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東門名東華門，東華門與西華門遙相對應(yīng)，門外設(shè)有下馬碑石，門內(nèi)金水河為南北流向。
西門名西華門，西華門與東華門形制相同，平面矩形，紅色城臺，白玉須彌座，當中辟三座券門，券洞外方內(nèi)圓。
北門名神武門，神武門同午門一般是一座城門樓，為宮內(nèi)日常出入的門禁。
陳宵衣與那官差自內(nèi)城過地安門至皇城，再經(jīng)神武門入紫禁城，如今正停在神武門前等著排查。
官差自胸前內(nèi)襟掏出一塊玉牌，應(yīng)當是出入宮禁專用的，把守的侍衛(wèi)搜過兩人的身便很快放行。
陳宵衣深知自己過了這高墻宮門就再難自由，他承蒙太皇太后庇佑，自會待在主子身邊，不似一般的宮女太監(jiān)能住到皇城邊的景山北里頭，怕是一輩子要被困在這金碧輝煌的牢籠之中。
他足下一頓，回首望向身后皇家宗室居處的皇城，目露留戀。
那官差先行他一二步，見其駐足不前，催到：“
小子，快隨吾來。”
陳宵衣應(yīng)聲噯，跟在他身后步入宮禁深處。
從此這世間除父母親族外，再沒有誰會喚他一聲宵衣亦或是居安，即便連他自個兒都要自稱魏七。
兩人沿神武門右側(cè)的一條青石板小道行路，沿路樹木花卉繁多，魏七低著頭不敢多看。
入宮前父親就曾再三告誡他千萬小心行事，宮里規(guī)矩多，一個不留神就得丟了性命。
那官差先前也反復(fù)叮囑，叫他入宮后切不可四處張望，大聲喧嘩，舉止隨意。
魏七心知此等言語皆關(guān)系到自個兒的小命，牢牢記在心上，不敢松懈。
一盞茶的功夫后二人來到一處偏僻的宮殿配房，那里已站了三十來個與他同齡的半大孩子。
只見這些孩子個個都眉清目秀，身材修長，只是面上瘦黃，眉眼間毫無神采。
魏七雖已換了身灰仆仆的粗糙麻衣，卻不難看出他骨肉均停，皮膚也白皙細膩，況他出身世家，四歲開蒙，習(xí)君子禮法，早已養(yǎng)出一身不同于旁人的氣度。
一時眾人都奇怪地看著他。
這事兒確實奇怪，能出現(xiàn)在這兒的不是家里窮得揭不開鍋就是無依無靠父母雙亡的孤兒。
但凡日子還過得去的人家也不會將孩子送到宮里頭當奴才太監(jiān)，皇家的奴才，說的再好聽也還是個奴才。
出宮辦差，人前眾人恭敬你稱一聲公公，面上好生奉承著。人后不定得吐口唾沫，指著你后背罵閹奴，愧對祖宗的東西，不男不女。
魏七這模樣左看右看也不似是個窮人家里出來的。
這兒的管事大太監(jiān)走過來同魏七身邊的官差寒暄交談幾句，官差告退，管事大太監(jiān)便領(lǐng)了魏七同這群孩子站到一處。
“
好個俊秀小子，可惜了。”
“是啊，是啊，家里人想不開，這般俊秀即便是沿街乞討怕也是能活下去，好好的小子非送進來同咱們一般做個不男不女的奴才!”
