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霍圻川看我比眼珠子還重。
為怕我心煩，他從不讓我參加禮節(jié)繁重的宴會。
婚后更不許朝中貴婦上門擾我清凈。
【昭昭，我會讓你無憂無慮過一輩子�！�
可那晚，我看到他拿著我最喜歡的糕點，轉(zhuǎn)身去了白月光的房間。
【我學(xué)會了做你愛吃的糕點。】
【我也沒讓外人見過她，你不要再生氣了，為了孩子吃一點，好不好】
原來他不是為我著想，他只是要將王妃的名分留給他的白月光。
也是，誰讓我是個啞巴。
1
我是霍圻川的啞巴暗衛(wèi)。
他是先帝次子，因奪嫡失敗被流放邊疆。
我不離不棄照顧他整整五年。
一朝回京，他官復(fù)原職，許我王妃之位。
直到那天，霍圻川帶著懷孕的宋雨慕踏進了王府，要給她一個名分。
【昭昭，雨慕懷了我的孩子，我不能讓她們流落在外�！�
他護在她面前，【你一向大度，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對嗎】
彼時，我正在準(zhǔn)備新婚用的蓋頭。
針尖刺進指頭，血珠冒了出來，滴在鴛鴦的眼睛上。
我沉默著抬頭看霍圻川。
【雨慕入府是妾，未來，王府的女主人還是你，沒人會影響你的地位�！�
霍圻川看著我長久沒有回應(yīng)，微微抿起唇。
他對我不耐了。
心口像被人狠狠揪住，陣陣隱痛。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女主人�！�
我用手比劃。
霍圻川看明白了我的話。
他眼底劃過猶豫，可當(dāng)宋雨慕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好看的眉又皺起來。
他拉起我的手，語氣無奈。
【王府需要一個體面的女主人�！�
【昭昭，不要讓我為難�！�
2
宋雨慕搬進了府里。
搬進來的第一日，她將我布置的東西全扔了出去，連夜改成她閨閣時的模樣。
她是原兵部尚書之女。
霍圻川奪嫡失敗后，來往甚密的兵部尚書受到牽連，女眷都被送進了教坊司。
回京后，有部下在霍圻川面前提她。
他沉默不語。
我心中歡喜，不想兩人早已暗通款曲。
【妹妹也莫要怪王爺�！�
【王爺重情重義，可憐我一個人在京中孤苦無依，他心里其實還是在意你的。只是妹妹到底不能說話，這京城人情復(fù)雜，總要有人能幫王爺處理內(nèi)宅之事�！�
【這也都是為了王爺?shù)拿孀印！?br />
她舉起茶杯，姿態(tài)柔順。
跟在她旁邊的婢女卻笑起來，眼底全是奚落。
作為王府女主人，出身低賤還是個啞巴，京中何人不在背后議論
我指著那婢女，【杖責(zé)二十。】
下人轉(zhuǎn)達(dá)了我的意思，只是還不待上前，宋雨慕就摔了茶杯，和那婢女一起跪了下來。
【妹妹，手下留情。】
【王爺當(dāng)真就是可憐我，你若是不高興，大可以責(zé)罰我，還請不要怪下人。】
她說著，捏起帕子擦眼淚。
她生的弱柳扶風(fēng)，如今眼眶發(fā)紅，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我抬眼望向她身后。
霍圻川身穿絳紅華袍匆匆進門，他直奔宋雨慕，看都沒看我一眼。
【圻郎。】
她語氣哀婉，委委屈屈，聽得霍圻川越加心疼。
他轉(zhuǎn)頭看我，
【雨慕身懷有孕，你怎能讓她給你下跪】
我抬起下巴，【她嘲諷我是啞巴，不配當(dāng)王妃�！�
霍圻川臉色微變，他扶起宋雨慕，語氣和緩了些。
【雨慕不是這樣的人，想來是她心直口快，讓你誤會了。】
【如今跪也跪了，你便不要再計較了。】
計較
我明明什么都沒做，是他不分青紅皂白，一進門就指責(zé)我。
在他眼里，我就是無端生事的人
【她縱容婢女目無主上，按規(guī)矩當(dāng)?shù)届籼妹姹谒歼^七日。婢女則該杖責(zé)二十，王爺不該徇私�！�
他愣了下，語氣失望。
【雨慕身體弱，又有了身孕，如何能跪上七日�！�
【你實在太狠心了�！�
3
霍圻川丟下這番話，抱起宋雨慕回了撫仙閣。
我站在原地，看他頭也沒回。
心中一陣酸楚。
我抬頭看到天空，四四方方的，卻不由想起邊關(guān)的無垠草地。
那時，霍圻川流放邊地，虎落平陽，周圍也滿是太子暗探。
他心有雄圖，想東山再起，我便冒著危險同他四處籌謀。
打斗受了傷，霍圻川會給我送藥，照顧高燒的我。
他拉著我的手，對我立誓，【昭昭，待我回到京城，定娶你為娶，決不辜負(fù)你�！�
他非池中物。
心有城府，亦有手段。
我重重的點頭。
如今霍圻川回到京城，五年的隱而不發(fā)，他成了新帝抵御外敵的最大依靠。
誓言猶在，他卻將目光放在了別人身上。
霍圻川覺得我口不能言，失了他的顏面。
但他忘了，我不是天生就不會說話的。
我的嗓子是為了他壞掉的。
在邊關(guān)的第二年，霍圻川將會唱戲的我送給了駐守邊疆的大將軍宣武候——謝重山。
宣武候正直廉潔，最大的愛好就是聽曲。
我成了他接近宣武候的工具。
然而，就在他忙于收攏勢力時，太子的暗樁抓走了我。
他們嚴(yán)刑逼問，挑我手筋，灌我啞藥，讓我指認(rèn)霍圻川結(jié)黨營私、意圖謀反。
我生生一個字都沒說。
或許是處于敬佩，我被留下一口氣，扔了出去。
霍圻川自此立誓要替我報仇。
他握著我廢掉的胳膊：【昭昭，我一定會治好你，以后，我再也不讓人欺負(fù)你�！�
可我沒能好起來。
我不能開口，也不能再習(xí)武。
此后數(shù)年，我從一個暗衛(wèi)成了一個啞巴丫鬟。
霍圻川卻忘了治好我的誓言，他步步高升，為如花美眷一擲千金，為她傾其所有。
對我，卻百般嫌棄。
4
霍圻川在撫仙閣待了一整晚，清早跑來了我院子里。
【雨慕到底出自京城名門，了解京中人事�！�
他看著我，微微抿唇。
【我打算讓雨慕掌府中中饋，你幫著她，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請教雨慕�！�
昨日剛進門，今日就要奪走中饋之權(quán)
我看向霍圻川，抬了抬手。
【你曾起誓會對我一心一意，如若違背，便將命賠給我�！�
【你還記得嗎】
霍圻川愣了下，接著皺眉。
【昭昭，我沒有改變心意，納雨慕只是我可憐她，而且王府也需要一個掌管諸項事宜的人。】
【你一向不喜繁文縟節(jié)，這些你應(yīng)付不來。】
【我都是為了你好。】
真是難為他。
明明是覺得我一個啞巴丟了王府的臉，卻硬生生編出這樣的謊話。
若真是為了我好，真的只是可憐宋雨慕，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怎么來得
求神拜佛得來的嗎
我默了下。
【既是為了王府，那王妃這個名分，也給宋小姐吧�！�
【這位置，五年前就是她的。】
霍圻川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昭昭，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你一個孤女，無權(quán)無勢，將王妃的位置留給你我已經(jīng)很辛苦了，你就不能為我退讓一步嗎】
他拉起我的手，【皇室子弟向來三妻四妾，我回京不久，根基不穩(wěn)，就當(dāng)為了我，昭昭，你忍一忍。】
忍
失去了武功，失去了聲音，我困在這四方天地里受人白眼、聽人閑言碎語。
我為你忍受的還不夠多嗎
我狠狠甩開他的手，取下腕上他送我的玉鐲，重重摔倒在地。
玉鐲四分五裂。
一如我的回答。
5
霍圻川是黑著臉離開的。
臨走前，他看我滿眼冷意：【我真是太縱容你了，這段時間你就不用出去了，好好靜思己過�！�
侍衛(wèi)圍住院門，我出不去了。
有下人在窗外竊竊私語，我耳尖，聽到【失寵】【啞巴】【晦氣】之類的詞。
忍不住笑了下。
往日，霍圻川對我心生愧疚，無不依我。
院子里的丫鬟見我不能說話，不過多看了幾眼，他都要讓人掌嘴，好叫別人不敢看輕我。
當(dāng)著眾人的面，他取來生母的留下的玉鐲，戴在了我的腕間。
【這是我母族傳下來的，只給下一任的女主人�！�
我看著腕間的手腕，眼冒淚花，卻還是執(zhí)拗地取下來遞給他，推脫太貴重了。
王府的女主人，不能是一個啞巴。
霍圻川卻俯身看向我，語氣繾綣溫柔。
【昭昭值得世間最好的�！�
身份尊貴的天子驕子，不顧世俗眼光，甘愿同一個啞女共度一生。
那時我就想，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和他一起走下去。
可霍圻川安安穩(wěn)穩(wěn)回到了京城。
我以為苦盡甘來，不成想?yún)s是一朝夢醒。
6
霍圻川定在下月迎娶宋雨慕進門。
與我成婚的日子是同一天。
我待在院中，卻還是聽說婚禮籌備地很隆重。
宋雨慕想要風(fēng)光，霍圻川就一擲千金買了最好的蜀錦，請了十幾位繡娘連夜趕制嫁衣。
為怕宋雨慕受委屈，府中的田產(chǎn)鋪子也挑了最好的給她做嫁妝。
霍圻川期間來看我，身后跟著手捧嫁衣的繡娘。
【昭昭，我知道你心中有氣�！�
【我想過了，雨慕的孩子可以過繼在你的名下，你掌著孩子，沒人敢為難你�！�
【只要你不胡鬧，我還像以前一樣待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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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眼還有線頭的嫁衣，笑得諷刺。
【王爺好算計�！�
【可我不稀罕王妃這個名頭�！�
霍圻川臉上的笑意凝住。
他看向我，目光帶了寒意。
【我已經(jīng)讓步了。】
【你說你不要這個位置，那你以什么身份待在王府。難道你想讓滿京城的人笑話本王始亂終棄！】
原來是這樣。
他今日來此，不是真心為我，是為了自己的賢名。
他既要迎娶宋雨慕，卻又不肯背上拋棄舊愛的惡名。
我冷笑，
【我會自請離府，宣告往后婚嫁都與王爺無關(guān)。】
霍圻川笑了，看我像一只自不量力的雛鳥，
【離開王府你傷了嗓子，又沒有武功，離開了我，你能去哪】
【無非是嫁給販夫走卒，最后草草一生！】
我抬頭深深地看他。
錦衣玉食，嬌妾在懷，身處富貴窩里的霍圻川面容俊朗，比當(dāng)年只知橫沖直撞的少年多了幾分沉穩(wěn)。
然而，霍圻川的眼底再沒了我的身影。
富貴迷人眼，也迷了他的心。
我想，我該離開了。
7
我搬到了府里最偏僻的院落。
那天，我和霍圻川不歡而散。
他怒火中燒，連夜讓侍衛(wèi)將我請到了荒草生長的院子。
【夫人得了急癥，需要靜養(yǎng)，養(yǎng)病期間，任何人都不能進出�！�
所有人都知道我失寵了。
我不在意，整日坐在院中看地方雜記。
倒是宋雨慕不請自來來看過我。
只是人還沒進來，烏泱泱的丫鬟婆子就先在院中擺了一張椅子。
【妹妹莫見怪，我如今有了身孕，多站一刻便腰酸背痛。王爺憐惜我，讓我不必在意許多小節(jié)，在家舒服便好�！�
她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走動間，頭上的步搖微微晃動。
鳳凰紋飾的簪金步搖。
是霍圻川送我的第一份生辰禮物。
那時，霍圻川還在邊關(guān)，因為暗地里受太子打壓，他行事都很低調(diào)。
可我十七歲生辰前，他卻帶人威逼利誘，逼著已經(jīng)隱退的老師傅出山，硬是趕在我生辰那天做了出來。
他笑瞇瞇替我插在發(fā)間，說只有我才能配上這金步搖。
如今我搬來不過半月，這步搖就易了主。
宋雨慕見到我盯著她發(fā)間步搖，笑容越發(fā)燦爛。
【妹妹可是喜歡這步搖�！�
【只是可惜了，王爺說此物華貴最襯我這樣的貴女，要我日日都帶著呢。王爺一片心意，我倒是不好贈與妹妹了�！�
別人不要的東西，她卻撿起來帶著招搖，還當(dāng)做至寶。
京中多奇事，這樣的竟也是難能一見。
我笑起來。
大概察覺到了我的輕蔑，宋雨慕淡了笑容，一雙細(xì)眉蹙起。
【你笑什么！】
但她很快意識到我不能開口，連道歉求饒的話都說不了。
