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婆家的魔法口袋》
每次推開外婆家的木門，總有股混合著霉味和陽光的氣息撲面而來。門檻被磨得發(fā)亮，像塊含在時光里的硬糖，我總愛踮著腳跨過去，生怕碰響門后那串風(fēng)鈴——那是外婆用撿來的貝殼穿的，風(fēng)一吹就叮鈴哐啷，像撒了一地碎水晶。
外婆的圍裙永遠(yuǎn)沾著面屑，口袋鼓鼓囊囊像個百寶箱。我剛把書包甩到藤椅上，她就變戲法似的摸出把烤花生：乖囡，先墊墊肚子，外婆給你殺老母雞。花生還帶著灶膛的余溫，咬開時紅衣簌簌落進(jìn)她圍裙口袋，那里早躺著半塊芝麻糖、兩顆話梅，還有去年我送她的貝殼吊墜。
后院的葡萄架是我的秘密基地。外婆總說葡萄藤會偷聽小孩說話，所以我趴在木凳上寫作業(yè)時，總把心愿咬著牙往筆尖壓：希望數(shù)學(xué)考滿分，這樣就能多住兩天。葡萄葉沙沙響，外婆拎著水壺經(jīng)過，突然往我脖子里塞顆薄荷糖：寫累了就看會兒螞蟻搬家，它們比你還忙呢。
最愛的是傍晚的天井。外婆坐在竹椅上擇菜，我蜷在她腳邊數(shù)星星，她指尖掐斷豆角的脆響，和遠(yuǎn)處稻田的蛙鳴合著拍子。外婆，銀河是不是真的能舀水她把豆角放進(jìn)竹籃，從圍裙口袋摸出塊月餅：以前你媽也這么問，我就說，舀一勺銀河水，能煮出最甜的桂花粥。月餅是五仁的，我挑出核桃仁塞進(jìn)她嘴里，她笑得像曬暖的柿餅。
去年冬天，外婆住院了。我攥著她的舊圍裙坐在病床邊，口袋里掉出顆皺巴巴的水果糖。她閉著眼，白發(fā)散在枕頭上像團(tuán)棉花，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她教我認(rèn)星座，說獵戶座的腰帶是外婆的晾衣繩，掛著給我縫的新書包。外婆，等你回家，我們再去摘葡萄好不好她沒睜眼，枯瘦的手摸索著抓住我指尖，像抓住一縷風(fēng)。
后來我再也沒跨進(jìn)那扇木門。整理遺物時，外婆的圍裙口袋里掉出串鑰匙，還有張泛黃的紙條：囡囡的數(shù)學(xué)卷子藏在葡萄架第三塊磚下，烤花生要少放鹽，她總說咸。眼淚砸在紙條上，暈開的水痕像極了葡萄葉上的露珠，原來她早就知道我的小秘密，連我藏在磚下的不及格考卷，都偷偷用草繩捆好，壓在最下面。
如今我路過賣烤花生的攤子，總會買上一袋。蹲在老房子的木門前，把花生一顆顆塞進(jìn)那串貝殼風(fēng)鈴的空隙里，風(fēng)一吹，花生滾落在門檻上，像當(dāng)年外婆從口袋里摸出的模樣。遠(yuǎn)處的稻田傳來蛙鳴，我摸著口袋里的薄荷糖，忽然覺得，外婆的魔法口袋從來沒空過，那些沒說完的嘮叨，都藏在風(fēng)里，每次推開回憶的門，就嘩啦啦落滿一地。（完）
《外婆家的月光橋》
外婆家的小橋臥在村口溪水上，青石板縫里長著苔蘚，像被揉皺的綠綢子。橋欄上的石獅子缺了半只耳朵，是我小時候用樹枝敲掉的，外婆總說：這獅子是聽了太多小孩的悄悄話，才把耳朵躲起來的。
