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人人都知道,紈绔世子謝懷鈺得了個稱心的狗。
謝懷鈺喜怒無常,讓我趴在地上當腳踏,拴在馬車后做掛飾,甚至在同僚的隨口一句夸贊后要劃花我的臉。
人人都說我比最低賤的奴婢都不如,都說我愛他,可我只記得他于五年前兩碗稀粥救了我全家。
我與謝庭安不和,你去將他手筋挑斷。
他隨手扔來一把匕首,我知道,他是讓我去送死,九王爺謝庭安哪里是我能接近的。
可我還是去了,冒著必死的決心去報謝懷鈺的恩。
被捉住的那刻,我本想服毒自盡,卻聽到了夢了五年恩公的聲音。
是你許久不見你長高了不少。
1
京城長街正中一群世家公子哥從酒樓嬉鬧著朝外走。
眼見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衣衫更是松松垮垮。
我連忙站直身體。
謝世子,咱們回頭再聚啊,好走好走。
同僚們無不奉承的圍在他面前,謝懷鈺喝的醉眼惺忪,身形微微有些搖晃,他緩步走到馬車前,卻因為醉酒一時間沒有上去。
場面突然有些尷尬,關系好的同僚趁機同他取笑。
謝懷鈺,你莫不是整日泡在酒樓里虧虛了身體吧連馬都上不去。
人群中有不少人竊竊的笑了出來,謝懷鈺的目光清明一瞬,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他拿起一旁的車夫馬鞭猛的朝著左側抽來,我咬牙悶哼一聲。
抬眼只見他正目光定定的看著我,眼里是灼灼的怒火。
還不快滾過來給小爺我趴下一點眼力見沒有。
一陣冷風吹過來,周圍的人面面相覷,都有些尷尬起來。
一旁的青衣男人忍不住開口。
懷鈺,這踏腳石一般都是最低賤的奴婢在做的,這女子腰肢如此嬌軟,也不怕你踏空了。
另一名身穿白色的男人也上前打圓場。
就是,瞧瞧這小臉,生的雖不算花容月貌,也是靚麗異常,世子爺你可真是一點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
聽了這話我心里暗道一聲糟糕,忙不迭的跪趴下來伏在馬車前。
謝懷鈺的性格陰晴不定,這么些人當眾落他面子,恐怕早就引得他不快。
果不其然,男人輕嗤一聲,將腳踏在我的腰窩處,用力碾了碾。
聲音倨傲,帶著不可違抗的威壓。
是她上趕著來與我做狗,哪輪得到你們說三道四
這般不怕得罪人的話,也只有謝懷鈺敢肆無忌憚的說出來了。
眾人不再言語,我拍拍身上的塵土在他們或鄙夷或震驚的目光中站起身跟在馬車后。
回了世子府,謝懷鈺下馬車的那一刻,我麻溜的跪趴在他的馬車前。
男人的重量不輕,好在這些年我也有跟隨父親習武,堪堪才能承受住謝懷鈺的全部重量。
可惜謝懷鈺顯然還是心里不痛快,跳下馬車后,他用腳尖挑起我的下巴。
待會來我房里。
我不知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渾身忍不住顫栗起來。
一路上,世子府的家丁無不是繞著我走,仿佛我是什么骯臟的污穢。
不少人的鄙夷掛在臉上毫無避諱,我知道,這里沒有一個人瞧得起我。
2
京城現(xiàn)在無一人不知紈绔世子爺謝懷鈺,得了一條好狗。
本就囂張霸道的他,現(xiàn)如今更是肆無忌憚。
不少傾慕謝懷鈺的女眷悄悄打聽,是哪家的姑娘這般不要臉,上趕著倒貼,竟然連名聲都不要了。
可他們卻怎么都查不出,只因我根本不是這京中人。
我看向蔚藍的天空,眼里多了幾分希冀。
