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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魏七捂住嘴才能擋住牙關間的打顫聲,他的身體失去了控制,明明告訴自個兒不要發(fā)抖了,不要再惹圣上惱怒了,可卻怎么也不能停下。

    皇帝不得。

    魏七懼怕的抵抗沉默又明顯,是出自于身體本能的保護。

    他一直在流淚,哭得人心煩。

    皇帝看著他濕漉漉的臉,感受到他停一會兒又抖一會兒的顫動,張嘴欲斥罵又覺著無趣。

    或許把人逼得太狠,該是時候安撫一二了。

    “

    魏七,”

    他停下來附在魏七耳邊低聲問,“

    告訴朕,你欲如何。

    ”

    后者垂著眼,長長的睫毛濕乎乎亂眨。

    “

    回回。。。圣上的話,奴奴才。。�!�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道不出個所以然來,又怕惹人生氣可實在不能放松,越是急就越是哭得厲害。

    皇帝耐心快要耗盡,若再沒回應便打算強來。

    魏七終于又道:“圣上,奴才。。。要怎么樣。。。日子才能好過?”低低怯怯的,也很是困惑喪氣。

    他不問要怎么樣您才能放過奴才,只問如何才能過好宮里的日子,這問法倒是聰明些了。

    皇帝看著他瑟縮的模樣,眼睫閃閃,頭都不敢抬,心里難得生出點子憐惜。

    問題很蠢,然而他也仍是回答了。

    “你若是乖一些,就能好過�!�

    魏七依舊垂著頭,喃喃道:“奴才。。。乖一些就能好過么?”

    “你乖一些,朕就舒心些,朕舒心了,你也好過�!边@道理如此淺顯,為何還要來問。

    “

    若是。。。若是奴才乖了也不能好過呢?”

    魏七不知是在問誰,像是在問皇帝又像是在自問。

    皇帝皺眉,不耐煩了,他自覺方才已拿出了自個兒此生不多的耐心。

    可魏七卻在這時抬頭看他,眼神茫茫,眼眶紅腫,里頭含著一泡淚,他一眨眼,淚珠子就溢出來,沿眼角滑落。

    皇帝輕吸一口氣,好言好語道:“怎會,你是聰明人,自也知曉朕的東西十二宮里住著多少佳人,你瞧瞧她們,你也同她們一樣,安分了日子就能好過,不安生就沒好下場�!�

    可宮里許多主子娘娘們本分安生了也沒幾個有好下場,魏七不敢信。

    “

    你要是真能討了朕的歡心,朕便能保你平安,等過個五六年你年歲大了,容顏不再,朕也厭倦。屆時賜下金玉銀錢,打發(fā)你出宮�!�

    皇帝當然知曉魏七究竟在怕什么,這番話半真半假,既是敷衍也是許諾。

    但成了他的人,保其平安是應當?shù)�,若是丁點兒都不在意,不若用過便扔了罷了,何須叫人折騰出這許多鬧劇來。

    方才或許是皇帝對魏七講的最長的一段話,這番話不似皇帝對奴才說的,倒像是君在誘哄妾抑或是夫在寬慰妻,只是兩人現(xiàn)下都未覺著有何不對。

    魏七迷茫的眼里突然有了光,像是抓住了一線生機,他也不敢追問您何時才會厭倦奴才,究竟幾年才是年老色衰,也不敢問是否真的君無戲言。

    只是今后的某一日能出宮,這誘惑太大,他不能不信,也不敢不信。

    魏七漸漸止住眼淚,若有所思,半晌道:“那。。。奴才乖�!�

    真真是再如何堅硬的百煉鋼也要纏成繞指柔。

    皇帝險些沒能把持住。

    早點兒懂事何至于鬧成如今這模樣。

    其實他不知,魏七需要的只是一個承諾,或者連許諾都不用,他只是要一個能好好活下來的希望。

    皇帝終于也肯給了,即使并不能全信,魏七卻只能欺騙自己,他再沒有別的選擇,他連最后的籌碼都已失去,還徒然背負上一條人命。

    魏七說要乖,可是仍舊不能立馬就乖,他的身體一直崩得很緊。

    皇帝無奈,再折騰下去天都要亮了。

    最后只好蹭蹭草草完事。

    事畢,皇帝令駝妃太監(jiān)將人抬回侍院不必送去內廷監(jiān)。

    冬夜寒冷,再鬧出病來,年都不好過。

    魏七驚住,躺在駝妃太監(jiān)的肩上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呆呆地望向皇帝,像是真的看到了自由的那一日。

