車——直到把車開到南部灣墓地外的停車場。
似乎細致溫和的毛毛雨都有些冷清了起來。
喻落吟心頭跳了起來,欲言又止的張了下口,還沒等問什么白尋音就已經(jīng)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就和所有墓園的建設一樣,去墓碑前拜訪需要走一段臺階陡峭的山路。
白尋音默不作聲,平靜的登高,踩著微跟鞋的步伐很穩(wěn)。
細雨不停,很快就在她身上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霜霧,女孩長長的睫毛都沾上了幾顆晶瑩的水珠。
就像所有積少成多的東西,毛毛雨也一樣具有‘殺傷力’。
喻落吟一顆七巧玲瓏心本就通透,此刻當然明白白尋音要帶他去哪兒,他不做聲的跟著,只是到進入墓地之前才淺淺的嘆了口氣——
“我該買束花的�!�
第一次來見未來的‘老丈人’,怎么好空著手?
怎么也該買一束百合花。
喻落吟之前在白尋音不在的時光里,曾經(jīng)悄悄的去偷看過她的父母。
他記得白鴻盛原來還在的時候,季慧穎每周都會買一束百合花,為單調(diào)冰冷的病房增加了一抹生氣。
喻落吟看到過許多次,所以覺得白鴻盛應該是喜歡百合的。
要不然就是季慧穎喜歡,但妻子喜歡更好,當丈夫的自然也就跟著一起喜歡了。
“不用。”白尋音微微笑了笑,搖頭:“我爸見到我?guī)藖砹司秃昧恕!?br />
他們都是極致的唯物主義者,但在最親近的人墓地面前,往往都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就好像他們說的話,親人在天上可以聽到。
喻落吟態(tài)度不自覺的更端正肅穆起來。
墓碑上白鴻盛的照片還很年輕,是他二十七八歲的模樣。
女孩肖父,白鴻盛五官和白尋音有幾分神似,而最絕的還是眉目間清淡的神韻——雖然溫柔卻疏離,讓喻落吟一下子就覺得親切極了。
之前在病房他看到的只是白鴻盛閉著雙眼,骨瘦枯干躺在病床上的活死人模樣。
這還是第一次,喻落吟見到照片上的他廬山真面目,英俊清雋,僅從一張照片也能看出來氣質沉穩(wěn)迷人。
“我爸爸很帥吧。”
上次有人來白鴻盛的墓地還是季慧穎在林瀾的時候,女人常常過來陪著。此刻幾周過去,墓碑上已經(jīng)積了薄薄的一層灰,被雨水沖刷了幾番后,大理石面上的痕跡斑駁。
白尋音淡淡的說了一句,語氣微微有些調(diào)侃,便半跪下來用隨身帶著的白色絹布擦拭著白鴻盛的墓碑。
似乎天公也不舍得和美妙少女作對,本來從半夜一直纏綿到早上的雨色竟然逐漸轉停,露出一絲瀲滟的晴。
女孩白皙柔嫩的膝蓋著在墓碑前漆黑濕潤的土地上,很快蒙了一層污垢,她卻不管不顧。
白尋音似乎在和喻落吟說話,又好像和自己說話:“我從小到大,一直覺得我爸爸是全世界最帥氣高大的人。最小的時候我其實是跟著外公外婆在古鎮(zhèn)生活的,可爸爸不舍得,在事業(yè)起步最忙的時候也把我接回來自己帶……我從來沒想到他會那么早離開我的�!�
可能是因為雨后的陽光太明媚刺眼的緣故,女孩茶色的眼睛里有著微微的水色。
其實,她很想爸爸。
喻落吟是第一次聽到白尋音主動提起她家里的事情,感覺不亞于掀開一顆加固重重接近蒙塵的心臟一角,登時僵在了原地。
又驚喜又心疼,垂在身側的手指都不自覺地攥成了拳。
“可世事就是這么無償,人生隨時都會有意外的發(fā)生,我們家的意外是舊疾成醫(yī),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白尋音唇角的笑容有些落寞,她其實唯一遺憾的,就是白鴻盛走的時候她從未長大,從未主動替他做過什么。
“一直都是你心疼我的。”白尋音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喃喃的道:“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一個人,想找人替你照顧我�!�
“所以我把他帶來給你看了。”
意識到了白尋音話中某種‘認可’的聲音,喻落吟呼吸一滯,慢慢的屈膝跪在了白尋音身邊。
此時說什么其實都是徒勞,他只要在心中默默的叫一聲‘爸’就好了。
您放心,我一定會對音音好的。
無微不至,猶如您在。
從山頂墓地下去的時候,喻落吟是把白尋音背下去的。
他用紙巾幫女孩把膝蓋上沾著的濕潤泥土擦干凈,這才發(fā)現(xiàn)那處都跪紅了。
喻落吟這下子心疼的怎么都不讓她自己下臺階,干脆就把人背了起來。
白尋音反抗不成,見周圍無人見到他們‘廝鬧’的蠢樣,索性就享受起男人寬闊的背,趴在他肩頭垂眸看著臺階邊上茵茵綠草,以及周圍來來往往的螞蟻,自得其樂。
“回家多吃點飯�!庇髀湟魃焓痔Я怂幌�,有些不滿:“沒重量似的。”
白尋音微笑不語,纖細的手臂攬著他的肩。
其實剛剛趁著喻落吟走開的時候,她還說了句悄悄話給白鴻盛聽——
[老爸,他是我曾經(jīng)的人間妄想。]
現(xiàn)在的相濡以沫。
只是這話當然不能說給喻落吟聽,不然他又該臭屁了。
第77章
喻家每月十五都有一場家族聚餐,
上頭的老爺子要求的,其美名曰是‘以和為貴’。
甭管生意做的多大,位置爬得多高,
也不能忘了家里人。
雖然不知道是做給外人看還是怎么樣,
但因為這‘每月一次’,
喻家這個家族的關系,比之其他勾心纏斗的名門望族的確是要好一些的。
可能是因為從上到下從老輩到小輩,每個人都非常有‘出息’的緣故吧。
八月十五號這天,喻落吟把白尋音帶回去了。
比起大哥喻時欽時不時的就會帶著名媛小姐回去,喻落吟作為喻家的另一個男丁卻從來沒有帶過女孩回家,所以一進門,就引起了高度重視。
甚至于早就已經(jīng)退位的喻老爺子喻千梟聽說喻落吟今天會帶著姑娘來,都難得的露面了。
他挽著喻老夫人坐在主位,花白的頭發(fā)一絲不茍,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不少皺紋的痕跡,
卻無法磨損那雙鷹隼一般的眸子。
喻千梟一生中見過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經(jīng)歷過的大風大浪比如今這些小輩吃的飯還多。
什么人是什么德行,老爺子眼睛一掃就能看的七七八八,多半人對上他不怒自威的視線,下意識的就會汗毛倒豎。
可喻千梟卻發(fā)現(xiàn)喻落吟帶來的女人不卑不亢。
因為要出席‘家宴’,
白尋音打扮的很得體,
一身高腰復古的削肩禮服,
煙粉色的顏色端莊雅致,
剪裁凹凸有致。
她基本上穿的正式一些的時候,都是同喻落吟出入各種場合。
只是雖然不大習慣,卻也并不局促。
白尋音對上喻千梟的視線,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平靜的打招呼。
就好像她只是來做客,
拜訪,面對無數(shù)人想要擲千金攀關系的老人,態(tài)度不緊張也不諂媚。
喻千梟眼底不禁掠過一絲淡淡的欣賞,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的用餐。
他在,喻家飯桌上一向安靜,沒人敢說話。
喻時恬席位在末端,隔著不少人有些擔憂的瞧了瞧白尋音,便趁著沒人注意在桌下悄悄給她發(fā)信息。
白尋音手機就放在手邊,屏幕亮起彈出一條:[姐姐自求多福,爺爺超可怕的。]
呵,果然是小孩子。
白尋音忍不住笑了笑,不以為然。
一個人只有心虛的時候才會恐懼,畏怕另一個人。
而她心安理得,是處于‘同等關系’過來拜訪她男朋友家里人而已,僅此而已,自然就沒什么好緊張的。
一頓頗為沉悶的午餐快結束的時候,喻落吟才悠悠的開了口:“爺爺,您今天怎么想起來過來了?”
喻家的小輩里,也只有他從小敢在老爺子胡須上拔毛,皮慣了。
“你說呢?”喻千梟也終于開了口,隨著他說話聲周圍緊繃的氣氛稍稍松懈了不少,他也并不在意,用手絹擦了擦嘴角睨了喻落吟一眼——
“你小子第一次給我?guī)O媳婦回來,我能不來看看?”
