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說我的喜歡很惡心
,他說我是該死的同性戀
他為了給女友報仇接近我,他復(fù)仇成功后依然不放過我。
他厭惡我到極點,可當(dāng)我渾身是血的倒在他面前,他卻跟瘋了一樣。
1
初雪之殤
劉盛浩以為那場初雪之后,世界會變得溫柔一點。
可江域的眼神先一步冷了下來。
起初只是細(xì)微的變化——不再順路等他,不再回復(fù)他深夜小心翼翼的短信,課堂上擦肩而過時,連余光都不再分給他。
劉盛浩攥著那盒沒送出去的薄荷糖,站在教學(xué)樓拐角,看著江域被籃球隊的人圍著說笑,喉結(jié)滾動,卻發(fā)不出聲音。
然后,暴力來得猝不及防。
喲,這不是哲學(xué)系那個同性戀嗎
陌生男生的嗤笑聲在走廊炸開,下一秒,冰涼的礦泉水從頭頂澆下。劉盛浩的睫毛掛著水珠,視線模糊間,他看見江域靠在墻邊,指間轉(zhuǎn)著打火機,火光在他眼底明明滅滅,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浩子,聽說你喜歡男的有人用力掐住他的后頸,呼吸噴在他耳畔,那你是不是也跟你爸一樣,喜歡強迫別人啊
劉盛浩渾身發(fā)抖,猛地抬頭看向江域。
——他知道
他怎么會知道
江域終于動了,他慢悠悠地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被按在墻角的劉盛浩,伸手拍了拍他的臉,語氣輕佻又殘忍:
你爸是強奸犯,你活該。
劉盛浩的瞳孔驟然緊縮,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住。他張了張嘴,聲音嘶啞:我……我沒有……我跟他不一樣……
裝什么可憐江域冷笑一聲,你身上流著他的血,你能干凈到哪去
劉盛浩的指尖深深掐進(jìn)掌心,喉嚨里擠出一句顫抖的哀求:江域……我從小也被他打,我恨他……求你……
江域的眼神更冷了。他俯身,在劉盛浩耳邊輕輕說:
那又怎樣你痛苦,我就開心。
說完,他直起身,轉(zhuǎn)身離開。身后傳來哄笑聲,有人一腳踹在劉盛浩的膝窩,他踉蹌著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耳邊只剩下刺耳的嘲笑和快門聲。
——他的狼狽,被拍下來,傳遍了整個學(xué)校。
江域的報復(fù)遠(yuǎn)比劉盛浩想象的更殘忍。
——他不僅要他痛苦,還要他徹底破碎。
校園暴力從公開羞辱升級成更隱秘的折磨。劉盛浩的儲物柜被撬開,課本被涂滿惡毒的詞匯;他的座位總是意外被潑上墨水,黏膩的液體浸透褲料,像某種無聲的嘲弄。最可怕的是那些匿名短信——深夜,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一張張他父親當(dāng)年的案件報道被發(fā)過來,配文只有兩個字:
遺傳。
劉盛浩開始失眠。
他縮在宿舍床角,指尖神經(jīng)質(zhì)地?fù)钢鴫ζ�,直到指甲滲血。鏡子里的人臉色慘白,眼下浮著青灰,像一具被抽空靈魂的軀殼。偶爾,他會恍惚看見江域站在陰影里,唇角噙著笑,眼神卻冷得像冰。
為什么……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直到那個雨夜。
劉盛浩被堵在廢棄教學(xué)樓,幾個混混按著他的肩膀,強迫他跪在潮濕的地上。雨水從破碎的窗戶灌進(jìn)來,打濕他的睫毛,混著溫?zé)岬囊后w往下淌——他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
江域站在他面前,黑色傘面傾斜,陰影籠罩下來。
求我。他輕聲說,像在哄一只瀕死的貓。
劉盛浩抬頭,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他的聲音很輕,卻像用盡了全部力氣:
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域笑了。
他蹲下身,指尖捏住劉盛浩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我要你承認(rèn)——
你和你爸一樣,骨子里就是惡心的東西。
劉盛浩的瞳孔劇烈收縮。
