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青梅竹馬的夏日約定,到成年后的命運重逢,跨越二十年的暗戀與錯過,在時光的褶皺里,藏著最動人的雙向奔赴。
外婆家的那個夏天,蟬鳴聒噪得像是要把整個天空掀翻。我第一次見到林溪,就是在那樣的午后。九歲的她,穿著一件洗得微微泛白、卻依舊干凈的碎花裙子,怯生生地站在外婆家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外。陽光透過院子里的葡萄藤,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小墨,這是新搬來的鄰居家的孫女,叫林溪。外婆的聲音溫和,拉著林溪的手,將她往前推了推。
我看著她,她也正偷偷打量我,那雙烏黑的大眼睛像浸在水里的葡萄,清澈又帶著點不安。陽光透過院子里的葡萄藤,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碎花裙子上的小花仿佛也跟著輕輕晃動。不知怎的,心頭像是被小貓的爪子輕輕撓了一下,癢癢的,還有點莫名的悸動。
林溪你好,我叫林墨。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友善,壓下那點突如其來的緊張。
她小聲地嗯了一下,臉頰微微泛紅,像熟透的桃子,眼神很快又垂了下去,盯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布鞋鞋尖。
那個夏天,外婆家的院子成了我們的秘密基地。我們在濃密的葡萄藤下捉迷藏,我總是能輕易找到她,因為她緊張時會屏住呼吸,細微的聲響都瞞不過我。我們追逐著翅膀斑斕的蝴蝶,她跑起來的時候,裙擺飛揚,像一只輕盈的蝶。累了,就一起躺在院子中央那張用了多年的竹涼席上,聽外婆搖著蒲扇,用吳儂軟語講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故事。夜幕降臨,知了在樹上不知疲倦地唱著夏日的歌謠,混著我們壓低的笑聲和數(shù)星星時發(fā)出的驚嘆,定格成了記憶里最純粹、最干凈的畫面。林溪不再像初見時那般怯生生,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成兩道可愛的月牙兒,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外婆是退休的小學(xué)老師,骨子里就透著一股書卷氣,最喜歡的就是教書育人。林溪來了之后,外婆見她乖巧懂事,便主動提出幫她補習(xí)功課。我常常搬個小板凳坐在旁邊,手里捧著一本《水滸傳》,假裝看得津津有味,其實眼角的余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她。
她寫字很認真,小小的身子伏在老舊的木桌上,眉頭微微蹙著,像是在跟那些數(shù)字和漢字較勁。她有個小習(xí)慣,思考難題的時候,總喜歡咬著鉛筆的末端,那微微皺起的眉頭,在我看來卻有種說不出的可愛。有一次,一道復(fù)雜的數(shù)學(xué)應(yīng)用題難住了她,她的小臉憋得通紅,眼圈也跟著紅了,小嘴委屈地癟著,眼看金豆豆就要掉下來。我心里一緊,那感覺比我自己做不出題還要難受。趁著外婆起身去廚房倒水的功夫,我飛快地在草稿紙上寫下清晰的解題步驟,揉成一小團,悄悄從桌子底下推到她手邊。
她先是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撿起紙團,小心翼翼地展開。她低頭看著,茫然的眼神逐漸被驚喜取代,眉頭也舒展開來。她猛地抬頭看向我,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那笑容像是清晨第一縷陽光,一下子撥開了我心頭的陰霾,暖洋洋的,舒服極了。她沒有說話,只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用力地點了點頭。從那以后,她遇到難題,總會不經(jīng)意地朝我這邊看一眼,而我,也總能在外婆不注意的時候,及時遞上救援的紙條。這種小小的默契,像一根無形的線,把我們連得更近了。
快樂的時光總是像指縫里的沙,握不住,流得飛快。暑假很快就要接近尾聲,離別的情緒像潮水般漫了上來。走的前一天傍晚,我和林溪并排坐在外婆家院子里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榕樹下,它的氣根垂下來,像老爺爺?shù)暮�。夕陽的余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在青石板上。
林墨,你明年……還會回來嗎她低著頭,聲音小小的,像蚊子哼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和期盼。她的小手緊張地絞著衣角,那件碎花裙子似乎又舊了一些。
當(dāng)然會!我?guī)缀跏敲摽诙�,拍著胸脯向她保證,我們約定好了,每年暑假,我都會回來找你玩!
