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滴在餐廳的落地窗上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傷痕。林雅用指尖輕輕抹去杯壁上的水珠,目光卻透過玻璃,落在街道對面那個撐著黑傘的男人身上。他手腕上那塊百達翡麗在陰雨天依然閃著低調(diào)的光。
小雅你在聽嗎
安雪的聲音將林雅的注意力拉回餐桌。她眨了眨眼,濃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在燈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二十五歲的林雅有著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瓷白的肌膚,貓一樣的琥珀色眼睛,左眼角一顆淚痣平添幾分嫵媚。今天她涂了啞光玫瑰色的唇膏,襯得膚色愈發(fā)剔透。
當然在聽啊。林雅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你說到公司要派你去南部分公司三個月。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轉動著左手腕上的銀色手鏈,那是安雪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
安雪松了口氣,她總是這樣容易相信林雅。二十四歲的安雪長相清秀,不算驚艷但十分耐看。她今天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藏青色西裝褲,黑發(fā)扎成干練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與精心打扮的林雅相比,她就像一幅水墨畫旁放置的素描。
我有點擔心你。安雪向前傾身,眉頭微蹙,這三個月沒人陪你去看心理醫(yī)生了。
林雅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更加燦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用小銀勺輕輕敲了敲咖啡杯邊緣,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倒是你,一個人去陌生城市要小心。
餐廳的燈光在林雅眼中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暈,她余光瞥見那個戴百達翡麗的男人正朝餐廳走來。心跳微微加速,她不動聲色地調(diào)整了坐姿,讓窗外的天光恰好照在她優(yōu)美的頸部線條上。
對了,我上周見到張老師了。安雪突然說,她問起你,說很可惜你當初——
叮——林雅故意碰倒了鹽瓶,打斷了安雪的話。哎呀,我真不小心。她嬌嗔道,俯身去撿時,胸前的衣領若隱若現(xiàn)。那個男人剛好走到她們桌旁,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安雪敏銳地注意到這一幕。她看著林雅表演式的動作,眼神黯淡下來。小雅...她低聲喚道,聲音里帶著無奈的嘆息。
林雅直起身,假裝才注意到那個男人。啊,不好意思擋到您了。她微微仰頭,眼神無辜又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澀。男人約莫三十出頭,身材高大,穿著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
沒關系。男人禮貌地點頭,目光卻在林雅臉上多停留了兩秒。
完美的三秒對視,林雅在心里默數(shù)。就在她準備開口時,安雪突然站了起來。
我們該走了,小雅。安雪的聲音異常堅決,你不是說要陪我去買行李箱嗎她快速收拾起桌上的物品,動作利落得近乎粗暴。
林雅眼底閃過一絲惱怒,但很快被甜美的笑容掩蓋。好吧。她對男人歉意地笑笑,跟著安雪離開座位。經(jīng)過男人身邊時,她假裝絆了一下,男人條件反射地扶住她的手肘。
小心。男人說,手指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
