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能沒出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想要成事誰不得扔掉一些東西?
明明是她自己先放棄的,不要給自己后悔的余地。她在心中打氣,道理許秋來都懂,但是不管怎么勸慰自己,呼吸還是悶得不行,像有人拿一把小錐子在她胸口一下一下,挖得鮮血淋漓。
*
陸離不見得好受。
滿桌子山珍海味食不下咽,平日對外稱自己從不喝酒的人,這晚教授們敬過來,他幾乎來者不拒。他有點喜歡上那種被酒精把感知神經(jīng)麻痹的滋味了,至少這樣能讓他忘掉一些東西,做事情有著不再瞻前顧后的勇氣。
夜色漸濃,教授們各回各家,陸離喝得眼尾發(fā)紅,被華哥扶回停車場。
陸離被灌完酒后,腦子其實還算稍微有點清醒,只是不能那么靈活地運用肢體,動作有些笨拙而已,沒有忙著上車,他厭惡極了身上黏糊糊的感覺,叫華哥去買了漱口水和濕巾,將身上的酒氣清理和擦洗趕緊,然后迎著夜風在馬路邊坐下來靜思。
沉默半天,只覺得元好問真是出了一個千古難題,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他憂郁地回首自己二十三年的人生,覺得自己明明沒做過什么壞事,為什么初入情場就如此坎坷?
為什么上天要捉弄他?給了他那么多東西,偏偏吝嗇于給他心愛的女孩的愛情。
漱口水瓶身太滑,陸離滿肚子都是酒,手指頭有點不利索,擰了好幾次沒把蓋子擰上,生氣地站起來打算把東西扔進垃圾桶。
才走了幾步,變故就在這時發(fā)生,餐廳樓頂?shù)母邔泳频瓴恢悄膶訕�,扔了樣�(xùn)|西下來,夜色中,甚至連華哥這樣的頂尖高手都沒來得及反應(yīng),東西便砸在陸離天靈蓋上,直接給他聰明的腦袋瓜開了瓢。
陸離在華哥焦急的喚聲中半晌沒回神,他顫巍巍伸手往頭頂輕輕摸了一下,指尖就沾滿了稠濃液體。
他茫然看著不遠處那個摔癟的小燒水壺,終于反應(yīng)過來,原來是這東西把他腦袋砸破了。
帶著血腥氣的液體順著他頸后凹陷的線條流淌到背心,陸離的身體搖搖欲墜,快暈眩了。
連華哥這個鐵血硬漢,都被自家少爺這似乎馬上就要告別人世的樣子嚇得驚慌失措,連忙打電話給醫(yī)院,確認好指定的醫(yī)生和急救準備,又叫陸家的律師和助理過來處理后續(xù)事宜。
“太疼了,”陸離虛弱靠在華哥,只有進氣沒有出氣,悲傷開口:“這個……這個水壺到底從幾樓扔下來的?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華哥用脫下來的西裝外套幫他緊緊壓著傷口,在餐廳門口緊急喚來泊車小弟開車,就把人往車上抱,“陸少,你別說傻話,保存體力。”
陸離今天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鐵定失業(yè),以后上哪兒再找這么高薪舒服的工作?
“是嗎?可我感覺眼前全是星星,天也在轉(zhuǎn),地也在轉(zhuǎn),好疼啊。”陸離努力喘息,小聲道:“流了那么多血,我感覺我真的活不長了�!�
華哥:……
“可能是喝酒喝的,其實也沒出很多血,醫(yī)院很近,馬上就能趕到,你不會有事的�!�
話是這么說,其實華哥也是嘴上蒙蒙他,陸離是真的出了挺多血的,浸濕了黑色的衛(wèi)衣,顏色不顯,但華哥搭在他背上的手臂都浸到了那溫熱帶血腥氣的液體。
陸離這么聰明的人顯然不會被別人三兩句話騙到,他說:“你在撒謊,你的眼睛剛剛朝右上角轉(zhuǎn)了�!�
華哥:……
你眼睛里不全是星星嗎?
好在這句說完之后,陸離就不再講話了,只虛弱地喘息,直到車子啟動時,他才拉著華哥的手再次開口道,“華哥,我從沒對你說過一聲謝,只能趁現(xiàn)在說給你,謝謝你這些年一直跟在身邊保護我,你真的辛苦了�!�
華哥從陸離經(jīng)歷綁架案回來后的第一天起就跟在他身邊,迄今已經(jīng)十年。
陸離雖然不算一個平易近人的雇主,但他從不刁難下屬,給錢也大方,人非草木,十年來形影不離,就算是再鐵石心腸的保鏢,也忍不住紅了眼,他搖頭,“我很高興,不辛苦�!�
陸離的思路在這句之后立馬進行飛躍式的轉(zhuǎn)折,他道:“你現(xiàn)在記錄一下我的遺言,遺囑我從前公證過,一部分留給二老,一部分捐給慈善基金會,你就說,孫子不孝,我上去會想他們的。我父親……他不缺錢,就算了,再留點什么話?”