真的她猛地抬起頭,眼睛里閃爍著驚喜的光芒,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拉鉤!我毫不猶豫地伸出小拇指,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表情嚴(yán)肅。
她也伸出纖細的小拇指,與我的勾在一起。十歲的我們,稚嫩的手指緊緊相纏,然后用力蓋上了紅紅的印章。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我們異口同聲地喊道,聲音清脆,帶著孩童特有的認真和執(zhí)拗,仿佛這樣就能將命運緊緊相連,永遠不分開。她眼里那抹璀璨的光芒,成了我之后整個漫長學(xué)年里,最期盼暑假到來的唯一理由。
約定就像一顆飽滿的種子,深深埋在我們心底,悄悄生根發(fā)芽。每年的暑假,我都像一只歸巢的鳥兒,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外婆家門口,履行我們的約定。
十二歲那年夏天,我們跟著鄰居家的大哥哥學(xué)會了釣魚。我們一人一根簡陋的竹竿,坐在池塘邊,頂著炎炎烈日,一坐就是大半天。雖然多數(shù)時候是空手而歸,魚漂紋絲不動,但等待的時光因為有彼此的陪伴而變得不再枯燥。偶爾釣上一條小鯽魚,我們會興奮地大呼小叫,那份喜悅比吃了蜜還甜。
十三歲那年,我們的膽子都大了一些。趁著外婆午睡,我們偷偷溜進儲藏室,找到了外婆新釀的桃花酒。那酒裝在青色的土陶罐里,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我們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一人倒了一小杯,屏住呼吸嘗了一口。酒味辛辣,嗆得我們直咳嗽,眼淚都流了出來,臉頰瞬間紅得像猴屁股。我們看著對方狼狽的樣子,卻忍不住哈哈大笑,覺得那是世上最刺激、最美味的東西。
十四歲,當(dāng)我再次站在外婆家門口,看到林溪跑出來迎接我時,我第一次清晰地注意到她的變化。她的頭發(fā)長了很多,烏黑柔順地披在肩上。有時她會用一根簡單的橡皮筋扎起一個清爽的馬尾辮,隨著她的跑動在陽光下輕輕晃動,閃著健康的光澤。她似乎也長高了不少,不再是那個需要我微微低頭才能看清表情的小女孩了。
我們的身高在不知不覺中一截截往上躥,曾經(jīng)需要仰視的大人們,漸漸地可以平視。而那些在外婆家共度的無憂無慮的時光,也像細密的青藤,在我們心底悄然纏繞,越纏越緊,累積成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開始期待暑假的到來,不僅僅是為了外婆可口的飯菜和院子里的清涼,更是為了能見到她,和她一起度過那些簡單卻快樂的日子。
時間推著我們往前走,轉(zhuǎn)眼就到了決定命運的高考。我憋著一股勁兒,順利考入了省里最好的重點高中。開學(xué)第一天,我背著嶄新的書包,懷著對新環(huán)境的些許忐忑和期待走進教室。當(dāng)班主任安排座位,我正低頭整理課本時,一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在我前方響起:你好,新同學(xué)。
我猛地抬起頭,心臟在那一瞬間像是漏跳了一拍。坐在我前面的,赫然是林溪!她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頭發(fā)剪短了一些,剛好到耳垂下方,顯得更加清爽利落。她的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眼神依舊那么清澈明亮。
林溪你怎么會在這里我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巨大的驚喜像煙花一樣在胸腔里炸開。
她抿唇一笑,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輕聲說:是外婆。外婆說這里的學(xué)習(xí)氛圍好,她……她資助了我的學(xué)費。
看著她略帶羞澀又帶著一絲感激的笑容,青春期那顆躁動不安的心,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陽光透過教室的窗戶,灑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那一刻,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在我腦海中成型:我喜歡上了這個和我共度了七個夏天、如今又奇跡般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女孩。這份喜歡,不再是童年時朦朧的好感,而是帶著少年特有的熱烈與悸動。我看著她,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只剩下她和我,以及窗外那依舊聒噪?yún)s不再令人煩躁的蟬鳴。我知道,新的故事,要開始了。
高中時代的林溪,像是換了個人。
她原本就清秀的五官徹底長開了,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漂亮。烏黑的長發(fā),簡單的馬尾,卻偏偏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ㄟ@個名頭,就悄無聲息地和她綁在了一起。
而我,因為在籃球場上還算過得去的表現(xiàn),加上勉強能看的成績,也被人安上了校草的稱號。
表面上,我們是成績單上并列的名字,是走廊里偶爾點頭致意的普通同學(xué)。只有我自己清楚,每次她從我課桌旁走過,那陣若有若無的洗發(fā)水清香,我都會下意識屏住呼吸,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般,不受控制地追隨她的身影。
那年冬天來得特別早,空氣冷冽得像要割開皮膚。
一個清晨,我照例提前到校,空曠的操場上只有寥寥幾個人。然后,我看見了林溪。
