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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

    奴才們恭請圣安。"

    安喜領(lǐng)著眾人行禮告退,留下四位值夜太監(jiān)服侍。

    第二日巳時(早九點至十一點),內(nèi)書房。

    黃花梨翹頭案上鋪著上好的"凈皮"(五層棉紙),皇帝這會子正手持一貂毛硬豪玉筆繪一幅錦繡河山畫。今日無大臣遞牌子覲見,難得空閑。

    圣上最擅繪山水,深曉以水破墨,以色破墨,以墨破色之理。

    畫中西側(cè)叢山漸顯,寥寥數(shù)筆便已是青峻巍峨。

    安喜立于其后,時不時地便要奉承幾句,道什么主子筆酣墨飽,神乎其技,入木三分,奴才真真是嘆為觀止。

    主子更甚名家李唐,云云。

    安喜見其今日舒暢,便稱其為主子已示親近討好之意。

    宮中規(guī)矩,奴才們一律得尊稱皇帝為圣上或今上,能稱其為主子或主子爺?shù)纳僦稚伲粡那巴醺锏膸讉老人罷了,便是安喜也得觀圣上神色才能討這個巧。

    皇帝現(xiàn)下確實舒泰,頗為縱容未曾責(zé)怪。

    茄皮紫釉獅耳三足香爐里頭安喜香裊裊,地龍燒得屋內(nèi)溫度適宜。

    正是安寧偷閑的好時光,皇帝慢悠悠作畫,繪至一半之時,外頭傳話,道皇后主子請見。

    前者皺眉,抬眸望向窗柩,外頭寒風(fēng)呼嘯,院中白梅樹枝顫顫巍巍。

    這么冷的天皇后不好好地在自個兒的坤寧宮里待著,跑內(nèi)書房來做什么?

    皇帝將筆擱在青玉制成的龍形筆格上,“宣�!�

    “??�!�

    皇后入內(nèi),穿過????木象牙雕五百圖漢圖插屏,端正頭顱,挺直腰背,雙手?jǐn)n于腹前,目視下方款款行來。

    她今日盤著“大拉翅”上頭戴點翠嵌東珠五鳳鈿并金嵌青玉石圓花,身著一襲明黃色八團彩云金龍妝金絲棉單袍,明黃暗團云龍紋實地紗上織八團彩云金龍紋,領(lǐng)口、袖邊飾藍色彩云金龍紋妝花緞,外沿藍色片金,領(lǐng)、襟綴金托珊瑚圓扣有四,珠光溢彩,名貴非常。

    沿路她不動聲色地掃視殿內(nèi)兩旁立著的太監(jiān),目光觸及殿東側(cè)自書案那頭起正數(shù)第四張紅木雕蓮花紋嵌理石"獨座"(擺放花瓶的桌案)

    邊上立著的內(nèi)侍時稍有停滯。

    那內(nèi)侍著一身深紫綢緞長袍補子上暗青并深藍孔雀紋繁雜

    ,圍黑色皮狐貍毛的氈帽后頭深藍孔雀翎油光水滑,一瞧便知是新?lián)Q上的。

    此人身形修長,脖頸纖細(xì),即便是垂著頭也能依稀瞧見白皙秀氣的下頜,與紅潤飽滿的唇瓣,在一眾年長內(nèi)侍里稀奇地年輕打眼。

    獨座上擺著的青花蓮?fù)邪藢毤y貫耳瓶內(nèi)插有紅白兩色梅花枝,稱得這小太監(jiān)愈加清秀惹人。

    正是魏七。

    皇后面上掛笑,轉(zhuǎn)回目光,心中卻嗤笑連連:不男不女的狐媚子。

    魏七不知自個兒已被后宮之主盯上,也是事不湊巧,他半盞茶前方換的班,正好叫皇后撞上。

    "

    妾請圣上大安,圣上萬福金安。"

    皇后盈盈福禮,頭上珠翠相撞,聲響清越。

    "

    皇后免禮。"

    皇帝立在原處,不去迎人也不攙扶。

    “妾貿(mào)然前來,擾了圣上處理國事,望圣上寬恕�!�

    皇帝也不說場面話,似是默認(rèn)被擾,只道:"

    坐罷。"

    "謝圣上。"