謝謝。林雅輕聲說,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男人的手掌。這個接觸不超過一秒,但足夠留下印象。
走出餐廳,雨已經(jīng)停了。安雪深吸一口氣,轉向林雅:那是周氏集團的二公子,已婚,上個月剛當父親。
林雅的笑容瞬間消失,眼神冷得像冰。所以呢她甩開安雪的手,你查過他
我只是...安雪咬了咬下唇,不想看你又陷入那種關系。
哪種關系林雅冷笑,你以為我還是初中那個傻乎乎的林雅嗎她突然伸手攔住一輛出租車,我突然想起有事,改天再陪你逛街。
不等安雪回應,林雅就鉆進了車里。透過車窗,她看到安雪站在原地,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林雅別過臉,對司機報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出租車駛離后,林雅從包里掏出粉餅補妝。鏡中的自己妝容精致,眼神卻空洞得可怕。她想起初三那年,自己因為抑郁癥輟學,而安雪順利考入重點高中。那天安雪穿著嶄新的校服來看她,興奮地描述著新學校的樣子,而林雅只能躺在昏暗的臥室里,聽著母親在隔壁房間的啜泣聲。
小姐,到了。司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
林雅的公寓位于市中心一棟老式建筑的頂層,雖然不大但布置得極為精致。她甩掉高跟鞋,赤腳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落地鏡映出她纖細的身影——一米六八的個子,體重永遠控制在四十五公斤,每一處曲線都經(jīng)過精心雕琢。
她走到書桌前,打開一個上鎖的抽屜。里面整齊地排列著十幾個手機,每個手機都對應著一個不同的男人。她拿出最新的一部,翻看里面的照片——都是些高檔餐廳、奢侈品店和酒店套房的角落。照片里從不出現(xiàn)男人的正臉,只有他們戴著名表的手或西裝革履的背影。
林雅打開筆記本電腦,搜索周氏集團
二公子。屏幕上立刻彈出周銘的資料——三十一歲,哈佛商學院畢業(yè),妻子是某銀行行長千金,上個月確實剛得一子。她冷笑一聲,點開他的社交媒體賬號。最新一張全家福里,周銘摟著妻子,笑容滿面。
虛偽。林雅喃喃自語,卻將照片保存了下來。她打開衣柜,里面掛滿了各種風格的服裝——清純的連衣裙、性感的晚禮服、職業(yè)套裝...每套衣服都搭配了相應的包包和配飾。她取下一件米色針織連衣裙,在身上比了比。
手機突然震動,是安雪發(fā)來的消息:對不起,我不該干涉你。只是擔心你受傷。
林雅盯著屏幕看了很久,最終沒有回復。她走到陽臺上,點燃一支煙。夜色中的城市燈火通明,像一片璀璨的星河。她想起小時候和安雪躺在學校操場上數(shù)星星的日子,那時候她們約定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煙灰被夜風吹散,如同她們年少時單純的誓言。
第二天清晨,林雅早早起床,化了一個淡妝,穿上昨晚選好的米色連衣裙。她對著鏡子練習了幾種笑容,最后選定了一個看似隨意卻透著憂郁的微笑。周銘每周三上午都會去城東的一家高爾夫俱樂部,這是她昨晚查到的信息。
林雅提前半小時到達俱樂部,在咖啡廳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她點了一杯美式咖啡和一份水果沙拉,動作優(yōu)雅地小口吃著。當周銘走進來時,她假裝專注地看著手中的書,一縷頭發(fā)恰到好處地垂落在臉頰旁。
《夜航西飛》一個低沉的男聲在頭頂響起,難得見到年輕人讀這本書。
林雅抬起頭,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周...先生她微微睜大眼睛,真巧,昨天在餐廳...
周銘笑了,看來我們很有緣分。他的目光落在她面前的書上,你也喜歡飛行
只是向往那種自由。林雅輕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像鳥兒一樣,想去哪就去哪。
周銘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他猶豫了一下,問道:介意我坐這里嗎我約的人遲到了。
