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有人就徹底相反，外面一副詩集里俊美斯文人的殼子，絲毫不外露任何劣等內(nèi)核。

    所以還是跟李昌修說起話來稍微踏實點，林闕只當是見到熟人，對他面上欲蓋禰彰的不對勁視而不見，“來出差？”

    “……啊對，手里的項目涉及這邊重工業(yè)，您這是……剛下課？”

    “不是，我剛剛下班，”林闕眼睛眨眨，擺出一副有點可愛的苦惱狀，“剛剛定居，這邊上班工時少很多，但有時候膚色歧視會不可避免�！�

    “定居？”李昌修驚愕，他看著林闕真誠的眼，有口難言，“怎么突然定居了呢？”

    沒聽說這事啊，到底是誰負責盯的人……

    林闕一直挺好奇李昌修這么好看透一人，怎么能一路走到現(xiàn)在，于是收斂神色，看起來冷淡很多后補上一句，“還好嗎？”

    “挺好的�！�

    但有人不好。

    這不好是李昌修自己拼湊出來的，大概在外人看來，岱玉庭堪稱如魚得水，國內(nèi)大環(huán)境很差，往前推十年大概都找不到這樣的動蕩，多少人虧到傾家蕩產(chǎn)。

    但所謂時勢造英雄，有人賠，就自然有人能趁亂吃的進更多的資本。

    林闕前腳剛走時，李昌修原本得知消息后還心驚膽戰(zhàn)好幾天，結(jié)果接著被岱玉庭安排去關(guān)注移民服務這一塊資源空缺，當時國內(nèi)風向還是一邊倒，回國機票能炒到十幾萬一張。李昌修不管這么多，他跟在岱玉庭身邊足夠久，從沒見渺天虧過錢，只老老實實的按照上司吩咐做事。

    最后他們在大批資本涌入之前搶占市場大頭，利益翻倍到心驚。

    這是渺天可以載入前幾的項目，李昌修借此累計資歷晉升，他欣喜若狂，大筆獎金入帳后從心眼里佩服岱總，也微微感嘆他的冷血，本以為糾纏戰(zhàn)線會無限拉長，現(xiàn)在看來竟輕飄飄的就斬斷了。

    一直到行業(yè)大會，岱玉庭上臺分享經(jīng)驗，互動時有行業(yè)新人提問，問為什么最先反向關(guān)注移民，臺上的人給出模版式回答，“運氣，隨便投的。”

    底下哄笑，說他不肯現(xiàn)真章，只有李昌修很快隱約猜出，也許是真的。

    原來看似無事的人內(nèi)里秩序淪為廢墟，他不再回家輾轉(zhuǎn)各種酒店，睡眠靠藥物，有極度失衡強迫癥，任何人都不許碰他身邊的東西，所有物體都要在他身體心理的可控范圍內(nèi)。

    岱玉庭讓人安排心理醫(yī)生介入自己的生活，他在國內(nèi)沒有可信任的親人，李昌修只能硬著頭皮稍微打聽了下上司的情況。

    “他太會偽裝，”醫(yī)生感嘆，“影響他的東西每天都在持續(xù)施壓，別人失去什么重要東西要不就地崩潰，要不瘋狂尋求替代，他完全相反，我們看不出來他的異常，甚至還覺著他的邏輯更加嚴密�！�

    “這么繃下去，誰都撐不住。”

    同一位醫(yī)生，間隔兩年多的時間，在兩個人身上試圖掰正同一種疼痛。

    李昌修無法，只能找個時機側(cè)面問岱玉庭要不要出國盯某個項目，但只得到個帶著點嗤笑的冷漠打量，接著他就被扔到下面盯雜活，擺在明面上的敲打。

    林闕離開的幾百天里，這個名字在上海銷聲匿跡，仿佛徹底消失。

    渺天資本青云直上，坐穩(wěn)行業(yè)翹楚。

    0100

    第99章

    回國

    兩人短暫相遇后，林闕沒有聽李昌修多說的意思，她很忙，外國社會的工作時間并不長，但是好似中國人愛加班成了共識，免不了有惹人嫌的欠嗖嗖諷刺兩句扔點工作量過來，又不挑明撕破臉，林闕也應付的過來，但還是覺著煩。

    大概是心情不好，她甚至覺著李昌修對著自己這一通隱晦試探更煩，沒有關(guān)系的事對著自己說什么。

    “再見�！�

    她冷漠告別，在街邊的盒子冰淇淋店里拼了兩個口味，抱著回房間狠狠一口氣吃完，降火。

    然后重新埋頭做自己的，竭盡全力的順利完成自己的工作，給自己的簡歷鑲金邊。

    這么長的時間里，姑姑最開始時非要看她租的房子，找的宿舍，還有吃喝種種，林闕瞞久了也實在瞞不住，確實窮的可憐，然后之前賠付的那一大筆錢就被問出來了。

    結(jié)果姑姑的語氣更加奇怪，給林闕發(fā)過來一個銀行收款截圖，好長的數(shù)字，是她眼熟的一串，一邊眼睛來回看，一邊耳朵聽著姑姑那邊講。

    “半年前就收到了，備注是清帳，我還以為是你在外面搞得什么東西，或者是哪個看你不順眼想詐你，怕你多想就一直沒說，想等你回來再聊，就給你存定期了，這是你賣房子剩的那些嗎？”

