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別開玩笑了,
她那?樣的人能給出什么樣的補償?shù)模?br />
艾什禮在酒店的挑檐下走來走去,他慣性地用手托著另一只?手的手肘,
另一只?手握拳抵住嘴唇。但如?果仔細(xì)分辨,
便能發(fā)覺他的嘴唇已經(jīng)輕輕的咬住拇指關(guān)節(jié)。
他來回走著,走得又快又急,
黑發(fā)蓬松著翹起又搭在他的額前。
艾什禮反復(fù)對自?己提問,
又反復(fù)給自?己回答,
最?后再推翻回答。他漫長又漫長的拷問自?己,這兩天里,
到底是哪件事,怎么樣,為什么會讓他陷入這樣焦躁不安的情緒里?險些成為一個愚蠢的、不經(jīng)過?思考的、罔顧未來的人。
是初見時嗎?
沒錯,他的確不算討厭與?她來回的那?番對話,只?當(dāng)?做消遣,但是這并不足以。
是因為她直言她的喜歡嗎?
沒錯,他的確不討厭坦誠,但他并未相信過?。
是因為她為了打人嗎?
沒錯,他的確沒有因此惱怒,但他也確實覺得無奈。
問題一個個溯源回去,好像那?件事都不是讓這理智的鏈條脫節(jié)的原因。
艾什禮向?來聰明狡黠,無論在讀書亦或者生活中,他總能比旁人更?清楚看出事情的本質(zhì)。但是在這一刻,面對這樣的事情與?情緒,他卻無措了起來。
風(fēng)吹響酒店旋轉(zhuǎn)門的風(fēng)鈴,叮鈴鈴的聲音伴隨著雨聲。
艾什禮看著這場雨,他下意識看了眼終端。在腦中混亂的思緒中,他居然已經(jīng)在這里站了近二十分鐘。
閃爍的電光落下,轟隆之聲響起,在城市上?空的鳥兒們焦急地尋找著避雨的點。但雨水淋濕了它們的羽毛,使?得翅膀變得又濕又重,教它們飛得東倒西歪紛紛偏離了原來的航線。
“給我一點時間,一場雨的時間。”
她的聲音在他腦中浮現(xiàn)。
明明只?是回憶,但在回憶之中,她的話也像是從霧蒙蒙的雨水之中傳來的一般令人聽得并不分明。
艾什禮想,是她說出了這樣的話,所以才不得不讓他的思緒也跟著她的話游走的。所以他現(xiàn)在也不得不被一場雨困在這里,動彈不得。所以現(xiàn)在他的想法,絕對算不上?抄襲,更?沒有要?繼續(xù)的嫌疑。
因為只?要?雨停了,這些思緒就不再是任何困擾,如?同電源一般可以輕松切斷。
等了又等,天色愈發(fā)暗沉,雷聲不知響了幾次。
雨到底何時會停?
艾什禮看著終端許久,眼睛盯著屏幕,突然發(fā)覺他錯過?了一條信息推送。推送在一個小時前發(fā)送的,那?時他還在和斐瑞吵架,全然沒有注意到。
點開推送,一條天氣警報彈出屏幕。
艾什禮怔怔地看著這條信息,他嘴唇翕動了下,呼吸在一瞬間變得困難極了。
雨不會停了。
他等不到了。
艾什禮轉(zhuǎn)過?身沖回酒店。
他在這一刻想,或許不需要?那?么多充分的理由,她在人群之中憑直覺抓住自?己時就足夠了。
一切疑惑都得到了解釋,一切都不再有任何疑問。
*
窗外在下大雨,我靠在柔軟的沙發(fā)上?蓋著毯子,室內(nèi)的溫度暖洋洋的。
這雨下得好大,大得我連新聞頻道的投影的聲音都聽不太?清楚了。
新聞的畫面上?,主持人正在播報五城軍團(tuán)的演練情況。演練的場館使?用了全覆蓋電子脈沖,因而即便下著雨,但露天的場地仍然干燥如?晴天,雨水全部被電子脈沖瞬間蒸發(fā)分解。
軍人們正在操練,執(zhí)政官和大法官財務(wù)官等五城內(nèi)閣成員們則在一邊觀賞。笑死,要?是科技沒進(jìn)步,他們估計不僅要?冒雨操練還要?派人給領(lǐng)導(dǎo)撐傘呢。
執(zhí)政官是軍議會內(nèi)部選拔,也就是說,基本都是軍部出身。但——我看著執(zhí)政官臃腫的身形,實在很難想象她當(dāng)?軍人時的風(fēng)采。
拜托,科技都這么進(jìn)步了,你們這些有錢有權(quán)的人能不能給自?己花錢整整容整整身材。每次打開這種新聞頻道看見一水兒的臃腫官員,會讓我思考我的稅都交到哪里了!
