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兩位宮女慌得跪在原處不敢再動。
“老東西�!被实鄣吐暢饬R。
“魏七�!�
他淡聲吐出兩字。
安喜樂得嘴都要咧至耳后羅。
“回圣上的話,
魏七現(xiàn)下仍未好全,吃著藥呢�!�
皇帝皺眉,還不好。
“御醫(yī)怎說?”
“回圣上的話,御醫(yī)說是內(nèi)里心氣郁結(jié),
急火攻身,外間寒氣聚集,
血骨難暖�!卑蚕蚕咕帯�
太醫(yī)原話是:奇了怪哉,鄙人雖是新入太醫(yī)院,不敢自夸醫(yī)賽華佗能妙手回春,可小小風寒發(fā)熱還是不在話下,
怎的小公公就是不見好?
安喜最知曉他為何不好,可安喜緘默不言。
那時他不道破,這會子就更不會在皇帝跟前說出來了。
難不成說魏七自個兒不要好,他不想見著您,
不愿承幸么又不是傻子。
皇帝手取茶盞,揭開茶蓋欲飲,又覺煩躁,撲嗒一聲兒蓋住,往炕桌上一扔。
“干什么吃的,發(fā)熱都醫(yī)不好。”皇帝低罵,復拾起書,翻了兩頁,沒一會子又乓地砸炕桌上,“那奴才也沒用,御醫(yī)都醫(yī)不好�!�
養(yǎng)心殿內(nèi)眾奴才瑟瑟發(fā)抖。
安喜一人立在后頭巋然不動,反倒越瞧越想笑。
叫您折騰人,可勁折騰,左右咱家不心疼。
“換個人來瞧�!被实勰﹃凝埣y玉佩,“再瞧不好就打發(fā)那奴才去掖幽庭�!�
安喜不覺著他會舍得將人打發(fā)去掖幽庭,瞧著眼下正是火熱的時候,新鮮勁還沒過。
可不能再鬧出動靜牽連太醫(yī)院羅,人家也是無辜。
“回圣上的話,奴才斗膽。”
“說�!�
“奴才以為此事與太醫(yī)院御醫(yī)干系不大,魏七近日茶飯不思,日日清湯寡粥,本就不頂飽,藥又苦口,他喝下苦藥便無甚胃口,人不用東西又怎能好全。”
“他怕苦么?”
“回圣上的話,魏七仍算得上是年幼,奴才以為,怕苦也是尋常�!�
皇帝輕聲嗤笑,似是瞧見魏七皺著眉頭不情不愿喝藥的模樣,小孩兒。
“叫人盯著用膳,屋子里擱炭盆,不許出門,養(yǎng)好了叫他滾來見朕,養(yǎng)不好扛去掖幽庭。”
“??�!闭嬲媸侵苋珔�,安喜咂舌,熬出頭羅。
那廂邊養(yǎng)心殿主仆一場閑談,這廂邊魏七一口氣灌下一碗黑稠稠的難聞藥汁兒。
他根本就不怕苦。
魏七他娘親四十才懷的他,胎中便不足,又是早產(chǎn),生下就比旁人弱小些,跟貓崽子似的。
所幸家財萬貫,日日金湯銀湯地養(yǎng)著,養(yǎng)到五六歲時便也與同齡人一般健壯了。
不過兒時是飲下不少藥的,只不過那時嬌貴,一碗藥汁,爹哄一口娘勸一口,仆從環(huán)繞,手捧各色蜜餞點心,一口藥一口點心。
耗得時辰久,藥就涼了,又恐他喝下要冷了肚子,是以常常將藥分為兩半碗,灶上溫一半兒,他娘親手中端一半兒。
換作旁人家的孩子這樣折騰,爹娘早朝臉上打巴掌了。然他雙親心中有愧,如何也舍不得打罵。
魏七四歲那年有一回喝完藥瞧見他娘親用巾子擦臉,擦完后巾子便也濕了。
自那以后,他喝藥再不折騰,一口氣兒咕嚕咕嚕悶到底,喝完朝他爹娘傻笑,嘴邊一圈黑糊糊藥汁,還伸手討糖吃。
往事到底只是往事,若不時時想起都快要給忘羅。
魏七看著殘留藥渣的碗底發(fā)呆,入宮之后他倒是不怎么生病了。
這么說也不對,這幾月來好像也喝了不少藥。
他笑笑,擱了瓷碗下榻,赤腳踩在青石板上慢行。
嘴里苦味良久不散,苦得叫人想家,魏七垂頭,長發(fā)遮面,口中喃喃:倍思親,倍思親。
翻來覆去道不盡的思念,可惜人長大了,早沒有家,也沒有蜜餞了。
第二日午膳,安喜吩咐御膳房呈碟子酸橘山楂糕上來,還特點名要糕點房的吳家財做。
御前總管安爺?shù)拿羁刹痪偷扔诨实鄣拿睢?br />
膳房太監(jiān)以為圣上想吃酸了,擺膳時特將這道糕點放至第三行正中的位置。
果然皇帝用膳前便多瞧了好幾眼。
可等膳房太監(jiān)取了糕點,也不見圣上如何喜歡,只小嘗了一丁點兒,像是生咽下去了。
膳房太監(jiān)不敢再取。
膳后,皇帝道:“桌上糕點賜于爾等貼身內(nèi)侍。”
眾人納悶,這些未用過的東西大都要賜與朝臣們或是后妃的,怎的一回二回全便宜他們羅。
“謝圣上賞賜,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安喜將酸橘山楂糕偷偷留下,叫人送到后頭魏七住的他坦里去。
他坦里小方子接過點心,連連道謝。
送點心來的小太監(jiān)也是樂呵呵地:"圣上又賜賞,貼身的內(nèi)侍都有份兒,安爺特叫我將這碟子點心送來,是酸橘山楂糕。"
小方子一頓,心里有些泛堵,貼身內(nèi)侍,沒內(nèi)殿什么事兒。