一旁站著的兩個小太監(jiān)瞧了他的模樣，交頭接耳地小聲嘀咕。
那大太監(jiān)聽了這話咳嗽幾聲，一時屋子里安靜下來。
“
你是魏七
”
大太監(jiān)問他。
“
回公公話，小子是魏七�！�
魏七低頭垂眼，行了個禮。
大太監(jiān)拿一支毛筆在手里拿著的花名冊上一劃，合上冊子收進袖中。
“
嗯，還算本份�！�
太監(jiān)見他回話時舉止有度，問什么則答什么，并不多話，一時心中滿意。
“
今日都且換衣退下歇息，省著些力氣。明日不管飯食，須得餓上一日，后日自有凈身師傅主刀替汝等去勢�！�
此話一出，眾小子皆面色發(fā)白，牙關(guān)打顫，更有那年紀略小些的竟尿濕了褲子。
雖知會有這一遭，然如今事到臨頭，沒人能不害怕，更何況這群小子中最大的不過十三四歲。
那大太監(jiān)吩咐左右?guī)е∽觽兿氯グ仓谩Ｎ浩叩热讼蚬辛硕Y跟著退了出去。
小黃門領(lǐng)著他們至不遠處的一排矮窄些的偏房，分六人一間暫且住下來。
與魏七同住的那五人皆出生于普通貧寒百姓家，最小的不過六歲，最大的也只是將將十四。
眾人簡單地自報家門略說了幾句后俱沉默下來，
后日施行的宮刑使得沒人有閑心說笑，幾人各自打了些清水，用著才發(fā)來下的器具草草潔了臉面后一一睡下。
魏七卻是睡不安穩(wěn)，他乃高門嫡子，自幼錦衣玉食。每日安歇前都有婢女服侍著清洗換衣。睡得是綾羅綢緞鋪就的雕花梨木羅漢床，夏有冰盆，冬擺銀炭，被窩里還有暖和和的湯婆子。
現(xiàn)如今已十二月，前幾日過了大雪，再久即冬至，北風(fēng)雖不大然寒冷刺骨。
通鋪上只一人一床棉被并下頭墊著的一層薄褥子，其余五人皆是苦慣了的，甚至家中還比不上現(xiàn)下。
魏七冷得在被窩中直打顫，他肌膚嬌嫩，褥子棉被皆粗糙不堪，扎得他哪哪都不安生，翻來覆去，更是聚不住熱氣。
折騰了許久，直至三更才精疲力盡地和著旁邊人的呼嚕聲沉沉睡著。
第二日清晨起來，果真沒有飯食，卻也不叫他們做事，只道讓其享這最后一日福，往后可得踏入苦海。
第8章
六根不全
小子們一日未曾入食，連水也甚少沾，早已饑腸轆轆，幾人腹中空無一物自是無法抵御嚴寒，只能縮入被中抱成一團相互取暖。
其余五人本是有些不敢接近魏七的，這會子見他一人蜷縮在角落，沒了先前那不同一般的氣韻，很有些可憐。
幾人中年歲最大的小子喚作吳家財，今年十四。他開口邀魏七：“魏七，你愿不愿同我們一塊兒？”
魏七自昨日報了自個兒姓名后便未再同他們說過什么話，并非因他盛氣凌人，瞧不起窮苦人家的孩子，而是他從未與這類孩子打過交道，一時不知該如何融入他們。
魏七本縮在被中獨自發(fā)著抖，這會子聽見有人喚他，轉(zhuǎn)過頭來。
吳家財?shù)热藝梢粓F，五床棉被蓋了兩層，看上去很是暖和，至少會比他這處暖和。
魏七遲疑了會子，道了聲謝，也拖著自個兒的被子默默地鉆進去。
“
魏七，你這人可太有趣兒，還說什么多謝有勞，像是世家里頭出來的公子�！�
吳家財笑話他，眾人聽了這話，一時皆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魏七不知自個兒哪里說錯了，見他們笑話，也只默不做聲。
幾人又稍稍低聲交談幾句，正開心著，卻突聽見咕咕的肚餓聲，像是從魏七那頭傳來的，幾個人看向他。
魏七漲紅著臉，不好意思地垂著頭。
他原是想著要憋住，然到底近一日未曾吃東西，哪里能忍得住。
眾人沉默了一會子，又哈哈大笑。
“我還道你是個神仙人物，原也同我們這等糙人一般，餓了得肚子叫�！�
同住的喚陳阿狗的小子笑話他。
可誰知這話還未說完，他自個兒肚子也造反了，咕嚕嚕地一陣響兒，比魏七的動靜還要大。
這會子誰也說不了誰羅，幾個小子覺著好笑，眾人嘻嘻哈哈地笑過后卻又都停了下來。
