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生在沒落書香門第,父親只知沽名釣譽,一心想將我當(dāng)作聯(lián)姻工具。
全然不顧我那被他逼瘋、送進庵堂的母親。
他逼我嫁給新科舉人,只因看中趙家的權(quán)勢。
趙清遠(yuǎn)人前溫文爾雅,人后卻嫌棄我資質(zhì)平庸。
連看書寫字都要被他嘲諷,只把我當(dāng)成能給他帶來旺夫運的工具。
1
今日雅集,且看清遠(yuǎn)兄大作!
有人高聲起哄,滿堂文人墨客紛紛矚目。
趙清遠(yuǎn)一襲青衫,手持折扇,矜持地走到堂中,眼角余光瞥了我一眼,帶著一絲得意和輕蔑。
我垂下眼簾,指尖微微收緊,藏在袖中的手心沁出冷汗。
父親柳文山坐在前排,捋著胡須,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期待和虛榮。
獻丑了,獻丑了。趙清遠(yuǎn)謙虛道,聲音卻透著十足的把握。
他展開一卷畫軸,上面是他新得的詩句。
墨跡未干,字字珠璣……本該是我的心血。
他清了清嗓子,準(zhǔn)備吟誦。
風(fēng)……
他剛吐出一個字,臉色驟然一白。
眾人屏息凝神,等著下文。
風(fēng)……風(fēng)……吃……吃我……趙清遠(yuǎn)額頭青筋暴起,眼神開始渙散。
噗!有人忍不住笑出聲。
清遠(yuǎn)兄這是怎么了緊張了
趙清遠(yuǎn)像是沒聽見,雙手猛地抓住自己的頭,面容扭曲。
不!不是我的!滾開!滾開!他嘶吼起來,聲音尖利刺耳。
他手中的畫軸啪嗒掉在地上,墨跡暈染開來,如同鬼畫符。
滿座嘩然!
瘋了!趙舉人瘋了!
他剛才說什么不是他的
天吶!這、這成何體統(tǒng)!
柳文山的笑容僵在臉上,瞬間變得鐵青,猛地站起身:清遠(yuǎn)!你……你胡說什么!
趙清遠(yuǎn)卻像陷入了魔怔,在地上打滾,撕扯著自己的衣衫。
還給我!都還給我!我的文運……啊——!他慘叫一聲,口中竟涌出黑色的污血。
一股無形的寒意瞬間席卷了我,隨即,一股溫?zé)岫鴱姶蟮臍饬饔咳胛业乃闹俸 ?br />
我驚愕地看著趙清遠(yuǎn),看著他痛苦掙扎,看著他眼中熄滅的光彩。
這就是……反噬
我的心跳得飛快,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一種奇異的、冰冷的平靜。
原來,被竊取的力量,竟會以如此慘烈的方式反撲。
快!快把他拉下去!有人喊道。
幾個仆役手忙腳亂地去架趙清遠(yuǎn),他卻像瘋獸一樣掙扎,嘴里胡亂喊著:柳絮……是她……她……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
我嚇得后退一步,臉色蒼白,眼中蓄滿淚水,恰到好處地露出驚恐和無辜。
爹……我顫抖著聲音,望向柳文山。
柳文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指著我,氣得說不出話:你……你……
柳大人,令嬡似乎受驚不小。旁邊有人打圓場。
這趙清遠(yuǎn),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我看像,好端端的,怎會如此
角落里,一直冷眼旁觀的陳子衿微微蹙眉,目光銳利地掃過狼狽不堪的趙清遠(yuǎn),又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我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心中卻警鈴大作。
趙家的人匆匆趕來,將半瘋半癲的趙清遠(yuǎn)抬走,場面一片狼藉。
柳文山鐵青著臉,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跟我回去!
他的力氣極大,捏得我生疼。
回到家中,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怒罵:廢物!掃把星!眼看就要成的親事,就這么讓你攪黃了!
爹,我什么都沒做……我泫然欲泣,聲音委屈至極。
你還敢狡辯!若不是你,清遠(yuǎn)他怎會……柳文山氣急敗壞。
爹難道不覺得奇怪嗎趙公子他……他為何會突然那樣我小心翼翼地反問,眼底深處卻一片冰涼。
柳文山一噎,是啊,太奇怪了。
他看著我,眼神狐疑不定。
我任由他打量,心中卻暗自感受著體內(nèi)那股溫順卻又磅礴的力量。
它不再僅僅是被動吸收,似乎……還能為我所用。
趙清遠(yuǎn)的下場,是它給我的第一個警告,也是第一個啟示。
這力量,能成就人,亦能毀滅人。
我看著窗外,夜色漸濃。
我的路,才剛剛開始。
2
滾進來!
柳文山一聲咆哮,震得門框嗡嗡作響。
我低著頭,挪著步子進了書房,空氣里彌漫著他廉價的怒火。
爹。
聲音輕得像蚊子哼。
啪!
一個茶杯砸在我腳邊,碎瓷四濺。
你還有臉叫我爹!
他指著我的鼻子,唾沫星子橫飛。
趙家完了!我們柳家的臉也讓你丟盡了!
你這個掃把星!賠錢貨!
外頭傳來丫鬟們壓低的議論聲。
聽見沒老爺又發(fā)火了。
還不是因為大小姐,把趙公子給……
噓!小聲點,被聽見就完了!
我攥緊了袖口,指甲掐進肉里,臉上卻依舊是那副逆來順受的模樣。
女兒知錯。
知錯知錯有什么用!
柳文山煩躁地踱步。
現(xiàn)在全城都在看我們柳家的笑話!
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他猛地停下,盯著我。
你,馬上去趙家一趟。
我抬起頭,眼中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害怕。
去……去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去看看情況!順便……把之前送去的聘禮,能拿回多少是多少!
他臉上閃過一絲貪婪和算計。
爹,趙家現(xiàn)在……
讓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廢話!