春天橋邊長滿蒲公英，我蹲在橋頭吹絨球，看它們飄向溪水轉(zhuǎn)彎處。外婆挎著竹籃經(jīng)過，橋板在她腳下吱呀響，像哼著古老的童謠。小心掉水里喂魚！她笑著晃了晃籃子，里面的野沾著露水，紅得像橋洞里漏下的夕陽。我伸手去夠，她卻突然把籃子舉高：先幫外婆數(shù)橋欄上的石獅子，數(shù)對了才給吃。
夏天的橋是天然涼席。我們把西瓜泡在溪水里，外婆搖著蒲扇講牛郎織女，橋洞下的螢火蟲就提著燈籠飛出來，在水面上織出銀河。我把腳泡在水里晃啊晃，驚起的小魚啄我的腳趾，外婆突然指著橋影：快看！月亮掉水里了！我慌忙去撈，濺起的水花把外婆的銀發(fā)打濕，她卻從兜里摸出塊綠豆糕，咬開時碎屑落進(jìn)我衣領(lǐng)，像撒了把星星。
秋天橋邊的橘子樹掛滿燈籠，我踮腳摘最低的那枚，差點(diǎn)摔下橋去。外婆沖過來抱住我，竹籃里的桂花糕撒了一路。小祖宗，想吃就跟外婆說呀！她拍著我身上的土，自己卻被石獅子絆倒，膝蓋磕在青石板上。我哭著給她擦藥，她卻指著橋?qū)γ娴拇稛煟嚎�，你媽回來吃飯了，橋這頭到那頭，可比銀河近多啦。
冬天的橋蓋著雪被子，我和外婆踩著咯吱響的臺階去鎮(zhèn)上。她怕我滑倒，把圍巾解下來纏在我腰上，兩頭攥在手里當(dāng)牽引繩。就當(dāng)是騎小毛驢啦！她在前面笑，呼出的白氣飄上橋欄，石獅子的殘耳上很快堆了層雪，像戴了頂絨線帽。路過橋頭的糖畫攤，她用凍紅的手指給我點(diǎn)了條龍，糖漿在寒風(fēng)里迅速凝固，比橋上的冰棱子還亮。
后來外婆走了，我抱著她的圍巾站在橋頭。溪水依舊潺潺，石獅子的殘耳上落著片枯葉，像一封沒拆開的信。我把糖畫龍的竹簽插進(jìn)橋縫，突然發(fā)現(xiàn)石板上有行模糊的刻痕——是小時候我用石子歪歪扭扭刻的外婆橋，旁邊還有她補(bǔ)刻的小字：囡囡的腳印比橋還長。
現(xiàn)在我每次回鄉(xiāng)，總要在橋頭站很久。春風(fēng)吹過，蒲公英又開始飄，我對著橋洞喊外婆，空蕩蕩的回音里，仿佛又聽見她搖晃竹籃的聲音。溪水里的月亮碎了又圓，石獅子的殘耳上，不知何時停了只螢火蟲，像外婆當(dāng)年放進(jìn)我兜里的那顆薄荷糖，在歲月里輕輕發(fā)著光。（完）
《外婆家的時光碎片》
外婆家的泥墻根永遠(yuǎn)有驚喜。我趴在苔蘚斑駁的墻角，用樹枝戳開螞蟻洞，看它們舉著飯粒搬家，像支迷你駝隊(duì)。外婆總說：別欺負(fù)小生靈，它們在蓋新房子呢。轉(zhuǎn)身卻從圍裙里摸出顆水果糖，糖紙?jiān)陉柟庀抡归_，映得螞蟻隊(duì)伍鍍上金邊，我突然覺得自己是給它們?nèi)鼋饚诺膰酢?br />
后院的老梨樹是天然秋千。外婆用粗麻繩綁住木板，我抓著繩子蕩啊蕩，驚飛樹上的麻雀。抓緊啦！她在底下笑出滿臉褶子，手里的針線筐隨著笑聲晃悠，突然拋出顆紅棗——我張嘴接住時，秋千剛好蕩到最高處，紅棗的甜混著風(fēng)的味道，比城里的巧克力還濃。有次繩子斷了，我摔進(jìn)草堆里，梨樹卻噗通掉下顆青梨，砸在外婆的草帽上，她撿起梨擦了擦：瞧，樹爺爺給你賠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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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膛是最溫暖的角落。