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兩人皆停住不動,實在是有些久了,生分不少。
雖日日相見,到底不如以往肢體糾纏那般親密。
夏夜的風輕輕地自窗柩外飄入屋中,榻旁的冰盆散發(fā)出絲絲涼意。
乾清宮內(nèi)外擾人的夏蟲皆被禁衛(wèi)除去,萬物俱靜的夜里,挨得十分近的兩個人能十分清楚地聽見彼此的心跳。
皇帝凝神聽了一會子,卻發(fā)覺自己的心跳不如魏七的平穩(wěn)。
于是他棄了手中的書,光明正大地盯住躺在身側的人。
后者在這樣迫人的目光下微微蜷縮。
皇帝伸手想要摸一摸他,卻又遲疑地收回。
他握拳抵唇清嗓子,“
你同安喜請復差,為何不多歇幾日�!�
還是先說上幾句話為好,否則總覺著不自在。
“
回圣上的話,奴才養(yǎng)了許久,早已大好,整日窩在榻上恐反倒要悶壞。”
魏七的聲音仍是有些悶啞,像嗓子里堵了棉花。
“
嗯,也好�!�
天子有些接不上話了,他缺少同人閑談的經(jīng)驗,尤其是在即位了四載之后的當下。
魏七也不想同皇帝在龍榻上談天,或許說他是不想多待。
他輕輕扯住了皇帝的袖口,前者怔住,覆住他的手掌,握緊,垂首吻他唇。
松垮垮束在腦后的長發(fā)垂落,掃在魏七的耳邊,遮蓋他的脖頸。
這夜額外長且慢,天子也額外地溫和。
魏七陷在里頭幾乎要迷失,放棄了一切的抵御與掙扎。
逃不出死不了,尚能安居一隅得過且過,臥榻近一月,小打小鬧皆無用,他確實要屈服了。
第84章
欲死同槨
西暖閣內(nèi)雨散云消,
安喜令下頭人來扛魏七。
皇帝立在榻旁垂著眼看著熟睡中的人,抬臂微一揮,“
不必,今夜留他�!�
眾奴才皆是一顫,安喜低聲勸,“
圣上……奴才斗膽……這恐不大好罷。老祖宗那兒……”
后者輕笑,沉沉的聲音響在寂靜的夜里,
昏黃暖光照耀之下,年輕帝王的面目顯得額外沉穩(wěn)威嚴。
“
乾清宮上下皆由你打理,安喜。”
他俯身撥開覆在魏七面上的濕發(fā)。
“
奴才在�!�
“
朕知你有分寸。”他緩聲道。
“
回圣上的話,
奴才知曉了,奴才必當管制好闔宮上下,不該傳的覺不會透出半字兒。”
安喜心中嘆:
唉,這御前總管的位子實是不好坐吶。還得想法子瞞住壽康宮那頭。主子爺任性,
前一月方應承了老祖宗,現(xiàn)下背著人便忍不住。
“
嗯。”
他起身,
幾個太監(jiān)上前伺候著更衣。
“
將人挪開,替他擦擦身�!�
“
??�!�
安喜手往后一擺,幾個駝妃太監(jiān)上前,輕手輕腳將魏七挪至不遠處的羅漢床上。
后者微皺眉,
在羅漢床上翻身,沙啞的一聲嚶嚀溢出,似貓兒一般將臉往褥子上蹭,繼而再度安穩(wěn)入睡。
皇帝心中罵:
狗東西,
回回都能睡著,怕不是個畜生投來的。
暗地里罵的難聽,眼角眉梢卻是柔和。
折騰來折騰去兩人終于又在同一張榻上歇下。
夏夜里悶熱,縱然絲被涼滑,冰盆在側,若偏有人要擠在一處也難受得慌。
暖閣內(nèi)?O?O?@?,守夜的太監(jiān)靜默地立在屏風后。
龍榻上皇帝睜開眼,翻身看身側人。
他實在是不知為何魏七偏要往自個兒這處翻。因許久未曾親近,本欲留人歇下,誰知這東西麻煩。
他皺眉,伸手扒開肩旁靠著的那顆腦袋,熱呼呼地氣息吹地人心燥。
魏七腦袋被人推搡,夢中囈語,“
娘親……”
語氣中流露出委屈。
他又要往這頭滾。
皇帝伸手抵住他,“
不許再過來。”
他低聲警告。
這般大的人了,夜里做夢還要喚母親,沒出息。
魏七像是分辨出來皇帝的聲音,老實躺著不動了。
半柱香后,皇帝翻身起,轉(zhuǎn)頭有些氣惱地望著睡相不堪的某人,魏七已將他擠至榻里側。
怎的不往另一側滾,滾下榻才好。
“
倒茶來,悶得很。”
“
??。”
守夜的太監(jiān)低聲應。
皇帝探手接了茶一口飲盡,他道:“
抬……”
卻突又止。
人是自個兒執(zhí)意要留,現(xiàn)下又叫抬走,實是有些失顏面。
“
圣上,您有何吩咐?”