她一個人在晨曦微光中跑步,呼出的白氣像縹緲的霧。她跑得很專注,馬尾辮隨著她的動作有節(jié)奏地甩動,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松開的鞋帶。
林溪,鞋帶!我?guī)缀跏菦_口而出,快步追了上去。
或許是我的聲音驚擾了她,或許是那根鞋帶終于徹底使壞,她腳下一絆,整個人踉蹌著就要摔倒。
那一瞬間,我什么都沒想,身體已經(jīng)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yīng),下意識地伸出手,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她。
她的身體很輕,帶著運動后的微汗和清晨的涼意,撞進我懷里。隔著薄薄的校服,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的柔軟和那一瞬間的僵硬。掌心傳來的溫度,燙得我心跳驟然失控,像擂鼓一樣,咚咚咚地敲打著我的胸腔。
林溪慌亂地從我懷里掙脫出來,臉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連耳根都染上了緋色。她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蠅:謝……謝謝。
然后,她飛快地系好鞋帶,幾乎是落荒而逃。
看著她匆忙離去的背影,我站在原地,手心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溫度。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識到,我們之間,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墻,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期末考試前夕,學(xué)習(xí)的壓力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
林溪為了賺取生活費,課余時間一直在打工。那天下午的數(shù)學(xué)課,老師在講臺上分析著復(fù)雜的函數(shù)圖像,我卻注意到林溪的臉色異常蒼白。她支著頭,眼皮似乎有千斤重,幾次都差點睡過去。
突然,她身體一軟,從座位上滑了下去。
林溪!我驚呼一聲,心臟猛地揪緊。
來不及多想,我沖過去,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她的身體輕得嚇人,像一片羽毛,仿佛隨時都會被風(fēng)吹走。那一刻,心疼的感覺像潮水般將我淹沒,幾乎讓我喘不過氣。
我抱著她,用最快的速度沖向醫(yī)務(wù)室。懷里的她,呼吸微弱,額頭上滲著細密的冷汗。
醫(yī)務(wù)室的校醫(yī)檢查過后,說是低血糖加上過度疲勞。
林溪醒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床邊的我。她的眼神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有驚訝,有不安,還有一絲我讀不懂的疏離。
謝謝你,林墨。她低聲說道,聲音依舊虛弱。
簡單道謝后,她便匆匆離開了醫(yī)務(wù)室,像是急于擺脫什么。
從那以后,我開始偷偷在她的抽屜里放一些巧克力和能量棒。我不敢留下任何字條,也不敢讓她知道是我做的。我只是希望,這些小小的東西,能讓她在疲憊的時候,補充一點能量,感受到一絲微不足道的溫暖。
高二那年,我對林溪的喜歡,像瘋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整個青春。
我無數(shù)次想向她表白。
課間休息,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安靜看書的側(cè)臉上,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投下淡淡的陰影,美好得像一幅畫。
放學(xué)路上,她一個人走在前面,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孤獨而倔強。
班級聚會,她總是安靜地坐在角落,偶爾被同學(xué)逗笑,那淺淺的笑容,卻能瞬間點亮我的整個世界。
每一個瞬間,都讓我心動不已,都讓我鼓足勇氣想要開口。
可是,每次話到嘴邊,我又會想起她貧寒的家境,想起她那強烈的自尊心。我害怕,害怕我的表白會給她帶來困擾,害怕她會因為自卑而拒絕我,更害怕一旦被拒絕,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
最終,那些洶涌的愛意,都被我死死地壓在心底,只能在深夜無人的時候,一遍遍寫在日記里,字里行間,全是對她的萬千思緒。
春游那天,陽光明媚,微風(fēng)和煦。
我揣著寫了無數(shù)遍又揉掉了無數(shù)遍的情書,終于下定決心,要在今天向林溪表白。
我們班選擇的春游地點是郊外的一個森林公園。同學(xué)們?nèi)齼蓛傻厣㈤_,嬉笑打鬧。我悄悄尋找著林溪的身影,心里演練著待會兒要說的話。
然后,我就看到了令我心碎的一幕。
公園深處的一棵大榕樹下,我們班那個以陽光開朗著稱的體育委員,正紅著臉,將一封粉色的信遞給林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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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遠遠地站著,像被施了定身法,動彈不得。
我看到林溪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那封信。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劃過,鮮血淋漓。所有的勇氣和決心,瞬間土崩瓦解。