外婆燒火時，我蹲在旁邊往灶里塞麥秸稈，看火星子撲簌簌往上跳，像群想飛的螢火蟲。小心熏成小花貓。她用圍裙角給我擦臉，卻把煙灰抹到我鼻尖。我偷抓把紅薯干扔進(jìn)火里，焦香飄出來時，她突然用火鉗夾出個黑黢黢的東西——竟是我去年藏在墻縫里的玻璃彈珠，在火里燒得透亮，像顆凝固的琥珀。
傍晚的曬谷場是天然舞臺。我把外婆的花被單披在身上當(dāng)戲服，踩著石磙子唱劉�？抽�，驚得啄谷子的母雞撲棱著跑開。外婆坐在竹椅上納鞋底，不時抬頭喊：慢點(diǎn)兒，別摔著！月光把我的影子投在曬谷場上，比槐樹的影子還長，她突然放下鞋底，用針挑亮煤油燈：瞧，我們囡囡的影子會跳舞呢。
最難忘的是夏夜納涼。外婆把竹床搬到天井，灑上花露水，我躺在她懷里數(shù)星星，聽她講天河隔不斷有情人。螢火蟲停在她的銀發(fā)上，我伸手去捉，卻碰落她鬢角的茉莉——那是她傍晚從窗臺摘的。給囡囡別頭發(fā)。她把花別在我耳邊，突然有流星劃過，我慌忙許愿，卻忘了許愿內(nèi)容，只記得外婆的扇子搖得沙沙響，像在給星星們唱搖籃曲。
后來我在城里看見旋轉(zhuǎn)木馬，卻總想起老梨樹的秋千；聞到香水味，卻懷念灶膛的煙火氣。某次整理舊物，從外婆的針線筐里掉出顆玻璃彈珠，里面還嵌著當(dāng)年的麥秸稈灰——原來有些時光碎片，早就被歲月悄悄釀成了琥珀�，F(xiàn)在每當(dāng)我蹲在公園的墻角看螞蟻，總會摸出顆水果糖，糖紙展開的瞬間，仿佛又聽見外婆在說：輕點(diǎn)聲，別驚了它們的夢呀。（完）
《外婆的魔法黃棒》
外婆的抽屜里藏著根小黃棒，拇指粗，包著褪色的紅膠布，像根被歲月含化的麥芽糖。我第一次看見它時，外婆正用它敲著窗框趕麻雀，篤篤聲驚飛的雀群里，有只尾巴上沾著金粉，像從黃棒上掉下來的碎屑。
這是灶王爺給的金箍棒。外婆把黃棒在我眼前晃了晃，木紋里嵌著陳年的面屑，專打偷糖吃的小妖怪。我咯咯笑，伸手去搶，她卻突然把棒頭戳進(jìn)我掌心：噓！它認(rèn)主呢，你掌心有顆痣，和外婆當(dāng)年一樣。我盯著掌心淡褐色的小點(diǎn)，覺得自己突然成了被選中的小英雄。
夏天曬谷場燙腳，我穿著涼鞋瘋跑，外婆舉著黃棒在后面追：當(dāng)心石子扎腳！黃棒在她手里上下翻飛，驚起的塵土里，我看見棒頭閃過微光，像有星星碎在木紋里。跑累了往草垛上一躺，她就用黃棒挑起我的涼鞋，在鞋底敲出咚咚的節(jié)奏：賣冰棍咯！小豆冰棒三分錢——遠(yuǎn)處賣貨郎的鈴鐺聲果然由遠(yuǎn)及近，我總懷疑是黃棒施了魔法。
最神奇的是中秋夜。外婆把黃棒插在天井的石臼里，月光爬過棒身，紅膠布突然滲出淡淡桂花香。對著黃棒許愿，嫦娥能聽見。她往我手里塞塊月餅，我踮腳湊到棒頭前，剛說出想要新書包，黃棒突然晃了晃，掉出片指甲蓋大的金箔——后來外婆用它給我補(bǔ)了書包上的破洞，陽光曬過會泛出月光的紋路。
