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復垂眼將其補完,收勢。
停下手中的朱筆,咔噠擱在硯臺邊,就這么望著閑安王。
朕倒要瞧瞧這風流人今日還能說出什么混賬話來。
“皇兄,這個真真不錯!您信臣弟一回,過幾日悄莫收用羅,保準舒坦�!彼聘G子里的老鴇。
安喜等人閉眼,不敢再看,卻不能捂住耳朵不聽。
閑安王說了許多話,口渴得慌。
端茶欲飲,只是茶盞已空,不喜龍井也飲完了一盞。
他道:“皇兄,臣弟可否續(xù)茶?”
“嗯�!被实勖嫔喜粍勇暽�。
魏七垂首上前侍茶。
閑安王翹著腿打量他,魏七將茶盞放在他手肘邊。
也不說話,退下。
皇帝瞧了眼茶盞,復瞥一眼魏七,后者面色沉靜如常。
皇帝也并未說什么。
安喜卻是眼皮子直跳,心中嘆:唉,小子倔強如牛犢,不禁夸。
閑安王盯著人茶都忘了喝,嘴中嘖聲兒,轉(zhuǎn)而對他皇兄道:“皇兄,真真不錯!若不是御前的,臣弟便腆著厚臉向您討了來。”
他的胳膊肘在朱漆幾面是上挪啊挪,離茶盞越來越近,將將只兩指之隔。
好幾個眼利的奴才都瞧著了,只是這會子哪還敢出言提醒。
圣上都未置聲。
皇帝望著他,突道:“只你一人長了一雙眼不成,朕是少生了個眼珠子么?”朕是瞎的才輪到你今兒點出來。
“啊?!”這是已經(jīng)收用羅!
閑安王大驚失色,胳膊肘往前一杵,撞翻了茶盞。
溫熱的茶水四溢,瞬時便染濕一大片袖口,茶盞離桌邊很近,咕嚕滾一圈,碰地砸落在他伸在桌下的靴面上,又摔了個稀巴爛。
“哎呦!”閑安王起身,跺著腳嚷疼,袖口,下擺皆漸濕,模樣好不狼狽。
只是皇帝話還未說完,眾奴才不敢上前收拾殘局。
“你瞧瞧自個兒,成何體統(tǒng)�!�
“已二十有二,卻整日里游手好閑,貪圖享樂,哪里擔起了皇家風范�!�
竟將老祖宗的話搬來又道一遍。
只是這回閑安王卻再也不敢油嘴滑舌。
安分跪在絨毯上聽訓。
他傻乎乎地對天子榻上人指指點點,還道要討了回府,萬幸前頭還加了個若不是,否則今兒可真真是犯了大忌諱!便是皇兄再如何縱容他,也難免心生嫌隙。
“臣弟知錯,臣弟愚昧,竟不知此奴才已是圣上的人,臣弟有罪�!彼苁菣C靈地改了口,也不敢再叫皇兄了。
“哼。”皇帝冷斥,“今日不賜你個教訓,明日你還得再犯,朕不可再一味心慈手軟,念你身世可憐便多有寬和�!�
閑安王臉色煞白。
身世可憐,他母親是小戶人家的庶女,身份低微,早早便去了。
“臣弟知罪,還請圣上責罰,臣弟甘愿領(lǐng)罰�!�
“既如此,滾回自個兒府里思過三月,不得外出,年節(jié)一過朕便同老祖宗定下你的親事,指了誰便是誰,不得有違�!�
“??。”閑安王如霜打的茄子,不敢有分毫違抗,行了禮懨懨地告退。
人離,皇帝復去批折子,過會子還得去前頭的太和殿大宴群臣。
奴才們見圣上氣消,這才出來收拾場面,皆是輕手輕腳,不敢發(fā)出絲毫響動。
魏七拾了碎瓷欲退。
皇帝叫住他,“魏七�!毖垡参刺�。
魏七跪下,“奴才在�!�
“罰兩月俸祿,自去廊下跪一個時辰�!�
“??�!蔽浩呖念^,答得恭敬。
兩人心知肚明他是因何受罰。