他自問自答,艱難地沉思片刻,“……嗯,就說他一把年紀,不要另娶老婆了,兒子可以從家族里過繼,我在上面會盯著他的。”
華哥臉上的黑線都要掉下來了,但被陸離盯著看,他也只能一字不漏照著往備忘錄上打,“還有嗎?”
“嗯,還有,這是我臨死前最后一個愿望,你,你把我手機翻出來,給許秋來打個電話,就說我快死了,叫她來醫(yī)院看我一下�!�
“對了,”陸離似乎又想起什么補充道:“不要說是我讓你打的�!�
喝醉了酒,加上被燒水壺砸出的眩暈,陸離的大腦難得跌到智商坡地,思維短路,也就暫時忘記了許秋其實來不喜歡他,還是個冷漠的壞女孩兒。腦子里僅存的愿望,就是遵循欲望驅(qū)使,在閉眼前再看她一下而已。
在聽著華哥用力遣詞酌句,給許秋來打完電話之后,他終于不再呻|吟著喊疼了,體力不支又或是心滿意足閉眼昏迷過去。
怎么辦?
雖然陸離是病人,但華哥真的好想悄悄、輕輕給他兩拳。
*
自那場擦肩而過后,許秋來心情糟糕了一下午。
孩子的觸覺是最敏銳的,接秋甜回家的路上,秋甜偷偷看了姐姐好幾次,把手伸進她掌心里,小聲道:“我好像好久沒看到大壞蛋了。”
“你不是不喜歡他嗎?”
“雖然不喜歡……”秋甜皺著眉找了半晌的借口,“但畢竟他從前每天順路帶我去上學,我就是問問,不是關(guān)心他的意思�!�
“他已經(jīng)從Q大畢業(yè),從這邊搬走了,以后你可能也不會見到他了�!�
秋甜的小辮子趿拉著,忽然失落下來,“那我們以后也不能坐他的車了嗎?”
“嗯,”秋來點頭,“別人的幫助是情分,不是義務(wù),做人怎么可以永遠在給別人添麻煩呢?”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秋甜不知道怎么說,她仰頭,著急努力試圖找到一個恰當?shù)木渥�,“他幫了我們這么久,我還沒跟他說過謝謝呢。”
“你有這樣的想法就夠了。”秋來撫摸了一下她毛茸茸的腦袋,“就在心里感謝吧,他會知道的�!�
雖然秋來解釋大壞蛋只是搬走了,但秋甜隱隱約約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他們可能是真的不會再見面了。
從前的過結(jié)好像都在此時消失了,她小小的心靈忽然涌起一種離別的傷感來,有些后悔自己從前對大壞蛋不夠友善,小聲嘀咕,“他給我買了我最喜歡的全套樂高做生日禮物……其實,他人也不是那么壞。”
“所以我才教你要勇敢,人和人的緣分是有限的,如果你因為成見和躊躇閉口不言,就會失去機會和朋友�!�
秋來下意識把話說出口才猛然發(fā)覺,這句不知道是在教育妹妹,還是說給自己聽。
第84章
許秋來接到電話的第一反應(yīng)是懷疑自己聽錯了,要么是華哥在惡作劇,下午還在講臺上閃閃發(fā)光講未來智能時代的人,怎么會忽然病危呢!
反復(fù)確認后,才聽華哥解釋道,“被酒店的高空墜物砸中了腦袋,流了好多血,我想你們平時關(guān)系這么好,過來看看他,可能能讓他最后開心點兒……”
華哥舌頭打絆,快要編不下去,硬著頭皮往下撒謊,許秋來卻信以為真。
她的耳朵貼在手機上,胸口起伏,喘息困難。腦子全然空白了兩秒鐘,反應(yīng)過來,慌不擇路拿了玄關(guān)的鑰匙和大衣往醫(yī)院跑。
陸離的安保級別那么高,華哥那么厲害,怎么會出事呢?
東西怎么偏偏砸他頭上?