那年我摔斷胳膊，躺在醫(yī)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外婆突然從兜里摸出黃棒，在我床頭敲了三下：灶王爺說，小英雄要勇敢。木紋里掉出顆水果糖，糖紙上印著褪色的嫦娥奔月圖。我含著糖看她用黃棒挑起窗臺上的麻雀，突然覺得石膏繃帶沒那么疼了，仿佛黃棒把勇氣都敲進(jìn)了骨頭縫里。
后來外婆走了，我在她枕頭底下找到黃棒，紅膠布已磨得發(fā)白，露出底下刻的小字：囡囡別怕。指尖撫過刻痕，突然想起她臨終前攥著我的手，說黃棒是早年走街串巷賣貨時，用攢了三個月的糖紙跟貨郎換的——根本不是什么灶王爺?shù)亩Y物，不過是根普通的柳木棍。
但我始終相信它有魔力。現(xiàn)在我把黃棒放在書房角落，每當(dāng)加班到深夜，摸一摸木紋里的面屑，就聽見外婆的篤篤聲從記憶深處傳來。前幾日幫鄰居小孩找走失的風(fēng)箏，下意識用黃棒敲了敲樹干，竟真有片金箔飄下來，落在孩子仰起的笑臉上——原來有些魔法，從來不是來自木頭，而是來自那個愿意為你把星星磨成糖的人。
窗外的麻雀又在啄窗框，我拿起黃棒輕輕一敲，驚飛的雀群里，有只尾巴閃著微光，像極了多年前那個夏天，從外婆手里逃出來的星光。（完）
《青石板巷的酸甜事》
外婆家的青石板巷總泛著潮意，墻根的苔蘚綠得能掐出水，我和阿硯的腳印就嵌在第三塊磚縫里，像兩枚歪歪扭扭的青梅。他總把書包帶纏在手腕上，露出腕間被我用彩筆涂花的疤——那是七歲時爬樹摘桑葚，我在樹下指揮錯了方向，害他摔進(jìn)刺叢里。
小矮子，夠得著嗎阿硯晃著手里的桑葚，紫汁染得指尖發(fā)亮。我踮腳去搶，馬尾掃過他手背，他突然把果子舉過頭頂，青石板上倒映著我們疊在一起的影子，像兩根纏在竹竿上的豇豆。不給就告訴外婆！我叉腰威脅，他卻突然蹲下來，把桑葚塞進(jìn)我嘴里：酸死你！紫汁順著嘴角流進(jìn)衣領(lǐng)，他笑得前仰后合，我卻嘗到甜味里混著陽光的溫度。
巷口的老井是我們的秘密基地。阿硯把偷藏的玻璃彈珠埋在井臺邊，用碎瓦片刻下到此一游，我則把外婆給的桂花糖紙折成小船，放進(jìn)井里看它們漂向黑暗深處。這是通往龍宮的隧道。他煞有介事地指著水面，蝌蚪群突然游過來，撞得糖紙船轉(zhuǎn)圈圈，像被龍王派來的蝦兵蟹將。我怕小船沉了，伸手去撈，卻潑了他一身水，他抹著臉追過來，驚飛了趴在井沿的蜻蜓。
最瘋的是暴雨天。我們光著腳在巷子里踩水洼，看水花濺上晾衣繩，把外婆的白被單染成藍(lán)花布。阿硯突然彎腰捧起一汪水，喊著看招潑過來，我尖叫著躲進(jìn)油條鋪的屋檐下，他卻滑了一跤，摔進(jìn)泥坑里，白襯衫變成巧克力色。都怪你！他氣鼓鼓地瞪我，頭發(fā)上卻沾著朵粉色的芙蓉花，我笑到肚子痛，他突然從兜里摸出顆水果糖：給你，味的。糖紙?jiān)谟昀锇l(fā)皺，卻甜得比晴天還濃烈。
九歲那年我要回城，阿硯在巷口堵我，手里攥著個鐵皮盒。給你的。他把盒子塞過來就跑，我打開看見半盒玻璃彈珠，底下墊著張皺巴巴的畫——兩個歪歪扭扭的小人，左邊扎馬尾的舉著糖紙船，右邊短頭發(fā)的胳膊上纏著繃帶。巷子深處傳來他的喊聲：不準(zhǔn)弄丟！回音撞在青石板上，驚起一群麻雀，撲棱棱掠過我們的腳印。