林雅微笑著點頭,內(nèi)心卻在冷笑。她知道周銘約的是生意伙伴,而且那人根本不會來——她昨晚用匿名號碼給對方發(fā)了取消會面的信息。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林雅的側臉上,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周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身上,而林雅假裝沒有察覺,只是專注地翻動著書頁,偶爾抿一口咖啡,在杯沿留下淡淡的唇印。
這場精心設計的偶遇,才剛剛開始。
高爾夫俱樂部的玻璃幕墻將陽光折射成碎片,灑在林雅纖長的手指上。她故意將《夜航西飛》翻到折角的那頁,指尖輕輕點著那段關于孤獨飛行的描寫。
你讀得很認真。周銘解開西裝扣子坐下時,袖口露出那枚百達翡麗的鉑金表殼。他的目光掃過林雅微微顫動的睫毛,我很好奇,像你這樣的女孩為什么會喜歡這種冷門的書
林雅合上書,讓封面上那只孤鷹完整地顯露出來。有時候...最喧囂的地方反而讓人感到孤獨。她抬眼時,琥珀色的瞳孔里浮著一層薄霧似的憂傷,周先生應該明白這種感覺吧
周銘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服務員送來他的威士忌,冰塊在琥珀色液體里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
data-faype=pay_tag>
叫我周銘就好。他抿了一口酒,你比看上去要敏銳。
林雅低頭微笑,脖頸彎成一個優(yōu)雅的弧度。她今天特意用了柑橘調(diào)的香水,清新得像是與生俱來的體香。林雅。她伸出手,昨天沒來得及正式介紹。
周銘握住她的手時,林雅感覺到他無名指上的婚戒硌著她的皮膚。那種微痛的觸感讓她想起母親把父親的照片撕碎時,碎玻璃扎進掌心的感覺。
你常來這里看書周銘松開手時,目光掃過她空蕩蕩的無名指。
第一次。林雅攪動著咖啡,朋友說這里的提拉米蘇很棒。她故意留下話柄,等著對方接茬。
果然,周銘抬手招來服務員:來份提拉米蘇。他轉向林雅時,眼角擠出幾道笑紋,既然是招牌,應該嘗嘗。
林雅用勺子輕輕刮著杯沿。這個動作讓她手腕上的銀色手鏈滑落,露出內(nèi)側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她迅速拉下袖子,但周銘已經(jīng)看見了。
那是...
小時候淘氣。林雅打斷他,聲音突然變得輕快,周先生打高爾夫多久了
周銘識趣地順著她的話題轉折。他們聊了二十分鐘無關痛癢的內(nèi)容,直到林雅的手機震動。她瞥見安雪的來電顯示,直接按了靜音。
不接嗎周銘注意到她瞬間繃緊的下頜線。
推銷電話。林雅把手機反扣在桌上,突然壓低聲音,其實...我知道你是誰。
周銘的酒杯停在半空。
昨天我朋友提醒我了。林雅苦笑著搖頭,周氏集團的二公子,已婚,上個月剛當父親。她直視他的眼睛,我本該立刻離開的。
周銘的表情變得復雜。陽光在他臉上投下百葉窗般的陰影,讓他看起來像被切割成碎片的人。
那你為什么...
因為我想看看。林雅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想看看你會不會主動告訴我。
服務員送來甜點,打破兩人之間凝滯的空氣。林雅用小銀勺挖下一角提拉米蘇,奶油沾在她唇邊,像一道小小的傷口。
味道確實不錯。她舔掉奶油,突然站起身,謝謝你的款待,周先生。祝你家庭幸福。
周銘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林雅能感覺到他的脈搏跳得很快,和父親喝醉時抓著她胳膊的感覺如此相似。
留個聯(lián)系方式。這不是請求。
林雅猶豫了三秒——足夠長的沉默,又不會顯得刻意。她從包里取出鋼筆,在餐巾紙上寫下一串數(shù)字。
這是我工作室的電話。她將紙巾推過去時,指尖微微發(fā)抖,我只在工作時間接聽。
走出俱樂部大門,林雅立刻攔了輛出租車。關上車門的瞬間,她臉上脆弱的表情立刻消失了。后視鏡里,她看見周銘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攥著那張餐巾紙。
去青松公寓。她對司機說。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短信。安雪發(fā)來的:小雅,我下周就要去南方了。臨走前想和你好好談談。