我狼狽地轉(zhuǎn)過身,倉皇逃離。
我沒有看到,林溪在接過信后,只是禮貌性地放進了書包,眼神里并沒有半分喜悅,反而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
從那天起,我開始刻意與林溪保持距離。我不再主動和她說話,不再偷偷看她,甚至在路上遇到,也會裝作沒看見,匆匆避開。
我以為這是在保護自己,卻不知道,我親手關(guān)上了那扇本可以通往幸福的門,錯過了太多本可以坦誠相對的機會。我們的青春,就在這無盡的誤會和錯過中,漸行漸遠。
高考后的那個夏天,我以為我和林溪的故事,會像那封被她接過的、不屬于我的情書一樣,無聲無息地結(jié)束。我刻意不再打探她的消息,將那份酸澀的失落感深深埋藏。
誰能想到,命運的紅線,有時比想象中更堅韌。
大學(xué)開學(xué)第一天,我在人頭攢動的校園里,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林溪!她也考上了這所大學(xué)我?guī)缀跻詾樽约貉刍�。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頭發(fā)扎成了馬尾,比高中時更添了幾分沉靜。
林溪我試探著喊了一聲。
她聞聲回頭,看到我時,眼睛里也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淺淺的笑意:林墨好巧。
原來,她獲得了全額獎學(xué)金,憑著優(yōu)異的成績考了進來。重逢的喜悅沖淡了高中時的那點不快,我們約了周末一起吃飯。
那頓飯,我們聊了很多高中時的趣事,班主任的口頭禪,某次運動會的糗事,氣氛輕松愉快�?擅慨�(dāng)話題快要觸及彼此的內(nèi)心時,又都默契地繞開。我?guī)状蜗雴査欠馇闀氖�,想問她對我到底是什么感覺,話到嘴邊,又被那該死的怯懦咽了回去。
送她回宿舍的路上,路燈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我看著她恬靜的側(cè)臉,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勇氣在胸腔里反復(fù)橫沖直撞,最終還是沒能沖破喉嚨的桎梏。
大二那年,平靜的校園生活被一個人的出現(xiàn)徹底打亂。
商學(xué)院的風(fēng)云人物,陳亦川,開始公開追求林溪。
他開著張揚的紅色跑車,捧著九十九朵玫瑰,在女生宿舍樓下,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向林溪表白。那樣的陣仗,引來了無數(shù)圍觀和起哄。我站在不遠處的人群里,看著林溪有些無措地站在中央,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股腦兒全涌了上來。
林溪最終還是婉拒了他,聲音不大,卻很堅定。陳亦川臉上沒有絲毫尷尬,反而笑得更燦爛,說:沒關(guān)系,我會讓你看到我的真心。
從那以后,陳亦川的追求攻勢更加猛烈。噓寒問暖,禮物不斷,林溪常去的圖書館、自習(xí)室,總能看到他的身影。每次看到他們一前一后地走著,或者偶然在食堂碰見他們坐在同一桌,我都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可耳朵卻不爭氣地想要捕捉他們對話的只言片語。
我恨自己的不爭氣,也嫉妒陳亦川的勇氣。
一個下著暴雨的夜晚,我因論文的事在圖書館待到很晚。離開時,卻在走廊的角落,看到一個蜷縮著的身影,肩膀一抽一抽的。是林溪。她獨自一人在啜泣,雨聲都蓋不住她壓抑的哭聲。
我的心猛地一揪。
林溪你怎么了我走過去,聲音有些發(fā)緊。
她抬起頭,滿是淚痕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隨即眼淚掉得更兇了。我奶奶……我奶奶突發(fā)腦梗住院了……醫(yī)生說情況很不好……醫(yī)藥費……她哽咽著,說不下去。
我腦子嗡的一聲,來不及多想,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別怕,我陪你去醫(yī)院。
我們連夜打車趕往醫(yī)院。雨水模糊了車窗,也模糊了我的視線�?粗辜睙o助的樣子,我恨不得能替她分擔(dān)所有痛苦。
在醫(yī)院冰冷的走廊里,我們守了一夜。林溪熬不住,疲憊地靠在我肩上睡著了。她的呼吸很輕,帶著微弱的顫抖。我低頭看著她蒼白的臉,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脆弱。我輕輕握住她的手,冰涼一片。
那一刻,我暗下決心,無論如何,我都要幫她渡過這個難關(guān)。哪怕,我能做的,只是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她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林溪的奶奶情況危急,手術(shù)費和后續(xù)的治療費用像一座大山壓在她身上。我把我所有的積蓄都取了出來,又向父母預(yù)支了下一年的生活費,湊了一筆錢想交給她,卻在她開口前,聽到了一個讓我措手不及的消息。
陳亦川承擔(dān)了林溪奶奶全部的醫(yī)藥費。
我去醫(yī)院看望林溪奶奶時,正好撞見陳亦川陪著林溪從醫(yī)生辦公室出來。林溪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卻對著陳亦川露出了一個感激的笑容。那個笑容,像一根針,狠狠刺進了我的眼睛。
林溪也看到了我,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什么。
我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故作輕松地說:我來看看阿婆,她老人家怎么樣了然后匆匆找了個借口離開。我怕再多待一秒,我眼里的嫉妒和失落就會無所遁形。