我的家是有著綠水青山的萬里以外,在那里我從未見過謝懷鈺這般不講道理的人,我們世代民風淳樸與世隔絕。
可5年前的一場瘟疫徹底打破了寂靜,我族人死傷無數(shù),糧草更是顆粒無收。
就在那時謝懷鈺出現(xiàn)了,阿爹說他救了全族人。
阿爹說。
卿卿,人要懂得報恩,阿爹年紀大了,你身為族長之女,理應扛起全族重任。
于是我背井離鄉(xiāng),來到京城,敲開了世子府的大門。
謝懷鈺早就對5年前的施粥布善記不清楚,可這絲毫不影響他接受一個身懷武藝的女刺客前來投奔。
我輕輕敲響謝懷鈺的,門下一秒,一把尖刀抵在我的喉結。
你說,就為了幾碗粥,你受這般屈辱,你可恨
他饒有興趣的看著我,我搖搖頭。
他似乎是不信,盯著我看了許久,將那尖刀遞到我手上。
你這張臉著實好看,今日趙子誠夸了你是不是倒是會勾人的。
我皺著眉仔細回想趙子誠是誰,應當是那句夸贊我容顏的。
你說你什么都愿意替我做,那毀了你這張臉,可好
謝懷鈺的聲音溫吞,似乎在問我今日的早上吃的什么。
我看著面前泛著寒光的匕首,輕輕舉起。
他有些意外。
真愿意世間女子哪個不愛自己的容顏
我沒有開口,干脆利落的抬起手。
下一秒,我被他踹翻在地,匕首劃破手掌,他蹲在地上輕輕捏起我的臉頰,眼里滿是欣賞。
不錯,是一條好狗,只是你這張臉屬實有些招搖。
真?zhèn)宋疫要花銀兩給你買止血藥,自明日起你便每日去廚房討得一碗鍋灰,自己擦上吧。
我沉默的點點頭,轉身朝外走。
我不問他為何突然改變主意,畢竟這兩年來我都是這樣做的。
謝懷鈺喜怒無常,想一出是一出,詢問也沒有任何意義。
我只需要聽從爹爹的話,對謝懷鈺的命令盡數(shù)服從就是。
次日一早,我向廚房的廚娘討要了鍋灰,將臉抹了個烏黑。
可謝懷鈺又不滿意了。
他上馬車時,靜靜的瞧著我的臉許久,隨后面露嫌棄的搖搖頭。
好丑,別在本王面前礙眼。
就當我以為他會就此放過我,讓我待在府里當個打雜丫鬟時,只聽他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來福,將十二綁在馬屁股后當個掛件罷了。
像是覺得自己的主意好極了,他的聲音都帶了些笑意。
本世子還從未見過。給馬屁股當掛飾的人呢,屬實有意思。
我的臉色有些慘白,這確實有些羞辱人了。
他的貼身侍從來福,憐憫的瞧了我一眼,遞上繩索。
十二姑娘,請吧。
對于這個名字我到如今還是有些不習慣。
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陳子卿,我出生于陳家村。
可謝懷鈺從不在意別人叫什么,他隨意賜了我個編號,便不許我再用本名了。
我被吊掛著拴在馬屁股后。
3
馬尾顛簸,排便處的惡臭氣息,更是讓我忍不住作嘔。
馬蹄濺起的泥土將我渾身的衣衫、臉頰全部抹臟。
臉上本就抹了鍋灰,如今看來更是滑稽。
偏偏謝懷鈺惡趣味上升,似乎覺得這樣有意思極了。
他騎在馬車前方,在京中市集最熱鬧的地方,轉了一圈又一圈,直顛的我忍不住嘔吐出聲,他才面露嫌棄的令人驅車回了世子府。
只是那知剛進世子府,我便聽到前方傳來一聲怒吼。
逆子!你今日又去做了什么
來福正在為我松綁,便聽到前方傳來清脆的巴掌聲。
我渾身被勒得快要散架,虛虛浮浮的靠在門邊,看著前方原本不可一世的謝懷鈺,被訓的如同一只霜打的茄子。
他雖然是懶懶散散的站著,可眼底的恥辱卻怎么都遮掩不住。
你整日不學無術,這偌大的世子府竟沒有一人能管教住你!