林雅把手機扔進包里。車窗外,城市像一具被解剖的軀體,高樓是裸露的骨骼。她想起初三那年,安雪穿著嶄新的校服站在她病床前,手里舉著兩人合照的樣子。
我會每天來看你的!十五歲的安雪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們拉過鉤的,要做一輩子好朋友。
當時的林雅蜷縮在被子里,聞著枕頭上發(fā)霉的味道。母親在隔壁房間摔東西,父親已經(jīng)三個月沒回家了。她盯著安雪潔白無瑕的校服領子,第一次嘗到嫉妒的滋味。
出租車在紅燈前停下。路邊廣告牌上是某奶粉品牌的廣告,幸福的三口之家笑得刺眼。林雅突然搖下車窗,將那只吃了一半的提拉米蘇扔進垃圾桶。
回到公寓,林雅立刻脫掉連衣裙,像蛻去一層皮似的。她赤腳走進浴室,打開花灑。熱水沖刷著身體,蒸汽很快模糊了鏡子。她用手指在鏡面上畫了個月牙形的笑臉,就像初中時和安雪在教室玻璃上畫的那樣。
擦干身體后,林雅從衣柜深處取出一個鐵盒。里面整齊地碼著幾十張名片,每張背面都寫著日期和地點。她將周銘的名片放進最上層,然后取出一本黑色筆記本。
9月14日,晴。她寫道,獵物已觸碰蛛網(wǎng),但蛛絲需要加固。停筆時,一滴水珠落在紙上,暈開了加固兩個字。林雅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fā)現(xiàn)那是眼淚。
門鈴突然響起。林雅合上筆記本,披上睡袍。貓眼里,安雪提著兩袋超市購物袋站在門外,馬尾辮有些松散,額頭上沁著細汗。
我知道你在家。安雪對著門板說,我買了火鍋食材,還有你最喜歡的椰子水。
林雅的手搭在門把上,遲遲沒有轉動。她透過貓眼看著安雪蹲下身整理購物袋的樣子,突然想起初三那年冬天,安雪也是這樣蹲在雪地里,幫她系好散開的鞋帶。
門開了。安雪抬頭時,一縷劉海粘在汗?jié)竦念~頭上。
不請我進去嗎她笑著舉起袋子,我連蘸料都調(diào)好了,是你喜歡的麻醬加腐乳。
林雅側身讓出通道。安雪熟門熟路地走進廚房,開始擺放食材。林雅靠在門框上,看著她忙碌的背影。
為什么非要今天林雅問。
安雪正在切香菇的手停頓了一下。因為我怕...她轉身時,刀尖在燈光下閃著寒光,怕三個月后回來,就找不到你了。
火鍋開始咕嘟咕嘟冒泡,熱氣在兩人之間筑起一道透明的墻。安雪隔著霧氣凝視林雅:那個周銘,不是第一個吧
林雅的筷子停在半空。
去年那個珠寶商,還有上個月畫廊的策展人。安雪數(shù)著,小雅,你到底在做什么
火鍋湯底濺出來,在林雅手背上燙出一個紅點。她盯著那個紅點慢慢膨脹,突然笑了。
我在收集。她輕聲說,收集他們愛上我的瞬間。
安雪的瞳孔微微擴大。她伸手想握住林雅的手,卻被躲開。
然后呢安雪的聲音開始發(fā)抖,看著他們?yōu)槟汶x婚為你破產(chǎn)就像...
就像我爸對我媽做的那樣林雅接上她的話,眼神冰冷,不,我要讓他們嘗嘗求而不得的滋味。
安雪的筷子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時,馬尾辮散開了,黑發(fā)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表情。
你恨他們。安雪的聲音從桌下傳來,但你最恨的是...
閉嘴!林雅猛地拍桌,鍋里的湯劇烈晃動起來。
安雪直起身,臉上帶著林雅從未見過的決絕。我查過了,周銘的妻子叫蘇媛,是乳腺癌康復者。他們結婚七年才通過試管嬰兒有了孩子。她一字一句地說,那個孩子現(xiàn)在兩個月零七天。
林雅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她想起早上周銘無名指上那枚婚戒的觸感,想起廣告牌上那個嬰兒的笑臉。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扭曲得不像人類,我就是沖著這個去的。
安雪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疱佭在咕嘟咕嘟地沸騰,紅油像血液一樣在鍋里翻滾。
為什么...安雪的聲音支離破碎,為什么偏偏是你變成了這樣
林雅站起身,睡袍帶子松開了,露出鎖骨下方一道猙獰的疤痕——那是她十八歲生日那天,用碎酒瓶劃的。
因為這個世界先拋棄了我。她笑著說,眼淚卻大顆大顆往下掉,連你都考上了大學,穿著那么漂亮的校服...