想了想,我好像沒達(dá)到稅收標(biāo)準(zhǔn),反而偶爾能收到一些補貼。
我憤怒的情緒立刻消散了。
原來是別人的稅交到我這里了,那?沒事了。
在我的精神高強度對政治發(fā)表高見時,房門陡然發(fā)出叮鈴鈴的聲音,這是解鎖的動靜。
嗯?終于來了啊。
我立刻切了頻道,一個咸魚翻身,假裝深沉看窗的狀態(tài)。背后傳來腳步聲,動靜越來越大,緊接著,一個溫暖的懷抱從背后環(huán)住我。
我驚愕地轉(zhuǎn)頭,看見毛絨絨的腦袋頂。
我迅速用手推他,“你干什么!艾什禮,松手!”
“我為什么要?松手?”艾什禮抬起頭,綠眼睛里神氣十足,“我讓你松開我的時候,你不也沒有松開我?你甚至連個解釋都不給我,憑什么我就要?聽你的話?”
“我——”我沉默了幾秒,才道:“對不起,我剛剛的情緒讓我最?好不要?再和你說話,就像你說的,我可能真的有什么暴力傾向?,因為我剛剛很想吼你很想大聲罵人也很想拖著你回到房間然后——”
艾什禮看著我,“什么?”
我知道你想要?的回答,但你先?別急,因為我不會這么說,
我道:“哭�!�
艾什禮的綠眼睛瞪大了,這回答顯然偏離了他的猜測,他嘴唇顫了下。
“對不起,我很沒用,所以會想哭。”我呼吸急促了些,鼻間酸澀,哽咽了下道:“我知道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我明明也覺得只?要?能做朋友就好了,什么都不介意的。可是后來發(fā)現(xiàn),連面也見不到了,什么都沒有了,就無法控制。”
濕潤的熱意在臉上?滑落。
艾什禮的下巴抵住我的肩膀,他跪坐在我身后,低了下腦袋。幾秒后,他松開手,將我的身體扳正面對著他。
我呼吸重了些,不敢看他,眼淚流下來了。
艾什禮沉默了幾秒,像是做出什么重大決定一樣,朝我湊過?來。
我揚起臉看他,他卻輕輕地用嘴唇啄了我臉上?的淚水。臉上?的淚水沾濕他的唇,讓嘴唇的血色也變得濡濕殷紅起來。
我立刻萬分驚愕地后退,“你——我——不是,這——”
艾什禮抿了抿了濕潤的薄唇,那?唇上?的紅仿佛洇到了臉上?似的,讓他白皙的臉上?有了點紅。他道:“流淚怎么了,我說過?了因為我不在乎你所以你在我眼前干什么都無所謂。”
“可是——”
我像個老式收音機,只?能發(fā)出短暫模糊的音節(jié)。
“我們是不可能的,但是——”艾什禮認(rèn)真道,那?雙綠眼睛卻緊緊地追著我的視線,強迫我應(yīng)對他的對視,“不是說等雨停嗎?雨還沒有停,所以我走不了�!�
我瞪大眼,“但它遲早會停�!�
艾什禮道:“它會下三天。”
“什么?可——”我說話說一半,立刻抽出終端開始看,又道:“下幾天又怎么樣?不可能有永遠(yuǎn)的雨的,而且你剛剛那?樣的舉動我也不理解,什么意思?你能不能——”
我結(jié)巴又語無倫次的樣子倒是讓艾什禮很愉悅,他的綠眼睛彎起來,像只?貓兒似的開心。
艾什禮緩慢地接我的話,“能不能什么?”
我耷拉著委屈又苦澀的臉,“能不能別這樣折磨我了?我……我真的不理解,你明明知道我是個腦子不聰明,又聽不懂別人話的人,為什么要?這樣子對我?”
