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魏七心下好奇,忍不住抬眼悄悄觀望。
圣上著明黃褻衣沉著臉由眾人服侍,從始至終安然端坐塌邊,未曾挪動分毫。
即便已是位于最后頭,魏七仍覺著心慌,此時的圣上與塌間親密之人又很是不同,冷冰冰似金玉雕像,他不得不承認這大抵是天子氣度罷。
圣上晨起時性子最差,是以此刻眾人也額外謹慎,諾大的暖閣內只間聞輕微水花滴落銅盆之音。
一盞茶的功夫后(約十五分鐘),上凈面完畢,起身立于塌前,淡漠的眼眸向下一掃,魏七垂頭。
太監(jiān)們退下,換作兩名宮女上前服侍圣上更衣。
皇帝衣裳有朝服、吉服、常服、行服等,朝服及所戴之冠分冬夏二式,春夏用緞,秋冬用珍貴皮毛為緣飾之。顏色以明黃為貴,祭祀天時則用藍,朝日時用紅,夕月時為白。
紋樣主要為龍紋及十二章紋樣,正前、背后及兩臂繡正龍各一條;腰帷繡行龍五條襞積,前后各繡團龍九條;裳繡正龍兩條、行龍四條;披肩繡行龍兩條;袖端繡正龍各一條。十二章紋樣為日、月、星辰、山、龍、華蟲、黼、黻八章在衣上;其余四種藻、火、宗彝、米粉在裳上,并配用五色云紋。
今日是初五,照規(guī)矩圣上需至太和殿中面見朝臣,商議國事,是以現下掌衣的內侍捧著的乃朝服。
兩個宮女一站一跪將朝服,腰帶,腿帶,朝珠,玉佩等物替圣上一一穿好后,圣上于塌西邊的老木雕春凳處坐下,閉目養(yǎng)神。
貼身宮女將他長而黑的發(fā)解開梳通,盤成發(fā)髻用玉簪子定住。
再將十二旒冕安上,旒冕由五彩的繅十二根,每旒貫十二塊五彩玉,依照朱、白、蒼、黃、玄的順次,每塊玉相間距離各一寸,每旒長十二寸,十二旒為白玉串珠。
串珠遮住冷厲的面容,卻氣勢更甚。
與此同時安喜立在龍塌臺階下向皇帝道:"
圣上,您前個兒吩咐調御前侍茶的魏七至跟前伺候,奴才現下已將其帶到。"
皇帝睜眼,目露些許詫異,似是未曾料到安喜動作竟這般快。
"
嗯。"
"
魏七,還不快向圣上謝恩?"
魏七躬著腰將下巴抵在胸前,膝行出列。
三叩首大拜:"
奴才魏七謝圣上恩典,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自上回經安喜提點后,他也不敢再亂說什么英明神武知人善用。
總歸萬歲這句是不會錯。
"
嗯。"
皇帝低應,將將打量一圈這奴才,換了身行頭。
“
起罷�!�
魏七一頓,“??�!�
起身。
他這一起便有些微妙,只因兩旁的奴才皆跪著,暖閣內除卻安喜與一宮女站著外,就只剩魏七同站。
他立在正中,幾乎是直面圣上,四下又皆是跪著的奴才,毫無遮擋之物。
魏七有些心慌,手里冒冷汗。
皇帝粗粗打量他一圈,心中道人靠衣裝馬靠鞍,果真對極。
上起身,旒冕前的珠串輕輕搖擺,珠玉叮當作響。
龍行虎步,皇帝左手套著瑪瑙串子把玩,右手背于身后,抬步下龍塌前的階梯。
魏七退讓歸列。
皇帝出西暖閣,眾人起身,垂首隨上魚貫而出。
行至東暖閣,圣上安坐羅漢床。
安喜命人傳膳,養(yǎng)心殿廊下的太監(jiān)們一聲接一聲地高喊傳膳,聲響傳出養(yǎng)心殿一路至御膳房。