安雪突然沖過來抱住她,兩人的眼淚混在一起。林雅聞到她身上熟悉的洗衣粉味道,還是初中時用的那個牌子。
對不起...安雪哭得渾身發(fā)抖,我當時不知道你病得那么重...我應該留下來陪你的...
林雅僵在原地。母親從未這樣抱過她,父親更是連手都沒牽過。安雪的體溫透過薄薄的睡袍傳來,燙得她心臟發(fā)疼。
窗外,夜幕低垂。城市的霓虹一盞盞亮起,像無數(shù)雙窺探的眼睛。林雅緩緩抬起手,最終還是沒有回抱安雪。
你走吧。她掙脫那個懷抱,下周...我就不去送你了。
安雪離開后,林雅蜷縮在沙發(fā)上,看著火鍋慢慢冷卻,紅油凝結成塊。手機亮了一下,是周銘發(fā)來的短信:明天有空喝咖啡嗎
林雅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動熄滅。黑暗中,她摸到茶幾上的水果刀,輕輕在手腕舊傷旁劃了一道新的血痕。疼痛讓她清醒過來。
她回復周銘:好啊,不過我更喜歡喝茶。發(fā)送后,她將手機扔到地毯上,像扔掉一塊燒紅的炭。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色的線。林雅光著腳踩上去,仿佛走在刀鋒上。她打開冰箱,取出安雪留下的椰子水,一口氣喝了半瓶。
甜得發(fā)膩。就像十五歲那年,安雪偷偷帶給她的第一口奶茶。
林雅站在茶室門口,指尖輕輕撥弄著耳邊的碎發(fā)。她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旗袍,領口繡著細碎的銀線,襯得她皮膚如雪。她特意選了這身打扮——既不過分張揚,又帶著幾分古典的矜持,像是從水墨畫里走出來的美人。
周銘已經(jīng)在里面等她了。
透過半掩的竹簾,林雅看到他正低頭翻看手機,眉頭微蹙,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像是在回復什么重要的消息。她猜測,那可能是他妻子的信息。
她嘴角微微上揚,伸手撩開簾子。
久等了嗎她的聲音輕柔,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
周銘抬頭,眼神明顯亮了一下。他迅速鎖上手機屏幕,站起身替她拉開椅子:剛到不久。
林雅坐下時,旗袍的開衩處若隱若現(xiàn)地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她注意到周銘的目光短暫地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開。
你平時喜歡喝什么茶他問,語氣溫和,像是在掩飾剛才那一瞬的失態(tài)。
龍井。她微笑,清淡,但回味悠長。
周銘點頭,招手叫來服務員點了一壺明前龍井。茶香很快在兩人之間氤氳開來,霧氣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你昨天走得突然。周銘開口,語氣里帶著試探,是我說錯了什么
林雅垂眸,指尖輕輕摩挲著茶杯邊緣。
我只是覺得……我們不該再見面。她抬眼,琥珀色的瞳孔里盛著恰到好處的掙扎,你有家庭。
周銘的呼吸微微一滯。
是。他承認,聲音低沉,但我控制不住想見你。
林雅在心里冷笑。多熟悉的臺詞啊。
她低頭抿了一口茶,讓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周銘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像是在思考接下來該說什么。
你知道嗎她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我小時候,父親也像你這樣。
周銘一怔:像我
溫柔,體貼,會說漂亮的話。她微笑,眼底卻一片冰涼,然后有一天,他再也沒回來。
周銘的表情僵住了。
林雅輕輕放下茶杯,瓷器碰撞的聲音清脆得像某種警告。
所以,周先生。她直視他的眼睛,你猜,如果我現(xiàn)在站起來離開,你會不會追出來
周銘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林雅沒等他回答,直接拿起包起身。她走得并不快,甚至故意讓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晰的聲響。一步、兩步、三步——
等等!