后來我再沒見過阿硯。去年回外婆家，路過老井時看見井臺邊的彈珠刻痕還在，卻被青苔蓋了大半。油條鋪換成了奶茶店，玻璃櫥窗映出我的影子，再也不是能和男孩在雨里瘋跑的模樣。摸出兜里的水果糖，糖紙突然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恍惚間又聽見阿硯的笑：酸死你！
夜風(fēng)掀起巷口的燈籠，我把糖紙折成小船放進(jìn)井里。水面映著萬家燈火，蝌蚪早沒了蹤影，只有我的影子和當(dāng)年的疊在一起，像兩根永遠(yuǎn)不會松開的麻花辮。鐵皮盒里的彈珠還在，在月光下泛著虹彩，原來有些青梅，早就釀在了時光的壇子里，不管過多久，打開都是酸甜的清香。（完）
《曬谷場上的小江湖》
外婆家的曬谷場一到夏天就成了戰(zhàn)場。我們光著腳踩過發(fā)燙的稻草，把草帽扔成盾牌，阿牛舉著樹枝當(dāng)青龍偃月刀，追得小丫滿場跑：妖怪！還我唐僧！小丫把涼鞋踢飛，露出腳底被桑葚染紫的胎記，像朵迷你小蓮花。
最厲害的是孩子王阿穗，總能從褲兜里掏出寶貝：半塊芝麻糖、皺巴巴的玻璃彈珠，甚至不知從哪偷來的火柴�？匆姈|頭那棵老槐樹沒她咬著狗尾巴草蹲下，我們立刻圍成圈，聽她講樹上住著會吃指甲的老妖精，但只要在月光下跳皮筋，妖精就會變成螢火蟲給咱們照亮。話音剛落，二蛋突然指著自己的手喊：我指甲少了一塊！嚇得眾人尖叫著抱成一團(tuán)。
傍晚是探險的黃金時間。我們攥著外婆給的五分錢，溜到溪邊的竹林里尋寶。阿柱被竹葉割破手指，卻舉著根竹節(jié)喊：我找到金箍棒了！我剝開竹筍殼當(dāng)喇叭，對著山谷喊：外婆——飯熟了沒——回聲撞在竹林間，驚起的麻雀撲棱棱掠過水面，嚇得正在喝水的水牛甩著尾巴跑開。
最難忘的是辦家家酒。小芳把野花插在罐頭瓶里當(dāng)玫瑰，我用外婆的舊粉餅給布娃娃涂腮紅，阿穗則煞有介事地用樹枝在地上寫菜單：清蒸月亮魚，紅燒星星肉，再來碗銀河蛋花湯！二蛋從褲兜掏出塊硬邦邦的餅干，掰成五瓣當(dāng)元寶，我們用荷葉當(dāng)餐盤，輪流扮演新郎新娘、郎中掌柜，直到暮色浸透曬谷場，遠(yuǎn)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吃飯啦——
秋天曬谷場鋪滿金黃的稻谷，我們躺在草垛上看大雁南飛。阿穗突然坐起來，從兜里掏出把烤花生：我爺爺說，大雁會把小孩的愿望捎到天邊。我們立刻安靜下來，對著雁群喊出最想要的東西：我要新書包！我要糖果罐頭！我要阿牛別搶我橡皮！喊完后相視而笑，花生碎屑落進(jìn)衣領(lǐng)，癢得像螞蟻在爬。
后來我回城上學(xué)，書包里總裝著從曬谷場撿的稻穗。有次上自然課，老師問農(nóng)作物的生長過程，我舉起稻穗講起曬谷場上的故事，全班都盯著我手里的金黃穗子，像在看什么寶貝。去年國慶回去，曬谷場已變成停車場，阿穗在巷口開了家雜貨店，看見我時眼睛一亮：還記得咱們的銀河蛋花湯不她從柜臺里摸出把烤花生，還是當(dāng)年的火候，脆得能聽見陽光碎掉的聲音。