    他輕聲說,奴才謝圣上大恩。

    恍若無聲,飄蕩在空寂的西暖閣內,飄入皇帝的耳中。

    說完又不敢見人,垂著眼抿緊唇,漸漸遠去。

    皇帝這夜分明未曾盡興卻覺著舒坦了。

    安喜在一旁瞧著,心中一聲嘆息。

    侍院后頭的三間連在一處的屋子都騰出來作為魏七的新住處,安靜又寬敞,正中一間小廳堂,東西兩處廂房,東面為白日閑時歇息處,擺羅漢床,與小一張小圓幾子,不遠處靠窗柩那頭條案上擺幾只小青花瓷瓶,里頭插著的紅梅開的正盛。

    西面為寢房,靠里放了一張花梨木雕葡萄紋架子床,床上帶炕桌,前頭為小開門樣式,門圍子上鑲圓形灰白大理石。

    圍欄,床柱,牙板,四足皆刷朱漆,瞧著便很是名貴。

    床前不遠處,屋子正中擺孔雀綠鑲翡翠三足銅香爐,地上鋪朱紅絨毯,邊上用金繡線繡小朵雛菊花紋。

    這處的富麗可與后宮里的小答應主子們一比了。

    魏七茫然無措,不知身在何處,分明犯下大錯,為何卻得了賞賜。

    他不知這是皇帝早前幾日便安排安喜布置下來的,若是知曉或許便不會有荒唐的一出了,或許他會再細細籌謀,做得更為穩(wěn)妥謹慎些。

    不過事已至此,現(xiàn)下再說皆為妄言。

    安喜問魏七想要何人來伺候,他這頭已定下一個,還剩一個可讓魏七自個兒挑,今后定下的這兩個便也是魏七自己的奴才。

    魏七請調內廷監(jiān)的小千子,他不愿讓吳家財進乾清宮,小千子人冷情卻也妥當盡責,活也不多,又是內廷監(jiān)的人,方便調動。

    他不想再來一個似小方子那樣活潑又傻氣的了。

    安喜答應下來,一聲吩咐,次日小千子便背著魏七在內廷監(jiān)里的瓶瓶罐罐與一些器具搬到魏七屋子西面的他坦里住下。

    日子開始過得平和起來,魏七每日照常當差,晚間守夜時皇帝也沒再做過荒唐事。

    他夜里叫茶,魏七也不敢再擅自沏花茶了,普洱端上去時皇帝只是一剎那的停頓,沒多詢問,仰頭飲下。

    約摸每五日幸他一回,不算很頻繁多,比不上寧嬪與新得寵的錢嬪主子,但真的也不少了。

    內廷監(jiān)只每回承幸前去一趟,事畢后直接抬回自個兒的屋里由小千子收拾妥當。

    第二日能好好歇息一日,每日的膳食也比從前精細許多。

    后宮里眾嬪妃議論一陣子,小方子的死傳出來后,流言蜚語又很快沉寂下去,不敢再惹怒皇帝。

    這般養(yǎng)著魏七開始長肉,額上的傷也慢慢變淡。

    半月后,離新年還有十來日時,魏七已全好了。

    這日午膳時,御膳房呈來的吃食里頭有一碟子紅艷艷晶瑩剔透的山楂糕,皇帝無意間一瞧,余光往下首邊立著的魏七那頭掃視。

    魏七只是安分地垂頭靜立,沒什么反應,他比從前更為沉默了,話也更少。

    皇帝應當是愉悅的,可卻并不如何舒心。

    他當著眾人的面賜下這一碟點心,魏七出列,面向他恭恭敬敬跪地行禮謝恩,臉上也不見喜色,很是平靜的模樣。

    皇帝瞧著他,看了有一會子,漸漸生出些惱怒。

    不識趣兒,圣恩浩蕩特賜他東西,也不知說幾句好聽的來,得了東西也沒露出個笑臉。

    皇帝想要罵,可人跪得及時跪得功整,謝恩的聲響也大,頭也磕得到位,三個響頭下來磕得額頭都泛紅,一點子錯都挑不出。

    他的惱火沒處撒,只好自個兒憋了下來。

    不一會子膳畢,兩邊伺候的奴才將銅盤子等物呈上供圣上凈手。

    皇帝草草擦過,白巾子噗地往銅盆子里一砸,濺起的水花沾濕伺候的奴才前襟,眾人跪地請罪,卻無一人知曉好端端的圣上這通氣究竟是因何而生。

    只安喜跪在皇帝后頭,悄悄往魏七那方深深瞧上一眼。

    唉,如何是好,欲叫人懼怕恭敬又想叫人乖巧討喜,伴君難吶。

    第53章

    山轉水轉

    這日晚間,

    魏七下值后,東暖閣內。

    皇帝批著年底六部各處呈上來的折子,不知怎的突然就停了下來,他盯著桌上的青花茶盞,問安喜:“

    他是不是不識好歹。”