果然。
她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周銘快步追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燙,像是怕她真的會消失一樣。
別走。他的聲音低啞,……至少讓我送你。
林雅緩緩轉身,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好啊。她輕聲說,但只能送到路口。
另一邊,機場。
安雪拖著行李箱,站在安檢口前。她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上是她發(fā)給林雅的最后一條消息:
我走了,照顧好自己。*
沒有回復。
她深吸一口氣,關掉手機,轉身走向登機口。
夜幕降臨。
林雅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手里握著周銘的名片。她輕輕翻轉它,看著燈光在燙金的字體上流淌。
電話突然響了。
她瞥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
喂她接起,聲音慵懶。
林小姐。電話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冷靜而克制,我是蘇媛。
林雅的指尖瞬間收緊。
周銘的妻子。
蘇媛的聲音像一把薄而鋒利的刀,輕輕劃破寂靜。
我想和你談談。她說。
林雅的指尖掐進掌心,臉上卻浮起一絲笑意:周太太,我們有什么可談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
關于我丈夫。蘇媛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明天下午三點,青松路的靜水茶館。
沒等林雅回答,電話已經(jīng)掛斷。
林雅盯著黑下去的屏幕,嘴角的笑意一點點冷了下來。她走到梳妝臺前,鏡中的女人妝容精致,眼睛卻像兩口深井,漆黑無光。
有意思。她輕聲說。
第二天,靜水茶館。
林雅推開門時,蘇媛已經(jīng)坐在角落的位置。她穿著簡單的米色針織衫,頭發(fā)松松挽起,臉上幾乎沒有妝容,卻透著一股沉靜的美。
林雅在她對面坐下,旗袍的裙擺輕輕拂過木質(zhì)椅面。
你比我想象中年輕。蘇媛開口,目光平靜地打量她。
林雅微笑:周太太也比我想象中……冷靜。
蘇媛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邊緣,沒有接話。茶香在兩人之間浮動,像一層薄薄的霧。
我知道周銘最近常和你見面。蘇媛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也知道,你不是第一個。
林雅挑眉:哦
去年有個畫廊策展人,為他離了婚。蘇媛抬眼,直視林雅,最后他回到妻子身邊,而那個女人吞了半瓶安眠藥。
林雅的笑意僵在臉上。
上個月,有個珠寶商的妻子跳了樓。蘇媛繼續(xù)說,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留下兩個孩子。
林雅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你想說什么她問,聲音微微發(fā)緊。
蘇媛輕輕放下茶杯。
我想說——她頓了頓,你以為你是獵人,其實你只是他的一場游戲。
林雅的心臟猛地一縮。
蘇媛從包里拿出一疊照片,推到她面前。照片上,周銘摟著不同的女人,笑容如出一轍的溫柔。
他喜歡征服,尤其是……蘇媛的目光落在林雅臉上,像你這樣,聰明又漂亮的。
林雅的呼吸變得急促。她盯著照片,突然覺得胃里翻涌起一陣惡心。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她咬牙問。
蘇媛沉默了一會兒。
因為我曾經(jīng)也是你。她輕聲說,直到我得了癌癥,他才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游戲’玩過頭了。
林雅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你以為我會信她冷笑,你不過是想讓我離開他!