她越發(fā)生氣了。
眼見著她抬起手就要扇我巴掌，霍圻川趕到了門口。
他大喊：【住手。】
宋雨慕一愣，手里的帕子驟然攥成了一團。
她倉惶收回手，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王爺，你要給我做主啊�！�
【妹妹她，她居然想害我們的孩子。】
8
我從不覺得成為啞巴是可悲的。
可這一次，我卻痛恨自己開不了口。
于是，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宋雨慕空口白牙地誣陷我，卻辯駁不了一句。
【王爺，我好害怕，我們的孩子差點就沒了�！�
【原本，我是想勸勸妹妹，讓她不要和王爺賭氣了，可不成想，妹妹不僅不聽，還為了一只步搖對我動手�！�
她哭的哀戚，身后的丫鬟婆子見狀紛紛指鹿為馬，說我推了宋雨慕。
我抬頭，卻看到霍圻川眼底滿是厭惡。
我愣在原地。
【邢昭，你簡直不思悔改�！�
【為了爭寵，竟敢謀害皇家子嗣，天下怎會有你這樣的陰毒之人。】
五年的生死相伴，霍圻川如今對我，只剩下一句【陰毒之人】。
我大笑起來，眼角的淚水止不住滑落。
愛情，可真是令人盲目啊。
就連英明果斷的賢王也成了不辨是非的糊涂蟲。
大概是我的模樣太過悲戚，霍圻川張了張嘴，目光復(fù)雜地轉(zhuǎn)過身。
【看好院子�！�
他拂袖而去。
宋雨慕緊跟在他身后，回頭看我時，眼底得意極了。
真可笑。
霍圻川眼中，我這個什么都沒做的人是惡毒的內(nèi)宅婦人。
而真正的毒蛇，他卻視作白月光。
可他不知道，宋雨慕到底給他戴了多大一頂綠帽。
9
這個秘密來自一次偶然。
霍圻川受過很多傷。
在邊關(guān)時，我為了能幫上他，跟著當(dāng)?shù)卮蠓驅(qū)W過兩年醫(yī)。
自從我傷了嗓子，不能習(xí)武后，越發(fā)鉆研此道。
連霍圻川都不知道，我其實是春風(fēng)堂的大夫。
那天，宋雨慕來春風(fēng)堂問診，偏偏挑中了我。
隔著帷簾，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臉。
我壓低聲音：【姑娘，你已經(jīng)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可沒有想象中的欣喜，宋雨慕表現(xiàn)得很不安。
直到后來，霍圻川將她回到了王府。
我才明白她當(dāng)時的不安從何而來。
這個孩子不是霍圻川的。
可與我也沒關(guān)系了，我現(xiàn)在的想法就是出府。
10
大婚前夜，宋雨慕來了我的院子。
我實在有些佩服她。
對著一個不能開口的啞巴，也能演上一場獨角戲。
我閉上眼，不再看她。
【說起來，王爺對你還真是有情有義，都這樣了，居然還舍不得你走�！�
【也罷，王爺?shù)降讓δ阈膽牙⒕�，念著你是個殘廢。】
我掀起眼皮看到她捂唇輕笑。
【妹妹恐怕還不知道吧你的嗓子其實是可以治好的�！�
【當(dāng)年，太子手下毒啞了你，但解藥就在宮中。王爺只需修書一封，你就可以不用做啞巴的，可他卻只字未提呢。】
她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我卻如墜冰川。
那一年，霍圻川姍姍來遲。
奄奄一息的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個月。
數(shù)不盡的湯藥下肚，才勉強沒落個殘廢。
可我一輩子都不能再習(xí)武，就連說有辦法的嗓子，最后也沒了消息。
霍圻川說，他會對我負(fù)責(zé)，會一輩子對我好。
我信了他。
這三年，我學(xué)會手語，
苦習(xí)醫(yī)術(shù)，讓自己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
可人人都道我配不上他。
那些有意無意嘲諷我出身低賤，不堪為配的言論，像針一樣扎在我心上。
無時無刻不是再提醒我是個啞巴。