許秋來失魂落魄趕到醫(yī)院,鞋帶都散了也不知道,進門才發(fā)覺自己腿抖得不像話。
她扶著急診室門框,瞧著那拉緊顯示正在搶救中的白色簾布,腳下一軟,差點沒站穩(wěn)。
還是華哥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扶到椅子邊。
心頭一萬匹草尼瑪奔涌而過,陸離出的什么餿主意?怎么辦?好像把姑娘嚇狠了?
秋來討厭醫(yī)院這個地方,討厭那無孔不入的消毒水味兒,也最害怕這樣視覺里遍野都是白色的場景。
從前她父親是是這樣,母親是這樣,她曾目送著在這世上最親的兩個人,蓋上白布推進太平間、推進焚化爐。
那種感覺太暗無天日、太刻骨銘心,許秋來的記憶卻叫她一刻也忘不掉,清晰可辨地將每一分鐘所有細節(jié)刻入腦袋里。
那天,媽媽呼吸機上拉成直線的不再起伏,一模一樣長鳴的滴聲和此刻重合起來,竟讓她險些分不清此刻是現(xiàn)實,還是墜入了回憶中。
急診室一片嘈雜和喧嚷中,不知哪張病床的醫(yī)生開口說話,宣布聲格外清晰,他冷靜報告了死亡時間,然后致歉:“對不起,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請節(jié)哀�!�
再稍后,有人被蓋上白布推出來。
許秋來呆滯地望著床朝她推過來,又被跟在移動床周邊的醫(yī)務(wù)人員撞到一邊,踉蹌兩步退到墻角。
半晌,她才聲音沙啞回頭看華哥:“那不是陸離,對吧?”
“當然不是!”
華哥大駭,連連擺手,意識到自己再不說實話可能真的會把人嚇傻:“他應(yīng)該沒有那么嚴重……我剛接到電話,說燒水壺是從三樓扔下來的,沖擊力沒那么大……”
酒店的層高米數(shù)一般不會太高,許秋來用物理知識換算了一下,柏霖酒店那邊高度每層大概是3.1米,三樓就算9.3,一個酒店標準的電熱小水壺重量不超過一千克,不計空氣阻力,沖量為9.3kg*m秒,設(shè)接觸時間為t,沖擊力就是9.3t牛。
得出答案的一瞬間,她更切實地感受到了現(xiàn)場有多危險,急道:“那么大的沖擊力落頭上,是真的能砸死人的!”
華哥這下也不知道找什么借口了,他一個老實人徹底被逼到無話可說的境地。
“其實我當時看是擦著邊下去的,可能就有點兒腦震蕩,血流的有點多……”
許秋來坐下來,不再開口說話了,她渾身脫力,鬢角的碎發(fā)垂到下巴,也沒有抬手的精神理一理。
其實數(shù)字并不能準確算出世上所有的東西,不可控因素實在太多,她只能寄希望于,陸離真像華哥說的那樣幸運,只被擦到了一點點,沒有大礙。
靜靜聽著急診室此起彼伏的呼吸機聲,秋來不知坐了多久,終于想起開口問華哥,“陸離他是怎么被砸到的?”
華哥一字不添老實陳述,“六點鐘教授們聚餐,他被灌了很多酒,剛吃完飯出來就說難受,叫我去買漱口水和濕紙巾,清理干凈扔垃圾時,水壺就從樓上砸下來。如果暫時從目前的條件來看來,嫌疑人應(yīng)該不是蓄意的,是場意外事故,警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人控制拘留,律師在準備起訴�!�
“那房客他為什么要扔水壺?”