他爹的聲音中氣有力,一旁直傳來一道嬌軟的聲音。
王爺,世子尚還年幼,您別同他一同計較。
眼見都要熄火的謝懷鈺他爹聽了這話,再次勃然大怒起來。
年幼!他這年紀已經(jīng)可以娶妻生子了,卻還是這般紈绔!紅娘,你莫再替他求情,今日我非得打死這個不孝子。
他提起鞭子朝著謝懷鈺就抽打過去,我心下猛然一緊。
謝懷鈺心情尚好時,都想著法的折磨我,若真被他爹抽上了,病痛之下恐怕不知要怎么虐待。
更何況,我爹說了,除非我死,不然是一定要保謝懷鈺安全的。
我快步上前,忍著身上的劇痛扛下了那鞭。
在場的眾人全都愣住了,我離謝懷鈺最近,在他臉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復雜神色。
他迷茫的將視線在我身上停留了許久許久。
謝懷鈺被關進了祠堂,清冷的月色下,他撐著下巴問我。
你待我這般好,是為何
我處理著身上的鞭傷,回頭望他。
多年前你曾施粥救下我族人。
他將視線移向別處,耳邊悄悄的紅了。
每次問你都是這個借口,本世子才不會信呢。
京中芳心暗許本世子的姑娘不少,可如你這般癡情的卻不多見罷了,不想說便不說吧。
男女授受不親,你娘沒告訴你,不管多喜歡一名男子,也不許在他面前脫下衣衫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本世子幸好是正人君子。
我有一些奇怪的望向他,我只是掀起衣袖的一角上些藥,他在說什么胡話。
但我也沒有辯駁,謝懷鈺信與不信對我來說都沒有多大關系。
阿爹說他向我們施了三鍋粥,我只要報三年便可以。
我每日數(shù)著日子過,如今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
我抬頭看向月色,眼底都是希冀。
很快我便能回家了吧
見我不說話,謝懷鈺再次開口。
你當真有這般喜歡本世子,什么都愿意為本世子做
我自動忽視他前半句話,我若否認,只怕會引來他的謾罵和毆打。
我確實什么都愿意替他做,我族人上百條性命都是他救的,即使他讓我去死,我也萬死不辭。
我點點頭,他看我的目光,在月色下晦暗不明。
他又掏出那把匕首。
那你便去將我父親的小妾,那紅娘的人頭提來見我。
3
我接過那把尖刀,毅然的踏出了祠堂,可令我沒想到的是那看著嬌弱的女人竟然也是個會功夫的。
她受了重傷,我受了輕傷。
動靜太大,事情還是敗露了。
謝懷鈺他爹大發(fā)雷霆,拿著那把尖刀說要立即處死我。
我淡淡的閉上眼睛,心底竟然有了一絲解脫。
卻在刀尖落下的那一秒,看見謝懷鈺筆直的跪倒下去。
在場的下人紛紛將身子背過去,生怕之后會引來謝懷鈺滅口。
我縱使只來兩年,也清楚謝懷鈺的桀驁性子,他與他爹向來水火不容。
自他娘去世后,二人每每相遇,都是劍拔弩張。
我最終還是被謝懷鈺保了下來,他渾身被謝老爺抽打的遍體鱗傷。
我扶著他離開時,他已經(jīng)暈厥了過去。
謝懷鈺一連養(yǎng)了數(shù)月,才堪堪將身體養(yǎng)好。
他不再動輒打罵我,偶爾甚至會盯著我發(fā)呆。
府內(nèi)所有下人,都在暗地里說我苦盡甘來,成了謝懷鈺身旁的紅人。
就連來福也悄悄附在我耳邊。
十二,你恐怕會成世子爺?shù)牡谝粋通房丫頭。
我皺了皺眉頭,只覺得莫名其妙。
我不想做謝懷鈺的同房丫頭,我寧愿獻上我的性命也不愿委身于他。
謝懷鈺最終也沒有納了我,因為在他待我好后的幾個月,就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那日他自馬車下來,目光沉沉的盯著我看了許久,同我說。
本世子有一個宿敵,對他厭惡異常,此人十分狡詐,經(jīng)常仗著為我好的名號去向我父親告我的狀。
十二,你去幫我教訓教訓他。
我沒有拒絕的權利,可聽到那人的名諱時,我還是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的嘴角掛上苦澀的笑,他讓我行刺的是當朝九王爺,謝廷安。
紅娘再得寵也只是個被他父親教養(yǎng)的小妾,可這一次謝懷鈺讓我去九王爺府挑斷謝延安的手筋,無疑是喊我去送命。
可他毫不在意,只是目光沉沉的盯著我。
我點了點頭,趁著月色,拿起了那把匕首。
我知道,這一戰(zhàn)我必敗。
縱使我在山中跟父親學了些武藝,可哪里比得過皇家暗衛(wèi)。
幾乎是我剛踏進九王爺府上,便被人捉拿了起來。