    夫妻兩真真是相敬如賓。

    新頂?shù)氖滩璺钌霞t袍,皇后揭開茶蓋,"咦"

    她飲一口放下茶盞,用帕子掩著唇,望向皇帝身后的安喜:"

    御前侍茶可是換人了么?從前上的可是玫瑰露花茶�!�

    玫瑰露花茶是皇后最愛的茶,魏七自上值后便暗自記下這點。

    皇后其實是明知故問,她哪會注意到一個小小侍茶的更換,且就算是上了她不甚喜愛的紅袍換作平日也不會在皇帝的內(nèi)書房里挑三揀四,今次只不過是借著由頭試探罷了。

    立在墻邊的魏七聽見皇后問及自個兒,心頭一顫,長迷密的睫毛幾下抖動。

    眾奴才心思各異。

    安喜將頭垂得更低,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

    "

    嗯。換了。"

    皇帝細(xì)觀凈皮上的青松淡聲道,停了一瞬,"原先那個愚笨得很。"

    魏七抿唇,心中頗為不平。

    "

    既是愚笨合該打發(fā)去掖幽庭,沒眼色呆板的奴才哪能在御前當(dāng)差。"

    皇后試探,悄悄觀圣上神色。

    魏七卻是心虛不已,掩在寬大馬蹄袖中的手指微動。

    皇帝面上未顯露神色,實則已有些不耐了。

    "

    皇后此番所謂何事

    "

    “回圣上的話�!被屎笳祟伾骸版翊蝸泶耸菫橹髮m眾嬪妃晉位一事。年節(jié)將至辭舊迎新,照祖宗規(guī)矩將晉有功之妃妾。妾請圣上,此事該如何定奪?”

    “皇后你貴為后宮之主,后宮之事自個兒斟酌著定下便是,無須特來問朕�!�

    “是,”

    她頷首恭謹(jǐn)應(yīng)道:“妾不才,惹得圣上為后宮憂心了。既是如此,妾回坤寧宮便先將此事定下來,擬了單子后再呈與您罷�!�

    “嗯�!被实郯淹嬲浦杏窈颂遥皩帇骞郧�,善解人意�!�

    “是,妾明白�!钡朗裁慈杀緦m定奪,還不是插手了,圣上面上的話只能聽聽罷,當(dāng)真的是傻子。

    帝后兩人又草草聊幾句宮中家常用度,皇后見圣上幾番食指輕扣書案,知他不耐,識趣請退,左右今日目的已達到。

    “妾叨擾,圣上整日繁忙,想必仍有要事,妾這便告退。近日天氣嚴(yán)寒,不久便是臘月時節(jié),還請圣上萬萬珍重身子�!�

    “嗯,皇后辛苦,后宮之事還望皇后多加操勞�!�

    “是,妾必當(dāng)愈加盡心管教宮中眾人,不令圣上憂心。妾告退。”皇后起身躬身回話。

    “嗯,皇后退罷,早些歇下�!�

    “是,妾告退�!被屎笄ジM税捕Y。

    坤寧宮主仆幾人告退。

    亥時(晚九點)養(yǎng)心殿東暖閣內(nèi)。

    今夜圣上未召嬪妃承幸也未宣魏七。

    這月里倒有幾分清心寡欲。

    魏七今夜頭回值夜,此刻正與其另一位內(nèi)侍一同窩在龍塌下首的三扇金絲木萬馬齊喑屏風(fēng)后頭昏昏欲睡。

    西暖閣值夜共四人分為上半夜與下半夜,兩兩換班。

    上半夜乃亥時至子時(晚九點到第二日一點),若圣上召幸,則往后推,下半夜為丑時至卯時(一點到五點)。

    貼身太監(jiān)值夜四人一組每十日一換。

    魏七二人方替下上半夜當(dāng)差的奴才,此時子時剛過。

    一炷香的時辰后,龍塌上傳來些?O?O?@?。

    兩人驚醒,瞌睡頓消,坐直身子豎起耳朵細(xì)聽。

    床幔后傳來皇帝暗啞的聲音:"倒茶。"

    "

    ??。"