即便是閑安王出言不遜在先,他也不能捉弄一個王爺,損了皇家的儀范,已算是從輕發(fā)落。
只是魏七想不明白,圣上既然罰了他,便是那會子分明也瞧見了的,為何卻不出聲,由著他這般行事,致使閑安王失了儀態(tài)。
魏七領(lǐng)了罰至廊下,面向墻跪著,狂風暴雪,雪片鋪天蓋地隨風席卷至屋檐下,魏七身后沾滿雪花。
膝下大理石磚堅硬冰涼,跪了沒一會兒,厚重的綢服也擋不住刺骨的寒意,濕冷由小腿,膝蓋一路傳至四肢百骸,他的牙關(guān)顫抖不停,身軀卻依舊挺得很直。
內(nèi)書房里溫暖如春,皇帝飲著熱茶,目光釘在奏折上,手中撫摸腰間的龍紋玉佩。
外頭暴風吹打窗柩,約摸一盞茶的功夫后,皇帝皺眉。
安喜立在后頭,望了望窗外,心下?lián)鷳n。
這么冷的天,人走在外頭都要冷得發(fā)僵,何況是跪著。
他有心想勸,又恐圣上正在氣頭上,便想著還是再等一刻,跪久些了模樣也慘,圣上也該消氣。
皇帝的手指摩挲玉佩,停住,摸幾下,又停住,繞到下頭去纏流蘇,低頭一瞧,是個灰藍色的。
怎的還不來求情。
又小半盞茶后,還未等安喜開口,皇帝突道:“
去太和殿�!�
“
??。”
怎的這般早便要趕去太和殿了,不是還有半個時辰么,不過這事大,早些去也穩(wěn)妥些。
“
起駕――太和殿�!�
皇帝起,眾貼身內(nèi)侍相隨魚貫而出,內(nèi)書房御前的奴才留下收拾。
明黃草龍花紋方頭吉靴停至身側(cè)不遠處,是魏七前幾個時辰前替皇帝換上的那雙。
他轉(zhuǎn)身垂首面朝皇帝往后退。
拿臀朝著主子乃是宮中大忌。
皇帝抬足,行了幾步,突又停下,安喜立在魏七跟前,耳邊聽到前頭傳來的沉沉低問。
雖經(jīng)風吹散,卻因其間包含著的與眾不同的威嚴而清晰可聞。
“
可知錯�!�
只三個平淡的字。
“
奴才知錯�!�
魏七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將頭磕得額外響亮,這不是能敷衍的時候。
碰-碰-碰,三聲,一聲比一聲要響。
皇帝不知怎的竟聽得心顫。
暗道:蠢東西,腦子是鐵打的不成。
“
既知錯,滾回去思過�!�
“
??,奴才遵旨。”
心平氣和,低順恭敬。
皇帝到底沒忍住,微側(cè)過頭瞥去一眼,魏七伏在黑色石磚上冷得不住顫抖,頭貼地面,瞧不出是否磕破了。
天子心中一聲嘆息,拂袖離去。
第64章
千年血玉
魏七跪在后頭,
嘴里低聲說出一句:“
奴才恭送圣駕�!�
消散于風雪中,無人聽見。
未幾,御駕遠去,他撐著凍得有些僵硬的腿自地上爬起。
額頭冰涼,一縷很細微的血跡自上蜿蜒而下,漸漸流至眉心。
魏七抬手一擦,心中嘆氣。
唉,
又流血了。
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左右面上都凍僵了,并不覺著有多疼。
圣上叫他回去思過,
魏七垂首往后頭侍院走。
沿途盡管勉力遮掩傷口,仍是能感覺到旁人在他額間短暫停留的目光。
回了自個兒屋,小千子瞧他一副明顯受了罰的模樣也并不驚異。
只喚聲魏爺,取來藥箱望著他。