我被人按在地上,只覺得渾身疲憊,卻又像是一種解脫。
自此以后,我再也不用面對謝懷鈺陰晴不定的面孔和層出不窮的虐待。
面罩被扯下的那一刻,不遠處響起沉沉的腳步聲。
王爺,是個女子。
我將舌底的毒藥緩緩攀上舌尖,正準備就此了結時,面前的男聲溫潤又熟悉。
是你許久不見,你這小女娃倒是長高了不少。
你父親可還好
我愕然的抬起頭。
面前的男人我不認得,可這道聲音卻在我午夜夢回出現(xiàn)了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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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投奔謝懷鈺的那天,我便有所疑惑。
為何和我記憶中的音色不同
可一別5年,我也不敢確定。
我只記得那人穿著一襲白袍,聲音宛如從天而降的悲憫神明,那般溫暖悅耳。
年幼的我甚至沒有勇氣抬起頭去看看神明的容顏,我只記得他說。
謝我嗎那倒不用,名諱謝懷鈺吧。
我渾身忍不住戰(zhàn)栗起來。
多年前的音色和面前的人臉重疊,我一時有些暈眩。
過往一切的疑惑在這一刻仿佛撥開烏云重見天日了,是呀,這般溫潤如玉的長相,才像是施粥布善的人。
謝懷鈺整日遛鳥逗狗,連路邊擋路的乞兒都會一腳踹翻。
怎么會是那救了我全族的善人呢
我張了張口,卻不知如何說起。
說我被謝懷鈺利用說我來刺殺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謝懷鈺從未承認自己救過我族人。
對呀,我找上府時他只是怔愣一瞬,隨后說自己壓根不記得。
是我愚笨的認為,名諱一樣,那便是他。
我覺得上天好像在給我開一場巨大的玩笑。
我笑的眼淚都奔涌而出。
謝延安顯然被我嚇得不輕。
小姑娘,你沒事兒吧
我搖搖頭,踉踉蹌蹌的站起來,抬起匕首便要朝自己的心口捅。
謝延安狠皺了下眉,連笑意都淡了不少。
你這是做什么
他一掌拍掉我手心的匕首,看清了匕首后,他的神色一時間變了又變。
謝懷鈺讓你來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的盯著他。
他嘆息一聲。
你叫卿卿是吧你怎么會到京城來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五年了,就連我自己都差點忘記我的本名。
可這般溫潤的男子他記得。
他記得我不叫十二,叫卿卿。
謝延安還是將我留了下來。
他那般聰慧,只需稍稍打聽,便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他目光沉沉的看了我許久,將那匕首遞給了一旁的隨從。
去給謝懷鈺送去,另外去請一名女醫(yī)。
那女醫(yī)將我的衣衫揭開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不知他是怎么向謝延安轉告的,只知他進門時眼底的歉意更重了些。
抱歉,卿卿姑娘,我和謝懷鈺的恩怨竟然波及到了你。
你先在我府上養(yǎng)傷,若你父親看到你這滿身的疤痕,恐怕是要心疼的。
提到我父親,我指尖微動,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感覺。
我以為從謝懷鈺將我推出來的那一刻,他便已經(jīng)將我當一枚死棋了,卻不想還有他找來的一天。
王府不同昨日的清靜,大清早就吵吵嚷嚷。
我被吵醒,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習武之人的耳力一般都比較好,我不費吹灰之力便聽到了謝懷鈺的咆哮。
謝延安!你把我的人扣在哪里了
不同于謝懷鈺的歇斯底里,謝延安的聲線很是平靜。
殺了。
謝懷鈺聽了這話,輕嗤一聲。
連只螞蟻都不舍得踩死的九王爺,可不會做出這種事。
謝延安的聲音依舊淡淡的。
可你派她來刺殺我,威脅到我性命的刺客,隨手殺了,有什么問題嗎
廳堂之上,二人沉默下來,像是在思考謝延安話里的真假,謝懷鈺沒有說話。
片刻后,他的喘息愈發(fā)粗重。
你真把她殺了
無人回應。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碰我的人!你分明欠我的!你還敢碰我的人!