他揮手,像趕蒼蠅。
趙家果然一片混亂。
仆人們行色匆匆,臉上帶著惶恐。
正廳里隱約傳來哭嚎和咒罵。
沒人注意到角落里那個不起眼的我。
我假意詢問了幾句趙清遠(yuǎn)的情況,下人們只是搖頭嘆氣,諱莫如深。
趁著沒人注意,我溜達(dá)到了趙清遠(yuǎn)的書房附近。
門虛掩著,里面亂七八糟。
地上散落著揉成團的紙張,還有一支斷掉的毛筆。
角落里,一方沾著墨痕的鎮(zhèn)紙孤零零地躺著。
我心頭一動。
左右無人。
我快速閃身進去,將那方鎮(zhèn)紙和幾張看似廢棄的墨跡手稿攏進袖中。
做完這一切,我立刻退了出來,臉上恢復(fù)了那副怯生生的表情。
回到柳府,我直奔后院那間久已廢棄的舊書房。
灰塵彌漫,蛛網(wǎng)遍布。
這里曾是我那未曾謀面的、據(jù)說也有些才學(xué)的祖父的書房。
我關(guān)上門,落了鎖。
將袖中的東西攤在積滿灰塵的書桌上。
鎮(zhèn)紙冰涼,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屬于趙清遠(yuǎn)的、正在消散的氣息。
我伸出手,輕輕覆蓋在鎮(zhèn)紙上。
閉上眼。
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溫?zé)岣性俅斡楷F(xiàn),比上次更加清晰。
它們順著我的指尖,緩緩流入我的身體。
趙清遠(yuǎn)殘留的、稀薄的文運,正被我一點點吸收。
我拿起那些手稿,雖然字跡潦草,但其中蘊含的微弱才氣,也被我捕捉、吞噬。
真舒服啊……
像久旱逢甘霖。
我沉浸在這種奇妙的感覺中,直到那些物品上的氣息徹底消失。
無意間,我的手指拂過書桌的一個角落。
似乎有個暗格
我用力一按。
咔噠。
一塊木板彈開,里面只有一個小小的、布滿塵埃的錦盒。
打開錦盒,里面是一枚造型古樸的玉佩,觸手溫潤,還有一本泛黃的、字跡模糊的手札。
我翻開手札,上面的字跡很奇怪,有些像是某種符文。
隱約能辨認(rèn)出氣、運、納、靈等字眼。
這……難道是先祖留下的
關(guān)于這種能力的記載
心臟砰砰直跳。
門外突然傳來柳文山的聲音。
柳絮!給我滾出來!
他似乎又有什么新的安排了。
我深吸一口氣,將玉佩和手札藏好,撫平衣袖,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吸收了趙清遠(yuǎn)的殘余文運,我的頭腦似乎更加清明,思維也更敏捷了。
柳文山看著我,眼神挑剔。
城西張屠戶家,你知道吧
我心中一沉。
他家那個兒子,雖然粗鄙了點,但家里有幾個錢。
爹的意思是……
我聲音發(fā)顫,帶著驚恐。
聘禮好商量!先把你嫁出去,省得留在家里礙眼!
他一臉不耐煩。
從新科舉人到屠戶之子
這就是我在他眼中的價值。
我低下頭,掩去眼底的嘲諷和堅定。
依靠別人不如依靠自己。
這力量,就是我的依仗。
我一定要弄明白!
3
夜深。
舊書房里,燭火搖曳。
我攤開紙,提起筆。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吸收文運時的溫?zé)岣小?br />
筆尖落下,墨香四溢。
不是尋常的練字,更像是一種傾瀉。
那些不屬于我的才思,此刻卻順著我的意念,流淌在紙上。
一篇論時政得失的文章,悄然成形。
字字珠璣,卻又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鋒銳。
寫完,我吹干墨跡,小心折好。
第二天,我尋了個借口出門,將那封匿名的文章,悄悄投進了城中最有名的文淵閣書鋪的投稿箱。
那里常有文人墨客聚集,也代為刊印一些時文評論。
做完這一切,我若無其事地回了府。
幾天后。
城南的茶館里炸開了鍋。
聽說了嗎文淵閣出了篇奇文!
一個白面書生激動地拍著桌子。
就是那篇署名無名氏的《論漕運改制疏》
旁邊一個老秀才瞇著眼。
可不是嘛!見解獨到,鞭辟入里!
我看了三遍!酣暢淋漓!
這無名氏到底是何方神圣這等文采,不該籍籍無名��!
莫不是哪位大家游戲之作
不像!文風(fēng)銳利,帶著股少年氣,又老道得很!
議論聲嗡嗡作響。
角落里,一個錦衣公子,正是陳子衿,他手里也拿著一份謄抄的稿子。
他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哼,嘩眾取寵。
他放下稿子,語氣帶著慣有的傲慢,但指尖卻在桌上輕輕敲擊。
旁邊有人湊趣:陳公子覺得如何
陳子衿淡淡道:尚可。只是藏頭露尾,非君子所為。
話雖如此,他卻又將那稿子拿了起來,細(xì)細(xì)看了一遍。
街頭巷尾,識字的不識字的,也都在談?wù)摗?br />
聽說有個叫無名氏的,寫了篇大文章!
是啊,罵朝廷的呢!
噓!小聲點!官府知道了要抓人的!
怕啥,人家寫得有道理!
柳府。
柳文山剛打發(fā)走一個來說媒的婆子。
呸!什么玩意兒!張屠戶還嫌棄聘禮要得高
他氣沖沖地踱步。
真是晦氣!
他看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杵在這兒干嘛還不去給你娘請安!
外頭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你聽到了沒
我低頭:女兒不知。
哼,諒你也不知道!跟你那死鬼娘一樣,沒半點用處!
他甩袖進了內(nèi)堂,嘴里還在嘟囔著銀錢的事。
我站在原地,聽著墻外隱約傳來的、關(guān)于無名氏的驚嘆和猜測。
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勾起。
一股從未有過的、隱秘的快樂,在心底蔓延。
真好。
這種感覺,比吸收那些文運還要讓人舒暢。
與此同時。
城西一處僻靜的宅院。
侍女將一份謄抄的《論漕運改制疏》恭敬地呈上。
大家,這是文淵閣今日最受推崇的一篇。
一位看不清面容,只著素色長衫的人,接了過去。
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
他的目光落在無名氏三個字上,停頓了片刻。
隨即,細(xì)細(xì)讀了起來。
良久。
有點意思。
一個清越難辨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nèi)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趣。
查查這個無名氏。
4
第四章:名聲乍現(xiàn),危機四伏
蘭亭雅集今日格外熱鬧。
才子佳人們,衣香鬢影,談笑風(fēng)生。
聽說了嗎無名氏那篇《論漕運改制疏》,連京都那邊都有耳聞了!
嘖嘖,也不知是哪位高人,藏得可真深!