窩在塌上看游記的魏七耳朵挺尖,本讀得入神,一聽酸橘山楂糕,平靜的眼霎時明亮,抬頭望向門口。
果然小方子手里正提著一紅木雕喜鵲食盒。
門外的太監(jiān)是王福貴手下,本不欲打擾魏七養(yǎng)病,此刻見人望過來,便討好笑道:"
魏爺。"
究竟是什么時候起,這些人都開始改口羅,魏七不解,且他們叫的很是順嘴。
這乾清宮上下,小方子比我年幼幾月,可因自個兒頂?shù)氖俏浩叩哪挲g,所以明面上年歲最小。
其余人皆年長于我,現(xiàn)下一口一個魏爺喊起來不膈應(yīng)么。
從前也有品階低些的,相互之間都直呼其名,不也挺好。
魏七笑得不大自在,他不知這里頭有皇帝的緣由。
昨兒晚間養(yǎng)心殿東暖閣內(nèi)圣上那一通無名火發(fā)的,這位內(nèi)侍可是親眼瞧見了。
外頭當值的奴才恐不知情,殿內(nèi)當值的心下卻明了得很。
他心中想著:眼前這位爺怕是要一飛沖天吶。
送走來人,小方子將提盒拎過來。
揭開,酸橘山楂糕做成玫瑰花形態(tài),黃橙橙地晶瑩剔透,魏七喉間不自覺吞咽,似已聞到那股子酸味兒。
小方子取出牡丹描金瓷盤子,"魏爺,您現(xiàn)下便嘗嘗么還是等會子用完午膳,喝了藥再吃也可解苦味兒。"
魏七忍住,那人送來的東西他才不稀罕,小恩小慧收買人心,吃了怕是又要遭罪。
"不必,我不喜吃酸,都給你罷。"
魏七別開眼。
"
真的么?"
小方子倒是很開心,這可是圣上御賜。
"
恩,你連提盒端走。"
魏七僵硬道。
小方子后知后覺,這人怕是在鬧別扭。
跟圣上鬧別扭,腦子燒壞了不成
"
多謝魏爺賞賜,只是御賜之物,到底不好隨意增人,您的好意小的心領(lǐng)。小的取一塊嘗了圖個意頭罷。"
小方子想明白了,也不敢真連盒子端走。
魏七不言,他說的是實理,圣上賞賜,你說不喜,一股腦全送與他人,不要命了么。
自個兒一時動氣,倒是差點連累小方子。
"
對不住你了。"
他垂著頭道歉。
"
您哪兒的話,小的跟著您沾光才是。"
小方子笑,取塊糕點塞嘴里。
忒酸,酸得他臉都皺成一團。
模樣太逗,魏七噗嗤笑出聲來,誰知這一笑便有些止不住。
其實小方子才是不喜吃酸的那個,這會子想吐又舍不得吐,糾結(jié)良久,索性將嘴里一整塊全吞了。
魏七仍舊在笑,因還在病中沒什子力氣,笑一會兒停一會兒地,不多時臉上便紅透,眼中泛起一層薄薄的水光。
小方子頭一回見他這樣開顏,倒是怔住了,突然間好像有些明白為何圣上會寵幸他。
這人有些真啊。
小方子低頭,勾唇自嘲,不像自個兒,時時戴著面具,一刻不敢松懈,日子久了都不知何時是在真笑,何時是在裝樣子。
大抵宮里的奴才都是這樣罷,瞧著面上帶笑,實則心里在哭,瞧著面上憂愁,實則心里偷樂,假得很。
魏七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酸橘山楂這么酸的點心,他一個喜酸的都不會整塊吃,小方子這個傻小子一口塞。
他擦擦溢出的一點子水汽,有些氣弱,"對不住了,我不應(yīng)幸災(zāi)樂禍的,實是你太惹人。"
小方子眼神復雜,心里頗為無奈,原先就是再嫉妒,再怨恨此刻如何都討厭不起來。
他沒說什么,只倒了兩杯茶,一杯給自個兒留著,一杯遞與塌上的魏七。
"
多謝。"
魏七接過,眼里亮晶晶閃著光,笑起來的模樣太好看。
小方子撇過眼不愿再瞧。
第42章
一更
午膳過后,
魏七喝了藥嘴里發(fā)苦,眼珠子總?cè)滩蛔≡诜阶郎系募t木提盒邊打轉(zhuǎn)。
不是沒骨氣,是藥太苦,他替自個兒找由頭。
不吃白不吃,吃了我也還是可以繼續(xù)硬氣。哎,只是方才嘴快,這會子想吃都不好開口。
他因為這一碟子酸糕懊惱。
小方子蹲在屋子西側(cè)墻邊擦他的靴子,
哼哧哼哧模樣認真。一雙短絨毛靴擦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還沒擦完。
魏七心里著急,這人也太實誠羅。
"
小方子。"
他忍不住了,
想起酸糕的滋味兒嘴里更苦。
"
怎的了,您有何吩咐
"
小方子轉(zhuǎn)過頭,扔下巾子起身。
"
我有些餓了,能勞你去將粥熱熱么?"
魏氣面不改色瞎扯由頭。
就餓了,
才用過午膳呢,雖說只喝了半碗魚片粥,
可這幾日都是如此,今兒倒稀奇。
"
您餓了
"
他疑心自個兒聽錯。
"
嗯。。。有點兒。"
魏七摸摸肚子,很無辜地看著他。
"
成,小的這就去,
您等一會兒。"
小方子放下卷起的袖口,將午膳剩的吃食拎了,出去合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