謝懷鈺勃然大怒,他仿佛一瞬間發(fā)了瘋,我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只聽見了刀劍出鞘的聲響和花瓶碎裂的聲音。
我撐著身子,踉蹌著朝他們所在的地方奔去。
映入眼簾的,是仿佛瘋魔的謝懷鈺。
他提著一把長劍,對著對面的男人怒目而視。
王爺!
旁邊的花瓶碎落一地,謝延安手腕被砍傷,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卻還是神色淡淡。
仿佛對面是個撒潑無理的孩童。
6
二人聽到動靜,齊齊向我看來。
謝懷鈺的神色陡然一變,我竟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欣喜。
他快步上前想要抓住我的胳膊,我輕輕后退兩步擋在了謝延安的身前。
謝懷鈺瞬間愣住,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我,又瞧了瞧我身后的謝延安。
你…你們
曾經(jīng)我將他視作救命恩人,對他唯首是從。
盡管他的那些要求無理又折磨,我全都可以默默忍受。
可現(xiàn)在我看見他的眼神只有厭惡。
他不解的盯著我,皺著眉試探的朝我伸出手。
十二,你怎么了
我的目光逐漸陰冷下來,想到曾經(jīng)的受辱只覺得是一場笑話。
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
我不叫十二,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陳子卿。
謝懷鈺的臉上劃過一抹迷茫,似乎是不明白我為什么突然對他態(tài)度轉變。
世子記性當真是不好嗎就連5年前有沒有施粥行善過都不記得了。
恐怕世子爺這一世都沒有行過善吧,可卻這樣心安理得的冒名頂替了他人的恩惠,你的腳踏在我的身板上時不會覺得心虛嗎
謝懷鈺似乎是聽懂了,他的眼睛驟然睜大,他眼看著我冷峻的神色,又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語的謝延安。
輕輕一聲呢喃。
你的意思是說,你認錯了人報錯了恩
說罷,還沒等我回答,他似乎覺得這話極其可笑。
是你巴巴的找上世子府,是你巴巴的跟在本世子身后說要報恩,送上門的狗不用白不用。
我咬緊嘴唇,只覺得羞辱。
謝延安輕皺眉頭,低聲斥責。
謝懷鈺,怎么可以跟女子這般說話
謝懷鈺的表情更加難看,他瞪著我們,將劍重新提了起來指著謝延安。
我多年前就曾和你說過,你不過比我早生幾年,少拿一副長輩的模樣對我說教。
他將目光轉向我。
十二…陳子卿,同我回府,今日之事我可以不再計較。
我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像看傻子一樣看謝懷鈺。
驕縱的小世子從小到大,除了父親以外哪有人敢這樣無禮的用鄙視的目光看他
這人還是曾經(jīng)他踩在腳下的賤婢,他氣不打一處來,牙根都差點咬碎。
好好好!那你日后別求著本世子來家里接回去!