可笑到頭來，霍圻川才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住?br />
他的愛，他的承諾，根本就是一場欺騙。
10
霍圻川的大婚聲勢浩大。
賓客聚在前院，后院守衛(wèi)空虛。
我?guī)е衽�，趁機迷暈了院中兩名侍衛(wèi)。熟門熟路離開王府，我直奔春風(fēng)堂。
三年前，我在邊關(guān)救下了采藥溺水的春風(fēng)堂堂主。
那時，他執(zhí)意要謝我的救命之恩，遞給我一塊玉牌。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憑此玉牌，往后春風(fēng)堂允姑娘一件事，無論何事何地�！�
我沒想到一時的舉手之勞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可時至今日，我已經(jīng)沒有選擇。
霍圻川性格霸道，從來不許別人違抗他的命令。
五年相處，我深知他秉性，今日我擅自出逃，他定會四處尋我。
那個牢籠，我再也不會回去。
憑著玉牌，我見到了京城春風(fēng)堂的分堂主。
他出乎意料地年輕，眉目溫和，氣質(zhì)溫文，一襲青衣仿若修竹。
我指著自己的嗓子擺了擺手。
他會意，拿出紙和一根細(xì)長的炭筆。
【我想要一張人皮面具，無論美丑�？梢詥帷�
男人頷首：【自然。】
他不問我原因，轉(zhuǎn)身走進內(nèi)屋，取來一個匣子。
他開口，
【請恕在下無禮，姑娘的嗓子應(yīng)當(dāng)還能醫(yī)治，是否要換個要求】
我默了下。
【不用了�！�
【我已經(jīng)不需要了�！�
三年來，我遍尋名醫(yī)，唯一所求不過是能開口說話。
這樣，我便能光明正大同霍圻川在一起。
物是人非。
現(xiàn)在，我只想離霍圻川遠(yuǎn)一點，再遠(yuǎn)一點。
11
我去了飄雪的北地。
途中，我聽到過霍圻川的消息。
新婚夜，院中守衛(wèi)告知了霍圻川我失蹤的消息。
【去找，天涯海角，都要把邢昭給我找回來�！�
他賜死了那兩名侍衛(wèi)，紅著眼奔向我的住所。獨留宋雨慕一人空守閨房。
可一無所獲。
霍圻川魔怔了一般，轉(zhuǎn)頭去前院，一桶涼水澆醒吃醉酒的應(yīng)天府尹。逼的對方連夜發(fā)下海捕文書。
他大肆搜查我的下落，名義卻是偷竊府中財物。
真諷刺啊。
我沒有拿府中一文錢，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通緝犯。
霍圻川還是和三年前一樣，毫無長進。
尊重和坦誠，他永遠(yuǎn)也學(xué)不會。
北地的草地寬廣遼闊，京中的事，轉(zhuǎn)眼已是過眼云煙。
我在距離雪山不遠(yuǎn)的小鎮(zhèn)開了醫(yī)館，每日回家，總能看到遠(yuǎn)處草地上的羊群。
雪山映著余暉，一片瑰麗景色。
放養(yǎng)的牧童載歌載舞，路上，和藹的奶奶會跟他打招呼，空氣中是食物的飯菜香，我見過許多病痛的人，病重去世的老人、被動物咬斷手臂的獵人。
他們都在樂觀積極地生活。
這世上，沒有什么坎是過不去的，不能說話，簡直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就連霍圻川，我曾經(jīng)那樣在意他。
在看到他領(lǐng)著宋雨慕進府時，甚至生出天塌了的感覺。
可現(xiàn)在，我靠著自己的雙手活的很好。
我想，一切都會過去的。
12
我在小鎮(zhèn)開的醫(yī)館價格公道。
鎮(zhèn)上民風(fēng)淳樸，遇上手里拮據(jù)的情況，都會送雞鴨魚肉當(dāng)做診金。
雖沒掙多少錢，數(shù)月下來，人倒是胖了一圈。
我只好多采幾次草藥，加強鍛煉。
那日，雪山腳下，我看到了一個青袍染血的男人倒在地上。
雪山深處多人參，原以為是來采參販賣的貨郎。
定睛一看，竟是春生堂的那位分堂主。
我將他帶回了家。
兩劑藥湯灌下，他很快醒了。