某一瞬間,他仿佛聽見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
2
暗戀深淵
劉盛浩一直暗戀著江域,這是他藏在心底的秘密,他不愿給江域帶來負(fù)擔(dān),他寧愿一直看著他的背影。
而他們的初次相遇是很微妙的。
圖書館的燈光在劉盛浩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劉盛浩縮在哲學(xué)區(qū)最角落的位置,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存在與時間》的燙金書脊,目光卻穿過書架縫隙,黏在那個穿深藍(lán)色毛衣的男生身上。
江域。他在心里默念學(xué)生證上的名字,舌尖抵住上顎又輕輕彈開,像含著一顆即將融化的太妃糖。
江域正在給經(jīng)濟學(xué)教材做批注,腕骨在紙頁上投下鋒利的陰影,陽光穿過他耳際的碎發(fā),在頸側(cè)勾勒出毛茸茸的金邊。
同學(xué)突然放大的聲音驚得劉盛浩后退半步,整排尼采文集嘩啦啦砸在地上。
江域蹲下來幫他撿書時,他聞到了雪松混著青檸的味道�!恫槔瓐D斯特拉如是說》對方笑著把書遞過來,虎牙在唇邊一閃,哲學(xué)系的
劉盛浩的耳膜鼓動著心跳聲,接過書時指尖擦過對方掌心的繭。他想說謝謝,喉嚨卻像被棉絮堵住,只能僵硬地點頭。
江域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向窗邊的座位,那里坐著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生,他看見男生親昵地捏了捏女生的后頸,陽光把兩人交疊的影子拉得很長。
書架陰影里,劉盛浩把被碰過的那頁書貼在發(fā)燙的臉頰上。
可他沒看見江域余光掃過他時,眼底轉(zhuǎn)瞬即逝的陰翳。
暴雨夜的法醫(yī)學(xué)報告在臺燈下泛著冷光。江域盯著機械性窒息四個字,指甲在實木桌面上刮出五道白痕。
監(jiān)控錄像定格在少女蒼白的臉——和他現(xiàn)任女友有七分相似的下頜線。
劉志國。他咀嚼著這個藏在卷宗深處的名字,電腦屏幕幽藍(lán)的光映在臉上。
社會新聞頁面顯示著《知名建筑設(shè)計師再獲國際大獎》,照片里儒雅的中年男人,和當(dāng)年警局筆錄里描述的強奸犯判若兩人。
手機震動起來,是女友發(fā)來的短信。
江域想起下午在心理系打聽到的消息:劉盛浩他爸每次來學(xué)校都當(dāng)眾扇他耳光......教授欲言又止的表情突然讓他胃部絞痛。
窗外閃電劈開夜空,照亮他床頭初戀的遺照。相框旁放著新鮮出爐的課表——下周起,他和那個陰郁的哲學(xué)系學(xué)生會有三門選修課重合。
第二天清晨,白裙子女生在宿舍樓下哭得睫毛膏暈染。為什么分手
她拽住江域的袖口。男生溫柔拭去她的眼淚,目光卻越過她肩膀,看向圖書館臺階上蜷縮的身影:你笑起來不像她了。
初雪落下的傍晚,劉盛浩在便利店門口踩到冰面。
預(yù)想中的疼痛沒有來臨,取而代之的是帶著淡淡煙草味的手臂。小心。江域的聲音震動著貼在他后背的胸腔,熱氣呵紅了他的耳尖。
他們開始順路一起走回出租屋。江域總會多買一盒熱牛奶,插好吸管遞過來;劉盛浩則偷偷在對方經(jīng)濟學(xué)筆記里夾自己畫的速寫。
有次路過琴房,江域突然彈起《月光》,光影在他睫毛上流淌成銀河。
劉盛浩在最后一個音符里鼓起勇氣去碰他的手背,卻被反手握住十指。
玻璃窗映出他們交疊的身影,也映出江域看向他時,眼底那片冰冷的深海。
暴風(fēng)雨來得毫無征兆。劉志國踹開門的瞬間,玄關(guān)的玻璃擺件震落在地。賤貨!酒精混合著唾沫星子噴在劉盛浩臉上,搞男人搞到家里來了
皮帶扣劃破空氣的銳響中,他條件反射地護住江域,卻看見對方退后了半步。父親油膩的指甲陷進(jìn)他鎖骨時,他清晰聽見相機快門聲——江域站在陰影里舉著手機,屏幕冷光照出他上揚的嘴角。
深夜,劉盛浩蜷縮在浴室地磚上�;⑺鳑_淡了嘴角的血跡,卻沖不散鏡面上父親用口紅寫的變態(tài)二字。
門外傳來溫柔的叩擊,江域帶著藥膏和熱毛巾出現(xiàn)。
當(dāng)對方指尖沾著藥膏撫過他顴骨時,他顫抖著抓住那截手腕。
他不知道此刻江域手機里,剛發(fā)送的彩信正顯示著他滿臉血污的照片,收件人備注是劉志國。