“可是你明明告訴我——”艾什禮又拖長話音,一字一句道:“你坑蒙拐騙都會,靠著臉可是讓很多人都會信任你嗎?你還說,你只?是搞不懂中心城的人的邊界感而已,并不是搞不懂別人的話嗎?”
他故作疑惑起來,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啊,你肯定懂的啊,不要?裝了�!�
我超傻,你超愛是吧?
“我、我、其實、額——”我裝結(jié)巴裝得有點累了,決定集中一個爆發(fā)點,把臉漲紅后我火速噴出一大段話,“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我只?是十二城的一個普通工人,我其實并沒有那?么釋然,當(dāng)?時聽你嘲笑我,我覺得我解釋你也不會信,不如?直接什么都承認(rèn)裝作就是那?么壞。這樣子說不定你還會覺得我特別一點,坑蒙拐騙之類的我沒有做過?,我還經(jīng)常聽不懂別人說的話,我很笨……”
說到最?后,我的眼淚又流出來,但我努力挺著脖頸,假裝我現(xiàn)在尷尬又痛苦。
“哈哈哈哈哈我早就知道了�!卑捕Y大笑出聲,身子倒在沙發(fā)上?,眼里滿是揶揄,“呆瓜,跟你說三句話就知道,像你這種傻子,連撒謊都不會啊�!�
我的臉色更?紅了,“我、我——”
“不對,也不能這么說,你現(xiàn)在可能說話都不會�!�
艾什禮又道。
他直起身,看著我道:“你想知道我的意思嗎?”
我點頭。
艾什禮的手勾住我的衣領(lǐng),輕輕一拽,就輕易將我拽到他身前。我膝蓋在沙發(fā)上?打滑,前身失重直接雙手撐在他臉龐。
他被我抵在身下,卻并不驚慌或者有其他情緒。
艾什禮垂下眼眸,小聲說:“我明明沒有用力�!�
我尷尬道:“是我用力了。”
艾什禮的黑發(fā)散落在沙發(fā)上?,露出微紅的耳朵,他看著我道:“我的意思是,我們不可能,但我們還有三天�!�
我面上?立刻露出無法克制的狂喜來,但幾秒后,又呆愣起來,“那?三天后呢?你就要?走了嗎?啊,也是,是這樣的,我知道,有三天就還好�!�
“三天后……”艾什禮好整以暇地望著我,話音抬高,“你管這么多干什么?是你說雨停了就結(jié)束,我給你三天時間已經(jīng)是施舍你了,你怎么還敢問這個?現(xiàn)在立刻,不準(zhǔn)想之后的事情!”
“那?,那?今天還有多少時間?”
“什么弋?時間?”
“離開前,還有多久?”
“……你以為這三天是什么?”
“約你出來,見面之類的?”
“……”
艾什禮沉默了幾秒,一把推開我,顯得很是氣惱,“煩死了,少管我什么時候走!我想什么時候走就什么時候走!”
我茫然地望著他,然后控制著自?己的眼睛越睜越大,最?后連嘴也長大了。
我大喊道:“不行!”
我迅速轉(zhuǎn)身往外跑,“我今晚去外面睡!不可以!”
今天第二句實話了。
艾什禮又在后面喚我了,但我依然不準(zhǔn)備停,踢踢踏踏跑出去了。
五點多了,也該出發(fā)了,趕緊去見斐瑞。
反正現(xiàn)在跟你睡,感情可沒到讓你幫減刑的程度。
*
當(dāng)?我到達(dá)與?斐瑞會見的club時,我受到了一些小小的沖擊。卡座豪華柔軟,隱秘性極強,燈光閃爍卻也溫柔,復(fù)古的爵士樂在其中回響,舞臺上?有小型樂團(tuán)在演奏。
十二城的club基本都是癮君子專用,座位破舊掉皮,走兩步還會踩到口香糖。
侍應(yīng)生與?我交流幾句后,便開始為我引路。
我穿過?無數(shù)卡座時,總感覺隱蔽的電子屏障后,無數(shù)視線都在窺探我。
看什么看,內(nèi)環(huán)城的爺沒見過?臭外地的是吧?
我暗暗想,在終于走到最?里側(cè)時,我看見一間雅致至極的包廂,象牙色的門上?鑲嵌著金色扶手。
這到底是不是金的呢?
我凝視著它想了幾秒,然后立時又感受到一道視線。不是,你們這幫有錢人怎么這么八卦,對窮人就都要?行注目禮是吧?