幾名膳房太監(jiān)早已有所準備。
入內將三張膳桌子依南北向拼好,又在膳桌旁另設一幾案,以備圣上賞賜后宮妃嬪或身邊奴才。
十來位膳房太監(jiān)捧朱漆食盒自中間南門入內,不走東西,因圣上是坐東朝西用膳。
膳食皆用金銀玉器裝盛,金羹匙、金鑲牙箸蓋銀熱鍋、有蓋銀桃子、銀鏇子件、半邊黑漆葫蘆琳瑯滿目,晃得人眼疼。
每日早膳菜品有寸碟烹紫蓋、五寸碟酥火燒、五寸碟醬肉、五寸碟素炒白菜、豇豆粥一罐。
此外,還備有各種水果點心,糖大扁、糖桃占、花生占、大西瓜子、金糕、金絲棗、沙果脯、杏脯、芝麻研奶卷、蜜糕奶卷、豌豆糕、綠豆糕、蜜柑、廣梨、蘋果、鴨梨、如意蘋果、水仙梨花、南薺、溫樸、蜜餞海棠、蜜餞橙子、佛手青梅、蜜餞蜜柑并酸橘山楂糕一品。
東西皆精巧,分量不多,擺滿了桌子。
皇帝在幾位侍膳太監(jiān)的簇擁下入座,魏七立于膳桌西邊墻角處暗自觀看。
從前雖也是御前內侍,卻只在外頭候著,不曾見過圣上用膳的場景,今日一觀,果真是奢靡非常。
這還是圣上減了御膳房的用度后的排場,可見有多鋪張。
侍膳太監(jiān)將試毒牌一一放置于金玉碗碟中,試毒牌乃是銀制的小牌,寬半寸、長三寸,用其驗過之后,再由侍膳太監(jiān)嘗膳確保無誤。
侍膳大公公將菜品一樣樣依次取一點子至圣上跟前的碗中。宮中規(guī)矩用膳每道不許過三匙,皇帝的偏愛不可叫人得知。
先帝曾犯過此錯,之后十日半月此菜再未得見。
圣上心腸冷硬更甚其父,從未開口道此品不錯,每樣皆只嘗一二口,面上分毫不露神色,這么些年來只太皇太后及王府老人知曉其幼時嗜甜,不過哪個孩童不嗜甜呢?
魏七瞥一眼最后頭的酸橘山楂糕,嘴中唾液泌出。
他許久不曾吃酸,這會子想起那滋味兒,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但并不敢一直瞧。
皇帝端坐,不過只兩回余光撇向魏七,卻皆瞧見這奴才眼巴巴地盯著膳桌,眼珠子直勾勾,目露渴望。
他順著這人眼神瞧過去,原是望著一碟子黃糊糊晶瑩剔透的糕點。
皇帝瞧了兩眼有些久,侍膳公公便以為他要用那碟糕點。
雖心下覺著奇怪,仍另用玉碟盛了一勺子奉上去。
皇帝也未曾說什么,舀一小塊送至嘴里嘗了。
酸不啦嘰,果真是小孩兒才喜歡的玩意。
他好歹沒吐出來,面上鎮(zhèn)定無波瀾,幾下將東西吞了,不動聲色地端起手邊的清茶飲下一口。
魏七又偷瞧兩眼,喉間蠕動。
皇帝又用了幾口咸菜品,撂下筷子。
"
余下的幾碟子點心賞與爾等罷。"
他道。
眾人跪地謝恩:"謝圣上賞賜,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日晚間魏七便吃著了他心心念念的酸橘山楂糕,雖只得兩塊也開心了好幾日。
坤寧宮內。
皇后端坐貴妃塌透過朱漆窗柩賞院中紅梅,孫嬤嬤奉上一木盒,"主子,司禮監(jiān)那頭有消息羅。"
前者轉頭。
"
里頭那奴才不識字兒,只能趁著沒人留意遞個木盒子出來,道與乾清宮新人有關。"
皇后伸出纖細雪白的柔荑,鳳仙花紅艷開在指蓋。
