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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1章

    不會說話的啞巴

    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鐵皮屋頂上,那動靜,就跟炒豆子似的。

    棠梨嚇得把自己縮成更小的一團,指甲都快掐進手心里去了。

    外頭的風(fēng)呼呼地吹,吹得彩窗嘩啦嘩啦直響。她一邊聽著這嘈雜聲,一邊數(shù)著自己急促的呼吸,剛數(shù)到第三十七下,就聽見了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輕,可在這噼里啪啦的雨聲里,卻聽得清清楚楚。

    棠梨一下子渾身繃緊,伸手在黑暗里摸索,抓到了腳邊的銹燭臺。

    就在門被嘎吱一聲推開的剎那,咸腥的海風(fēng)裹挾著雨水呼地灌了進來,她條件反射地就把燭臺砸了出去。

    小心!

    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水汽傳了過來。只見那燭臺被穩(wěn)穩(wěn)地截住了,金屬碰撞的聲音在這空蕩蕩的地方格外刺耳。

    借著一道閃電的亮光,棠梨看清了來人。

    男人濕透的白襯衫緊緊貼在精瘦的胸膛上,可懷里卻死死護著個黑匣子,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骨往下直淌。

    我是來調(diào)音的。男人伸手抹了把臉,聲音啞得就像砂紙在磨,

    這架斯坦威鋼琴要是再不修,臺風(fēng)天準(zhǔn)得報廢。

    說完,他一腳踢開腳邊的積水,徑直朝著角落那架落滿灰塵的鋼琴走去。

    棠梨心里有點害怕,攥著衣角,一步一步往后退。

    她認(rèn)得那架琴,小時候她總偷偷溜進這棟廢棄的建筑,就為了把耳朵貼在冰涼的琴蓋上,聽那海浪的聲音。

    現(xiàn)在再看,琴鍵都發(fā)黃了,外殼上也爬滿了霉斑�?赡悄腥四兀拖駬崦槿艘粯�,指尖在琴蓋上輕輕滑動。

    G調(diào)跑了八度。男人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眼神直直地穿過黑暗,和棠梨的目光對上了,你也聽見了

    棠梨一下子就僵住了。

    從小到大,就沒人相信她能聽見琴音,畢竟她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怎么可能懂音樂呢

    可這男人,卻好像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突然就伸出了手。

    棠梨本能地往后一躲,后腰砰地撞上了琴凳,疼得她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抱歉。男人趕緊剎住動作,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我只是想請你幫個忙。

    說著,他把帕子鋪在了琴凳上,坐這兒,摸摸琴鍵。

    棠梨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指尖剛碰到琴鍵,那種熟悉的震顫感覺,一下子順著神經(jīng)炸開了。

    她突然就想起七歲那年,也是這樣狂風(fēng)暴雨的臺風(fēng)天,母親把她塞進了這棟搖搖欲墜的建筑里,然后,就再也沒回來。

    而這會兒,男人溫?zé)岬暮粑p輕掃過她的耳畔:感覺到了嗎這個音......

    哐!

    一聲巨響,把他們的對話打斷了。木門被海浪砰地一下撞開,咸澀的海水嘩地一下就漫過了腳踝。

    男人忍不住咒罵了一聲,一把將黑匣子塞到棠梨懷里:護好它!說完,轉(zhuǎn)身就朝著被風(fēng)吹開的門撲了過去。

    棠梨趕緊抱緊匣子,感覺里頭有個硬物硌得她生疼。她低下頭一看,月光下,金屬銘牌泛著冷冷的光……

    程野調(diào)音工作室。

    這時候,海浪已經(jīng)漲到小腿這兒了,男人的白襯衫在風(fēng)雨里被吹得獵獵作響,就像一面馬上要沉沒的旗幟。

    過來!男人突然回頭,伸手喊道,再不走,漲潮就來不及了!