我看啊,多半是故弄玄虛!一個尖細(xì)的聲音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正是陳子衿。
他搖著玉骨扇,嘴角噙著一絲不屑。
雕蟲小技,嘩眾取寵罷了。
旁邊有人附和:陳公子說的是,真有才學(xué),何必藏頭露尾
就是,依我看,未必有真本事。
我端著一杯清茶,站在人群外圍,指尖微涼。
柳文山也擠在人群中,滿臉堆笑,試圖與那些名士搭話。
這時,主持人,一位老夫子走上臺。
今日雅集,不如就以漕運利弊為題,諸位才俊,可有佳作
場面靜了靜。
這題目,正是無名氏那篇文章的核心。
不少人面露難色,那文章珠玉在前,誰敢輕易獻丑
陳子衿輕哼一聲,似乎想說什么。
突然,一個聲音不高不低地響起:我倒覺得,無名氏所言,頗有見地。
眾人看去,說話的是個陌生面孔,氣質(zhì)沉靜。
他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探究。
只是不知,若無名氏在此,面對諸位質(zhì)疑,又會如何應(yīng)對
這話像根針,扎在眾人心上。
陳子衿臉色一沉:不過是拾人牙慧,強作解人!
他轉(zhuǎn)向我這邊,目光銳利:柳家小姐似乎也在此令尊也是讀書人,不知柳小姐對這漕運有何高見
他認(rèn)出了我。
是故意的。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好奇,還有不加掩飾的輕蔑。
一個庶女懂什么國計民生
柳文山臉色大變,想把我拉走:小女無知,陳公子莫要取笑!
我攥緊了袖口,指甲掐進掌心。
退縮
不。
那股溫?zé)岬奈倪\似乎被這緊張和挑釁點燃了。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頭。
陳公子說笑了。
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全場。
女兒家見識淺薄,不敢妄談國事。
只是……
我頓了頓,迎上陳子衿挑釁的目光。
只是覺得,漕運關(guān)乎國脈民生,并非一句嘩眾取寵可以蔽之。
哦陳子衿挑眉,眼中興味更濃,那依柳小姐之見,該當(dāng)如何
他這是逼我當(dāng)眾出丑。
柳文山急得直跺腳,低聲呵斥:絮兒!閉嘴!
周圍響起竊竊私語。
柳文山的女兒
就是那個被趙家退婚的
她也懂這個
怕不是要丟人現(xiàn)眼了!
我沒有理會。
腦中無數(shù)念頭翻涌,那些吸收來的才思,此刻清晰無比。
小女不才,愿以筆墨,試述一二。
我走向早已備好的筆墨案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柳文山,他張著嘴,像是不認(rèn)識我。
陳子衿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是更深的譏諷。
他倒要看看,這柳家庶女能寫出什么花來!
我提起筆,手有些微顫。
但當(dāng)筆尖蘸上墨,落在雪白的宣紙上時,一切喧囂都退去了。
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那股力量,順著指尖,流淌而出。
不是模仿,不是背誦,是我的思考,借由這奇特的力量,噴薄而出。
觀點犀利,邏輯縝密,字字鏗鏘。
圍觀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起初的輕蔑和看熱鬧,變成了驚訝。
有人踮起腳尖,試圖看清我寫了什么。
這……這字……
好風(fēng)骨!
看她寫的……條理分明,切中要害!
這……這怎么可能
陳子衿臉上的譏諷僵住了。
他死死盯著我的筆尖,眼中是從未有過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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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文風(fēng),這論點……
太像了!
太像那篇《論漕運改制疏》了!
柳文山也看傻了眼。
他揉了揉眼睛,嘴巴越張越大。
這……這是他那個只會低頭順從的女兒
我渾然不覺。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文思泉涌。
最后一筆落下。
我輕輕放下筆,墨跡未干。
一陣風(fēng)吹過,帶著墨香。
全場死寂。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看著我,眼神復(fù)雜。
有驚嘆,有疑惑,有嫉妒,有探究。
啪啪啪。
幾聲清脆的掌聲響起。
是角落里那個氣質(zhì)沉靜的陌生人。
他看著我,眼中帶著贊賞:好!好一個疏淤當(dāng)先,節(jié)流為輔!
人群仿佛被驚醒,爆發(fā)出嗡嗡的議論聲。
天啊!這真是柳家那個……
這等才華,怎么從未聽說
難道……難道無名氏是……
這個念頭像野火一樣蔓延開來!
陳子衿臉色鐵青,猛地捏緊了扇子,骨節(jié)發(fā)白。
他死死瞪著我,像是要將我看穿。
柳文山回過神來,臉上瞬間堆滿狂喜。
他幾步上前,聲音都變了調(diào):絮兒!我的好女兒!爹就知道你……
他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我站在原地,感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
有贊譽,有驚疑,也有不懷好意的審視。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藏不住了。
那個無名氏的身份,幾乎昭然若揭。
隨之而來的,將是更大的風(fēng)暴。
我看到遠(yuǎn)處,那位顧大家的侍女,正悄然隱入人群,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
危機,伴隨著這突如其來的名聲,悄然四伏。
心底,卻有一絲奇異的興奮和堅定。
這,才剛剛開始。
5
人群還未散盡,議論聲像煮沸的開水。
那個侍女悄無聲息地來到我面前。
柳小姐,我家主人有請。她聲音平淡,眼神卻銳利。
我心頭一跳。
顧大家
柳文山眼睛放光,一步搶上前:敢問姑娘,顧大家是……
侍女看都沒看他一眼,只對我微微頷首:請隨我來。
我定了定神,對柳文山道:爹,您先回吧。
絮兒!柳文山急了,這可是顧大家!千載難逢的機會!爹陪你……
不必了。我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柳文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陌生和一絲懼意。
我跟著侍女,穿過喧鬧的人群。
背后傳來壓低的驚呼。
她真的去見顧大家了
天吶,這是要一步登天
哼,還不知道顧大家是不是真看上她了呢。
陳子衿站在原地,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扇子被他捏得咯吱作響。
侍女引我到了一處雅致的別院。
院內(nèi)幽靜,只有風(fēng)吹竹葉的沙沙聲。
廳堂內(nèi),熏香裊裊。
一道身影背對著我,臨窗而立。
看不清面容,只覺得那背影,蘊含著說不出的淵渟岳峙。
你來了。聲音清越,不辨男女。
這就是顧大家
我躬身行禮:小女柳絮,拜見顧大家。
不必多禮。顧大家緩緩轉(zhuǎn)過身。
面容清癯,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今日之事,我看見了。
我的心懸了起來。
那股文運,用得倒是生猛。顧大家語氣平淡。
我猛地抬頭,驚駭?shù)乜粗?br />
他怎么知道!