之后的日子,我看到陳亦川更加名正言順地陪在林溪身邊,陪她照顧奶奶,為她打點一切。而我,成了那個局外人。我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比隔著一個太平洋還要遙遠。
大四畢業(yè)前夕,父母為我安排好了出國留學(xué)的機會,英國的名校,我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地方�?僧�(dāng)錄取通知書真的拿到手上時,我的心情卻無比復(fù)雜。
我想,在離開之前,我必須要做個了斷。
我約了林溪,在校園那片盛開的櫻花樹下見面。春風(fēng)吹過,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場盛大而悲傷的訣別。
我看著她,鼓起了這二十年來最大的勇氣,一字一句地說:林溪,我喜歡你。從高中,不,從更早的時候就喜歡你了。我要出國了,如果你愿意,學(xué)費我來承擔(dān),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她驚訝地看著我,眼睛里閃過很多情緒,有錯愕,有動容,還有一絲我讀不懂的復(fù)雜。最終,那些情緒都沉淀下來,她輕輕搖了搖頭。
林墨,謝謝你。但是……我奶奶還需要我照顧,我不能離開。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重錘,將我心底最后一絲希望砸得粉碎。
林溪輕輕搖頭,說她要留在國內(nèi)照顧奶奶。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像是被扔進不見底的深淵。
離別的前一夜,我沒睡。
校園里的每一條路,每一棵樹,都刻著我和她的影子。圖書館前的長椅,我們曾并肩看過同一本書;操場邊的梧桐,她曾在樹下為我遞過水,汗?jié)竦念~發(fā)貼在臉頰,眼神清亮。
不知不覺走到她宿舍樓下,里面透出暖黃的燈光。
一輛扎眼的跑車緩緩?fù)T诓贿h處,陳亦川從駕駛座下來,快步繞到副駕,紳士地替林溪開了門。
兩人并肩走著,不知道陳亦川說了什么,林溪仰頭笑了起來,月光下,她的笑容那樣輕松明快,是我許久未曾見過的模樣。
那笑容像一根無形的針,狠狠扎進我胸口,密密麻麻的疼。
我狼狽地躲進一旁的樹影里,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緊緊攥住,連呼吸都帶著痛意。我眼睜睜看著陳亦川送她到樓門口,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道昏黃的燈光中。
直到那扇門關(guān)上,我才敢從陰影里走出來,喉嚨里一片苦澀。
第二天,機場。廣播里冰冷的女聲催促著登機。
手機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林溪發(fā)來的消息:一路平安,前程似錦。
寥寥八個字,客氣又疏離,沒有多余的寒暄,也沒有一絲不舍。
飛機沖上云霄,巨大的轟鳴聲隔絕了地面的一切。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和不斷變幻的云層,眼淚終于控制不住,洶涌而出。
英國的日子,像上了發(fā)條的鐘,學(xué)業(yè)和研究塞滿了每一分每一秒。
可越是忙碌,林溪的影子就越是無孔不入地鉆進我的腦海。
夜深人靜,我會一遍遍翻看和她的聊天記錄。從最初童年夏日的約定,到高中時偶爾的問候,再到后來大學(xué)重逢的驚喜,最后變成越來越少的對話,每一條都像在無聲地提醒我,我們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七個小時的時差,更是無法跨越的鴻溝。
有一次,課題遇到瓶頸,連續(xù)熬了幾個通宵,壓力像座山一樣壓得我喘不過氣。我一個人去了酒吧,喝了很多酒。
酒精麻痹了理智,也放大了心底的思念。我鬼使神差地撥通了那個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
電話接通了,聽筒里傳來她溫柔又帶著一絲疑惑的喂。
是我日思夜想的聲音,依舊那么輕柔,像羽毛拂過心尖。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那些壓抑了太久的喜歡和不甘,此刻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終,我還是懦弱地,默默掛斷了電話。
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我通紅的眼眶和狼狽的淚痕。我抱著手機,像個迷路的孩子,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深夜里,痛哭失聲。
那是一個典型的英國式夜晚,窗外風(fēng)雨交加,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像要把整個世界都吞沒。
我剛結(jié)束一天的實驗,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回到公寓。
剛放下背包,口袋里的手機就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出林溪兩個字。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漏了一拍,帶著一絲莫名的預(yù)感劃開了屏幕。一條消息猝不及防地彈了出來:墨,我要結(jié)婚了。
短短七個字,像一道晴天霹靂,瞬間將我劈得魂飛魄散。
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窗外呼嘯的風(fēng)聲和自己如鼓的心跳。
我顫抖著手指,幾乎握不住手機,指尖冰涼,艱難地打出一行字:和誰
幾乎是立刻,她的回復(fù)就過來了,干脆利落:陳亦川。
是他。
果然是他。