    棠梨咬著嘴唇,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聲細微的咔嗒聲。

    低頭一瞧,匣子的鎖扣不知啥時候彈開了,露出里頭锃亮的調(diào)音器,還有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里,一個穿白裙的小女孩抱著個玩具鯨魚,笑得那叫一個燦爛。

    走!程野一下子沖過來,拽住她的手腕。那冰涼的觸感,讓棠梨渾身猛地一顫。

    他們倆就這么跌跌撞撞地朝著門口跑去,身后傳來鋼琴琴蓋被掀翻的巨大聲響。

    而程野的手,始終死死地攥著她,就好像她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第2章

    月光奏鳴曲

    程野拽著棠梨,一路沖進了碼頭邊的老倉庫。兩人渾身都濕透了,水不停地往下淌。

    他一腳踹開半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從墻角摸出半截蠟燭,噌地一下點著了。

    橘色的火苗晃了晃,這才照亮了滿墻斑駁的樂譜。

    你會讀譜棠梨盯著墻上用炭筆涂寫的音符,下意識地比劃起手勢來。

    可這問題剛出口,她就后悔了,自己是個啞巴,怎么可能問出聲呢。

    沒想到,程野好像看懂了她的意思,一邊扯下濕透的襯衫擰水,露出肩頭那塊猙獰的燒傷疤痕,一邊說道:你能摸出音準(zhǔn),這可比會讀譜稀罕多了。

    說完,他彎腰打開黑匣子,里頭的調(diào)音器在燭光下泛著冷冷的光,試試這個。

    棠梨的指尖剛碰到琴槌,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鐵鏈拖拽的聲音。

    程野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一把將棠梨推進堆滿木箱的角落,自己抄起一根撬棍,擋在了前面。

    倉庫門哐當(dāng)一聲被粗暴地推開了,三個醉醺醺的男人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

    為首的那個大金鏈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金牙:程野,聽說你撿了個啞巴

    這是我徒弟。程野的聲音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欠債的事兒,我下周就解決。

    下周大金鏈子一腳踢翻腳邊的油桶,當(dāng)鋪老板娘等著錢做手術(shù)呢。

    說著,他突然逼近,一把扯住棠梨的手腕,要不把這丫頭抵押給我,說不定能抵......

    放開她!程野揮起撬棍就砸了過去,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倉庫里哐哐炸開。

    混亂中,棠梨摸到木箱里有個硬物,拿出來一看,是個貝殼串成的八音盒。

    她一咬牙,攥緊八音盒就朝著大金鏈子的后腦勺砸了過去。

    趁對方吃痛松手的瞬間,程野一把拽住她,朝著倉庫后門跑去。

    暴雨還在下個不停,程野帶著她躲進了一艘廢棄的漁船里。

    船身隨著浪頭晃來晃去,他從夾層里掏出急救包,開始處理傷口。

    繃帶纏到第三圈的時候,棠梨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她先指了指八音盒,又指指程野胸前掛著的銀鏈,那上面墜著一枚同樣的貝殼。

    這是我妹妹的。程野盯著八音盒,喉結(jié)動了動,三年前沉船事故,我就只撈到了這個。

    說著,他突然抓住棠梨的手,按在琴鍵狀的盒蓋上,你聽。

    八音盒發(fā)出了沙啞的《月光奏鳴曲》,音符之間還夾雜著海浪的聲音。

    棠梨一下子渾身發(fā)冷,這旋律,和母親消失那天,教堂里飄出來的琴聲一模一樣。

    她急切地比劃著手語,可程野卻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明天去當(dāng)鋪,用那架斯坦威抵債。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但你得答應(yīng)我,學(xué)彈那架琴。

    船外,驚雷轟隆一聲炸響,棠梨看著程野從懷里掏出一張燒焦的樂譜,上面用紅筆反復(fù)標(biāo)注著G調(diào)。

    原來,他拼命護著的,可不只是那個調(diào)音器啊。

    就在她點頭的瞬間,八音盒突然卡殼了,最后一個音符懸在半空,就像一句沒說完的警告。

    第3章

    腫瘤醫(yī)院的繳費單

    當(dāng)鋪門前的銅鈴叮當(dāng)作響,程野把斯坦威鋼琴的當(dāng)票啪地拍在柜臺上的時候,棠梨注意到他的指節(jié)都泛白了。

    老板娘戴著金絲眼鏡,慢條斯理地驗著琴,突然冷笑一聲:程師傅,這琴鍵裂了三塊,可抵不了你欠的醫(yī)藥費。

    程野剛要開口說話,棠梨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袖。

    她彎腰從背包里掏出用貝殼拼成的音符,正是那晚在倉庫墻上看到的曲譜。

    老板娘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銳利起來:這是......沉船事故失蹤的鋼琴家手稿