他氣得拂袖而去,一旁的謝延安輕咳出聲,我這時才注意到,他的衣袖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
看著他溫潤清逸的臉龐逐漸蒼白,我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謝懷鈺。
說來也怪,這兩年我在謝懷鈺府上沒少受辱,我卻從未有此刻這般心煩。
6
只是看見謝延安,我便覺得他應當是高掛于明月之上的神明。
一切臟污之物都不該沾染分毫。
似乎瞧出我眼中的擔憂,他輕笑出聲。
你受的傷可比我重的多,莫要替我操心。
他的聲音清冽,絲絲縷縷滲人心脾,仿佛能叫人心安。
是夜,王府靜謐一片,我卻翻來覆去都睡不著。
沒有辦法只好翻身下床,打算在院子里四處轉悠轉悠,
卻不想在廳堂前的庭院里見到了那一抹挺拔溫潤的身影。
皎潔的月色下謝延安背對著我。
白色的月光照在他的袍子上,像是披了一層銀紗,給他平白鍍上了幾分清冷的仙氣,讓我一時之間竟看癡了。
謝延安聽見身后的動靜緩緩轉過身,我恍惚間好像看見他眼底的一閃而過的戾氣,可在看到來人是我后,他的眼眸徹底溫潤下來。
那雙眼睛仿佛含著水光。
睡不著嗎
不知是不是月色的襯托,今晚的他著實讓我離不開眼。
我慌忙的看向別處,連說話都有些結巴。
我逛一逛。
他點點頭,轉而想到什么,輕輕的詢問我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想到我這變身的傷痕都是為了謝懷鈺所留,我不禁有些懊惱。
趕忙開口。
我會盡快好起來的,我報錯了恩,竟然還要殺你,真是……
他微微一愣,隨后笑出聲。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這些年太嬌慣謝懷鈺。
見我面露疑惑,他抬頭看向身側的桂花樹。
我與他父親同為王爺關系最好,他出生那年朝廷動亂,他父親將他寄養(yǎng)在我這里足足十載。
可后來,他的母親不在了,這孩子一口咬定是他父親縱容小妾,害死他母親,才養(yǎng)成了這樣的性子。
他囂張跋扈,不學無術,在京中沒少蠻橫。我替他父親辯解,他卻連我也一同記恨上。
他做的都是微不足道的惡事,也無人有資格嚴懲他,我便在外出行善吃粥時報上他的名諱,祈愿遠在京中之外,他的名聲能好些。
可我沒想到這會害了你。
男人嘴角的笑有些苦澀。
說來這并不是你的錯,而是我的。
我們都以為以謝懷鈺的性子恐怕不會再踏入這王府半步,可沒想到第二日,王府的門便被重重的拍開了。
謝延安緊皺眉頭,看著為首的謝懷鈺領著歌姬走了進來,這陣仗讓路上的百姓忍不住探頭指指點點。
舞姬無不穿著清涼,獨自搖曳。
謝延安的臉色有些難看。
你這是做什么
謝懷鈺將那些人的賣身契重重朝謝延安懷里一塞。
我來換人。
他目光漸漸的看著我,仿佛看著一件心愛的物件。
這十幾個歌姬,個個身懷絕技,來跟你換一個不過分吧
我還沒開口,謝延安被氣的蔥白的臉色都有一些微微漲紅。
他一把將賣身契塞回謝懷鈺的懷中,身形都有些顫抖。
你莫不是瘋了我看你真是這些年沒人調(diào)教……
謝懷鈺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
我說了,你不過比我大上幾歲,少拿長輩的架子來壓我!