我全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手機啪地一聲從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我順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林溪穿著潔白婚紗的樣子,她一定會笑得無比燦爛,而站在她身邊,許她一生承諾的人,卻不是我。
童年在外婆家院子里捉蝴蝶的歡笑,高中時我偷偷看她認真做題的側(cè)臉,大學(xué)時她疲憊地靠在我肩上睡著的溫軟……一幕幕,像電影快放,在我腦海里瘋狂翻滾,撕扯著我的神經(jīng)。
手機屏幕還亮著,那句陳亦川像烙鐵一樣,燙得我眼睛生疼。
不知過了多久,臉上冰涼一片,分不清是控制不住的淚水,還是從窗縫飄進來的冰冷雨滴。
我撿起摔在地上的手機,屏幕已經(jīng)裂開幾道細紋。我打了一晚上的字,想問她為什么,想說我一直在等她,想把所有的不甘和心痛都告訴她。
可那些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最終,只化為蒼白無力的三個字:祝福你。
發(fā)送鍵按下去的那一刻,我仿佛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清晰而絕望。我覺得自己的一部分,也跟著那條消息,永遠地死掉了。
婚禮前夕,我收到了林溪通過國際快遞寄來的邀請函,燙金的喜帖,精致而刺眼。
她竟然還邀請我回國參加她的婚禮。
這是最后的道別還是殘忍的炫耀
我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手抖得不成樣子,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下一秒,我猛地將它撕得粉碎,碎片揚揚灑灑地飄落,像一場覆蓋了我整個青春的絕望大雪。
接下來的三天,我把自己關(guān)在公寓里,灌得爛醉如泥。
威士忌一杯接著一杯,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也試圖用酒精淹沒那深入骨髓的痛楚。
導(dǎo)師看我整日魂不守舍,面色憔悴得嚇人,終于忍不住把我叫到辦公室,語氣嚴(yán)肅地勸我去做心理咨詢。
在那個只有我和咨詢師的房間里,面對著陌生的、眼神溫和的咨詢師,我第一次,將這十幾年小心翼翼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感情,毫無保留地傾訴出來。
從九歲那年外婆家門口怯生生的初見,到高中校園里默默的追隨和守護,再到大學(xué)時一次次的猶豫、退縮和錯過,最后是遠隔重洋收到她婚訊的絕望。
說到最后,我早已泣不成聲,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
那一刻,我才真正看清自己。
我所謂的深情,不過是懦弱的借口,是感動自己的獨角戲。我從未真正為她勇敢過一次,只是在自以為安全的距離外,眼睜睜看著她離我越來越遠。
我沒有回國參加林溪的婚禮。
我怕我會控制不住自己,怕我會做出什么失態(tài)的舉動,毀了她精心準(zhǔn)備的幸福。
那之后,我像變了一個人,像瘋了一樣把自己埋進學(xué)業(yè)里,用無休止的實驗和晦澀的論文來麻痹自己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三年,在日復(fù)一日的忙碌中,一晃而過。
我順利拿到了博士學(xué)位,導(dǎo)師非常欣賞我的研究能力,力邀我留在英國的大學(xué)任教,并且承諾很快會為我申請終身教職。
這是多少留學(xué)生夢寐以求的機會,一條光明平坦的康莊大道。
可就在我準(zhǔn)備點頭答應(yīng)的前一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我又回到了外婆家的那棵老榕樹下,林溪穿著那條洗得有些發(fā)白的碎花裙,扎著簡單的馬尾,笑著向我招手。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葉灑在她身上,溫暖又耀眼,一如當(dāng)年。
醒來后,窗外晨光熹微,我卻久久無法平靜。
我做了一個決定。
回國。
不是為了她,她已經(jīng)嫁給了陳亦川,擁有了她的幸福和安穩(wěn)。
我是為了我自己,為了徹底放下這段無疾而終的暗戀,為了給那個懦弱了整個青春的自己一個交代,為了給自己一個真正重新開始的機會。
離開英國前,我找來一個有些陳舊的木頭箱子,把所有和林溪有關(guān)的東西——那張被我偷偷藏起來的、她寫過解題思路的紙條,高中時我從地上撿到的她掉落的一根普通發(fā)圈,大學(xué)時她送我的那張畫著向日葵的生日賀卡,甚至那張被我撕碎又小心翼翼拼起來的結(jié)婚邀請函——全都一件件放了進去。
在一個飄著細雨的清晨,我將這個承載了我整個青春秘密的箱子,獨自一人埋在了我博士就讀大學(xué)校園里,一棵不知名的橡樹下。
挖土的時候,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和溫?zé)岬臏I水混在一起。
就讓這一切,都埋葬在這里吧。
我的人生,該翻開新的一頁了。
回國后,我推掉了幾家大公司的高薪聘請,鬼使神差地,我選擇了回到曾經(jīng)的大學(xué)任教。校園里的每一棵樹,每一條路,都沾染著我和林溪的記憶。我以為自己早已將那段感情連同那個盒子一起埋葬,可站在這里,才發(fā)現(xiàn)回憶像空氣,無孔不入。
那天下午的課剛結(jié)束,學(xué)生們陸續(xù)離開,我正收拾講義,眼角余光瞥見教室門口立著一個纖細的身影。熟悉到刻骨的輪廓讓我心臟猛地一跳。
是林溪。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與我對上。時間像是被施了魔法,瞬間倒退回多年前那個悶熱的夏天,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碎花裙,怯生生站在外婆家門口。
林墨。她先開了口,聲音比記憶中成熟了些,卻依舊溫柔。