    交易結(jié)束后,程野在巷口攔住了棠梨:誰讓你拿出來的

    他額角的青筋都暴起來了,那樂譜是我妹的遺物!棠梨眼眶紅紅地比劃著,意思是想幫他。

    可程野卻猛地扯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處的針管痕跡:看見沒我就是個靠止痛藥續(xù)命的廢物,用不著你可憐!

    當(dāng)天晚上,棠梨在碼頭撿貝殼的時候,發(fā)現(xiàn)程野的黑匣子落在了礁石上。

    她打開匣子一看,里頭除了調(diào)音器,還躺著一張腫瘤醫(yī)院的繳費單,日期是三個月前。

    更刺眼的是,夾層里有一張兒童鋼琴比賽的照片,照片里,一個戴著蝴蝶發(fā)卡的小女孩捧著獎杯,背后的橫幅寫著先天性心臟病患者慈善演出。

    海浪一下子模糊了棠梨的眼眶,她轉(zhuǎn)身就朝著程野住的地方跑去。

    她直接破門而入,正好撞見程野把藥片混著白酒往嘴里吞,地上到處都是被撕碎的診斷書。

    滾!程野一下子掀翻了桌子,玻璃杯在棠梨腳邊嘩啦一聲炸開了,我不需要別人可憐我!

    可棠梨卻固執(zhí)地?fù)炱鹚槠�,用手語比劃著:我母親也死在手術(shù)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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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褪色的手術(shù)同意書,紙角上還沾著血跡,那天她把我塞進教堂,說等鋼琴聲停了才能出來......

    程野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了。窗外暴雨嘩嘩地下著,他突然抓起墻角的舊琴,砸開琴蓋,露出了泛黃的樂譜。

    那些被紅筆反復(fù)修改的音符,此刻在棠梨眼中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樂譜,而是用音符記錄的心跳頻率。

    這是我妹最后一次手術(shù)時的心電圖。

    程野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在磨,我把它譜成了曲子,每天聽,就當(dāng)她還活著。

    說著,他突然攥住棠梨的手,按在琴鍵上,你說,我這樣的人,有資格活著嗎

    就在驚雷炸響的瞬間,棠梨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她在他掌心一筆一劃地寫:活著,才能聽到完整的曲子。

    話剛寫完,程野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珠,一滴一滴地滴在了那張斑駁的心電圖樂譜上。

    第4章

    賣身契

    臺風(fēng)剛走的那個清晨,程野像往常一樣走進琴房,一眼就瞧見了棠梨留下的貝殼項鏈。

    那些貝殼被精心磨成了音符的形狀,還串著一張字條,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我會彈《月光》了。

    他心里一熱,緊緊攥著項鏈就沖出門去,可眼前的一幕卻讓他腦袋嗡地一下炸開了。

    只見棠梨正被當(dāng)鋪老板娘的幾個打手架著,往車上塞呢。

    她自己自愿簽了賣身契!大金鏈子得意洋洋地晃著手里的合同,冷笑一聲,程野,你還是先管好自己那堆爛事兒吧。

    程野一眼瞥見合同上棠梨按的紅手印,嗓子眼兒里瞬間泛起一股血腥味。

    再仔細一瞧,這合同竟然就是他昨天撕碎的診斷書背面。

    這時候,暴雨又噼里啪啦地下起來了。程野啥也顧不上,頂著雨就往碼頭追去。

    等他趕到的時候,貨輪正嗚嗚地鳴著笛。他心急火燎地四處張望,終于瞧見棠梨站在甲板上,懷里還緊緊抱著那架修好的八音盒。

    為什么呀他扯著嗓子嘶吼著,不顧一切地就往跳板上爬,卻被保鏢一下子攔住了。

    棠梨隔著雨幕,焦急地比劃著手語,意思是富商答應(yīng)給程野支付手術(shù)費。

    程野一聽,猛地扯開自己的襯衫,露出纏滿繃帶的胸口,大聲喊道:你以為這些是因為癌癥嗎

    說著,他一把扯掉紗布,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針孔,我一直在黑市賣血換錢,根本用不著你為我犧牲自己!