喻千梟不開口則以,一開口驚人,‘孫媳婦’這樣的用詞直接說出來,在座的人都微微吃了一驚。
他這一來表明了自己對喻落吟的重視,二來是對白尋音的肯定。
“爺爺,您可真會往我臉上貼金�!庇髀湟魅滩蛔⌒Γ老滦揲L的大手漫不經(jīng)心的把玩著旁邊姑娘纖細的手指玩:“我還沒求婚成功呢�!�
事實上,他還沒敢求婚呢。
誰知道這老頭就這么沒羞沒臊的說了出來。
“哦?”喻千梟銳利的視線投向白尋音,看著女孩清麗絕倫的臉,他盡量溫和:“姑娘是對我這沒用的孫子不滿意?”
白尋音握著酒杯的手指一頓,而后放下擦了擦唇,才抬起頭來不躲不閃的迎著喻千梟的視線。
“暫時還不想結婚的理由有很多,年紀尚輕,想多專注于工作,想再多了解對方一些……”白尋音笑了笑,話鋒一轉:“但唯獨沒有對喻落吟的不滿意,我喜歡這‘沒用’的醫(yī)生,老爺子您何必妄自菲薄呢�!�
她顯然是不滿于喻千梟剛剛說的‘沒用’二字,語氣溫軟客氣卻不動聲色的反擊了一通。
喻落吟在旁聽著,十分受用的笑了起來——在別人眼里看起來簡直像是一個十足的吃軟飯的!
喻千梟恨鐵不成鋼的睨了他一眼。
他已經(jīng)看出自己這孫子被眼前這個厲害的姑娘拿捏得明明白白,卻也不禁感慨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
他可以讓很多人怕他,但卻掌控不了根本不怕他的人。
一頓飯的時間,喻千梟清晰的知道了白尋音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進而有點欣賞喻落吟找女朋友的眼光了。
“姐姐,我剛剛偷聽到爺爺和我大伯還有我爸三個人在說話呢�!�
茶余飯后的時分,喻千梟把兩個兒子叫到書房,趁著喻落吟不在,顧苑又和妯娌去泡茶的空當,喻時恬連忙湊過來趴在白尋音耳邊說‘悄悄話’,笑意藏不住:“我聽到爺爺夸你了,姐姐,你真厲害,我爺爺很少對一個人放話說滿意的�!�
說著,喻時恬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頗為忌憚的撇了撇唇。
小姑娘青春洋溢的臉上滿是嬌憨。
白尋音靜靜的聽著,只是微笑著側了側頭,并沒有那么歡悅。
“恬恬,等你遇到一個喜歡的人你就會知道……”白尋音頓了一下,幽幽的說:“你看中的只是他而已,很多人說愛情不光是兩個人的事情,但我不這么認為�!�
所以她不在乎喻落吟家里人對她的看法,對她滿意還是討厭。
白尋音只在乎他一個人,才會愿意為了他披荊斬棘。
在喻時恬似懂非懂的朦朧眼神中,顧苑走了過來,對著白尋音笑了笑。
“尋音�!彪m然這算是一次正式的見家長,但顧苑還是很客氣:“落吟的爺爺想和你在書房談幾句,方便么?”
她既然來了,還有什么不方便的。
白尋音悄悄的拍了一下喻時恬的手,從容的站起來點了點頭:“好的�!�
說完,窈窕的身影就隨著顧苑上了樓,去了喻千梟的書房。
她剛剛是示意喻時恬告訴喻落吟一聲的,省的那家伙要是找不到自己會著急,可顧苑顯然想的更妥帖一些,上樓的時候就對白尋音低聲柔和的說:“落吟剛剛去幫老爺子取酒了。”
。
看來是故意支開喻落吟,要單獨‘審視’她的。
白尋音倒也不害怕,唇角笑意閑適。
等到了喻千梟的書房,才發(fā)現(xiàn)偌大的房間里不止老爺子一個人,老夫人,喻遠,喻樊……所有人都在。
活生生一副三堂會審的架勢。
“尋音來了,快坐。”雖然都是一個枝上生出來的枝枝蔓蔓,但喻樊的氣質要比喻千梟和喻遠溫和許多,就像喻時欽和喻落吟也南轅北轍一樣。
他看到白尋音進來,生怕一個女孩面對這么多陌生的長輩會緊張,忙打圓場:“就隨便說幾句話�!�
“謝謝叔叔�!卑讓ひ艨蜌獾牡懒酥x,在就近的位置找了個椅子坐下,態(tài)度淡定從容:“各位叫我來,是有什么話想問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