林溪。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她淺淺一笑,說:好久不見。晚上有空嗎去老地方坐坐
老地方,是我們大學(xué)時常去的那家咖啡館。我點頭,說好,心里卻早已翻江倒海。
咖啡館還是老樣子,連背景音樂都沒換。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極淡的痕跡,眼角的細紋讓她更添了幾分成熟的韻味,卻絲毫不減當(dāng)年的清麗。
她說她現(xiàn)在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部門主管,工作很忙,但也充實。她說陳亦川的公司越做越大,已經(jīng)是行業(yè)內(nèi)的翹楚。我們聊著這些年的變化,聊著舊日的同學(xué),唯獨默契地避開了最核心的那個話題。
空氣中彌漫著咖啡的苦澀與香甜,像極了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
分別時,她站在咖啡館門口,晚風(fēng)吹起她的長發(fā)。她忽然回頭問我:林墨,你后悔過嗎后悔當(dāng)初……沒有更勇敢一點
我看著她,她眼中閃爍著某種期待,又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我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笑容:命運自有安排。
她眼里的光黯淡下去,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
一個月后,我回外婆家。外婆年紀(jì)大了,有些糊涂,卻還記得我愛吃的菜。飯后,我?guī)屯馄耪砼f物,在一個積了灰的相冊里,一張泛黃的信紙飄落下來。
撿起來一看,熟悉的娟秀字跡讓我呼吸一滯。
是林溪高中時寫給我的信,卻從未寄出。
信里,她小心翼翼地寫著對我的喜歡,寫著她因為貧寒家境而產(chǎn)生的自卑,寫著她害怕被我拒絕,害怕連朋友都做不成的惶恐。她以為,像我這樣家境優(yōu)渥、成績優(yōu)異的校草,怎么會看得上平凡渺小的她。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原來,我們之間不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原來,我們只差那一句勇敢的開口,就錯過了整整一個曾經(jīng)。
我捏著那封信,手指都在顫抖。這些年我所承受的痛苦,我以為的單方面付出,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可笑。
我瘋了一樣沖出外婆家,拿著那封信去找林溪。在她公司樓下,我從下午一直等到華燈初上,等到雙腿發(fā)麻。
終于,我看到了她。她正和一個男人并肩從大樓里走出來,臉上帶著職業(yè)的微笑。那個男人,是陳亦川。他紳士地為她拉開車門,她微微頷首,坐了進去。
那一瞬間,我所有的沖動都冷卻下來。我算什么一個遲到了這么多年的真相,對她現(xiàn)在的生活又有什么意義她看起來很好,有成功的事業(yè),有看起來依舊般配的伴侶。我沒有權(quán)利,也不應(yīng)該去打擾她已經(jīng)擁有的幸福。
我轉(zhuǎn)身想走,林溪卻像是感應(yīng)到什么,目光掃了過來,然后,她看見了我。
她臉上的表情從驚訝到疑惑,隨即推開車門走了下來,陳亦川也跟著下了車,不解地看著她。
林墨你怎么在這里她快步走到我面前,語氣里帶著一絲急切。
我張了張嘴,想好的質(zhì)問,想好的傾訴,在看到她和陳亦川站在一起的畫面時,都哽在了喉嚨。最終,我只是把那封信塞到她手里,聲音干澀地說:有樣?xùn)|西,我想……應(yīng)該還給你。
說完,我?guī)缀跏锹浠亩印?br />
幾天后,我的公寓門鈴響了。打開門,林溪獨自站在門外,眼圈有些紅腫。
她走了進來,坐在沙發(fā)上,沉默了許久,才慢慢開口。
我和陳亦川,早就離婚了。
我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結(jié)婚不到兩年,就分開了。她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疲憊,一直沒對外說,是因為他這些年對我奶奶一直很好,我不想讓老人家操心,也不想讓外人看笑話。
她抬起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那封信,我看到了。林墨,當(dāng)年我嫁給陳亦川,一部分原因,確實像信里寫的,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你那么優(yōu)秀,而我……什么都沒有。陳亦川他對我很好,給了我那時候最想要的安全感。
她終于忍不住,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我們相對無言,空氣中充滿了壓抑的沉默。那些被時光掩埋的誤會,那些因為膽怯和自卑而錯過的瞬間,此刻都化作尖銳的刺,扎在彼此心上,痛得無法呼吸。
她看著我,淚眼婆娑,聲音帶著顫抖:林墨,我們……是不是錯過了太多
那封信被我塞進林溪手里,她臉上的震驚還未褪去,陳亦川已經(jīng)走到了她身邊,關(guān)切地問:怎么了,小溪
我沒有勇氣再看下去,狼狽地轉(zhuǎn)身,幾乎是落荒而逃。
幾天后,林溪卻獨自找到了我。
咖啡館里,她告訴我,她和陳亦川早就離婚了。不到兩年的婚姻,因為性格,也因為她心里始終放不下一些人和事。只是陳亦川對奶奶一直很好,所以她沒有聲張,怕奶奶擔(dān)心,也怕外人議論。
她流著淚說,當(dāng)年嫁給陳亦川,一部分原因確實是覺得像我這樣的人,大概永遠不會喜歡平凡的她,而陳亦川給了她當(dāng)時最需要的安全感和實際的幫助。
我們相對無言,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痛楚,為那些年少時的自卑、誤會,以及生生錯過的時光。