    棠梨一下子愣住了,淚水唰地一下就和雨水混在一起,不停地往下流。

    就在這時候,程野突然從懷里掏出一枚戒指,那是用貝殼和銅絲精心纏繞而成的。

    他撲通一聲單膝跪地,可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呢,一陣劇烈的咳嗽就涌上來,血沫噗地濺到了戒指上:我本來想著,等還清了債......

    話還沒說完,大金鏈子抄起鐵棍,狠狠砸在了他背上。

    頓時場面一片混亂,八音盒哐當(dāng)一聲掉在甲板上,摔成了兩半。

    棠梨心急如焚,趕緊沖過去撿碎片。突然,她發(fā)現(xiàn)盒底刻著一行小字:給最勇敢的調(diào)音師。

    她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起頭,只見程野被按在船舷上,一個打手正舉著刀,對著他的胸口。

    別碰他!棠梨大喊一聲,抓起船錨鐵鏈就揮了過去。

    這時候,富商的游輪嗚嗚地鳴起笛來,探照燈唰地一下掃過甲板。

    老板娘的聲音從喇叭里傳出來:你們要是再敢鬧事,我就把你們的事兒全捅到警察局去!

    程野一聽,急忙把棠梨推進船艙,自己轉(zhuǎn)身迎著打手就沖了上去:帶她走!

    就在船艙鐵門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的瞬間,棠梨看見程野從口袋里掏出一疊紙,塞進了她懷里。

    她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張泛黃的結(jié)婚申請單,申請人那一欄,早就工工整整地簽好了他的名字,可日期那一欄還空著呢。

    船緩緩地離開了岸邊,棠梨隔著雨幕,對著程野拼命比劃著我愿意,卻見程野舉起滿是鮮血的手,對著她使勁兒搖頭。

    第5章

    結(jié)婚申請單

    婚禮前夜,四周靜悄悄的。

    棠梨手里緊緊攥著那張結(jié)婚申請單,在廢棄的琴房里不停地徘徊。

    月光透過破碎的彩窗,灑在琴鍵上,泛著一層詭異的青白色光。

    程野上次留下的血跡,還凝固在琴凳邊緣,看著就像一朵開敗了的花。

    哐當(dāng)一聲,倉庫鐵門被人狠狠踹開了。大金鏈子帶著幾個打手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程野那小子又去黑市賣血了,現(xiàn)在人都快不行了。

    說著,他把一疊醫(yī)院繳費單啪地甩在琴蓋上,老板娘說了,只要你今晚把這琴燒了,就放了他。

    棠梨一聽,指甲不由自主地深深掐進了掌心。

    她心里清楚,程野以前說過,這架斯坦威鋼琴可是他妹妹最后的念想啊。

    可再看看繳費單上那一個個跳動的數(shù)字,刺得她眼眶生疼,那可都是能救程野命的錢啊。

    猶豫再三,棠梨還是拿起打火機,啪地一下打著了。

    火苗噌地一下竄起來,就在這時,琴房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程野渾身是血地撞開門,手里還緊緊攥著半截鐵棍,大喊一聲:別動!

    他腳步踉蹌地朝著鋼琴撲過去,卻被打手一下子揪住頭發(fā),按在了琴蓋上。救......救你。

    棠梨顫抖著比劃著手語,可這時候,火苗已經(jīng)舔上了琴譜。

    程野突然笑了,血沫順著嘴角流下來,滲進了琴鍵的縫隙里:傻丫頭,我早該死在三年前了。

    說著,他猛地撞開打手,抄起調(diào)音器,嘩啦一聲砸碎了窗玻璃,大聲喊道:帶著樂譜快跑!