我立刻回望過?去,卻發(fā)覺靠近包廂的一側(cè)卡座內(nèi),一具頗為肥胖的身影晃動了下。
我馬上?就不生氣了。
畢竟這種人,應(yīng)該也為我的生活捐了些小小的稅收。
門打開的瞬間,我走進(jìn)去。
一眼望見那?個金燦燦的漂亮腦袋。
他正坐在最?里側(cè),笑吟吟地望著我,“你來早了�!�
“因為和艾什禮的事……啊不好意思,沒事沒事。”
我話只?說一半,立刻走過?去,讓他自?己領(lǐng)會。
反正他領(lǐng)會什么意思都和我沒關(guān)系。
斐瑞了然,又道:“沒事,我提前為你點了杯酒,餐食等會兒才上?來,先?不要?著急�!�
“好,我不介意的�!蔽覐婎仛g笑,又道:“謝謝你的邀請,也很感謝你能有這樣的心思。”
斐瑞勾起嘴唇,藍(lán)眸里盡是真誠,“只?是略盡地主之誼罷了。”
他招來侍應(yīng)生,侍應(yīng)生彎腰聽他耳語,連連點頭,還望了我一眼。
我則假裝無知地對著面前的酒杯嘆氣,裝作失魂落魄的樣子。
侍應(yīng)生離開后,我和斐瑞的對話出現(xiàn)了小小的安靜的間隔。
“你和——”斐瑞打破了沉默,卻又迅速頓住,臉上?出現(xiàn)了歉意,“不,沒事了�!�
他又道:“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的,希望你不要?執(zhí)著于感情�!�
我嘴巴張合幾下,最?后道:“哈哈哈哈沒有啊,只?是今天下雨了,就心情不大好而已。啊,沒什么的,真的�!�
第三句實話咯,這雨下得雖然對我有用,但三天的雨總讓人覺得未來無望。
“說起來下雨,你知道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嗎?”斐瑞笑起來,低聲道:“五城的法庭時全露天高臺的,為了顯示公?正嚴(yán)密,所以是空中建筑�!�
我迷惑道:“那?這樣的話,電子脈沖設(shè)備豈不是無法運轉(zhuǎn)了?”
電子脈沖的原理是迅速分解雨水并將它們生成的蒸汽像上?空排,但缺點就是,如?果再高空之中的話,則會有較高概率的接觸不良且導(dǎo)電風(fēng)險。
“對啊,所以雨天里就無法進(jìn)行庭審了,會累積特別多的案件和審議,大法官還抱怨這假期來得突然,但之后不知道要?連軸轉(zhuǎn)幾天才能審理完�!膘橙鹦σ饕鞯乜粗�,又道:“不過?我覺得艾什禮才更?慘。”
我疑惑:“��?”
“他是大法官家的孩子呀�!�
斐瑞望著我道。
我臉上?浮現(xiàn)出震撼,無措,痛苦,反正有啥情緒都往上?堆,主打一個層次分明。
斐瑞愉悅地勾起嘴角,卻像完全沒注意似的繼續(xù)道:“大法官對他可設(shè)了門禁,估計這幾天難出門了。你這么傷心,是不是他說不理你了?那?很有可能是,家里不讓他出門�!�
完咯,還以為世?界上?有這種吃兩頓的好事。
我就知道我運氣不會那?么好,碰巧找來出氣的人正好是大法官的兒子,又能減刑又能睡。媽的,現(xiàn)在是不是人都被押送走了?我有些后悔走得那?么早了,但一想到我又不是三分鐘解決戰(zhàn)斗的人,萬一被抓現(xiàn)形可就完蛋了,遂釋然。
“難怪……唉……”我徹底笑不出來,呼吸都變得有些疲憊,“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但他今天明明跟我說,再也不會見面了……”
“居然是這樣……”斐瑞也有些憂傷似的,握住我的手,俊美的臉上?滿是愧疚,“如?果我沒讓他誤會我們就好了�!�
“沒事�!蔽覍⑺氖謴奈沂稚�?推開,又道:“反正……反正無論怎么樣,我和他都不可能有什么,其實早點斷掉也好。讓我少了奢望�!�
斐瑞望著自?己被推開的手幾秒,又看著我,笑意依舊,但我卻看出了幾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