“說是里面不干凈,聞到了死老鼠味�!�
……
許秋來怒不可遏,世上的人真是千奇百怪,就因為這個奇怪的理由,他差點害死一個能為全人類做出貢獻的天才。
時針指到正九點時候,白布終于被拉開。
醫(yī)生團隊出來交涉,“片子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你們陸少除了中度腦震蕩之外,顱內(nèi)沒有出血點,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只是創(chuàng)面有些大,他之前血流得太多,我們緊急給他輸了血,現(xiàn)在先推到手術(shù)室縫合傷口,黎主任會親自主刀,盡最大可能保證縫合質(zhì)量�!�
黎主任這種非重大疑難手術(shù)不上的外科圣手,好不容易休假被一通電話緊急召來,只為做這種小醫(yī)生的縫合工作,心頭別提有多委屈了,偏偏許秋來還頗不信任拉著他的手道:“醫(yī)生,這真的是一顆價值千金的腦袋,能改變互聯(lián)網(wǎng)進程的腦袋,你千萬要小心下手�!�
陸離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護士在剛剛剃成光頭,毫無知覺躺在手術(shù)移動床上。
日光燈下,除去那毫無血色的菱唇,他睫毛安靜地垂著,鼻若懸膽,仿佛只是一個睡著的王子殿下。
許秋來胸口磅礴涌出一些不具名的情緒,但很快又被她拋開,強行心無旁騖目送人被推進手術(shù)室。
外科圣手的手速非一般人可比,縫合全程從開始到結(jié)束不超過十五分鐘,這還是主任怕這公子哥的家屬以為自己敷衍,刻意放慢的速度。
那針角細密平實,宛若一件藝術(shù)品,跟刺青似的,拆線后的傷疤就能成為一道精美的勛章。陸離很快就被推入ICU特護病房,連照顧他的小護士都一模一樣是上回那兩個。
“醫(yī)生,他什么什么能醒?”許秋來著急。
“咦,瞳孔脈搏心跳都沒什么問題,我們只打了局麻,按道理應(yīng)該早就醒的呀�!贬t(yī)生也奇怪,他輕輕拍拍陸離的手,試圖把人喚醒,叫半晌還是失敗了。
他嘿嘿笑道,“我猜他可能怕疼,潛意識不想醒,你們耐心點兒,再等等�!�
醫(yī)院是Q大附屬的大型公立三甲醫(yī)學院,陸離過來念大學,在賀教授家住了七年,每次傷風感冒擦破點皮,動輒就要來這邊掛急診,急診科的醫(yī)生早就個個都認識他了,人傻錢多嬌氣怕死的大少爺。
醫(yī)生告別許秋來,才鉆進辦公室,就開始大講特講這位難纏二世祖患者的新事跡,繪聲繪色講了十來分鐘,他忽然感覺同事們的笑聲仿佛弱下去了,順著眾人目光僵硬回頭,只見二世祖的漂亮女朋友,筆直站在辦公室門口,冰冷靜默盯著他。
一股后腦勺發(fā)涼的感覺嘰哩自頸椎鉆上來,尷尬扯了扯嘴角,“……患者家屬,其實我們挺忙的,平時講點笑話主要是為了緩解壓力打發(fā)時間,我還有其他床的病人要看,其實你可以有事時候再來找我……”
“醫(yī)生,我只是想來告訴你,患者他醒了�!�
陸離醒了,他的腦袋這次是真的成了一團漿糊,想別開眼睛看看周圍,稍動一下都像抖動的豆腐腦,陣陣眩暈襲來,眼前影影綽綽的。
“能看清這是幾嗎?”
“三。”
“一乘十等于幾?”
“醫(yī)生,我只是被砸了腦袋,不是傻了,您能出點有難度的嗎?”陸離疼得想翻白眼。
“喲呵,怪精神的�!敝髦吾t(yī)生檢查了一下他的瞳孔,收起手電筒,“行了,應(yīng)該沒有大礙,多觀察,好好靜養(yǎng)休息,你的腦袋現(xiàn)在不能劇烈運動�!�
醫(yī)生一走,陸離覺得腦袋涼颼颼的,把手抬起來,撫摸一下,怔了怔,又摸一下。感覺一道晴空霹靂襲來,酒忽然完全醒了,大喊一聲:華哥!!我頭發(fā)怎么不見了???”
“為了方便縫合,怕感染,陰陽頭不好看,護士就全給推了�!痹S秋來出聲告訴他,想了想,為了照顧病人心情,她又補充:“其實光頭才是檢驗?zāi)泻⒆宇佒档奈ㄒ粯藴�,你剃了挺好看的�!?br />
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陸離自有記憶起就沒剃過光頭,這種感覺就像在大街上裸|奔沒穿衣服,很沒安全感誒。
咦,是秋來的聲音�。�
陸離消化了這句話才后知后覺反應(yīng),心頭一喜,她真的來了!果然,其實秋來還是擔心他的。
陸離此時正處于智商盆地,什么問題都不愿想,一想就頭疼,怎么舒服怎么來,摸索著在床上拉到秋來的手,意識還不大清醒的樣子,聲音虛弱開口道:“好疼好疼,你快幫我看看傷口,是不是醫(yī)生沒縫好,我怎么感覺有針在扎,難受……”
許秋來對他的秉性一清二楚,有時候陸離其實并非真有那么疼,他只是需要一點心理上的關(guān)注和安慰。因為雖然他的傷口已經(jīng)被紗布和膠帶貼上了,還是俯下身,假裝給他吹了吹傷口,“肯定都會疼,醫(yī)生怕你變傻子,局麻只打了一點點,針腳縫的挺好的,醫(yī)生說是主任親自動手�!�
“真的嗎?”