    海風(fēng)呼呼地灌進來,一下子就把火星卷到了琴蓋上,琴蓋瞬間就被火焰吞沒了。

    混亂中,棠梨看見程野從琴凳的暗格里抽出一個油紙包,她心里明白,那正是他藏了三個月的求婚信。信上用盲文密密麻麻地刻著:你是我唯一能聽見的旋律。

    可火勢實在太猛了,紙張在火舌中一下子就蜷成了灰燼。那些盲文仿佛燙在了她的掌心,比火焰還要灼人。

    快走!程野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把她推出了窗外,可自己卻被倒塌的梁柱給壓住了。

    棠梨扒著窗框,心急如焚地想回去救他,卻看見他用最后的力氣比劃著:忘了我。

    就在火苗轟地一下竄起來的剎那,她看見程野塞進琴箱的,正是那張沒寫完日期的結(jié)婚申請單。

    這時候,碼頭方向突然傳來一陣警笛聲。

    棠梨跌跌撞撞地朝著海灘跑去,懷里的八音盒碎片硌得她生疼。

    她回頭望去,遠處的琴房已經(jīng)燒成了一根沖天的火柱,而程野的聲音仿佛還在她耳邊回蕩:記住,琴音永遠不會消失。

    第6章

    程野再現(xiàn)

    五年后的一個秋夜,拍賣會大廳里燈火輝煌,水晶吊燈亮得晃眼,刺得棠梨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就在拍賣師高高舉起拍品的那一刻,她像是被什么擊中了一樣,猛地攥緊了座椅扶手。

    原來,那竟然是一架焦黑的斯坦威鋼琴,琴鍵的縫隙里,還嵌著當(dāng)年的血痂。

    起拍價五十萬。拍賣師的聲音在大廳里回蕩。

    緊接著,競價聲就像炒豆子一樣此起彼伏。

    棠梨剛要舉起牌子,身后突然傳來一個沙啞的男聲:兩百萬。

    她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凝固了,緩緩地轉(zhuǎn)過頭去。

    只見程野裹在一件寬大風(fēng)衣里,臉色白得像紙,指間夾著的香煙一閃一閃的。

    拍賣會結(jié)束后,棠梨在停車場攔住了他。

    程野一邊咳嗽,一邊發(fā)動引擎,聲音冷冷地說:別跟著我。

    他抬手想點煙,卻發(fā)現(xiàn)打火機在不停地顫抖。

    棠梨忍不住,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一下子就摸到了掌心那塊凸起的疤痕,那是當(dāng)年為了救她,被玻璃劃傷留下的。

    音板夾層。程野一把甩開她的手,里面有你該知道的東西。

    說完,他鉆進車?yán)�,嗖地一下就開走了,只留下輪胎碾過落葉的沙沙聲。

    棠梨心急火燎地沖進倉庫,打開鋼琴。在生銹的音板縫隙里,半張泛黃的結(jié)婚申請單正隨著風(fēng),輕輕地顫動著。

    深夜,碼頭上冷冷清清的。棠梨抱著八音盒的碎片,去見程野。

    只見他正倚在那艘廢棄的漁船上,腳邊散落著不少止痛藥片。當(dāng)年我從火場爬出來,第一件事兒就是去當(dāng)鋪贖回這個。

    他舉起那個磨損的調(diào)音器,金屬表面隱隱約約刻著一個模糊的棠字,可他們告訴我,你收了錢,跟著富商出國了。

    棠梨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急忙比劃著手語:我被關(guān)在游輪上,跳海后游了一整夜才......

    話還沒說完呢,程野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了八音盒上。

    別再說了。他喘著粗氣,扯開衣領(lǐng),露出胸口那塊猙獰的手術(shù)疤痕,醫(yī)生說我撐不過下個月了。

    海風(fēng)輕輕吹起棠梨的發(fā)絲,她突然掏出藏了五年的貝殼戒指,輕輕地套在了程野的無名指上。

    程野愣了一下,隨后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枚嶄新的鉆戒,戒托的形狀,竟然是一朵還未開放的梨花。

    本來想著,等還清了債,在開滿梨花的山坡上......程野的聲音被海浪聲淹沒了。

    他輕輕地把鉆戒套在棠梨手上,然后突然按住她的背,吻了下去。

    在咸澀的海風(fēng)里,八音盒突然發(fā)出了一陣細微的聲響,就像是某個沉睡了多年的音符,終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第7章