    清帳。

    林闕覺著諷刺，是一種被戲弄后的憋屈惱怒，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這樣很好，一刀兩斷，情傷而已，哪有錢重要，傻子才要什么可笑尊嚴。

    她沒有動那筆錢，活在溫飽線上，最后即使姑姑忍無可忍勒令她必須今年回國，林闕硬是撐著修完學位，在陽光燦爛的綠茵場上拋舉鮮花后，才趁國內(nèi)機票逐漸回落，尋求朋友幫助找到了合適價位的返程通行權(quán)。

    回家后在姑姑喋喋不休，說對門母女最近又開始蹬鼻子上臉看熱鬧的不滿中，林闕都還沒休息過來，就接到瑞青人事的電話。

    對方很有誠意的邀請她回來任職，畢竟當時她是申請出國進修，并沒有直接離職，她委婉說考慮考慮，沒成想這種電話她一天內(nèi)就接了三次。

    林闕已經(jīng)在各種國內(nèi)完合同圈套金融詐騙里走了一遭，她軟和好說話的應下，轉(zhuǎn)頭開始查瑞青一兩年內(nèi)的控股人變動，看上去不頻繁也不明顯，有眼生的人新入局，林闕托人打聽，甚至安林那邊她都撬問一圈，最后摸個差不多。

    瑞青早就差不多被人換一遍水了，主控人名不見經(jīng)傳，拐一百個彎后又跟眼熟的人名扯上關(guān)系，是誰干的不言而喻。

    所以林闕前腳剛答應，后腳正式打了離職申請。

    瑞青最近兩年在醫(yī)療上收益頗豐，并有繼續(xù)順著這條路走下去的意思，林闕并不專于此行，繼續(xù)做下去也只是乏味的熬，重復同樣的工作，她不想這樣。

    她身上有業(yè)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項目背書，有優(yōu)秀的留學經(jīng)驗，有實操有閱歷，現(xiàn)在是她挑公司，再也不是別人選她，有消息靈通的人已經(jīng)開始找過來想給林闕做內(nèi)推，殷勤的很。

    誰知道她全行業(yè)內(nèi)一二線城市里仔細研究一遍下來，才發(fā)現(xiàn)不妙。

    好像無論怎么走都是通往同一條路，怎么會投資公司能盯著一個行業(yè)使勁，渺天的合伙人都是吃干飯的嗎？這都不管？

    林闕退而求其次，找邊緣崗位，甚至游戲公司的相關(guān)招聘都琢磨了一遍，最后還是荀婷給她牽線搭橋，說是有認識的好友最近在負責某一線男刊的人事，以及金九銀十衍生紅毯的整體場地設(shè)計。

    這方面她是零經(jīng)驗，但林闕很有興趣，最后一番折騰還算順利的進入磨合期后，切入的第一個工作就是去談人。

    主編手指敲點屏幕，妝容略濃的臉上沒有多余表情，“去搞定這個。”

    林闕掃一眼，感覺自己眼壓都升高了。

    0101

    第100章

    示弱

    林闕想找人換，她誠懇的連帶著李昌修的聯(lián)系方式一起外推，幾乎將他們的各種喜好都用文檔整理出來，竭盡全力把這件事簡析成一道低難度實踐題目。

    即便如此，還是沒人接過。

    她跑去跟荀婷吐槽，后者大驚失色，“此地無銀三百兩吧！一眼看上去高難度低成本的事，你就不想想自己還這么殷切，誰不會覺著是坑，”然后小聲悄咪咪的補一句，“我看你就是不對勁哦，所以到底是誰啊這人。”

    林闕暗惱自己智商下線，平靜下來后更知道躲是躲不過，悶頭藏下去以后只會寸步難行。

    那就見。

    兩人糾葛太深，彼此都知道各自性情，岱玉庭是偽君子真小人，不達目的不罷休，陰險刻薄，這種人不能順著他的路走，會被哄的傾家蕩產(chǎn)。

    林闕用公家座機打給渺天對外留的前臺電話，開免提，絲毫不介意整個空間里偷偷豎起的耳朵們，直截了當，“您好，我這邊想約一下貴司岱玉庭岱總的時間，具體內(nèi)容是公開訪談直播出鏡……”

    “請問您是哪位？”

    林闕拉過一邊看熱鬧的實習小妹，瞥著她工牌眼都不眨的說名字，“我叫公萍……”