暮色里，幾個小孩追著跑過停車場，手里揮舞著樹枝和塑料瓶，像極了當(dāng)年的我們。我摸著口袋里的稻穗，突然聽見遠(yuǎn)處傳來熟悉的呼喊：吃飯啦——那聲音穿過二十年光陰，落在曬谷場的舊址上，開出了漫山遍野的小江湖。（完）
《竹床夜話的星星糖》
外婆家的葡萄架下，我和小禾總把竹床搖成小船。她扎著雙馬尾，發(fā)梢別著我送的玻璃珠發(fā)卡，在月光下晃啊晃，像兩只想飛的螢火蟲。我們把腳泡在盛著涼水的腳盆里，聽青蛙在稻田里開演唱會，小禾突然捏著我的腳趾笑：你的腳指甲像糯米團(tuán)子。
最愛的是交換秘密時間。小禾從枕頭底下摸出皺巴巴的日記本，用鉛筆尖戳著某頁：昨天我偷拿了爺爺?shù)暮禑煷�，裝模作樣咳嗽了三聲，結(jié)果真被嗆到了！她的睫毛撲簌簌掃過臉頰，像振翅的蝴蝶，我趕緊翻開自己的筆記本，指著歪歪扭扭的字：我把外婆的雪花膏涂在葡萄葉上，想讓它們開出香花！兩人笑到滾進(jìn)竹床縫隙里，驚落的葡萄砸在腳盆里，濺起的水花濕了褲腳。
雨天最適合躲在閣樓尋寶。小禾踮腳夠到落滿灰塵的樟木箱，里面飄出陳年樟腦味，混著外婆壓箱底的茉莉香。我們把繡花鞋套在手上當(dāng)手套，用褪色的紅蓋頭扮新娘，小禾突然從箱底翻出張泛黃的照片：這是你外婆年輕時！照片里的女子穿著月白旗袍，站在葡萄架下，手里捧著的玻璃罐，竟和我們昨天藏糖果的那只一模一樣。
我們來玩未來商店吧！小禾把圍巾掛在脖子上當(dāng)圍裙，用餅干盒當(dāng)收銀臺，我則把鵝卵石擦干凈當(dāng)硬幣。她煞有介事地在紙板上寫商品：月光牌發(fā)卡五顆石子，星星味糖果十顆石子......我摸出藏了三天的水果糖，剛要付款，閣樓的天窗突然漏雨，水珠砸在價目表上，把星星暈成了模糊的金圈。我們尖叫著去堵漏洞，卻不小心碰翻了糖果罐，玻璃珠滾下樓梯，在天井里畫出一串亮晶晶的省略號。
分別那天，小禾塞給我個布包就跑了。我打開看見半罐玻璃珠，還有張畫著葡萄藤的紙條：下次來要帶城里的泡泡糖，我?guī)闳タ次灮鹣x洞！布包上別著她最愛的發(fā)卡，玻璃珠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像我們一起看過的彩虹。外婆站在旁邊嘆氣：小丫頭把傳家寶都給你了。我這才知道，那發(fā)卡是小禾太奶奶的陪嫁，貝殼雕的葡萄串上，還嵌著顆真正的珍珠。
去年暑假我?guī)е菖萏腔厝ィ咸鸭軈s只剩半截枯藤。小禾在巷口的奶茶店打工，看見我時眼睛亮得像玻璃珠：快看！她從兜里摸出個小玻璃瓶，里面裝著曬干的茉莉和螢火蟲翅膀，說好的星星糖，我給你腌在瓶子里了。奶茶店的空調(diào)吹得人犯困，她卻突然湊近我耳邊：其實(shí)我早就知道，你把雪花膏涂在葡萄葉上那次，我偷偷幫你補(bǔ)了新的花苞。
離開時路過廢棄的閣樓，我聽見雨水又在敲打天窗。摸出小禾送的玻璃珠放在枯藤旁，陽光穿過珠子，在墻上投出個圓圓的光斑——那是我們的未來商店又開業(yè)了，貨架上擺滿了永不融化的星星糖，和永遠(yuǎn)不會晾干的竹床夜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