顧大家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很驚訝
尋常筆墨,寫不出那樣的東西。
那是借來的光,終究不穩(wěn)。
我攥緊了手心,冷汗涔涔。
小女……小女不懂大家的意思。
懂與不懂,你自己心里清楚。顧大家走到一張書案前。
案上鋪著紙,放著筆。
寫。
寫什么我有些茫然。
寫你剛才沒寫完的。顧大家道,寫那節(jié)流為輔,該如何節(jié)。
我愣住了。
這是……考校
怎么借來的光,滅了顧大家的眼神帶著一絲銳利。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案前。
這一次,沒有了之前的緊張和孤注一擲。
心頭反而一片空明。
我提起筆,不再顫抖。
那股溫?zé)岬牧α吭俅斡縿�,卻溫順了許多。
我不再被它推著走,而是引導(dǎo)著它。
筆尖落下。
這一次,寫下的不僅是吸收來的才思,更是我自己的理解和推演。
顧大家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他的目光,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讓我心神更加凝聚。
寫到酣暢處,我甚至忘了身在何處。
直到最后一筆落下,我才長舒一口氣。
墨跡淋漓,自成章法。
顧大家拿起那張紙,細(xì)細(xì)看著。
良久,他點了點頭。
有點意思。
空有運道,不過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今日起,你便跟著我吧。
我心中狂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弟子柳絮,拜見老師!我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fā)顫,跪倒在地。
起來吧。顧大家語氣依舊平淡,我的門下,不興跪拜。
但規(guī)矩,卻比誰都嚴(yán)。
他的目光掃過我:那文運是你的天賦,也是你的劫數(shù)。
用之不慎,反噬己身,甚至……禍及他人。
我心中一凜。
老師……
往后,每日來此一個時辰。顧大家打斷我,讀書,練字,靜心。
至于那文運……他頓了頓,我會教你,如何真正駕馭它。
走出別院時,天色已近黃昏。
柳文山竟還在外面等著,搓著手,一臉焦急。
看到我出來,他立刻迎上來:絮兒!怎么樣顧大家怎么說
他眼神里全是急切的功利。
老師讓我明日再來。我淡淡道。
老師柳文山眼睛瞪得溜圓,隨即狂喜,你拜師了!哈哈哈!好!好!我的好女兒!
他激動得語無倫次,伸手想拍我的肩膀。
我輕輕避開。
爹,我累了,先回去了。
柳文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看著我疏離的背影,眼神復(fù)雜。
我知道,我和柳家的那條線,正在慢慢變得模糊。
而一條全新的,充滿未知和挑戰(zhàn)的路,正在我腳下展開。
6
下一位,柳絮!
司儀高聲唱喏,聲音在偌大的蘭亭文會會場回蕩。
剎那間,所有目光都聚焦過來。
針落可聞。
她就是那個柳絮
聽說是顧大家的弟子
哼,走了什么狗屎運!
竊竊私語如潮水般涌動。
我爹柳文山,站在人群前排,挺著胸脯,滿面紅光,活像他自己要上場。
他朝著周圍拱手,得意洋洋。
小女不才,獻丑,獻丑了!
我眼角都沒掃他一下。
今日的題目是邊關(guān)月。
陳子衿剛剛作完,辭藻華麗,意境開闊,引得一片叫好。
他站在一旁,搖著扇子,嘴角噙著一絲自負(fù)的笑意,眼神卻瞟向我,帶著審視和挑釁。
我走到臺中央。
風(fēng)吹起我的裙角和發(fā)絲。
深吸一口氣。
心如止水。
腦海里浮現(xiàn)出顧大家的話:守住本心,運隨心轉(zhuǎn)。
那股溫?zé)岬奈倪\不再是脫韁野馬,而是溫順的溪流,在我引導(dǎo)下,緩緩流淌。
我微微閉眼,再睜開時,眼神清澈而堅定。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場下瞬間安靜。
陳子衿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手中的扇子啪地一聲合攏。
長風(fēng)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
我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力,仿佛將所有人都帶到了那遙遠(yuǎn)的邊塞。
肅殺,蒼涼,卻又壯闊。
這……
好詩!好意境!
這真是她寫的
驚嘆聲此起彼伏。
柳文山激動得臉都紅了,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又怕打擾了我。
我繼續(xù)吟誦,語速不疾不徐。
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
由來征戰(zhàn)地,不見有人還。
戍客望邊邑,思?xì)w多苦顏。
高樓當(dāng)此夜,嘆息未應(yīng)閑。
最后一句落下,余音裊裊。
全場死寂。
落針可聞。
只有風(fēng)聲。
良久。
啪!啪!啪!
首席評判,白發(fā)蒼蒼的翰林院大學(xué)士,猛地站起身,用力鼓掌。
掌聲瞬間引爆全場!
好!好一個明月出天山!
氣魄雄渾,意境深遠(yuǎn)!
此詩一出,誰與爭鋒!
贊譽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
柳文山激動得老淚縱橫,一邊抹淚一邊大喊:好!好女兒!不愧是我柳文山的女兒!
周圍的人紛紛向他道賀,他忙不迭地應(yīng)酬,腰桿挺得筆直。
陳子衿站在那里,臉色鐵青,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像是不甘,又像是……茫然。
他捏緊了扇骨,指節(jié)泛白。
我站在臺上,沐浴在山呼海嘯般的贊譽中。
心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蕩。
這就是……萬眾矚目的感覺
這就是……才華得到認(rèn)可的滋味
我贏了。
我贏了陳子衿,贏了所有人。
評判席上,大學(xué)士捋著胡須,看向身邊的同僚。
此女……非池中物啊。
詩中隱有風(fēng)骨,更有……一股說不清的靈氣。
是啊,仿佛……有神助一般。
另一邊,人群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隨從低聲對主子匯報。
主子,就是她。
查。一個低沉的聲音回應(yīng)。
我看向臺下。
看到了柳文山的虛榮。
看到了陳子衿的失落。
看到了無數(shù)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
也看到了……隱藏在暗處的審視。
老師說得對,這文運是天賦,也是劫數(shù)。
今日揚名,只是開始。
我的目光越過喧囂的人群,望向遠(yuǎn)方。
京城的天空,風(fēng)起云涌。
我,柳絮,不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庶女。
我的筆,將是我的劍。
我要的,絕不僅僅是這點虛名。
我的心,從未如此刻般堅定,也從未如此刻般……野心勃勃。
7
聽說了嗎柳絮小姐又出新作了!