3
雨夜絕望
劉盛浩的世界在那句話后徹底崩塌。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在水泥地上暈開一片深色。江域還蹲在原地,傘斜在一旁,雨絲打濕了他的肩膀,但他渾然不覺,只是盯著劉盛浩,像是要把他釘死在原地。
好。
劉盛浩忽然笑了,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吞沒。你說得對。
他轉(zhuǎn)身就走,腳步虛浮,卻一次都沒有回頭。
江域盯著他的背影,胸口突然涌上一股陌生的滯悶感。他應(yīng)該覺得痛快的——劉盛浩終于被擊垮了,他終于報復(fù)成功了�?蔀槭裁础瓰槭裁此稽c都高興不起來
——
劉盛浩沒有回宿舍。
他站在天臺上,雨水模糊了視線,整座城市在腳下扭曲成一片混沌的光影。
骨子里就是惡心的東西。
同性戀就是很惡心。
江域的聲音在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像一把鈍刀,一下一下剜著他的神經(jīng)。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尖還在發(fā)抖。
如果連存在本身都是一種罪……
他閉上眼,向前邁了一步。
——
劉盛浩!�。�
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從身后炸開。
江域沖上來的時候,呼吸幾乎停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追過來,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看到劉盛浩站在天臺邊緣的瞬間,心臟像是被活生生撕開一樣疼。
他死死抓住劉盛浩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你瘋了嗎!江域的聲音在發(fā)抖,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下,分不清是雨還是別的什么。
劉盛浩轉(zhuǎn)過頭看他,眼神空洞得可怕。
你不是希望我消失嗎
江域的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希望的……真的是這樣嗎
退學(xué)通知送到劉盛浩手里那天,雨下得很大。
他站在教務(wù)處門口,指尖捏著那張薄薄的紙,耳邊是校領(lǐng)導(dǎo)冷漠的聲音:考慮到學(xué)校的聲譽,你自己主動退學(xué)是最好的選擇。
走廊上有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像毒蛇一樣鉆進(jìn)他的耳朵。
聽說他爸是強奸犯……
他自己也不正常吧整天盯著男的看……
活該。
劉盛浩低著頭,沒反駁,也沒哭。他只是安靜地簽了字,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他早就不會哭了。
4
血色償還
三天后,監(jiān)獄打來電話。
劉志國在斗毆中重傷,搶救無效死亡。
電話那頭的聲音公事公辦,劉盛浩握著聽筒,指尖發(fā)冷。
他應(yīng)該恨那個男人的。那個從小打他、罵他變態(tài)的男人,那個毀了他一生的罪魁禍?zhǔn)��?蔀槭裁础呐K還是會疼
他蹲在出租屋的墻角,抱緊自己的膝蓋,像個被丟棄的破舊玩偶。
深夜,門被暴力踹開。
江域滿身酒氣闖進(jìn)來,眼底燒著扭曲的怒火。他一把掐住劉盛浩的脖子,將他狠狠按在墻上,聲音嘶�。�
你爸死了……你為什么不哭!
劉盛浩呼吸困難,卻只是靜靜看著他,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江域的手指收緊,卻又在看到他蒼白的臉色時猛地松開。他踉蹌著后退一步,突然冷笑:
我怎么可能喜歡男的我惡心你。
——
玻璃碎裂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劉盛浩撿起地上的碎片,毫不猶豫地劃向自己的手腕。鮮血瞬間涌出,順著指尖滴落在地板上,像綻開的紅梅。
江域僵在原地,酒意瞬間清醒了大半。
……你干什么!