她接了狹長的烏木雕牡丹木盒打開一瞧,面上露出驚異之色。
"原是如此。"
一聲冷哼。
孫嬤嬤心里頭好奇卻不敢多問。
皇后將東西遞回去:"
燒了,做得干凈些。"
"
??。"
孫嬤嬤應下,垂眼一瞧,一支孔雀羽毛發(fā)著些微的青綠光柔靜靜躺在盒內。
"
竟是個太監(jiān)。"
皇后低語,端起茶盞細觀上頭的孔雀開屏青釉彩紋飾,怪道守了這么些天都沒揪出人來,竟從頭至尾便想岔了。
第36章
中宮皇后
孫嬤嬤遲疑試探:"
主子,
既人已揪出,不若。。。"
皇后勾起唇角斜她一眼:"
急什么,一個太監(jiān)而已,不能生不能養(yǎng)的,豈不是正好"
她一聲冷哼:"
本宮與圣上疏遠已久,淑妃那頭卻得意多時,仗著點子寵愛處處與本宮作對。"
"近日這奴才一朝得寵便煞了她的威風叫圣上給禁了足。"
皇后撫了撫袖口,
面帶冷笑:"
只是夫妻六載,如今到了這般田地,真叫人膈應得慌。"
“不過既已被圣上收用也該好好敲打一二,
免得生出什么妄念�!�
孫嬤嬤四下張望,確是左右無人,垂下頭不敢回話。
兩日后戌時(晚七點至九點),養(yǎng)心殿東暖閣內。
"
安喜。"
龍塌上,
皇帝盤坐起系好褻衣腰帶。
他身后承-幸的寧嬪潮紅著小臉,將自個兒縮在錦被中,
只露出一雙艷媚含水光的杏眼盈盈望著皇帝寬闊的脊背。
"??。"
侯在殿門邊的安喜應話,領著眾奴才入內。
油燈一盞盞點亮,屋內氣息曖-昧。
魏七跟在后頭捧著盛有熱水的銅盤躬身輕行,這是他頭一回夜里當值。
"
圣上,
留是不留
"
安喜將床幔揭開掛好,立在塌邊低聲問。
"
留。"
近來少幸后宮,能留的還是得留,免得有礙后宮子嗣。
"??。"
"謝圣上恩典。"
寧嬪面上露出嬌羞笑意溫聲軟語。
"嗯。"
只可惜皇帝背對佳人,
錯過一番柔情。
馱妃太監(jiān)抬了人退下,宮女太監(jiān)們上前伺候。
皇帝起身,往階下一掃,瞧見了最后頭立著的魏七。
他挑眉,心中暗道:罪魁禍首。
害得皇帝近日冷落后宮偏幸宦官的罪魁禍首魏七此刻毫無所察。
他這會子正思量著圣上方才是除了褻衣還是不曾。
兩位宮女換下褥子方枕,皇帝行至塌下西側的三扇金絲木萬馬齊喑屏風后頭。
安喜向魏七使個眼色,魏七隨兩位內侍走近屏風,將銅盆,巾子,新的褻衣褲擱在里頭的案幾上,躬身退下。
不多時,里頭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皇帝行伍出身,不喜他人侍候過密,沐浴擦身等事皆由自個兒來,若有特殊,則喚安喜或王福貴伺候。
他草草擦過身,將帕子往銅盤里一扔,抖開褻衣披上,松松系了腰帶走出屏風。
皇帝渾身沾著溫熱的濕氣,魏七心頭一跳,身上激起疙瘩,莫名不大自在。
幸好只是過肩的一瞬。
皇帝行向床榻,魏七等人入屏風后頭收拾用過的物什。
"
圣上,若您無吩咐,那奴才們便先行退下,好叫您早些安歇。"
"
嗯,退罷。"
皇帝靠在床頭閉目思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