    放棄治療同意書

    深夜的病房里安靜得可怕,只有程野一陣緊似一陣的咳嗽聲,格外刺耳。

    棠梨緊緊握著他那只插滿針管的手,眼睛死死盯著心電監(jiān)護儀,上面的數(shù)字忽明忽暗,就像程野此刻脆弱的生命。

    床頭柜上,那架好不容易修好的八音盒正播放著《月光奏鳴曲》,可那機械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里,卻混著程野壓抑的喘息,聽得人心里揪成一團。

    別白費力氣了。程野突然伸手,一把扯掉了輸氧管,聲音虛弱卻又透著股決絕,我已經(jīng)簽了放棄治療同意書。

    說著,他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本破舊的樂譜,紙頁間還夾著半張燒焦的結(jié)婚申請單,幫我完成這首曲子。

    棠梨眼眶通紅,急忙比劃著手語:醫(yī)生說還有新藥……

    可話還沒打完,就被程野打斷了。他猛地坐起身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出的血濺在了樂譜的封面上。

    你知道我為什么一直撐到現(xiàn)在嗎他顫抖著打開衣柜,里面掛滿了棠梨失蹤后,他四處搜集來的貝殼。

    我每天都在碼頭等,總想著說不定哪天你就回來了。

    就在這時,走廊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程野臉色一變,慌忙把樂譜塞進棠梨懷里,壓低聲音說:當(dāng)鋪老板娘不會放過你,帶著它……

    話還沒說完,病房門哐當(dāng)一聲被推開,大金鏈子帶著幾個打手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手里還揮舞著程野偽造病歷騙保的證據(jù)。

    程師傅,欠債還錢,這可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兒。大金鏈子晃著手里的文件,冷笑著說,要么讓你老婆抵債,要么……

    他話還沒說完,程野突然抄起床頭的玻璃花瓶,朝著大金鏈子砸了過去。

    頓時,病房里一片混亂。

    混戰(zhàn)中,八音盒啪地一聲又摔在了地上,再次碎裂,齒輪零件咕嚕咕嚕地滾到了棠梨腳邊。

    棠梨彎腰去撿零件,摸到齒輪背面刻著幾個小字,梨,活下去。

    她心里一震,猛地抬起頭,卻看見程野已經(jīng)被按在了病床上,一個打手手里的注射器正閃著寒光。

    棠梨想都沒想,抓起金屬支架就揮了過去,可就在這時,監(jiān)護儀發(fā)出了一陣刺耳的長鳴。

    別管我!程野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抓住她的手腕,血順著指縫不停地往下淌,去看樂譜最后一頁……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后那點力氣都用來在她掌心劃出了一個逃字。

    就在心電監(jiān)護儀歸于平線的那一刻,棠梨終于翻開了樂譜,最后一頁夾著一張船票,目的地正是程野妹妹心心念念的音樂之城。

    窗外,驚雷轟隆一聲炸響,棠梨趕緊把船票塞進懷里。

    可等她轉(zhuǎn)身時,大金鏈子的刀已經(jīng)刺了過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病房門砰地被撞開了,警察的怒吼聲和著雨聲傳了進來。

    而程野的手,還保持著比劃的姿勢,就像是永遠定格在了那句沒說完的我愛你。

    第8章

    藏著的秘密

    程野葬禮后的第七天,棠梨在他的舊倉庫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藏著的秘密。

    一個銹蝕的保險箱里,除了滿是批注的樂譜,還有一疊未寄出的信。

    信紙的邊緣都被反復(fù)摩挲得發(fā)毛了,看得出他對這些信有多珍視。

    今天在碼頭看見個穿白裙的姑娘,背影跟你像極了。

    新藥的副作用太大了,吐了一整夜,可一想到說不定能撐到你回來……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停在他們重逢前三天:當(dāng)鋪老板娘拿到了騙保證據(jù),要是我出事,記得去教堂地窖……