劉盛浩抬起頭,嘴角扯出一個慘淡的笑。
我爸欠你的……我還清了。
鮮血在地板上蜿蜒成刺目的河流,劉盛浩的手腕像被扯斷的提線木偶般垂落。他的瞳孔已經(jīng)有些渙散,卻還在笑,嘴角的弧度脆弱得像即將融化的雪。
江域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天旋地轉(zhuǎn)。
他撲過去按住劉盛浩的傷口,溫?zé)岬难獜闹缚p里不斷涌出,怎么壓都壓不住。那些精心策劃的報復(fù)、那些扭曲的快意,突然變得無比荒謬。
救護車...叫救護車!他的聲音撕裂在空氣里,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抖得連手機都拿不穩(wěn)。
劉盛浩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氣若游絲:...沒用的。
這三個字像尖刀捅進(jìn)江域的心臟。他突然看清了自己親手制造的這場噩夢——那些校園暴力,那些刻意羞辱,那些深夜發(fā)去的遺傳短信。他以為自己在懲罰仇人的兒子,其實早就把最無辜的人推下了懸崖。
不是這樣的...江域徒勞地撕下襯衫包扎,雪白的布料瞬間被染透,我...
他想說我后悔了,想說對不起,可所有言語都卡在喉嚨里。劉盛浩的手突然輕輕抓住他的衣角,力道輕得像一片落葉。
江域...他咳嗽著,嘴角溢出一點血沫,那年圖書館...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接住我的那本書...
記憶突然閃回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哲學(xué)書籍散落一地,少年通紅著臉不敢抬頭。
江域這才驚覺,原來他們之間早在那時就有了另一種可能,卻被自己親手碾碎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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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真相刺骨
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刺得江域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站在劉盛浩的病床前,看著氧氣面罩下那張蒼白的臉。心電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像是某種倒計時,提醒著他差點犯下不可挽回的錯。
護士推門進(jìn)來,遞給他一個沾血的背包:患者隨身物品,您幫忙保管一下吧。
背包里掉出一本磨破邊的筆記本。
江域下意識翻開,瞳孔驟然緊縮——
5月12日,左肋第三根骨裂。他說這次是警告,下次就殺了我。
7月3日,把血跡擦干凈了,明天還要上課。
9月18日,又夢到媽媽了...要是她還在,會不會也嫌我惡心
紙頁間夾著厚厚一疊醫(yī)院就診記錄,最早的一張是十二年前——6歲患兒,背部燙傷,疑似虐待。最新的一張檢查單上赫然寫著:慢性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CPTSD)。
江域的手開始發(fā)抖。
他瘋了一樣沖到醫(yī)院檔案室,調(diào)出所有能查到的記錄。隨著資料越堆越高,一個殘酷的真相逐漸清晰:
劉盛浩從五歲起就是父親的施暴對象。
母親因不堪家暴跳樓時,他就在現(xiàn)場。
十六歲那年因為被發(fā)現(xiàn)性向,被父親用皮帶抽到內(nèi)臟出血。
記憶突然閃回那個雨夜,劉盛浩跪在地上哀求:...我也恨他,可我逃不掉...
當(dāng)時他是怎么回答的
裝什么可憐
胃部突然一陣痙攣,江域踉蹌著沖進(jìn)洗手間干嘔起來。鏡子里的男人眼眶通紅,像個可悲的劊子手。
他想起自己曾冷笑著對劉盛浩說:你身上流著他的血。
想起故意讓人在課桌上刻強奸犯的兒子。
想起那天在醫(yī)院,醫(yī)生欲言又止地說:患者手腕上...有很多舊傷。
原來他一直在做的,是把早已遍體鱗傷的人,親手推下更深的深淵。
6
雛菊之約
江域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坐了一整夜。
他反復(fù)翻看那本日記,每一頁都像刀片剮著他的神經(jīng)。在某一頁的角落,他發(fā)現(xiàn)用鉛筆淡淡勾勒的鋼琴簡譜——是《月光》的旋律,那天他在琴房彈給劉盛浩聽的曲子。
10月21日,今天在琴房外站了一小時。他彈錯兩個音,但還是很美。
心臟突然被無形的手攥緊。江域想起那天劉盛浩站在光影交界處,睫毛在夕陽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當(dāng)時他以為對方只是偶然路過,卻不知道那是多少次小心翼翼守望中的一次。
護士站的電話突然響起。
3號床患者出現(xiàn)解離癥狀!
江域沖進(jìn)病房時,劉盛浩正蜷縮在床角,把輸液針頭生生扯了出來。鮮血順著手背流淌,他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對著空氣喃喃自語:...媽媽,我這次有乖乖的...
最刺眼的是他嘴角的笑——那種江域在父親家暴檔案照片里看過的,孩子式的討好笑容。
主治醫(yī)生按住掙扎的病人,轉(zhuǎn)頭厲聲道:家屬先出去!他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承受不了刺激!