【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他倚靠在塌上，白色的單衣幾分松垮，露出若隱若現(xiàn)的肌理。
我挪開視線。
【在下無以為報，若姑娘不嫌棄，我愿以身相許�！�
我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咳的滿臉通紅。
我驚恐地看向他，提筆寫字：【公子開玩笑也要注意分寸。】
【況且你只是皮外傷，救命之恩言重了�！�
他看向我，微微笑著，嘴角旁顯出一個梨渦。
【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
【家父言傳身教，景林不敢忘�！�
景林，謝景林。
宣武侯的嫡次子，當(dāng)今長公主的兒子。
當(dāng)年邊關(guān)時，我曾見過他一面。
只是那時的謝景林灑脫不羈，桀驁不馴，遠(yuǎn)不如今日這般平靜溫和。
【鮮衣怒馬少年時�！�
【若是我長大了，定要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交世間最好的朋友�！�
邊關(guān)的那三年。
我同他不過見過兩次。
謝景林這是鬧的哪一出
13
謝景林很奇怪。
風(fēng)光霽月的謝小公子，開始甘當(dāng)賢內(nèi)助，詭異地料理起家務(wù)來。
我推著他往門外趕，他就在門外裝可憐。
【山里的晚上好冷�！�
【我身無分文，刑大夫，你若是不管我，我肯定會生病的�！�
我氣笑了，打開門，指了指他腰間的和田玉佩。
【這是我娘留給我給未來媳婦的，不能賣�！�
他嘴皮子溜，無論我指出什么毛病，他都能圓回來。
我實在是累了，只能讓他進來。
【你睡地上�！�
我卷了一床鋪蓋給他，倒床就睡。
謝景林也不挑，居然就這樣打了一個月地鋪。
于是，我開始回家有熱騰騰的飯菜吃，開始飯后有人陪著我散步。
我救他一命，他這是報恩。
我這樣說服自己。
直到一日，我看診回來，謝景林不知從哪弄來一件狐裘。
他替我披上，帶著我走到鏡子前。
【真好看�！�
【不枉我等了半個月，這狐裘穿在阿昭身上就是不一樣。】
阿昭。
我愣了下。
記憶中，除了早逝的母親，他是第二個這樣喊我名字的人。
我回過神，想了半晌，抬頭讓他看清我說話。
【我曾經(jīng)很喜歡一個人，但現(xiàn)在，我不想再喜歡別人了。】
謝景林嘆息：【我明白�！�
【你不用對我這么好的�！�
【欠我的恩情，你已經(jīng)還清了，我受不起更多的了�！�
雖然不想承認(rèn)，可這一個月，我已經(jīng)逐漸依賴謝景林了。
理智告訴我，我不該沉溺。
謝景林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俯身與我平視。
【有人行事，事事需要回報，可有些人，他做什么，都是隨心而為�！�
【你不用想著還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阿昭，我只希望你開心。】
14
窗外風(fēng)聲呼嘯。
謝景林的眼底卻似春日暖陽，蘊著濃郁光彩。
我伸手?jǐn)埳纤弊�，鬼使神差親向了下他臉頰。
謝景林猝不及防。
他愣了下。
一向臉皮厚的人，耳根竟染上幾分熱意。
【謝小公子，你的耳朵紅了�！�
我低低地笑。
大概是惱羞成怒，謝景林也失了往日風(fēng)度，左手摟住腰，右手掌著我的臉俯身吻下。
他的鼻息很重，燙的我心尖也跟著酥麻起來。
可他還是克制地只吻了我的臉頰。
【阿昭，不要撩撥我�！�
心尖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我慌忙推開他，剛行至門口，看到天空飄起了雪花。
似乎上一次看到這樣的雪，還是初到邊關(guān)的那一年。
15
我恍惚憶起第一次見到謝景林的場景。
那時，我跟隨霍圻川初到邊關(guān)。他水土不服，吃不慣西北的食物，時常頭疼胃脹犯惡心。
我為此跑了許多店面，才找到一家有故鄉(xiāng)口味的菜館。