他們皆想起此刻受的這肚餓不過才只是個開頭，一時心里難受，皆靜默不語。
吳家財嘆息:
“睡罷�！�
幾人應(yīng)聲，魏七也挨著與他手腳相貼的吳家財閉著眼睡去。
這一日晚，三十來個新進宮的小子皆歇息地早，畢竟明日還有一場苦難等著他們。
－－－－－－
第二日清晨，天才剛亮，便有小黃門在門口嚷嚷著叫他們起身。
幾個孩子自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對視幾眼后終于想起現(xiàn)下身處何方，一時清醒，皆自他人眼中見著了恐懼。
幾人磨磨蹭蹭，垂頭喪氣地自屋子里走出來到院中，年歲最小的孩子名喚王安平，才只有六歲，這會子早已害怕地哭出聲來。
站在院中的小黃門見了忙訓(xùn)斥他，陰陽怪氣地道他等會兒還有得哭，現(xiàn)下哭得早了些。
幾個小太監(jiān)領(lǐng)著魏七等人穿過偏房前的白玉石拱門，來到另一排耳房內(nèi)。
幾個凈身師傅早已清洗好刀具在那兒侯著了。
魏七他們等會子要受的乃是全切的去勢，說來也是時運不濟，前朝明帝之前，因幼兒易喪命，男子入宮之時若年歲尚幼只需切掉兩邊球體即可，不需全切。
然不料正因如此，前朝的那些只受半切宮刑的宦官得以淫|亂后宮，與不少宮女妃嬪有私。
明帝為防止此等事件再度發(fā)生，下旨令此后入宮任內(nèi)侍者，不論年歲，皆以受全切宮刑。
全切則意味著身下要切得似女子一般，且也比前者要痛上許多。
凈身房內(nèi)擺著幾張靠凳，一旁的八仙桌上布滿了諸如雞蛋，豬膽，繩索之類的用具。
小子們見了這些東西后，再不敢上前一步。
然太監(jiān)們并不會因此而心軟，掌事的大太監(jiān)自懷里掏出花名冊，遞給身后站著的小黃門。
小黃門恭敬地接過，依照上頭的順序開始唱名。
被念到名的孩子有的雙腿發(fā)軟，直接跪在地上，有的則截然相反，拔腿就想往門外頭逃。
但不論是哪一類，最終俱被守在兩旁的太監(jiān)們制住，捆了手腳似綁豬一般困在靠凳上。
余下的孩子們則發(fā)著抖觀望，此乃皇宮地界，妄想能逃出去簡直是做白日大夢。
被綁著的幾人以黑布縛眼，被灌下一碗大|麻水，脫下褲子敞開。
大|麻水可止血止疼，喝下后不多時人就得頭腦發(fā)昏，身體麻木。
凈身師傅看時侯差不多了，示意小黃門上前清洗那處。
被綁住的孩子此刻怕地鼻涕眼淚糊了滿臉，臉色蒼白似鬼，叉開的兩腿不住地顫抖。
若不是前頭一日未曾飲過水食，此刻只怕要失禁。
凈身師傅執(zhí)一把鋒利的小刀湊近，屋里的小黃門面目淡漠，似已司空見慣。
孩子們則緊張地屏住呼吸，膽小的想看又不敢看，膽大的直楞楞地盯住。
被綁住的幾個孩子早已嚇暈了過去。
師傅在那孩子身下兩處切二個洞出來，將里頭的筋割斷，手法熟練地擠出里頭的東西。
一時屋里俱是此起彼伏的凄厲慘叫，暈倒的孩子俱都從劇疼中醒來。
眾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這回即便是最膽大的孩子也不敢去瞧那血糊糊的一團。
小太監(jiān)忙自一旁八仙桌上取了個煮熟的雞蛋塞進慘叫的孩子嘴中。這會兒再沒人能叫出聲來了。
凈身師傅又拿過苦豬膽，糊了傷口，以消腫止血。
這還沒完，接下頭就得開始去勢。
只見那凈身師傅手起刀落毫不遲疑，只一刀就將那根還未長齊全的東西割下。后又去過燒得滾燙的火鉗子燙了傷口。
受刑之人便又疼得昏了過去。燒焦的氣味并燙肉的噗呲聲充滿整間屋子。
沉穩(wěn)如魏七也終于克制不住，雙腿直發(fā)軟。同住的幾個孩子攬了他一塊兒抱頭哭作一團。
凈身師傅又略收拾了會兒，招呼小黃門來抬人。那些孩子們昏迷不醒，被小太監(jiān)抬回住處。
凈身師傅捧了切下來的那些個物件裝至一摻了石灰粉末的盆子里頭。