我是...江域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朋友兩個字都說不出口。
走廊拐角,他撞見一個來送換洗衣物的社工。對方遞給他一個鐵盒:劉先生之前托我保管的,說是...萬一他出事,要交給常去城南墓園的人。
盒子里是干枯的白色小雛菊,下面壓著一張泛黃的照片——十五歲的少女在櫻花樹下微笑。照片背面寫著日期,正是江域初戀去世前一周。
江域跪在城南墓園的泥地上,雨水混著淚水砸在青石墓碑上。
他顫抖的手指撫過那些早已干枯的小雛菊——整整五年,每個月的十五號,這座墓前都會出現(xiàn)一束新鮮的白花。他曾經(jīng)以為是某個記錯日期的親戚,卻從未想過會是劉盛浩。
鐵盒最底層藏著一封未寄出的信:
江同學(xué):
我知道你永遠(yuǎn)不會原諒姓劉的人,但請允許我替父親獻(xiàn)一束花。當(dāng)年那個女孩...曾經(jīng)給過被鎖在器材室的我一塊巧克力。
盛浩
記憶如閃電劈開混沌。十五歲的江域確實聽初戀提起過,她在學(xué)校救了個被霸凌的男孩。而他竟然...把報恩的人當(dāng)成了復(fù)仇對象。
——
7
救贖碎片
重癥監(jiān)護室里,心電監(jiān)護儀突然發(fā)出尖銳的警報。
劉盛浩在昏迷中劇烈抽搐,醫(yī)生們手忙腳亂地實施搶救。隔著玻璃,江域看到那人蒼白的唇無聲開合,通過唇語辨認(rèn)出的字句讓他如遭雷擊:
殺了我...爸爸...
心理醫(yī)生面色凝重:患者陷入童年創(chuàng)傷重現(xiàn),他的潛意識正在...重演母親自殺前的場景。
江域一拳砸在墻上,指節(jié)滲出血絲。他終于明白劉盛浩手腕上那些舊傷意味著什么——那不是懦弱,而是十多年來獨自對抗深淵的證據(jù)。
江域翻遍了劉盛浩的出租屋,在床底找到一個生銹的餅干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匯款單——每月15號,固定向三個賬戶轉(zhuǎn)賬,備注欄都寫著加油。
最上面那張單據(jù)的簽名欄,劉盛浩寫的是:曾經(jīng)被巧克力救過的人。
銀行流水顯示,這些轉(zhuǎn)賬從他大一入學(xué)就開始了,金額從最初的50元到后來的500元,幾乎占了他打工收入的大半。江域顫抖著撥通第一個收款人的電話,對方哽咽著說:劉先生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那孩子被家暴到想跳樓,是他匿名寄來心理咨詢費...
手機啪嗒掉在地上。
江域想起自己曾把劉盛浩堵在廁所隔間,冷笑著往他頭上倒冰水:強奸犯的兒子裝什么好人當(dāng)時劉盛浩只是沉默地擦掉臉上的水,校服袖口滑落時,露出手腕上未愈的傷疤。
——那根本不是自殘,是上周福利院義工活動時,他為保護被醉漢騷擾的孩子留下的抓痕。
他一直在用自己破碎的心,去修補別人的傷口。
8
病床邊的監(jiān)護儀突然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時,江域正用棉簽沾水濕潤劉盛浩干裂的嘴唇。
三個月來,他學(xué)會了所有護理技巧,卻始終不敢看那人手腕上蜿蜒的疤痕——直到今天,劉盛浩的睫毛在晨光中輕輕顫動。
醫(yī)...生...
沙啞的氣音讓江域手中的玻璃杯砰然落地。主治醫(yī)生沖進(jìn)來時,看見那個不可一世的貴公子正跪在病床邊,捧著患者的手哭得像個孩子。
劉盛浩的視線緩慢聚焦,落在江域無名指的戒痕上——那是他昏迷期間,江域執(zhí)意要戴的素圈,內(nèi)壁刻著贖罪期限:一輩子。
...匯款單...他忽然艱難開口。
江域慌忙從錢包取出那些泛黃的票據(jù),每一張都過塑保存:福利院的孩子們都很好,你資助的大學(xué)生上周還來看過你...