    棠梨攥著信紙,不顧一切地沖進暴雨中的廢墟教堂。

    地窖的鐵門布滿了蛛網(wǎng),她用力一推,揚起的灰塵里,一架嶄新的鋼琴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琴凳的暗格里躺著一個鐵盒,她打開鐵盒的瞬間,一張泛黃的手術(shù)同意書飄落下來,原來,是程野用自己的手術(shù)名額,換給了當(dāng)鋪老板娘的女兒。

    原來你早就打算好了……棠梨跪在琴前,指尖輕輕撫過琴鍵上刻著的梨字。

    角落里堆著的紙箱里,整整齊齊碼著她這些年所有登報的尋親啟事,每張上面的關(guān)鍵信息都被紅筆圈了出來。

    突然,倉庫外傳來一陣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

    大金鏈子帶著人一腳踹開了地窖門:程野把所有財產(chǎn)都轉(zhuǎn)到你名下了

    他晃著手里的法院傳票,現(xiàn)在這棟樓歸我了,還有那架鋼琴……

    他話還沒說完,棠梨突然按下琴鍵,激昂的《月光》第三樂章轟然響起。

    你知道他為什么一直堅持修這架琴嗎

    棠梨轉(zhuǎn)身,手語打得又快又狠,因為琴音能蓋住你追債的腳步聲!

    她抓起琴凳上的鐵盒,朝著大金鏈子砸了過去,趁亂朝著出口沖去。

    暴雨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憑著記憶,摸到了程野常去的老漁船。

    船艙里,程野的調(diào)音器下壓著一張字條:如果看到這個,說明我食言了。琴譜夾層里的船票,是給你的自由。

    棠梨顫抖著撕開樂譜,除了船票,還掉出一枚貝殼戒指,正是她在火場丟失的那枚。

    岸上,突然傳來警笛聲。

    棠梨把字條塞進八音盒的殘骸里,將戒指重新套在無名指上。

    漁船隨著浪頭搖晃著,她對著漆黑的海面,最后一次比劃著:這次換我等你。遠處的燈塔在雨幕中一閃一閃的,就像一個永遠等不到回應(yīng)的約定。

    第9章

    小傻瓜

    碼頭邊,集裝箱投下大片陰影。

    棠梨被大金鏈子那伙人逼到了死角。

    眼瞅著對方的匕首都抵住她咽喉了,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嘎吱嘎吱的金屬摩擦聲。

    眾人扭頭一看,銹蝕的集裝箱門緩緩打開,程野生前修好的斯坦威鋼琴就那么赫然立在中央。

    聽說程野把遺囑藏在這琴里了大金鏈子一邊說著,一邊抄起琴凳就朝著琴身砸去。

    砰的一聲,木屑飛濺,琴身的暗格還真被砸開了。

    棠梨見狀,想都沒想就撲了過去�?删驮谶@時,一陣風(fēng)刮來,那張泛黃的結(jié)婚申請單被卷了起來,飄飄悠悠地朝著漆黑的海面飛去。

    棠梨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躍進了海里,咸澀的海水咕嚕咕嚕直往她鼻腔里灌,可她死死地攥著那張承載著她和程野承諾的紙。

    好不容易上了岸,棠梨在沙灘上發(fā)現(xiàn)了一枚陌生的貝殼。

    仔細一瞧,貝殼紋路間嵌著枚微型閃存卡。

    她趕忙跑回老倉庫,把閃存卡插進舊電腦。

    屏幕亮起,出現(xiàn)的竟是程野的臉。

    視頻里的他咳得腰都直不起來,卻還強撐著露出笑容:要是你能看到這個,說明我沒機會當(dāng)面罵你這小傻瓜了。

    畫面一轉(zhuǎn),變成了醫(yī)院病房。

    只見程野正給八音盒上發(fā)條,嘴里緩緩說道:當(dāng)年那場沉船事故,我妹妹抱著八音盒朝著救生艇游。結(jié)果一個浪頭打過來,她把盒子拋給了我,自己卻……