那夜，我抱著最后一份食盒從店里出來，路中，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大的雪，忍不住抬頭看。
結(jié)果食盒就被一個行人撞翻了。
【對不住了姑娘，我急著回家�！�
淺雪上的冷菜撒了一地，我呆愣在地，忽然就哭了。
這是最后一份了。
流放邊關(guān)的心酸和困苦因此徹底潰散。
滿地清白，街上行人寥寥，我卻放聲大哭。
這時，一個少年將手里的食盒遞給了我。
【別哭了�！�
【一份菜而已，我請你啊。】
我淚眼婆娑，遲疑著伸手接過。
【謝謝，我……我給你菜錢�！�
他擺了擺手，還不待我掏錢，就大步奔向不遠(yuǎn)處的馬車。
我甚至都沒看清楚他的長相，只記得那一身紅衣恣意灑脫。
后來我為宣武侯唱戲，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謝景林�！�
16
雪下了一整個冬天。
北地厚雪，直至開春，積雪仍能淹沒腳踝。
謝景林說要尋一種靈草，急不可耐就往山里鉆。
可等他揣著東西站在我面前時，我才知道他當(dāng)初為何非要留在我身邊。
他等待了一個冬天，就為了找給我治嗓子的藥。
我鼻子發(fā)酸，忍不住罵他傻。
謝景林渾身凍的直哆嗦。
他縮在被窩里，一邊笑一邊喝完手里的姜湯。
【為了阿昭，一切都值得�！�
他說：【別人欠了你的東西，我?guī)湍隳没貋��！?br />
謝景林接手了我的藥爐子。
他在行醫(yī)方面謹(jǐn)慎穩(wěn)重，一日三頓都盯著我喝完。
藥苦，我卻總能得到一顆蜜餞。
謝景林寵我如同小孩子，嗓子剛能夠發(fā)聲，他又成了我的教書先生。
于是我開口后的第一句話就是。
【帶我回西北看看吧�！�
這樣的時光直到大雪徹底消融，我和謝景林動身離開。
告別了父老鄉(xiāng)親，馬車南下。
可惜剛在客棧休息了一晚，睜開眼，客棧就被官兵包圍了。
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霍圻川。
他坐在我房間的凳子上，看到我起身，他張了張嘴，聲音喑啞。
【昭昭�！�
他眼眶泛起微紅，深吸了口氣。
【出來這么久，該跟我回去了�！�
我冷笑，【回到王府再被你關(guān)起來，一輩子面壁思過】
霍圻川忽然激動地握我的手：【你能說話了真是太好了，這樣以后再也沒人說你的閑話了�！�
他如何會在意我被說閑話。
無非是覺得帶我回去，京城中人就不會因為我是個啞巴而議論他。
可霍圻川不明白，我們回不去了。
【我郎君對我很好，沒人會說我的閑話。】
【王爺無事，我便先離開了。】
霍圻川身體瞬間僵硬。
我轉(zhuǎn)身錯開，被他一把拉住了胳膊。
【你在騙我，你怎么可能喜歡上別的男人，我……】
身后傳來一聲嗤笑。
謝景林踏進房門，他上前強硬掰開霍圻川的手，將我護在身后：【王爺?shù)钠拮舆h(yuǎn)在京都，可不要認(rèn)錯了人�！�
【阿昭，是我謝家的人。】
17
霍圻川愣在原地。
他目光挪向無動于衷的我，轉(zhuǎn)而掃向我們緊握的雙手。
【昭昭，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我沒有無理取鬧�！�
我轉(zhuǎn)頭看到謝景林眼底的我，掌心的熱度似乎傳到胸膛，化作暖流。
【我和景林已經(jīng)許下終生，此次，便是要去見侯爺?shù)摹！?br />
霍圻川看著謝景林。
他手指攥的發(fā)白。
宣武侯是三朝元老，百年世家。霍圻川如今回京不久，根基不穩(wěn)，且多數(shù)部下任職于西北。他不能動謝景林。
霍圻川滿眼的不甘。
【昭昭，我們曾經(jīng)同生共死，你不相信你能忘了我們的所有】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