蘇媛沒有動,只是靜靜看著她。
你可以不信。她說,但問問你自己——你真的快樂嗎
林雅的手指顫抖起來。
傍晚,公寓。
林雅蜷縮在沙發(fā)上,手里攥著那些照片。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玻璃上爬滿水痕,像無數(shù)道眼淚。
手機震動,是周銘的消息:
明天見一面
她盯著屏幕,突然覺得一陣窒息。
門鈴響了。
林雅恍惚地走過去,打開門——
安雪站在門外,渾身濕透,行李箱還立在腳邊。
我改簽了航班。她喘著氣說,我不能就這樣走。
林雅愣在原地。
安雪上前一步,用力抱住她。
小雅……她的聲音哽咽,別再折磨自己了……
林雅的眼淚終于決堤。
她死死抓著安雪的肩膀,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回來……她哭得渾身發(fā)抖,我明明……那么討厭你……
安雪抱緊她,眼淚落在她的發(fā)間。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她輕聲說,一輩子的。
窗外,雨越下越大。
而林雅終于在這一刻,徹底崩潰。
雨水順著窗玻璃蜿蜒而下,像一條條透明的淚痕。
林雅蜷縮在安雪的懷里,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她的旗袍被淚水浸濕,精致的妝容早已花掉,露出底下蒼白的臉色。
我恨他們……她抽噎著,指甲深深掐進安雪的手臂,我恨所有男人……他們憑什么……憑什么可以這樣……
安雪沒有躲,只是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撫一只受傷的小獸。
我知道。她低聲說,我都知道。
林雅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滿了破碎的光。
你不知道!她突然激動起來,你什么都有……家庭、學歷、前途……而我只有這些!她猛地抓起茶幾上那些照片,狠狠摔在地上,只有這些惡心的游戲!
照片散落一地,周銘的笑臉被雨水打濕,漸漸模糊。
安雪靜靜地看著她,然后蹲下身,一張一張撿起來。
你錯了。她輕聲說,我有的,你都有。
林雅怔住。
安雪從包里拿出一張折疊的紙,遞給她。
這是市中心那家畫廊的聘用書。她說,我托朋友問的,他們一直在找懂藝術策劃的人。
林雅的手指顫抖著,沒有接。
還有這個。安雪又拿出一個小盒子,里面是一把鑰匙,我租了間工作室,不大,但采光很好……適合畫畫。
林雅的眼淚再次涌出來。
為什么……她哽咽著問,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安雪笑了,眼角還掛著淚。
因為十五歲那年,我摔斷腿的時候,是你每天背我上下樓。她輕聲說,因為初三那年冬天,是你把唯一的熱水袋塞給我。
她伸手,輕輕擦掉林雅臉上的淚水。
因為你從來都不是你想象中那么不堪。
窗外的雨漸漸小了。一縷陽光穿透云層,落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林雅望著那束光,突然覺得胸口有什么東西裂開了,又有什么東西悄悄生長出來。
她緩緩站起身,走到鏡子前。鏡中的女人眼睛紅腫,卻奇異地透著一絲生機。
我想試試。她輕聲說。
安雪走到她身后,輕輕握住她的肩膀。
我陪你。
三個月后,畫廊開業(yè)展。
林雅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褲,頭發(fā)松松挽起。她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那是一幅名為《繭》的油畫,畫中一只蝴蝶正掙脫破碎的繭衣,翅膀上還沾著晶瑩的露水。
這幅畫很棒。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林雅轉身,看到蘇媛站在那兒,懷里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
謝謝。她輕聲說,你兒子
蘇媛點點頭,眼神溫柔:六個月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周銘進去了。蘇媛突然說,經(jīng)濟問題。
林雅微微一怔,隨即笑了:是嗎。
她沒有多問,蘇媛也沒有多說。有些故事,早該翻篇了。
安雪從遠處跑來,手里舉著兩杯咖啡。
抱歉,排隊的人太多了!她氣喘吁吁地說,然后看到蘇媛,愣了一下。
蘇媛微微一笑:你們忙,我先走了。
她轉身離開,背影挺拔如初。
安雪看著林雅:沒事吧
林雅搖搖頭,接過咖啡抿了一口。
太甜了。她皺眉。
安雪大笑:是你口味太苦了!
陽光透過畫廊的玻璃頂灑下來,落在兩人的肩上。林雅望著安雪燦爛的笑容,突然覺得,這個世界或許并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她伸手,輕輕握住了安雪的手。
謝謝。她小聲說。
安雪眨眨眼:謝什么
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安雪鼻子一酸,用力回握她的手。
傻瓜。她笑著說,我們是朋友啊。
窗外,一只蝴蝶輕輕落在玻璃上,翅膀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