皇帝搖頭,揮手示意奴才退下。
他湊在魏七耳邊威脅道:“
你再往朕這頭擠,今兒就甭睡了。”
看是誰更厲害,再折騰朕,朕就折騰你。
也不知魏七究竟是有多怕這句話包藏的含義,竟縮了縮身子囈語道:“
不……”
皇帝嗤笑,拍拍他汗?jié)竦哪�,輕輕將人推開,挪出地方躺下安歇。
終于度過一夜。
翌日陽光大好,魏七自明黃柔光中被人拍醒。
他睜開迷蒙的眼,眨了兩下又合上,抬臂遮住眼瞼。
大清早的怎會看見圣上,定是未睡好,犯糊涂了。
哪里是大清早,這會子已午時,天子下朝回,在乾清宮后頭的小馬場里騎了兩圈,又瞧了幾本折子,見了兩三個大臣。
最后回西暖閣一問,人仍未起。
這還了得,也太能睡,恐要睡出病來。
他穩(wěn)步走近龍榻,守在榻旁的奴才掀開床幔。
皇帝撩下擺跨坐,探手抓住睡在里側的人,攬過臉拍了兩下,下手帶了幾分力。
他想:
你倒是睡得好,一夜安眠。
“
再不起,就扒光了,扔出乾清宮�!彼拇劫N近魏七朝上的掌心,一字字說得極緩,說完便輕咬了一口。
后者似被蟲蟄一般麻癢癢地渾身哆嗦。魏七睜大眼,嚇得心一空,撐起身欲請罪。
“奴才不知……”
“日上三竿了�!被实鄞驍嗨揲L的手指貼住魏七睡得緋紅的臉輕輕刮蹭,若即若離。
“你可真能睡吶,魏七�!备叭诵厍暗囊C衣衣襟凌亂敞開,他的目光在那些印記上流連。
氣氛曖昧不明,魏七垂著眼,僵直著不敢動。
“朕的榻可還舒坦?”皇帝逗他。
“回圣上的話,舒坦……”
“嗬,你當然覺著舒坦。”他留了半句未說。
皇帝撫袖起身,“快起,朕的西暖閣中還從未留過似你這樣懈怠的�!�
“??�!蔽浩呒t著耳朵低應,暗罵自個兒心大。
幾個太監(jiān)伺候魏七起身,呈上清粥并湯藥,魏七乖乖喝下后回了后頭的侍院。
一路上眾人探尋打量的目光與從前相比又多了幾分深意。
內(nèi)書房中,安喜趁著皇帝揉額閉目的功夫,將前些日子自己查到的有關魏七的入宮前的消息呈上了翹頭案。
“圣上�!�
“何事?”
“回您的話,前些日子您吩咐奴才去查探魏七的身世,奴才現(xiàn)下已查出了些眉目�!�
“你說便是�!被实蹞沃~角靠在寬大的紫檀雕云龍紋寶座上養(yǎng)神。
“??。”安喜躬身,上前兩步。
另有一奴才將案卷輕輕放在案頭。
“奴才這些日子已派人細細地打聽過,魏七確是京郊十里外的小縣城降生。此縣尚在順天府管轄范圍內(nèi),是以魏七亦屬京城人士。魏家那時的保長也已尋了來,確能證他的身份�!�
“嗯�!被实鄣晳!半拗獣粤恕!�
他歇了一瞬又道:“現(xiàn)今,魏七家中如何?”
“回您的話,因買賣虧損,早在五年前便已舉家南遷,奴才差的人向左鄰右舍打探,魏七家中長輩似是欲賃幾畝地農(nóng)耕糊口,奴才便未曾再細查。”
“嗯,這般便可,不必去尋。”走了好,他摩挲著指上扳指,免得那東西總想著出宮,夜里還要娘親。
皇帝想:陳家嫡子?嗬,荒唐否?
然,若查出來真是陳家的宵衣也無妨。
他閉目悠閑地想著,若是陳家出來的世家子豈不是更妙。
陳肅遠愚忠一生,最疼愛的嫡子卻成了奴才,委身于龍榻。
且舉家去留皆捏在朕掌中,只消一句吩咐抹去姓與名,是魏七還是陳宵衣皆不重要,都逃不脫。
皇帝閉著眼,唇邊泛起笑紋。
他享受著權勢滔天與掌控乾坤的快意,心中生出殘忍的凌虐感。高高在上俯視如螻蟻的奴才,雖疼愛憐惜卻并不尊重,以為一切盡捏在自己手中。
卻不料,當五年后真相撕開的那一刻,朝夕相伴的枕邊人反目,面色猙獰地訴說著仇恨,自己會是那樣痛心后悔,原來他的魏七竟不是魏七。
實在是冥冥中注定,壽康宮太皇太后揭露魏七身世時乃祖孫二人之密談。
安喜并不知曉,是以他仍舊好心替魏七遮掩。且此等經(jīng)年舊事乃太皇太后當初一手吩咐下令,做地滴水不露,難有破綻。
皆是天意。
承盛四年七月中旬,延禧宮主位淑妃被診出有孕,后宮嘩然,延禧宮一時得勢,門庭若市。
夜里龍榻上,皇帝撫著魏七的發(fā)想著:可惜是個太監(jiān),若是個女子,也可封嬪封妃。如能誕下皇子,興許……
他又笑自個兒荒唐,想這許多,即便是個女子到底出身也低了些。
淑妃入宮許久,能有孕亦是在他授意之下。
然皇帝望著身旁人沉睡的面容又忍不住要想,若真能生,會生出個怎樣活潑討喜的精怪。
承盛五年三月二日,淑妃難產(chǎn),誕下四皇子后香消玉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