    兩人皆低聲應(yīng)道。

    四目相對,誰去

    當(dāng)然是魏七去,他是新人,需得多練。

    第37章

    烈火烹油

    魏七掀開身上薄被一個骨碌打滾起身,

    輕手輕腳行至一丈遠處的黃花梨木紅柚小方幾前,方幾上擺著青銅方鼎小火爐,火爐上坐著一銅壺,里頭暖著溫湯,正冒著熱氣,爐里的金絲銀炭燒得發(fā)紅,卻無一絲嗆人的難聞氣味。

    魏七恐普洱紅袍那類茶太釅,

    圣上等會子喝了要睡不著,便自作主張地挑了幾朵安神的干白菊花泡了,手背貼薄胎青花釉茶盞杯身試茶溫,

    偏熱,正好入口喝下去又暖和。

    他雙手端茶緩步踏上龍塌前的臺階。

    另一位當(dāng)值的年長奴才名喚如燦,現(xiàn)年三十有六,他見魏七泡好了茶便將床頭那側(cè)的床幔掛起,

    退至一旁。

    皇帝起身,著明黃褻衣褲端坐,

    褻褲下露出赤-裸的長足,他也不甚在意,雙腳踩于腳蹬子上。

    "圣上。"

    魏七溫聲低喚,彎腰垂首雙臂前伸,

    將茶盞托舉遞至皇帝跟前。

    后者接過,掀開茶蓋飲下一口,入口清香,是花茶。

    皇帝皺眉,

    望向小半丈遠處(一米多一點)立著的泡茶太監(jiān),"

    今夜是怎么當(dāng)差的呈的花茶。

    "

    女子才喝的東西。

    他語氣頗為不耐,如公公嚇得大驚失色,跪地請罪。祖宗耶!當(dāng)值前千叮嚀萬囑咐要泡普洱,怎的毛毛躁躁不長記性,捅這么個簍子出來!

    魏七同跪,卻并未如朱從那般懼怕,自個兒頭一回值夜,便是有錯以圣上脾性也不會重罰。

    "

    回圣上的話,奴才呈的是白菊花茶,有安神之效,因憂心圣上夜里喝得釅了不好安歇,故而擅做主張,還望圣上恕罪。"

    魏七扣頭。

    夜里昏暗,因怕擾皇帝歇息只在床榻下首西側(cè)留了一盞油燈,方才魏七又是背光站著,是以皇帝先前并未留意到是他,直到人開口說了兩句后才察覺出來。

    "

    魏七。

    "

    皇帝淡聲道,聲音低沉,魏七二字經(jīng)由他口出傳至寂靜的黑夜中,魏七心中一顫。

    "

    回圣上的話,奴才魏七。"

    "

    你好大的膽子。"

    這句話也是平平,不知是否真正動了怒。

    一旁的如燦兩股戰(zhàn)戰(zhàn),此刻只想著明哲保身不敢強替人出頭。

    魏七悄悄抬眼想觀圣上此刻神色,不料正撞進那人在夜里更為深邃的眸中。

    他本能地打個哆嗦,將頭磕嚴(yán)實了,將欲請罪,心中覺著奇怪,不應(yīng)如此呀,照著常理,自個兒頭一回值夜,又是出于好意,圣上應(yīng)當(dāng)不會怪罪。

    魏七是特意泡的白菊花茶,一來為了顯示對圣上的在意,二來則是試探圣上對他究竟有幾分縱容。

    現(xiàn)下看來圣上待他并未有多特別。

    他正這般想著,方要開口,卻見皇帝兩口飲盡茶水,叫起。

    "

    起罷。"

    "

    ??。"

    還是猜對了。

    皇帝將手中空茶盞咔噠擱至于托盤上。

    魏七遲疑:"

    圣上可還有吩咐"

    "

    有。"

    后者輕敲膝蓋,"過來。"

    "

    ??。"

    魏七磨蹭蹭小挪幾寸,坎坷不安,暗道圣上不會現(xiàn)下起意罷,大半夜的安爺都歇了。

    皇帝冷眼瞧著他畏畏縮縮的模樣只覺好笑,一把拽住眼前的胳膊將人扯近。

    茶盞在紅木雕牡丹紋托盤上搖晃,乒乓斜倒,余下的些許茶湯溢灑。

    皇帝嫌礙事,將盤子接了往邊上一遞。

    如燦這會子倒是很有幾分眼力勁,麻溜地接過退下。

    魏七一聲低呼,皇帝氣勢逼人,呼出的氣息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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