    話音還沒落，那邊語氣甜美，“需要您來我們這邊對一下時間，具體的行程安排前臺沒有權(quán)限查閱，我司對外宣傳部接待可至1209室，具體地址稍后短信發(fā)送到您手機上，您這邊手機號碼說一下。”

    這么含糊一通說都能成，沒有時間沒有主辦方甚至沒提地址在哪，要不要太荒謬。林闕讓看熱鬧的實習生留下號碼，過一會又被迫承受旁邊傳來敬佩的視線，伴隨著憧憬聲。

    “好厲害啊，小林姐，好像就要搞定了�！�

    厲害什么，林闕氣的憋悶，有些人刻在骨子里的惡劣是怎么都變不了的，岱玉庭當人上人當習慣了，簡直是沒有下限為了逼她自己求上門。

    仿佛在反復宣告，再來一百次，也要她先示弱。

    林闕想的整個人逐漸冷卻，整個午休坐在椅子上盯著樓下人來人往的商業(yè)區(qū)，最后拿著合同下樓打車。

    估計已經(jīng)過了高人流的擁堵時間，出租車很快就到達目的地，然后沒幾分鐘就被人從所謂的對外接待廳，引到了熟悉的樓層。

    她面無表情，從一群兢兢業(yè)業(yè)的白領(lǐng)中穿過，李昌修給她開門，壓低聲音提醒她，“還沒到下午上班時間，剛剛電話沒打通，應該是在健身房，您稍等�！�

    林闕抿唇，聽到了又好像沒聽到。

    同時心底冷笑，真奢侈啊，在cbd里給自己搞個健身房，不愧是上等人。

    這邊門一關(guān)，剛剛那片寂靜辦公區(qū)群鴉般振翅，興奮聲音率先躍起，“是miumiu小姐！還是上次那個漂亮妹妹！這次的衣服我認識誒，moco，門店打折款，我有一件�！�

    “哇哦，檔次跌的有點大哦，有人略摳，我還以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升到高定等級了，或者換人也在意料之中�！�

    “誰進去敲門看看�！�

    “你想死么……話說岱總在里面嗎？我最近都看不到他進出人影，真的很奇怪，你說人有錢了還這么拼命干什么？要是我有錢就包一個酒吧的男人，扭給我看嘿……”

    “少廢話，剛剛那妹寶到底來干嘛的，你們不好奇嗎？”

    好奇。

    林闕站在門口，安靜的空間里非�？諘�，要不是眼熟，她感覺自己站在樣板間里，連桌上的用品擺放都像廣告片，跟用尺子量著一樣，等距擺放。

    僅僅片刻，她就有點焦灼不安，太壓抑了。

    沒有陽光，原本的落地窗加了新的隔光簾，或者說沒有活人氣息，安靜到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林闕有點受不了，仿佛時間被強行拽回兩年多，她還活在那個鋼鐵框籠里。

    她控制不住想逃。

    在林闕指尖觸上門把手的同一瞬間，空間另一側(cè)長形暗門被人推開，出來的身影是種從未示人的狀態(tài)。

    他好像剛剛從浴室出來，整個人都濕淋淋的，卻沒有伴隨神清氣爽，而是莫名陰郁，正停在原地，垂眼擺弄手指間一個東西。

    好像是個壞掉的擺件，連續(xù)兩次掰正失敗后，岱玉庭輕輕的捏裂掉它，半轉(zhuǎn)身想扔掉時，視線又停住，落在別的物體上，一動不動的打量。

    林闕頓在原地，原本記憶中的矜貴人影，和此刻眼前偏拗的一潭死水重合，疊出讓她喘不過氣的困境。

    她想錯了。

    示弱者另有其人。

    0102

    第101章

    壞人

    林闕摔門而出，高跟鞋每一下踩在地毯上，都回震出讓她難以控制的顫抖，她不解，他到底還能有多少花招，干干凈凈放手不行嗎？

    李昌修一直在茶飲區(qū)觀察這邊的動靜，看見人影后，特別是等看清林闕臉上的表情，忍不住心底發(fā)寒，他很快出現(xiàn)，攔住要離開的人。

    “有些話，可以聊聊嗎？”

    李昌修覺著自己有時候就是保密的太敬業(yè)了，以至于該推敲的沒有做到位，他神色沉沉，竭盡全力將自己能說的，這幾年里，林闕不知道的一些東西一股腦推給她。

    可她不想接。

    這不是正常的情感，林闕承接不來這樣的東西，這樣扭曲又步步算計謀劃的，不是正常人的愛。

    即使他傷痕累累，她剛剛聽見了一串藥物名稱，但這些不是林闕害的，而且也不及她當時崩潰的程度。

    或者是憤怒恐懼，又或者是些什么別的東西，她的聲音一直在抖，連聲“嗯”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