魏七松口氣,
他連開口解釋的心力都無,只覺精疲力竭。
方才閑安王的事,
雖作弄了回去,可他并不如何開懷。
心里的憋悶苦惱無處可發(fā)泄,魏七很想哭一場,他怎么也沒料到,
原來只是一本春,宮圖。
僅僅一本圖冊就攪沒了他原有的平靜生活,叫他大半年來苦苦掙扎,生不如死,
最終無奈妥協(xié)。
魏七舉目四望,小千子二人皆在屋內(nèi)擦拭桌椅擺件,他現(xiàn)下還不能哭。
戌時坤寧宮內(nèi)。
今日年初一,依禮法帝應(yīng)宿在中宮,是以太和殿的宴席一散,御駕便到了坤寧宮。
帝后二人皆有些乏,前頭宴朝臣,后頭中宮見命婦,都不是輕松的活。
這會子兩人洗漱妥當,端坐在榻邊閑話。
“妾謝圣上恩典,前些日子您賞下來的福字,父親已叫人供在祖祠里,日日禮拜�!�
皇后溫言道,目光很是柔和地望著皇帝。
后者道:“皇后辛苦,國丈忠心耿耿,為朕的大楚鞠躬盡瘁,趙家一門忠臣,理當?shù)觅p。如何都不為過�!�
只是嘴中這般說,心里卻冷笑不已。
對趙家的事這般熟悉,連福供起來都知曉,私下往來不知該如何密切。奏報隔幾日來一趟,他都懶得瞧。
兩人草草幾句,安歇下來,身軀之間相隔甚遠,隔閡清晰可見。
只是當皇后的手于昏黃的燈光下悄悄拽住身邊人明黃的褻衣時,皇帝仍是翻身壓了下來。
面目相對,呼吸相聞,近在咫尺,卻是一板一眼,如同例行公事一般。
皇后面目平靜,心中也是無波無瀾,她只是需要這一夜的例行公事罷了。她不能顯露出自己的憤恨,不僅不能顯露憤恨,她還要露出依賴與愛慕。
呵,心照不宣的逢場作戲,只是誰都不會先去打破。
皇帝目光平靜,望著下頭的女子,也是秀美動人的模樣,也是粉面含羞的面容,目光也盈盈,嘴唇也豐潤,端莊又嫵媚。
只是索然無味,誰人能知曉她這是做戲還是真的柔媚。
從來也叫人參不透,同朕一樣叫人參不透。
可帝王只愿無人能看透他,卻不愿這世上有他洞悉不了的人與事。
但這是他的嫡妻,皇帝想著,望向那張微微開合的唇,腦海里卻忽然憶起一個奴才。
嫡妻和奴才會有什么不同?
他抿唇俯身輕輕貼了一下。
皇后渾身一僵,不知今夜丈夫為何會突然如此溫存。
自她父親勢大后,兩人已有一年多未曾這樣親近了。
她張開唇,欲迎合一番。
可是皇帝卻在這時退開了。
前者垂眼,心中嘲諷冷笑,面上卻更柔和溫婉。
也無什么不同,皇帝暗想,甚至還比不上那奴才。
念頭一出,他覺著自個兒荒唐,可卻又忍不住生出更荒唐的想法。
還不如回去幸奴才。
他的動作比方才更為冷淡了。
至少那奴才沒心眼,所有的膽怯,羞澀,抗拒,茫然,試探,歡喜和自以為的小聰明,他一眼就能看透。
草草了事。
第二日御駕回乾清宮時,皇帝坐在鑾轎中問下頭的安喜:“
內(nèi)務(wù)府的玉佩做得如何了?”
聲音透過明黃棉帳沉沉傳入跟在一旁垂頭走的御前總管太監(jiān)耳里。
玉佩?什么玉佩?
安喜有些想不起來圣上這口中的玉佩有什么緣由,又不好開口問,沉思了一瞬。
哎呦!玉佩!他記起是什么玉佩了,是前兩日要賞魏七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