茶館里,說書先生剛歇下,鄰桌就炸開了鍋。
哪篇哪篇
就是那篇《流民嘆》!哎呦喂,寫得那叫一個慘!
一個穿著短褂的漢子猛拍大腿。
可不是!我家三舅姥爺就是從北邊逃難過來的,說那光景,比文里寫的還苦!
聽說啊,這文章都遞到御前了!
真的假的
戶部侍郎王大人,在朝會上引了里頭的話,說要徹查賑災(zāi)糧款!
我的乖乖!這柳小姐是真敢寫��!
筆桿子殺人不見血,這下可捅了馬蜂窩!
議論聲嗡嗡作響,像一群被驚動的蜜蜂。
我坐在雅間的窗邊,指尖捏著溫?zé)岬牟璞?br />
樓下的喧囂,一字不落地飄進耳朵。
心頭,是種奇異的感覺。
既有一字千金的滿足,又有風(fēng)口浪尖的警惕。
顧大家說得對,文運載舟,亦能覆舟。
絮兒!我的好女兒!
一個興奮到變調(diào)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柳文山一陣風(fēng)似的沖了進來,滿面紅光,搓著手。
爹
我微微蹙眉。
他自顧自坐下,拿起我的茶就灌了一口。
哎呀,渴死我了!跑了好幾家大人府上!
他抹了抹嘴,眼神發(fā)亮地看著我。
女兒啊,你現(xiàn)在可是京城的大名人了!
連王侍郎都夸你的文章寫得好!
爹這臉面上,也有光��!
他得意地挺了挺并不厚實的胸膛。
我放下茶杯,靜靜看著他。
爹有話不妨直說。
他嘿嘿一笑,湊近了些。
是這樣,你看啊,爹這幾年也一直沒個著落……
吏部那個趙主事,他……他挺欣賞你的文采……
你能不能……嗯……就寫篇文章,提點提點爹
他眼神閃爍,帶著毫不掩飾的期盼。
我心頭一冷。
爹的意思是,讓我寫文章,為你謀官
哎,也不能這么說!
柳文山連忙擺手。
就是……就是讓你老師或者那些欣賞你的大人,順口提一句嘛!
你現(xiàn)在說話,有分量!
他語氣里的理所當(dāng)然,像針一樣扎人。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他。
爹,我的筆,不寫這種東西。
聲音很輕,但很堅定。
柳文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說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拔高了聲音。
我說,我的文章,是為民生疾苦而寫,不是鉆營謀官的敲門磚。
我轉(zhuǎn)過身,目光平靜地迎向他。
你!
柳文山猛地站起,指著我,手指都在抖。
柳絮!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忘了是誰把你養(yǎng)大的!
讓你幫爹這點小忙,你都不肯!
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爹!
他氣得臉紅脖子粗,唾沫橫飛。
周圍雅間的客人似乎被驚動,傳來隱約的探看聲。
我深吸一口氣。
父親若是真心向?qū)W,女兒可以為你尋訪名師。
但若想借女兒的名聲謀取私利……
恕女兒,做不到。
你……你這個不孝女!
柳文山氣急敗壞,指著我的鼻子罵。
我柳文山怎么生出你這么個冷心冷肺的東西!
你給我等著!等我……
父親。
我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
道不同,不相為謀。
以后,也請父親不要再來找我了。
柳文山徹底愣住了,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我。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化作一聲冷哼。
好!好得很!
柳絮,你記住今天的話!
他猛地一甩袖子,怒氣沖沖地走了。
雅間里,只剩下摔門帶起的風(fēng)聲,和我冰冷的心跳。
8
幾天后,我在顧大家的書房看書。
窗外竹影搖曳。
一個素衣小廝悄無聲息地走進來,遞上一封燙金請柬。
小姐,陳公子在外求見。
陳子衿
我有些意外。
自蘭亭文會后,他便沉寂了許多。
請他進來吧。
片刻后,陳子衿一襲白衣,緩步而入。
他瘦了些,眉宇間添了幾分沉郁,但依舊風(fēng)度翩翩。
手里還是那把不離身的折扇。
柳小姐。
他拱了拱手,目光復(fù)雜地看著我。
陳公子請坐。
我示意小廝上茶。
柳小姐近來……風(fēng)頭無兩。
他輕輕搖著扇子,語氣聽不出喜怒。
些許虛名,不足掛齒。
我淡淡回應(yīng)。
他沉默片刻,忽然合上扇子,敲了敲桌面。
柳小姐可知,你那篇《流民嘆》,已驚動了宮里
我心頭一跳,面上不動聲色。
略有耳聞。
哼。
陳子衿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略有耳聞
只怕不止如此吧。
他盯著我,眼神銳利。
你可知,因你一篇文章,戶部與工部已爭論不休
你可知,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你這文壇新秀
柳小姐,筆鋒太利,并非好事。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
他一字一句,說得緩慢而清晰。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
多謝陳公子提醒。
只是,有些話,不得不說;有些人,不得不寫。
陳子衿深深看了我一眼。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你好自為之。
他起身,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去。
書房里,茶香裊裊。
我的指尖,卻有些發(fā)涼。
9
又過了幾日。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送來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禮物。
來人是個面容白凈,不茍言笑的內(nèi)侍。
他畢恭畢敬地遞上一個明黃色的錦緞卷軸。
柳姑娘,貴妃娘娘聽聞姑娘佳作,心甚喜之。
特命奴婢送來此物,請姑娘閑暇時觀賞。
我接過卷軸,入手微沉。
上面盤龍暗紋,隱隱透著皇家威儀。
有勞公公,請代我謝過娘娘。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
內(nèi)侍躬身行禮,悄然退下。
我獨自站在原地,看著手中的卷軸。
心臟,怦怦直跳。
皇宮,貴妃……
這已經(jīng)不是試探了。
這是拉攏,還是警告
我緩緩展開卷軸。
并非字畫,而是一幅繡著鳳穿牡丹的宮緞。
華美,精致,卻也……冰冷。
京城的水,果然深不可測。
我的筆,是劍。
但現(xiàn)在,這把劍似乎引來了更強大的力量。
我握緊了卷軸,指節(jié)泛白。
前路,更加兇險。
但我的心,卻奇異地平靜下來。
甚至……隱隱有一絲興奮。
這盤棋,越來越大了。
我,柳絮,絕不會甘心只做一顆棋子。
10
宮里的傳旨太監(jiān)來了。
不是上次那個送宮緞的面凈內(nèi)侍。
這次來的,是個老太監(jiān)。
眼皮耷拉著,臉上溝壑縱橫,像干裂的河床。
他站在顧大家書房門口,聲音不陰不陽。
柳姑娘,陛下口諭,召您入宮覲見。
陛下
我心猛地一沉。
顧大家聞聲從內(nèi)室走出,看了老太監(jiān)一眼,又看向我。
眼神里,是深深的擔(dān)憂。
公公稍待,容我更衣。我穩(wěn)住心神,福了福身。
老太監(jiān)皮笑肉不笑。
柳姑娘不必多禮,陛下等著呢。
請吧。
他側(cè)身讓開,做了個請的手勢,但那姿態(tài),分明是催促。
顧大家上前一步,想說什么。
我輕輕搖頭,示意她安心。