    說到這兒,他突然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都滴到了鏡頭上。

    緩了緩,他接著說:所以我才一直執(zhí)著于修琴,總覺得把琴修好了,就能彌補我沒能救她的遺憾。

    視頻到了最后,程野舉起那枚貝殼戒指,說:這枚戒指,本來是要戴在你手上的。當(dāng)鋪老板娘女兒需要心臟移植,我就用騙保的錢換了她的手術(shù)名額。

    你別恨我,好好活下去,替我去看看那個沒有債務(wù)、沒有病痛的世界。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轟隆一聲炸響驚雷,視頻一下子就戛然而止了。

    棠梨心急火燎地沖出倉庫,卻發(fā)現(xiàn)大金鏈子正往鋼琴上潑汽油呢。

    她二話不說,抄起漁叉就沖了過去,可大金鏈子眼疾手快,反手就拽住了她的頭發(fā):把閃存卡交出來!

    就在這要命的關(guān)頭,警笛聲嗚嗚地撕破了雨幕,原來是程野生前寄給警方的匿名舉報信,終于有回音了。

    一陣混亂之后,棠梨抱著琴譜沖進了暴雨中。

    她懷里的結(jié)婚申請單已經(jīng)被血和海水暈染得不成樣子,但程野補上的日期卻清晰可見,正是她跳海逃婚的那一天。

    遠處的燈塔突然熄滅,可沒過一會兒,又在黑暗中重新亮了起來,就好像是某個跨越生死的約定,永遠懸在那潮起潮落的盡頭。

    第10章

    致最勇敢的調(diào)音師

    法庭宣判那天,棠梨站在程野的墓前,動作輕柔地將那份被海水泡得皺巴巴的結(jié)婚申請單放進了骨灰盒。

    風(fēng)輕輕吹過墓碑,卷走了她發(fā)間的貝殼發(fā)卡,那是程野最后一次住院時,趁著她熟睡,偷偷別在她鬢角的。

    在返程的渡輪上,富商突然攔住了棠梨,說:當(dāng)年程野找過我。

    說完,他掏出一張皺巴巴的支票,這上面的金額,是你那份‘賣身契’的十倍。他說,只要我放你自由,他愿意用所有遺產(chǎn)抵債。

    棠梨一聽,攥著支票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指節(jié)泛白得就像墓碑上的大理石紋路。

    三個月后,當(dāng)鋪舊址上豎起了一座嶄新的音樂教室。

    開學(xué)典禮那天,棠梨在鋼琴琴凳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鐵盒,打開一看,里面是程野未完成的曲譜。

    每一頁曲譜都夾著貝殼標(biāo)本,還標(biāo)注著不同日期:今天教棠梨識譜,她摸琴鍵的樣子就像只受驚的小鹿。

    她學(xué)會《月光》了,彈得比我更有海浪的感覺。

    深夜,教室里就剩棠梨一個人。她獨自彈奏著程野的遺作。

    當(dāng)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琴蓋縫隙里突然滑出一張紙條,上面是程野的字跡:要是這首曲子能完整奏響,那就說明我賭贏了,你還活著,還在彈琴。

    淚水吧嗒吧嗒地砸在琴鍵上,她這才發(fā)現(xiàn)曲譜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同一句話:對不起,沒能陪你走到最后。

    突然,暴雨傾盆而下,教室的玻璃被震得嗡嗡作響。

    棠梨趕忙沖向倉庫,翻出那架焦黑的斯坦威。在琴板夾層里,她摸到了一個硬物,是生銹的八音盒殘骸,齒輪間還卡著枚貝殼戒指。

    她顫抖著轉(zhuǎn)動發(fā)條,熟悉的、沙啞的《月光》旋律響起,可這一次,竟混著程野臨終前錄下的沙啞低語:別怕,我在音符里等你。

    黎明破曉的時候,棠梨帶著八音盒走向海邊。

    浪濤滾滾,卷走了最后一片貝殼碎片,卻又把一個硬物推回到她腳邊。

    那是程野妹妹當(dāng)年抱著的鯨魚玩偶,脖頸處掛著枚銀牌,上面刻著致最勇敢的調(diào)音師。

    就在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所有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誓言,都已經(jīng)化作了永恒的潮汐,在每個月圓之夜,輕輕地叩響記憶的琴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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