后又將先前簽下的契約書用油紙包好，也一同放入盆中，再用大紅布將盆子包起來。
拿繩子綁好吊至中質(zhì)梁，這是紅布高升的意思，寓意此后此人將一帆風(fēng)順，步步高升。
小黃門們端了清水沖刷了幾張靠凳，唱名的小太監(jiān)又點了幾個孩子上前。
屋里的血腥氣漸漸濃重，腥臭熏得人直作嘔，然腹中空空，也吐不出什么來，只是干嚎罷了。
一個半時辰后，剩下的人越來越少，最后只余魏七這一間房里的六人。
魏七此時已然心如死灰，垂著腦袋似已認命。
他想起自個兒乃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名門世家子弟，出行前呼后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前幾月還于學(xué)堂中與夫子議論那前朝宦官禍害朝堂之事。
那時他是如何看不起這些閹－奴，面露嫌惡，似提起都要臟了自個兒的嘴。如今他也要成了這叫人看不起的東西。
直至如今身在其中才明了什么叫身不由己。不過都是皇家奴才，一群可憐的人罷了。
他自小受父輩教導(dǎo)，對上要有敬畏之心，忠誠之心。從未曾質(zhì)疑過那至高無上的龍椅上端坐著的人是否為明也從未懷疑過皇家是否真就那般神圣恍如天神。
這偌大的紫禁宮里困著兩萬余名走投無路的太監(jiān)，又縛住數(shù)萬余名少女的明艷年華。卻只為供養(yǎng)那一人，不可謂不說是舉天下之力罷。
身下傳來劇痛，魏七嘶吼一聲陷入了黑暗中。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清晨。魏七等六人皆被換了黑麻布中衣，一旁枕邊有一套藍灰色太監(jiān)宮服并一雙藍色短靴。
宮中只有御前的太監(jiān)總管或品階高的公公們才能著長靴。這一套便是小太監(jiān)的服飾了。
魏七悠悠轉(zhuǎn)醒，下身傳來劇痛，現(xiàn)下感覺不出已少了東西。他顫抖著手想去摸一摸那兒，然而最終卻頹然放下。
去完勢并不意味著便已解脫。這后頭幾日放才是關(guān)鍵，若稍有差池便會丟了性命。
為防出恭感染傷口，去完勢的太監(jiān)們現(xiàn)下還不能進食，需得一日之后才能入些許流食。
魏七如今身下插著根玉米骨，那玉米骨事先削得軟滑平整且里頭又有些水分。
插入尿－道，若沒忍住想要出恭便從這玉米骨中出來。
如不是如此，那初燙的傷口經(jīng)尿水刺激不知該有多疼。
又這般渾渾噩噩過了一日，次日一早便有小太監(jiān)端了碗稀粥送來。魏七等人已有兩日未曾進過米食。
這刻終于聞到米香，雖身下仍痛著，卻都爬了起來將粥一口氣灌下肚。
小太監(jiān)又在塌下置了兩個破盒子，吩咐魏七等人不要下床走動，若需出恭使那盒子便可。
眾人無甚力氣地應(yīng)了，便又躺下去歇息。
此刻已沒人感傷自個兒缺失的東西，嚎哭著后悔，只想著能在這般阿鼻地獄里活下去才是正經(jīng)。
然這日晚間，年歲最小的王安平卻開始發(fā)熱。他本就幼小，自然不如幾個大些的能抗，加之昨日又痛哭了一夜，哭得渾身是汗又耗盡體力。
天寒地凍的，又沒個人來替著換身衣裳，不多時汗冷了便只得冰涼涼地貼在身上哪里能不發(fā)熱病。
吳家財聽旁邊的王安平囈語，又見他面色潮紅，心道不好。只探手稍一模額頭，就知他這是發(fā)高熱了。。
他叫醒屋子里的其他孩子，告知眾人王安平高熱，大家伙兒便開始使了力氣一塊兒喊屋外頭的太監(jiān)。
第9章
眾生百態(tài)
這時太監(jiān)們大都已下值，只留有兩人值夜，現(xiàn)下人就歇在對門不遠處單砌出來的他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