這是躲不過的。
從《流民嘆》傳開的那一天起,我就該想到。
宮里的馬車,黑漆描金,肅穆威嚴(yán)。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街道兩旁的百姓紛紛避讓,跪伏在地,頭也不敢抬。
我坐在車?yán)铮高^晃動的車簾縫隙,看到那些敬畏又好奇的目光。
他們是在看這皇家儀仗。
還是在看,車?yán)镞@個突然被卷入風(fēng)暴中心的文壇新秀
車廂里焚著龍涎香,氣味沉郁,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的指尖,又開始發(fā)涼。
進了宮門,層層疊疊的宮墻,紅墻黃瓦,壓抑得讓人心慌。
太監(jiān)宮女們低眉順眼,走路悄無聲息,像一個個精致的影子。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威壓。
老太監(jiān)領(lǐng)著我,穿過一道又一道宮門,來到一處偏殿。
殿內(nèi),已經(jīng)站了幾個人。
幾個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垂手侍立,神情肅穆。
還有……陳子衿
他竟然也在這里!
他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復(fù)了慣常的淡漠,只是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老太監(jiān)將我引到殿中。
陛下,柳姑娘帶到。
我深吸一口氣,依著禮數(shù),跪下行禮。
民女柳絮,叩見陛下。
頭頂上方,傳來一個略顯疲憊,卻威嚴(yán)十足的聲音。
平身。
謝陛下。
我緩緩起身,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抬頭。
你就是柳絮那聲音再次響起。
是。
《流民嘆》,是你寫的
是。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我依言抬頭。
御座之上,坐著一位身穿明黃常服的中年帝王。
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帶著久居上位的審視。
他也在打量我。
小小年紀(jì),文章倒是寫得……驚心動魄�;实鄣穆曇袈牪怀鱿才�
我心頭一緊。
民女不敢,只是據(jù)實而言。
據(jù)實而言皇帝重復(fù)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揚。
好一個據(jù)實而言!
他忽然提高了音量!
你可知,你這一篇據(jù)實而言,讓朕的戶部和工部,吵了多少天!
讓多少官員,寢食難安!
讓多少雙眼睛,盯上了你這個所謂的文壇新秀!
皇帝的聲音在大殿里回蕩,帶著沉重的壓力。
旁邊的官員們頭垂得更低了,大氣不敢出。
陳子衿站在那里,臉色也有些發(fā)白。
我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這就是天子之怒嗎
陛下息怒。我再次跪下。
民女……民女……
該說什么
說我無心之失
說我年少無知
不。
那不是我。
我咬了咬牙。
民女知罪。
但民女所寫,句句屬實!
流民之苦,并非虛構(gòu)!
若因此引起朝堂紛爭,只能說明,此事,早已是沉疴積弊,不得不察,不得不治!
我的聲音在顫抖,卻異常清晰。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靜。
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官員們震驚地微微抬眼,看著我,像在看一個瘋子。
陳子衿猛地看向我,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驚愕,有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皇帝久久沒有說話。
他只是看著我。
那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將我從里到外剖開。
過了許久,他忽然笑了。
不是龍顏大怒,而是……笑了。
呵呵……
好。
好一個沉疴積弊,不得不察,不得不治!
柳絮,你很有膽色。
我伏在地上,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后背。
陛下……
起來吧。皇帝的語氣緩和了些。
朕今日召你來,不是為了問罪。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意味深長。
朕聽聞,你不僅文采斐然,似乎……還有些特殊的慧根
我猛地抬頭!
他知道了!
他怎么會知道!
是貴妃還是……另有其人
我的心臟狂跳,幾乎要躍出胸膛。
民女……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我強作鎮(zhèn)定。
皇帝笑了笑,不置可否。
劉愛卿。他轉(zhuǎn)向旁邊一位官員。
你覺得,我大夏如今的文運,氣象如何啊
那位被點名的柳姓官員連忙出列。
回陛下,自陛下登基,文治昌明,科舉興盛,文運……自然是蒸蒸日上。
他說得小心翼翼。
是嗎皇帝不緊不慢地反問。
那為何……朕總覺得,這京城上空,似乎缺了點什么呢
他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如有實質(zhì),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探究和……渴望
柳絮。
朕給你一個機會。
留在宮中,做個女官。
陪在貴妃身邊,為皇家……增添些文氣。
你,可愿意
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羨慕,嫉妒,審視,探究。
還有陳子衿那復(fù)雜的眼神。
做女官
留在宮里
這是恩賜,還是……囚籠
用我的慧根,去滋養(yǎng)所謂的皇家文氣
我成了什么
一個被豢養(yǎng)的祥瑞還是……一個隨時可以被榨干利用的工具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前路,果然更加兇險。
但這盤棋,也確實……越來越大了。
我,柳絮,絕不甘心只做一顆棋子。
11
我抬起頭,迎上皇帝的目光。
謝陛下隆恩。
聲音平靜,聽不出太多情緒。
皇帝嘴角微揚,似乎對我的順從很滿意。
只是……
我話鋒一轉(zhuǎn)。
大殿里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連皇帝臉上的笑意也淡了幾分。
陛下。
我挺直了脊背,盡管雙膝依然跪在冰冷的金磚上。
民女以為,皇家文氣,非一人之慧根可增。
這話一出,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
幾個老臣悄悄交換著眼神,帶著驚疑。
陳子衿眉頭微蹙,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回應(yīng)。
陛下所言缺了點什么……
我頓了頓,感受著頭頂那道越發(fā)銳利的視線。
缺的,恐怕不是區(qū)區(qū)一個女官。
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大殿的每個角落。
缺的,是朗朗乾坤下,萬民能安心讀書、暢所欲言的那股……真正的浩然之氣!
