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皇帝已五六日未幸后宮,
敬妃奉老祖宗之令委婉來勸,前者淡聲應(yīng)下。
及至晚間,安喜呈綠頭牌,皇帝揉著眉心輕嘆,眼睛盯在折子上,望都未往那頭望上一眼,隨意道:“
左數(shù)起第二個�!�
“
??,
奴才這便去安排�!�
原來即使貴為天子也不能隨心所欲,尤其當(dāng)他有了牽掛與軟肋。
皇帝在太皇太后跟前立誓,絕不會因魏七成為昏君,
是以雖他已然十分疲累也不得不提神應(yīng)付后宮一眾嬪妾。
若皇城為牢籠,囚住的便不僅是地位低賤的奴才,也囚禁了帝王。
左數(shù)第二位是個不怎么受寵的貴人,皇帝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否見過她,
佳人叫什么名兒,年芳又幾何。
他瞧著身下女子的唇,
想著:
嘴生得不錯,同魏七的有幾分相象。
兩三盞茶的功夫光盯著人嘴唇了,弄得那位份不大高的貴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總覺著圣上要親自個兒。
安歇前皇帝心里嘆息,
他近來嘆氣太多,也是身心俱疲。
他想:
朕怕是被那狗東西折騰得魔怔了。
狗東西魏七此時躺在同一宮殿的東側(cè)殿榻上睡得很是安穩(wěn)。
這幾日盡是名貴補(bǔ)藥,精細(xì)膳食地養(yǎng)著,又不用當(dāng)差,
他好得倒是很快。
唯一不如意的,便是嗓子那處受的損傷。雖已能開口說話了,可仍是啞得很。再不復(fù)從前少年人的清越,反倒更偏向于青年的低穩(wěn)了。
半月來皇帝每日都要至東偏殿瞧他一回。當(dāng)著眾多奴才的面,兩人也并不如何說話。
這日皇帝下了朝來時,正碰上魏七用早膳。今日的藥膳是豬脾粥并幾碟寡淡的青菜,另有養(yǎng)胃的山藥糕一碟。
東西方一呈上來魏七便微皺起了眉頭,等端到跟前他更是覺著惡心。
豬肚豬脾這種東西他一向都不喜,因嫌氣味重,幼時便不肯吃。
他歪在床頭懨懨地持銀勺舀了一點(diǎn)子粥,又瞥瞥坐在不遠(yuǎn)處的羅漢床上看書的皇帝,見圣上未注意他這頭就悄悄地棄了勺去夾點(diǎn)心。
因?qū)m御膳房的吃食本注重多樣與精細(xì),分量皆不多,一小碟子點(diǎn)心與幾樣青菜都吃完也不曾飽,
小千子立在一旁侍候,見他不喝藥膳粥便好意提醒了一句,“
魏爺,您怎的不用豬脾粥,吳大人親開的藥膳方子,叫您每日都按時吃,這樣才能好得快些�!�
皇帝突抬頭望過來。
魏七余光掃到兩三丈外的動靜,無奈地瞪了小千子一眼,不太情愿地舀一勺粥湊近嘴邊。
豬肚豬脾這等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是不會出現(xiàn)在皇帝的膳桌上的。
這粥是依照圣上的命令按吳院首的方子特意做出來的。御膳房有意討好,怕魏七嫌惡心不吃,在除腥味上頭還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可魏七還是覺得聞到了怪味兒。他皺緊眉頭,實(shí)在是下不去嘴,將銀勺一扔,撐著額頭道:“
我飽了,吃不下。”
皇帝棄了書,砰地一聲落在幾子上。
小千子一顫,為難道:
“
魏爺……對您的身子好�!�
“
不吃。”
養(yǎng)病養(yǎng)出了不小的脾氣。
皇帝起身,背著手踱過來。
他立在榻前望著魏七問:“
為何不吃?”
“
回您的話,奴才不想吃�!�
“
為何不想吃?”
“
回您的話,不喜歡吃�!�
“為何不喜歡吃?