    寂靜的暖閣內皇帝低沉的聲音將眾人唬了一跳,安喜心道:好端端的又來問我一個奴才作甚。

    “

    回圣上的話,魏七,

    是有些不識好歹。”

    皇帝又道:“

    你瞧見了,前兒屋子賞下去,今兒點心賜下去,

    連個笑都未有�!被实坳幊林�。

    安喜腹議:這話您何不當著人面兒說,一聲令下讓他笑便是。您還要人笑,前些日子那出戲嚇著他了啊。這才過去多久,誰能笑得出來,

    且若是笑得不當,惹您生氣羅,

    豈不是又要挨罰。

    “

    回圣上的話,奴才覺著魏七這奴才本就沉穩(wěn),平日里也少見他笑,他心里頭對您是千般尊敬的,

    萬萬沒有怨懟忤逆之心�!�

    皇帝微搖頭,哪里沉穩(wěn)。

    “

    既沒有怨懟之心,就該笑呵呵地接賞�!�

    在皇帝心里不論是罰是賞,哪個奴才都是笑著接的,

    罰尚且不說,得了賞還不樂呵,不是不知趣又是什么。

    安喜又暗想:人笑不笑您也在意,現(xiàn)下他懼您畏您,您的命令他都安分接下,您的恩寵他都好生受著,這還不夠么,難不成您還欲同一個太監(jiān)郎情妾意。

    “

    回圣上的話,魏七性子執(zhí)拗,人又還年幼不甚圓滑,容易惹您惱怒,若您真真是喜歡似他這一類的,不如。。�!�

    “

    不若什么�!�

    “

    回圣上的話,奴才以為。。。不若再挑個和順些的來�!�

    “呵�!�

    皇帝將朱筆扔至筆洗中,“

    還幸,一個太監(jiān)就夠鬧騰的了,再來一個嫌朕不夠煩膩么。”

    安喜心里猛一咯噔,圣上這話的意思是今后只魏七這一個奴才么,又或者有了柔順的這個也不舍得扔!不夠膩煩。。。道膩煩卻仍未厭棄。。。這可如何是好?

    孽緣吶。

    主仆間這番話過后,夜里安喜在塌上翻來覆去,他有心想勸魏七多加迎合圣上,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現(xiàn)下人恭敬謹慎,做事穩(wěn)當,萬般都好,總不好直言,說你多笑笑,笑給圣上瞧瞧,這多為難人吶,且要是心里苦悶,笑得假了反倒不妙。

    安喜思量許久,再沒法子,也仍是硬著頭皮召了人來見,誰讓他是御前總管太監(jiān)呢。

    第二日午間換班歇息時,安喜將魏七召至內書房旁的耳房里。

    他端坐在太師椅上喝茶,魏七進屋打千兒行禮,乖乖地立在下首等候吩咐,頭低垂著,也不說話。

    安喜?人?。

    到底還是瘦了些,顯得身子越發(fā)修長,亭亭一支蓮似的。

    他手中的茶盞擱下又端起,小子仍是不開口,換作平日里早貼上來說幾句乖巧話羅。

    安喜心中長嘆一聲,“魏七�!�

    “安爺,小的在。”

    安喜斟酌著開口:“事情都已過去,莫要再憋心底里自個兒一人難受�!�

    魏七低低地嗯一聲,頭垂得越發(fā)低。

    “咱家知你日子不好過,可是這宮里頭沒幾個人日子是好過的�!�

    “小的。。。知曉�!彼袷强煲蕹鰜砹�,聲音悶悶地,“可。。。”

    “可是什么?”

    “可。。。可。�?尚〉暮α巳��!币坏螠I濺落在地,魏七小聲吸氣,想要忍住。

    唉,還是不夠狠啊。

    “各人皆有命數(shù),他若心中未藏非分之想,怎會有此歸宿,人都去了,你無須皆將此事往自個兒身上攬�!�

    魏七心頭壓著巨石,又覺無話可說,只能嗯一聲已示回應。

    “你今后該如何,自個兒心里頭有數(shù)么?”

    他點點頭,不一會子又緩緩搖頭。

    難吶。

    “魏七,人短短一世沒什么坎兒是過不去的,你還年輕,好日子在后頭呢�!�

    “小的知曉�!蔽浩哂贮c頭,“圣圣上。。。說,等小的過幾年。。。圣上厭棄小的了。。。小小的便能出去�!�

    魏七說這話時抬頭望向安喜,他講得坎坷,眼底卻含光,似在等安爺?shù)恼J同。

    安喜手微一抖,茶盞里的清茶溢出,淋濕小片袖口。

    “這話是圣上同你說的?”

    “嗯�!蔽浩哙珣宦暎灰粫佑值溃骸笆ド�。。。親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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