廢話不必多說,我來換回我的東西。
他說罷便抬起手來,去牽我的胳膊。
7
我厭惡的側身避過,謝懷鈺的手僵在半空。
謝延安深吸兩口氣,語重心長的開口。
卿卿她是人不是物件,這些女子亦是,他們是舞姬不錯,卻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不少舞姬偷偷紅了眼眶,抬眼打量著劍拔弩張的兩個男人。
謝懷鈺輕嗤一聲。
我最討厭你道貌岸然好為人師的樣子。你今天就給一句話,十二你還不還給我
謝延安皺眉糾正。
她有自己的名字,另外她同不同意跟你走,你要問她,而不是向我來討要。
謝懷鈺將目光轉向我,滿臉不屑。
本世子還從未為了哪個女人如此大費周折,我往后不拿你當墊腳石了,跟我回去吧。
他輕飄飄的一句宛如施舍一般,仿佛不欺凌我就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惠。
我淡淡的搖頭。
世子爺,從前您欺辱我的事情,我就當沒有發(fā)生,是我瞎了眼認錯人,往后請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不然恐怕我會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
他瞪著眼睛看我,隨后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想殺我
他的眼睛霎時通紅。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這么想!你不是傾慕于我嗎你不是對我的話言聽計從嗎你怎么會想殺了我
他喃喃著像是不敢相信,我也沒有和他多說。
我已經(jīng)想好了,待傷養(yǎng)好后,我便會追隨謝延安。
他不需要我,那我便回我的山野。
謝懷鈺失魂落魄的走了,臨走前他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身上的挫傷多數(shù)已經(jīng)結痂,謝延安說醉香齋的酒樓新出了些菜品,要我一同去品鑒。
我其實從未吃過醉香齋的飯,每次我都是和車夫一起規(guī)規(guī)矩矩的等在外面。
等著謝懷鈺出來,然后趴在地上等他踩踏著我的脊背上馬回府,所以我婉言拒絕了。
可謝延安說整日待在府里對養(yǎng)傷不好。
我發(fā)現(xiàn)我很難拒絕他向我提出的任何請求,若說對謝懷鈺是恐懼,是無奈,那么對謝延安更多的是妥協(xié)。
我心甘情愿的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任何事。
京城不大,小小的醉香齋只需轉身便撞見了謝懷鈺一行人。
為首的謝懷鈺神色陰冷,比起前幾日他好像更兇惡了些,我低頭躲避他的視線,卻還是被他眼尖的同僚看到了。
謝懷鈺,這不是從前跟在你身后的……踏腳石
他盯著我的臉依然毫不正經(jīng)。
這女子從前匆匆一別,便發(fā)現(xiàn)有幾分姿色子如今更在九王爺身側更添幾分乖巧女人的意味。
我心下一驚,下意識看向謝懷鈺,
從前謝懷鈺只聽到旁人夸贊我一句,便要劃傷我的面頰。
杯盞碎裂,謝懷鈺的臉色陰沉的有些嚇人。
一道溫潤卻又清冷的聲音插了進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夸人的話,卻被張小侯爺說得這般無禮,你父親前些日子還在學因為你的功課而苦難,我過幾日剛好要去一趟學府。
只一句話便讓那人臉色慘白。
8
我悄悄的抬起眼去瞧謝延安,他依然溫潤的笑著,見我看來安撫的點點頭,我就莫名心安。
謝懷鈺氣的轉身就走,連衣袖掛到桌角都沒發(fā)現(xiàn)。
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他一腳踹翻酒樓的桌子,背影看起來快要氣瘋了,我并不明白他又在生什么氣,也懶得去想。
謝懷鈺向來喜怒無常,沒有規(guī)律。
又是一連數(shù)日,我的傷已然好了大半。
我同謝延安說,我想離開。
他靜靜的瞧了我許久,突然問我可愿留在王府。
我正要點頭,他卻說不是以下人身份。
身為人王爺,我并不能許你一生一世一生人。
他直白的同我說道。
可我能護著你。
我搖搖頭,我是對他有幾分歡喜,可我知道我只是鄉(xiāng)野出生的丫頭壓根配不上他。
他似乎瞧出了什么,沒有再提。
深夜,我的窗戶被人一腳踹開,我瞬間驚坐起身,看見灰頭土臉的謝懷鈺。
他吐了一口嘴里的泥沙,喘著粗氣看我。
陳子卿是吧
對于我的名字他還叫不習慣,聽著拗口又難受。
我沒有理會他,他試探著將手伸到我面前,手掌心赫然躺著那把匕首。