”
“
回您的話,奴才覺著腥得很�!�
主奴倆說了一通的廢話才摸著了邊。
“
于你養(yǎng)傷有益,不喜歡也得吃�!�
皇帝強(qiáng)硬道。
魏七盯著他:
“
也可換旁的來。
”
“
太醫(yī)開的方子自有其醫(yī)理,怎可說換便換,吃�!�
前者嘟嘟囔囔:“
吃了不喜歡的,我要吐,且圣上您說得倒是輕巧,若換作是您,您就什么都吃的么。您不也……”
皇帝彎腰,靜盯著他不言。
魏七哽了一瞬,想起圣上確實(shí)什么都不挑,未見他有何不喜的吃食。
天子勾唇笑,心道:朕在軍營的時候什么東西沒吃過,真是小孩兒脾氣,還要撒嬌挑嘴。
他自司膳太監(jiān)手中舉著的朱漆托盤里另取了一柄銀勺,俯身湊近至魏七跟前的描金紅杜丹碗中舀起一勺粥。
后者睜大眼瞧著他,兩人離得有些近。
皇帝面不改色地吃了,起身將勺子往托盤中一擲。
“
不腥,吃�!�
魏七沒法子了,只好屏息,視死如歸一般別別扭扭吃下了一整碗。
皇帝滿意,拍拍他的頭,轉(zhuǎn)身離去。
歪在榻上的人望著離去的背影,心道:
圣上管得也太寬。管天掌地也就罷了,如今竟連我一個奴才是否吃豬肚粥都要管上一管,這叫個什么事!
一物降一物,從前兒時任他父母親如何哄勸,不吃就是不吃的東西,現(xiàn)今也不得不吃了。
日子無聲得過,一恍便至五月仲夏尾,夏蟲嬋嬋,晴空萬里。
魏七休養(yǎng)了足足一個多月好歹養(yǎng)出了點(diǎn)精氣神。
他向安喜請復(fù)差,后者對于他的事已不敢貿(mào)然作主。
晚間東暖閣內(nèi)將此事往上報,皇帝沉默幾許后,道:“
準(zhǔn)了,只往后不必叫他守夜,跑腿傳話的活兒也少差遣�!�
安喜應(yīng)??,心道:
少差遣可不就是不讓差遣,這是要將人護(hù)在乾清宮內(nèi)吶。
“
圣上,奴才想……還有一事需請您示下�!�
“
說�!�
“
奴才瞧著……魏七如今也大好了,那東偏殿……
”
提起這個皇帝倒是上了心,他將手頭的筆擱下,指節(jié)在案面上輕敲,沉默兩瞬后,終道:“
挪回去。”
“
??。奴才定會將人安置妥當(dāng),不叫主子爺您費(fèi)神憂心�!�
皇帝抬眼皮子瞥他,“
朕何時憂心了,一個奴才罷了。”
派禁軍闖壽康宮的事都做過了,偏還要嘴硬撐臉面。
嘴上時時狗東西,蠢奴才地掛著,可私下里不知多縱容。
安喜攆去心中的反駁,只回:“
奴才口拙,奴才口拙。”
皇帝突又問:“
人可大好了�!�
每日都去瞧上一回,人好沒好圣上是再清楚不過了,怎的現(xiàn)下還要來問。
安喜開始琢磨,莫非是因……
“
回您的話,太醫(yī)院的吳大人道人已大好,只今后好生養(yǎng)著便是。圣上,不若……”
安喜心中暗罵自個兒不是東西不要臉面,卻又腆著臉開口,“
不若等會子奴才便將人送來�!�
皇帝不言。
“
??,奴才這便吩咐下去�!�
安喜躬身退,皇帝望著案頭上黑色木匣子里擺著的紅石榴,道:“
不必送去內(nèi)廷監(jiān)�!�
安喜一頓,“
??,奴才曉得�!�
皇帝突伸手將紅石榴拿了過來,翻開下頭刻著的“
安”字細(xì)瞧,粗觀是很規(guī)矩的瘦金體,再瞧卻又透出了兩分風(fēng)骨。
他的手指在上頭摩挲,突道:“
魏七是哪里人士?”
安喜心中一咯噔,道:“
回您的話,魏七乃前朝明帝永嘉二年生,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京城人。
家里平輩有六,此子最幼,是以喚為七。
其雙親皆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靠栽種果樹為生,后突逢變故,欠下巨債,不得已將最年幼的孩子送進(jìn)了宮里來。
這些皆是奴才在他調(diào)入乾清宮之前便已查清了的,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錯�!�
“
你得空了再去查查�!�
“
??�!�
“
還有,他生辰是何時�!�
不論是魏七還是陳宵衣,生辰的日子都已過了。
“
回您的話,事不湊巧,魏七三日前滿的十八�!�
“
知曉了,辦你的差去罷�!�
“
??,奴才告退�!�
小半個時辰后魏七來。
靠在榻上的天子這回不知怎的竟生出些不自在,用來遮掩的書卷被他翻來覆去地折騰。
當(dāng)腿邊傳來微涼的觸感時他竟一瞬僵直。
皇帝屏息等待,魏七自輕薄的蠶絲被中鉆了出來。
前者以眼角余光自書卷后輕掃,見人垂著眼,面容淡然,一時有些難言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