石破天驚!
大膽!
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是旁邊的內(nèi)侍,臉色嚇得慘白。
皇帝擺了擺手,制止了他。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眼神深不見底,像一口古井。
哦
他拖長了聲音。
那你倒是說說,如何才能有這真正的浩然之氣
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
我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將是孤注一擲。
陛下!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請陛下徹查科舉舞弊!
還天下寒門一個公道!
轟!
這話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大殿!
官員們瞬間嘩然!
瘋了!她瘋了!
竟敢……竟敢直言科舉之事!
不要命了嗎!
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涌起,又被皇帝冰冷的目光壓下。
陳子衿猛地看向我,眼中是全然的不可思議!他大概以為我之前只是沽名釣譽,卻沒想到我敢觸碰這最敏感的禁區(qū)!
我沒有停頓,繼續(xù)說道:
請陛下嚴(yán)懲尸位素餐之官!
正朝堂風(fēng)氣!
請陛下……開言路,納真言!
讓那被堵塞的民意,能上達(dá)天聽!
如此,浩然之氣,自生!
文運,自會昌�。�
我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砸出來的!
官員們臉色煞白,有人額頭冒汗,有人甚至在微微發(fā)抖,不敢抬頭看龍椅上的人。
瘋子!這個女人絕對是個瘋子!竟敢當(dāng)著陛下的面,如此放肆!
陳子衿的眼中,驚愕變成了徹底的震撼,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是死死地盯著我。
皇帝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他盯著我,眼中風(fēng)暴匯聚,如同暴雨來臨前的天空。
那不是探究,也不是渴望。
那是……被徹底觸怒的龍威!
柳絮!
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壓得人喘不過氣。
你好大的膽子!
每一個字都像是冰雹砸在地上。
竟敢在朕的面前,指斥朝政!
你這是在教朕……如何治國嗎!
恐怖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幾乎要將我碾碎!
我感到喉嚨發(fā)甜,一股腥氣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但我不能退!
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我猛地抬起頭,直視著那雙蘊含怒火的龍目,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
民女不敢!
我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
民女只是……不愿做那粉飾太平的籠中雀!
不愿用所謂的慧根,去滋養(yǎng)一個……空洞的盛世幻影!
陛下要文氣,民女便給陛下一場真正的文氣!
話音未落,我只覺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從丹田猛地升起!
像是一顆沉睡的種子,瞬間破土發(fā)芽,瘋狂生長!
那力量沿著經(jīng)脈急速涌向四肢百骸,最后轟然匯聚于眉心!
嗡——
一聲輕微的鳴響,仿佛不是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響起!
剎那間,我感覺整個大殿的氣都活了過來!
它們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感覺,而是變成了肉眼可見的、流動的光暈!
官員們身上或濃或淡的官氣、書卷氣……
陳子衿那如同出鞘利劍般銳利逼人的才氣……
甚至……皇帝身上那如同烈日般煌煌浩瀚的龍氣和國運之氣!
金色、白色、青色、紫色……各種顏色的氣流,如同受到召喚的魚群,瘋狂地向我周身盤旋、匯聚!
啊!
一個膽小的官員失聲驚呼,手指顫抖地指著我,如同白日見了鬼魅!
那是什么!
光!她身上有光!
天��!神跡還是妖法!
恐慌瞬間蔓延!
陳子衿瞳孔驟然緊縮,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無法掩飾的駭然之色!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被那無形的氣場所逼!
皇帝也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身,明黃的龍袍無風(fēng)自動,袖中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他感受到了!
他一定感受到了那股超越凡俗的力量!
那不是吟詩作對的文采,那是……引動天地氣運,溝通規(guī)則的……文道之力!
我緩緩閉上眼,將所有的心神、所有的學(xué)識、所有的不甘與憤怒,全部凝聚于一點!
那些洶涌而來的氣,在我的意志引導(dǎo)下,開始瘋狂地旋轉(zhuǎn)、融合、壓縮!
然后——
我猛地睜開眼!
眼中,仿佛有日月星辰在輪轉(zhuǎn)!
口中,吟誦出聲!
那不是詩,不是詞,更不是任何華美的文章!
那是……蘊含著我全部精神意志,直指天地本心的……吶喊!
天地玄黃,文以載道!
聲音不高,卻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民心為本,社稷為重!
我周身的光芒開始變得刺眼!
筆落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
金鑾殿的梁柱似乎發(fā)出了不堪重負(fù)的呻吟,微微震顫!
懸掛的琉璃宮燈無風(fēng)自動,瘋狂搖曳,燭火明滅不定,映照著一張張驚駭欲絕、扭曲變形的臉!
今日,我柳絮,以我心血,問天!
光芒暴漲!
問這朗朗乾坤,何為公道!
問這煌煌大夏,何以昌明!
如同洪鐘大呂,震耳欲聾!
噗通!噗通!
有官員承受不住這股威壓,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更多的人東倒西歪,站立不穩(wěn),臉上血色盡失,仿佛有無形的大錘在敲打著他們的靈魂!
陳子衿踉蹌著又退了一步,用手死死捂住了胸口,眼中是難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絲無法掩飾的恐懼!
皇帝站在龍椅前,龍袍獵獵鼓蕩,他死死地盯著我,眼中情緒劇烈翻涌,震驚、憤怒、忌憚、難以置信……最終,化為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審視!
我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帶著一種仿佛能穿透九霄的力量!
若朝堂不清,何談文運!
若民生多艱,何來盛世!
若忠言逆耳,則國之將亡!
陛下�。�
我用盡丹田內(nèi)最后一絲力氣,朝著龍椅上的那個人,吼出了這兩個字!
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無形氣浪以我為中心,如同海嘯般猛地向四周擴散!
啪!啪!啪!
大殿內(nèi)所有的燭火,在同一時間,瞬間熄滅!