劉盛浩卻輕輕搖頭,目光移向床頭柜的鐵盒。
江域顫抖著打開,在巧克力包裝紙下面發(fā)現(xiàn)一張被血跡暈染的紙條:
給江域:
如果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這些匯款單,請別難過。
當(dāng)年那塊巧克力,其實是我人生第一次嘗到甜味。
——盛浩
窗外銀杏葉飄落的弧度,和十年前少女遞給小男孩糖果時的軌跡奇妙重合。江域終于明白,這場殘酷的輪回里,劉盛浩始終是那個偷偷把傷痕藏在校服下,卻堅持給他人遞糖的孩子。
江域很想上前抱住他,對他說聲抱歉,卻只收到眼前人的恐懼厭惡。
江域紅著眼,雙手發(fā)顫的往前走,盛浩!盛浩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再傷害你了!
你不要過來!劉盛浩抱住自己的頭,眼神飄忽道我不想看見你!
江域上去一把將他緊緊抱住。
盛浩身體一僵,臉上滿是驚愕與抗拒,他用力扭動著身體,想要掙脫這突如其來的束縛,大聲喊道:你干什么!放開我!
江域任憑懷里的人打自己,咬自己,手勁一點沒松,江域怕一放手他就再也見不到。
江域再找到劉盛浩的時候,那人正坐在福利院的長椅上,看著孩子們追逐打鬧。
他瘦得幾乎脫了形,寬大的毛衣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像一副隨時會散架的骨架。秋風(fēng)卷著落葉掃過他的腳邊,而他只是安靜地坐著,仿佛連呼吸都是一種負(fù)擔(dān)。
盛浩......
江域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劉盛浩緩緩轉(zhuǎn)過頭,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你來了。
他甚至連驚訝都沒有。
9
8
生死抉擇
醫(yī)院的診斷報告像死刑判決書。
晚期胃癌,已轉(zhuǎn)移。生存期預(yù)估:3-6個月。
江域站在走廊上,拳頭抵著墻,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醫(yī)生的話像刀子一樣剮著他的神經(jīng):長期抑郁導(dǎo)致免疫力崩潰,加上嚴(yán)重營養(yǎng)不良......
每一個字,都是他親手刻在劉盛浩生命里的傷痕。
病房里,劉盛浩望著窗外的梧桐樹發(fā)呆。
江域跪在床邊,額頭抵著床沿,聲音哽咽:求你......接受治療......
江域。劉盛浩的聲音很輕,愛和恨,都沒力氣了。
他轉(zhuǎn)過頭,眼神平靜得可怕:你報復(fù)成功了。我的人生,早就被你毀干凈了。
江域的心臟像是被活生生撕開。
他想起自己曾經(jīng)掐著這人的脖子說你痛苦我就開心,想起自己冷眼看著他被校園暴力逼到絕路,想起天臺邊緣那人絕望的眼神......
而現(xiàn)在,劉盛浩連恨都不愿意給他了。
最后的日子里,江域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他學(xué)會了煮粥,學(xué)會了按摩,學(xué)會了在半夜劉盛浩疼得發(fā)抖時緊緊抱住他。可無論他做什么,劉盛浩的眼神始終空蕩蕩的,像是靈魂早已提前離開。
某個深夜,劉盛浩突然清醒過來。
他望著天花板,輕聲說:江域......