這是我母親最后留給我的東西,我曾拿著它要你幫我做了很多事。
我靜靜的看著他,此刻的謝懷鈺不是那不可一世的世子,更像是一個孤獨的被母親拋棄的孩童。
他抬起眼,那里面遍布紅血絲。
曾經(jīng)我傷你多深,如今盡數(shù)讓你討回來,你不要走可好
我從未想過高高在上的世子,也會有這樣卑微的時刻,一時之間失了言語。
我盯著他。
這世間女子那么多,你貴為世子什么樣的人尋不到何苦要執(zhí)拗在我身上。
你不同,自我母親走后,周遭所有的人都在對我說教,我偏不要隨他們愿,他們讓我好好讀書考取功名,他們讓我學謝延安溫潤如玉。
可從未有人問我需要什么
謝懷鈺抬起眸子看我。
只有你,我做什么你都會點頭說好。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怎么開口。
跟我走,往后什么我都答應你。
我看著他期盼的目光,堅定的搖了搖頭。
似乎沒想到他都卑微至此,我竟然還無動于衷,謝懷鈺的身形忍不住晃了晃。
他從未被人這樣對待過,他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本性完全暴露了出來。
我同你好好說話,你卻不聽!怎么你以為這普天之下,你能逃到哪里去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面前上一秒還在偽裝的男人。
謝懷鈺就是個瘋子,他從小被人嬌慣壞了,什么卑微祈求通通都是假的。
他就像個難哄的孩子,只要有人不隨他的愿,他是一定要想盡辦法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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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此刻他目眥欲裂的威脅我。
逃不掉的,本世子的權利只手遮天,縱使你逃離進京中,我也有的是辦法將你抓回來。
我看著他宛若瘋癲的模樣,只覺得頭痛欲裂。
是嗎可你只是個小小世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普天之下沒有王法了。
身后響起溫潤的聲線,謝懷鈺忿然的回過頭,謝延安總是壞他好事。
卻在看清身后謝延安身側的人時,身形完全僵住,下一秒,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參見皇上。
我瞪大雙眼,也跟著慌忙跪下。
面前的男人我沒有看清,只聽見了他爽朗的笑聲。
這就是你今日喊朕來你府上下棋的緣故這姑娘確實是個有骨性的,便隨了你的愿,承你個人情,封個小小的郡主吧。
我心下大駭,連忙磕頭跪謝。
兩人走后,我渾身已被汗水浸濕。
這是謝延安為我求來的一道保命符,我只是一介民女,縱使謝懷鈺對我做出強取豪奪我也無可奈何。
可如今我被封了郡主,哪怕只是不入流的小小名諱,卻能就此追究謝懷鈺的罪責。
我心下酸澀,謝懷鈺在看到謝延安回來的瞬間猛的朝他撲了過去,他雙手緊握著謝延安的肩膀怒吼道。
你為什么一直要壞我的好事!
謝延安神色淡漠地輕輕揮開他的手。
我只是想告訴你,若真心愿一個女子,是想要呵護,給予她底氣的。
而不是把她當成無所謂的物件,動輒打罵。
我抬起頭,目光定定的看著他。
謝延安的眉眼溫柔。
若你有意于我,如今求來的名分便可使你不再自卑。
若你無意,身為郡主,謝懷鈺也不敢再動你分毫。
我靜靜的看著他沒有開口,謝懷鈺提起一旁的匕首,奮力的站起身。
是嗎王爺真是好計策,可若是我能奪得更多兵權呢
我沒想到他會瘋魔到這種地步,謝延安顯然也沒有想到。
他緊皺著眉頭看向謝懷鈺,低聲呵斥。
謝懷鈺,你瘋了是不是!我和你父親真是將你慣的無法無天了,你以為戰(zhàn)場是兒戲嗎
可惜謝懷鈺向來油鹽不進,他次日便偷偷溜進了軍營。
得知消息了謝懷鈺他爹差點沒氣暈過去。
春去秋來,又是一年。
九王爺要娶清河郡主的消息遍布全城,我坐在梳妝臺前,收到了謝懷鈺的一封信。
信中只有兩個字。
你敢
我輕輕將信扔進一旁的火堆,炭火燃燒間我聽見遠方傳來戰(zhàn)報。
久戰(zhàn)不敗的謝世子,痛失城池,被敵方將領一舉射穿心臟,當場斃命。
他的頭顱懸掛于敵國城墻,以鼓舞士氣。
舉國上下無不為他感到悲鳴。
同為皇室,謝延安與我的婚事自然得延后三年。
火花間,我想起那封被我扔進炭火里的信啞然失笑。
謝小世子屬實跋扈,臨了還要鬧上一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