【怨我背信棄義，怨我?guī)嘶馗晌抑皇且粫r鬼迷心竅，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讓你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他瘋了，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我皺起眉頭，深深吐出一口氣。
【霍圻川，我在意的從來不是榮華富貴�！�
【你說你是一時鬼迷心竅，可當(dāng)初我的嗓子被毒藥，你明明有機會拿到解藥的�！�
【整整五年，你一邊作出副情深無悔的模樣，一邊卻冷眼看我被眾人議論�！�
【這樣的厚愛，我承受不起�！�
他慘白了臉，啞口無言。
世間情愛千萬。
有人不能接受對方貧窮，有人不能容許對方欺騙。
我恰恰是后者。
一場以欺騙為開端的愛情，當(dāng)謊言拆穿，結(jié)局只能是一拍兩散。
霍圻川的乞求。
我不認(rèn)同，也決不接受。
18
這一日，客棧的所有人都虛驚一場。
我同謝景林坐在馬車中，走出很遠(yuǎn)后，我才覺得后怕。
謝景林撓了撓我的掌心。
【阿昭，不要怕�！�
【他已經(jīng)趕回京城了�！�
我點點頭，吐出一口氣。
霍圻川到達(dá)客棧不久，宮里的旨意就跟了過來。
皇帝宣他回京。
他神色復(fù)雜，臨走時深深看了我一眼。
【昭昭，你逃不掉的�！�
我心頭一跳，轉(zhuǎn)而想起這半年他的所作所為，又平靜下來。
這半年。
他為尋我大動干戈，勞命傷財不說，此次還調(diào)動軍隊，犯了大忌。
皇帝忌憚他，不會輕輕揭過。
一切都過去了。
來日方長，我會有明朗的將來。
19
謝景林是個妥帖的人。
臨近邊關(guān)，他早早與父母通了氣。
一個是半生沙場的鐵血將軍，一個是美名傳遍民間的長公主。
謝景林的父母卻很親和。
第一次見面，就送了我一對成色極好的翡翠玉鐲。
【景林念了你許多年，如今總算是得償所愿了�！�
我錯愕地看向謝景林。
走出正院，才斷斷續(xù)續(xù)聽他說了個大概。
原來五年前的那場大雪，記得的，不止我一個人。
【難怪你當(dāng)初非要以身相許，我就知道，你沒憋好主意。】
謝景林笑起來，【自己喜歡的人，當(dāng)然要勇敢爭取了�！�
【我可舍不得讓我的娘子在那受苦一輩子。】
我偏首看他，【可若是我真的將你趕出去呢】
謝景林?jǐn)蒯斀罔F：【你不會�！�
【我認(rèn)識的阿昭善良率真，會留出吃食喂流浪的小貓，會給受傷的小鳥包扎傷口。又怎么會獨留我一個人在冰天雪地里。】
武功盡失前，我是一個暗衛(wèi)。
我都忘了，其實我手上沾過許多血。
【謝景林，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好。以前，我也曾沾過人命�！�
【我從來就不純善�！�
謝景林低頭吻下，堵住了我還未說出的話。
【我從來都不需要一個完美的娘子。】
【阿昭，我憐你，愛你，不是因為別的什么，只是因為那就是你。世上獨一無二的邢昭�！�
【這一生，我只會娶你一人。】
20
我和謝景林的婚期定在了六月。
草長鶯飛時，霍圻川的消息從京城傳出來。
他下了大牢。
【賢王不守軍紀(jì)，私自調(diào)兵，意圖不軌。朕念其戍邊有功，先押至詔獄，聽候?qū)徟小！?br />
霍圻川沒能出來。
皇帝意欲除他，朝堂上無人敢替他說話。
他在獄中拒不認(rèn)罪，可等來的只有從府中搜出的通敵罪證。
宋雨慕親自交出的罪證，為了活命，她連孩子都舍棄了。
霍圻川被賜死了。
我以為自己會難過，可除了唏噓，我竟沒了一絲波瀾。
那些痛徹心扉的過去，真的過去了。
21
六月十二。
天朗氣清，草地翠綠。
我梳上了婦人的發(fā)髻，鳳冠霞帔，一步一步走上喜轎。
跨火盆，拜天地。
高朋滿座，我在長輩的祝福聲里嫁給謝景林。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青絲兩股，永結(jié)同心。
一如我和他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