“真的�!�
……
在許秋來溫柔的話聲中,陸離有點昏昏欲睡了。
他血流得多,是真的虛弱,但潛意識又實在舍不得睡著,像個小孩子一樣,緊緊拉著許秋來的手不肯松。甚至裝模作樣問道,“你怎么會在這兒啊?”
還裝傻還裝傻��!
是誰拉著他打電話,說臨死前還有最后一個愿望,就是叫秋來來醫(yī)院看看他。
華哥半點不相信他是真被撞到失憶了,他這輩子最看不起假模假樣的家伙!
“華哥給我打了電話。”許秋來答他,用熱毛巾幫陸離擦了擦下巴殘留的血痕,看著陸離眼睛一睜一閉,但還是硬撐著精神跟她說話,一種失而復(fù)得感的喜悅忽然無法抑制重新涌上心頭。
心間是一片是柔軟的,那種感覺,像極了從前秋甜高燒一個星期,某天從病床上爬起來,主動抱著她說要吃水果罐頭。
陸神沒事,真好。之前的爭執(zhí)、冷戰(zhàn),還有之前路人般擦肩而過那一刻的心絞、酸澀,仿佛在記憶中遠去,被這一刻的記憶取代。
許秋來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她竟還有著主動將記憶在某個瞬間暫時遺忘的能力。
“你餓不餓,我給你削個蘋果�!�
“頭暈,你離我近一點,我有點兒看不清楚你的臉。”
“是燈太暗了?我去把燈全打開。還是視力有問題?我去叫醫(yī)生�!�
“都不是,”陸離拽手把人整個拉回來,一時用力過猛夢,擰眉呼痛,“頭暈,你別走,離我近一點……”
許秋來猝不及防被力道帶回,面頰離他眼睛直線距離不到一分米。
他舔了舔嘴唇,聲音漸漸弱下來,“這樣就能看清了……”
視線中,許秋來的臉頰放大,小巧的翹鼻,菱唇櫻花般飽滿嫣紅,她嘴唇驚慌失措地張開,便露出一點雪白的牙齒。
美夢成真了,眼前的一切,居然跟夢里的細節(jié)一模一樣!
難道是秋來給他托的夢?
第85章
轉(zhuǎn)移注意力果然是緩解疼痛最好的辦法,在這樣的視覺刺激下,陸離忽然覺得傷口不刺疼了,腦袋也不暈了,就是有種奇怪的熱流從胸口躍躍欲試涌上來。
下一秒,陸離飛快推開許秋來皺著臉喚人,“快點我、我……要吐了。”
華哥眼疾手快,把垃圾桶遞到陸離床前。
中度腦震蕩后惡心、嘔吐是正常狀況,醫(yī)生事先已經(jīng)叮囑過,陸離這樣已經(jīng)算是癥狀輕微。
他自小是陸家金尊玉貴的寶貝疙瘩,平日里身體稍微不適家里就是天大的動蕩,眼下那么驚險的事故發(fā)生,縫合才結(jié)束不久,家里聽聞消息后,立刻一大波親戚在趕來的路上。
秋來不認識陸離家人,只認識賀教授夫婦,拍著他的背撫平陸離胸口的余震,她陸離喝過藥后沒什么事了,開口道:“秋甜還一個人在家,不然……我明天再來看你吧�!�
陸離當然不樂意,但想到如果接下來他如果再犯惡心,還要秋來接著照顧他,那還不如直接放人回去好了,她明天還要上課呢。
他戀戀不舍放開人手,“那你明天真的會來嗎?”
之前的對立與隔閡兩人都忘記了一般,心照不宣閉口不提,在這特殊的時刻達成暫時的和解。
陸離神情懨懨的,顯然遭了不輕的罪,也因為病弱,少了平日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勢,純粹的眼眸黑漆漆像動物幼崽,恍惚讓許秋來有種那眼里全是依賴期待的錯覺,她猶豫了一瞬,輕咳一聲別開眼:“肯定的�!�
秋來才走至長廊盡頭回首,來探望陸離的人已經(jīng)陸續(xù)趕到病房。他們面上的神色或關(guān)懷或擔憂,不管怎樣,陸離其實終究比她要幸福得多,那些都是她和秋甜在父母去世后再也沒有享受過的東西。
她緊緊大衣,加快步伐,推開醫(yī)院玻璃門步入黑夜之前,忽然發(fā)現(xiàn)那泛著光的玻璃上映出一張年輕溫柔的面孔,嘴角居然是翹著的。
她無法掩飾自己此刻的喜歡,也無法壓制心頭的雀躍。
還要欺騙自己僅僅是為朋友的安然無恙而感到開心嗎?這個理由連許秋來自己都無法說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