得知真相后,我們之間那層看不見的隔閡似乎悄然瓦解了。我們開始像普通朋友那樣相處,只是這份友誼,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每周末,我會陪她一起回外婆家。外婆家的小院還是老樣子,陽光透過葡萄藤的縫隙灑下來,斑駁陸離。外婆看到我們一起回來,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她總會拉著我們的手,絮絮叨叨地說些以前的趣事。
在那些溫暖的午后,在外婆慈祥的目光注視下,我們慢慢打開了心扉,聊起這些年各自的經(jīng)歷,那些深埋心底的遺憾和未能說出口的感受。
看著林溪給外婆捶背,聽著她輕聲細語地和外婆說話,陽光勾勒出她溫柔的側(cè)臉,我清晰地意識到,那份深藏心底的情感,從未真正熄滅過,只是被歲月和誤會蒙上了厚厚的塵埃。
一個夏夜,暴雨突至,將我們困在了外婆家。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戶上,屋內(nèi)昏黃的燈光卻顯得格外溫暖。
外婆早已睡下�?蛷d里只有我們兩人,還有窗外不絕于耳的雨聲。
林墨,她忽然開口,聲音在雨夜里顯得有些縹緲,你還記得高中春游那天嗎
我心頭一跳,怎么會不記得。
我看到那個男生給你遞情書了。我說,聲音有些干澀。
她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許久才抬起頭,眼圈有些紅:其實,我當(dāng)時每天都在想,你會不會……會不會也像他一樣,跟我說點什么。
我的呼吸一滯。
大學(xué)的時候,陳亦川追我,我拒絕了很多次。你知道嗎我總覺得,或許我們還有可能。她聲音哽咽,后來收到你出國留學(xué)的邀請,我多想答應(yīng)啊,可是奶奶那時候病倒了,我走不開……
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在燈光下閃著晶瑩的光。我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拭去她的淚痕,心中五味雜陳,既有釋然,更有難以言喻的酸楚。原來,我們都曾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地期待和掙扎過。
就在我們以為終于可以掃清所有障礙,勇敢地走向彼此時,現(xiàn)實又一次露出了它猙獰的一面。
我收到了英國母校的正式邀請,希望我能回去擔(dān)任終身教授,這是一個我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機會。幾乎是同時,林溪的公司也決定重點培養(yǎng)她,準(zhǔn)備派她去新成立的歐洲分部擔(dān)任要職,為期至少三年。
兩張幾乎同時遞到我們面前的機票,目的地卻南轅北轍。
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我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和一絲熟悉的恐懼。仿佛命運總愛開這種惡劣的玩笑,在我們以為能抓住幸福的時候,又將我們推向分離的邊緣。
那幾天,我?guī)缀跻共荒苊�。腦海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是過去的種種畫面,還有外婆溫暖的笑容,以及林溪含淚的眼。一邊是曾經(jīng)的學(xué)術(shù)追求和更廣闊的發(fā)展平臺,一邊是失而復(fù)現(xiàn)的珍貴情感。
我做出了決定。
當(dāng)我準(zhǔn)備把我的決定告訴林溪時,她卻先我一步開了口。
林墨,我拒絕了公司的外派。她看著我,眼神平靜而堅定,我想留下來。
那一刻,我所有的語言都卡在了喉嚨里。千言萬語,最終化為一個了然的微笑。我走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我也一樣,我拒絕了英國的邀請。
我們相視而笑,所有的不安和猶豫都在這個笑容中煙消云散。這一次,我們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對方,選擇了不再讓任何外力阻隔我們的感情。
在我們童年相遇的那個小院,外婆家的老榕樹下,我終于向她正式告白。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昂貴的禮物,我只是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林溪,我們錯過了太多,我不想再錯過未來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和我在一起,好嗎
她淚眼婆娑,用力地點頭,喜悅的淚水決堤而出。我們緊緊相擁,仿佛要將這些年所有的遺憾和思念都融入這個擁抱。多年的暗戀與錯過,終于在這一刻得到了圓滿的救贖。
外婆站在不遠處的屋檐下,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那笑容里,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的滄桑與必然。
一年后,還是在外婆家的老榕樹下,我們舉行了一場簡單而溫馨的婚禮。陽光正好,微風(fēng)不燥。
陳亦川也來了,他如今已是商界舉足輕重的人物,身邊也有了溫柔的伴侶。他笑著舉杯,真誠地祝福我們。看到他釋然的笑容,我知道,他也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
我和林溪相視而笑,十指緊扣,就像很多年前,還是兩個孩子的我們,也曾在這棵樹下勾著手指許下約定。
只是這一次,我們的約定是,今生今世,永不分離,將曾經(jīng)所有的遺憾都化作未來加倍的珍惜,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直到白發(fā)蒼蒼。
我低頭吻上她的唇,陽光灑在我們身上,溫暖而耀眼。我知道,這只是我們故事新的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