整個金鑾殿,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唯有我身上,散發(fā)著一圈越來越微弱的瑩瑩白光,如同風(fēng)中殘燭,在無邊的黑暗中搖曳!
噗——
喉頭一甜,我再也支撐不住,一口滾燙的鮮血猛地噴出,在冰冷的金磚上濺開刺目的血花。
眼前的景象開始急速旋轉(zhuǎn)、模糊,耳邊嗡嗡作響。
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身體被徹底掏空。
我眼前一黑,軟軟地向前倒了下去,徹底失去了意識。
但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我似乎隱約聽到了皇帝那帶著極度震驚和難以置信的、微微顫抖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黑暗大殿中響起。
這……這難道就是……
古籍中記載的……以心為引,以文動天……
文道共鳴!
12
黑暗。
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
咳咳……
我猛地嗆咳,睜開了眼。
柔和的光線。
陌生的床榻。
姑娘,您醒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是位面容慈和的老嬤嬤。
水……
我嗓子干得像要冒煙。
老嬤嬤連忙端來溫水,小心翼翼地喂我。
這里是
我環(huán)顧四周,陳設(shè)雅致,并非宮廷。
是陛下安排的別院,讓您靜養(yǎng)。
老嬤嬤輕聲回答。
陛下
金鑾殿那驚天動地的一幕瞬間回到了腦海。
文道共鳴……
我竟真的引動了那傳說中的力量
外面……怎么樣了
我聲音嘶啞地問。
老嬤嬤嘆了口氣。
姑娘,您那一嗓子,可是把天都捅了個窟窿!
朝堂上都炸開鍋了!
有人說您是妖孽降世,要燒死您!
也有人說您是文曲星下凡,要封您做國師!
還有人……
老嬤嬤頓了頓,臉上帶著一絲古怪。
還有人怎么
還有人說您是……是……
她湊近了些,壓低聲音。
說您是千年難遇的文宗之體,能開創(chuàng)文道新途!
文宗
我心頭一震。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柳姑娘醒了嗎
一個略顯尖細(xì)的聲音響起。
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jiān),李公公。
老嬤嬤趕緊行禮:公公,姑娘剛醒。
李公公走了進來,臉上堆著笑,眼神卻銳利地打量著我。
柳姑娘,陛下讓雜家來看看您。
陛下說了,您受驚了,好好休養(yǎng)。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試探。
陛下還說……姑娘才情驚天,若愿入宮……
入宮
我心中冷笑。
是想將這文道共鳴的力量,徹底掌控在皇家手中嗎
多謝陛下厚愛。
我撐著坐起身,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平靜。
只是,柳絮閑云野鶴慣了,怕是適應(yīng)不了宮廷規(guī)矩。
李公公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姑娘不再考慮考慮
陛下可是……
公公。
我打斷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柳絮所求,非功名利祿,非榮華富貴。
我所求者,唯文道二字。
李公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哪怕一絲的偽裝。
但他失敗了。
他微微躬身。
雜家明白了。
會如實回稟陛下。
他轉(zhuǎn)身離開,腳步匆匆。
我知道,皇帝不會輕易放棄。
但這,是我的選擇。
幾日后,身體稍稍恢復(fù)。
我推開院門,想透透氣。
卻見院中石凳上,坐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青衫磊落,風(fēng)姿依舊。
只是那眉宇間的傲氣,似乎被什么東西磨平了棱角。
是陳子衿。
他聽到動靜,回過頭。
四目相對。
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頓住。
陳子衿站起身,朝我拱了拱手,姿態(tài)放得很低。
柳姑娘,那日金鑾殿上……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復(fù)雜。
是我……坐井觀天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
曾幾何時,這個人是我仰望的目標(biāo),也是我憎恨的對手。
但現(xiàn)在,那些情緒都淡了。
文道之路,殊途同歸。
我輕聲說。
你之才氣,亦是難得。
陳子衿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是釋然,最后化為一種……近乎狂熱的探求。
何為……文道共鳴
他問出了那個盤旋在無數(shù)人心頭的問題。
那力量……從何而來
我搖搖頭。
我亦不知。
或許,是積壓的情感,或許,是心中的執(zhí)念。
又或許……
我抬頭望向天空。
是這天地間,自有的一種規(guī)則。
陳子衿沉默了。
良久,他再次拱手,深深一揖。
多謝……指教。
他轉(zhuǎn)身,腳步堅定地離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知道這個人,或許會在文道上,走出一條屬于他自己的路。
至于我……
皇帝最終沒有強求。
或許是忌憚,或許是權(quán)衡。
他下了一道旨意。
封我為文宗。
無品階,無實權(quán),超然物外。
賜文宗府,允許我開門授課,著書立說。
消息傳出,天下嘩然。
有人不解。
一個女子,憑什么稱宗
不過是些嘩眾取寵的手段罷了!
有人敬畏。
金鑾殿引動天地異象,豈是凡人能為
此乃大夏文運昌盛之兆啊!
有人好奇。
聽說那文宗府,求學(xué)者絡(luò)繹不絕!
連陳家那位公子,都時常前去請教呢!
我爹柳文山,據(jù)說在家中祠堂哭了三天三夜,不知是悔恨還是激動。
趙清遠(yuǎn),早已泯然眾人,無人再提起。
而我,在京郊的文宗府,過上了從未想過的生活。
每日讀書,寫字,偶爾指點前來求教的學(xué)子。
那些曾經(jīng)洶涌的氣,如今溫順地流淌在我周身,滋養(yǎng)著我的精神。
我將金鑾殿上的感悟,結(jié)合平生所學(xué),寫成了一部《文心》。
不談技巧,只論本心。
先生,何為文以載道
一個稚嫩的學(xué)子仰著頭問我。
我放下手中的筆,笑了笑。
你用心去寫,用心去感受,答案就在你的筆下,在你的心里。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書頁上,泛著溫暖的光暈。
我看向窗外,遠(yuǎn)處青山隱隱。
內(nèi)心一片平靜。
這或許,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不是權(quán)傾朝野,不是名動天下。
而是這份,源于內(nèi)心,歸于平靜的……自由。
某個月夜。
我獨坐書房,攤開一張空白的宣紙。
指尖微動。
一絲極淡的金光,若有若無地從指尖溢出,流入紙面。
紙上,似乎有無形的文字在緩緩顯現(xiàn),又緩緩消失。
那文字,不屬于這個世界。
我微微一笑。
文道之路,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