江域立刻握住他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下輩子,別再遇見了。
心電監(jiān)護儀的警報聲刺破夜空。
江域跪在病床邊,死死攥著那只逐漸冰冷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他終于明白——
有些錯,連贖罪的機會都不會有。
10
9
遺書之痛
護士在劉盛浩的枕頭下發(fā)現(xiàn)一個牛皮紙信封。江域顫抖著拆開,里面滑落出一張福利院合照和一封未寫完的信:
給江域: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時,胃癌應(yīng)該已經(jīng)帶我走了。別難過,這病早在三年前就查出來了,我偷偷扔掉了診斷書——就像當(dāng)年扔掉你初戀掉在器材室的學(xué)生證一樣。
是的,我早就認(rèn)出你了。那個總跟在她身后彈鋼琴的學(xué)長,那個在她葬禮上哭到昏厥的少年。我每個月去掃墓,不僅是替父親贖罪...更是想告訴你,她臨走前說過別怪那個送傘的男孩。
但當(dāng)我終于鼓起勇氣想說出真相時,你的報復(fù)已經(jīng)開始了�?粗愠鸷薜难凵瘢彝蝗幻靼祝夯蛟S我活著最大的價值,就是成為你宣泄痛苦的容器。
福利院的孩子們叫我糖果老師,他們不知道,我這輩子只嘗過兩次甜味——一次是她給的巧克力,一次是你假裝愛我的那三個月。
請繼續(xù)資助3號床的小女孩,她彈鋼琴的樣子...很像你初戀的妹妹。
盛浩
信紙右下角有干涸的血跡,像朵枯萎的玫瑰。照片背面寫著日期,正是江域開始校園暴力的前一天。
窗外突然傳來《月光》的鋼琴聲——樓下活動室,被資助的小女孩正在練習(xí)。
江域跪在滿地遺物中,終于發(fā)出困獸般的哀鳴。那個曾經(jīng)說著你痛苦我就開心的人,此刻正把染血的遺囑貼在胸口,仿佛這樣就能讓文字烙進(jìn)心臟。
江域去出租屋整理劉盛浩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一本病歷。
翻開第一頁,上面赫然寫著:
胃癌III期,建議立即住院治療。
日期:三年前。
——也就是江域剛剛開始報復(fù)他的時候。
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紙張在掌心皺成一團。江域突然想起,那段時間劉盛浩常常捂著胃部皺眉,卻總是輕描淡寫地說只是胃病。而他當(dāng)時在做什么
——往他的課桌里塞死老鼠。
——當(dāng)眾撕毀他的獎學(xué)金申請表。
——冷笑著看他被混混圍毆,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原來從那時起,劉盛浩就已經(jīng)在倒數(shù)自己的生命。
而他選擇沉默地承受一切,包括江域的恨。
信封里滑落出一張泛黃的學(xué)生證。
江域拾起來,呼吸瞬間凝滯。
——那是他初戀的學(xué)生證,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明媚。背面有一行小字:
撿到請聯(lián)系:江域,電話XXXXXXX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當(dāng)年初戀去世后,他瘋了一樣尋找她丟失的學(xué)生證,那是她最后留在世界上的東西。
而劉盛浩……一直藏著它。
我偷偷扔掉了診斷書——就像當(dāng)年扔掉你初戀掉在器材室的學(xué)生證一樣。
原來他們的羈絆,遠(yuǎn)比江域想象的更早。
如果……如果他當(dāng)初沒有盲目報復(fù),如果他愿意聽劉盛浩說一句話……
是不是結(jié)局就會不一樣
信的最后一段,字跡已經(jīng)虛弱得幾乎難以辨認(rèn):
江域,我死后……請把我的骨灰撒在海里。
我這輩子被困在太多地方……父親的暴力、你的恨、醫(yī)院的病床……至少最后,讓我自由一次。
江域死死攥著信紙,眼淚砸在紙上,暈開了最后幾個字。
窗外,福利院的孩子們在唱歌,琴聲悠揚。
他想起劉盛浩曾經(jīng)說過:
我這輩子只嘗過兩次甜味。
一次是初戀給他的巧克力。
一次是江域假裝愛他的那三個月。
而現(xiàn)在……
江域緩緩抬起手,將一顆糖放進(jìn)嘴里。
——真苦啊。
原來糖的味道,是會過期的。
10
溫柔之殤
多年后,江域成了著名的慈善家。
他資助了無數(shù)家暴受害者,建立了心理援助基金,甚至親自去福利院教孩子們彈鋼琴。
所有人都說,江先生是個溫柔到骨子里的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份溫柔是從誰那里偷來的。
每到深夜,他都會從同一個噩夢中驚醒——
夢里,劉盛浩站在雨里,渾身濕透,輕聲問他:
江域,夠了嗎
而他伸手去抓,卻只抓到一片虛無。
清明時節(jié),細(xì)雨如絲。
江域站在劉盛浩的墓前,指尖輕輕撫過冰冷的石碑。
盛浩……
他的聲音哽咽,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嚨。
我后悔了。
風(fēng)卷著雨絲掠過墓碑,無人回應(yīng)。
遠(yuǎn)處,福利院的孩子們在唱一首歌謠,稚嫩的童聲飄蕩在雨幕里:
糖果老師變成星星啦……
一閃一閃,不說話。
江域緩緩蹲下身,額頭抵著墓碑,像是終于崩潰般蜷縮成一團。
——原來這世上最殘忍的懲罰,不是恨,而是連恨的機會都沒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