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青玉案
江南三月,蘇府的白玉蘭開得正盛。蘇硯倚在雕花窗前,看著庭院里練劍的蘇明淵。少年身姿矯健,劍招凌厲,陽光下他的影子與蘇硯重疊,恍惚間竟分不清誰才是真正的蘇家少主。
少爺,該喝藥了。丫鬟春桃端著藥碗進來,苦澀的藥香彌漫開來。蘇硯接過藥碗,喉間泛起熟悉的腥甜。自從七歲那年被仇家下毒,他的經(jīng)脈盡斷,再無法修習武功。
作為蘇家嫡長子,本該是武林世家的未來希望,如今卻成了藥罐子。父親無奈之下,從市井帶回與他容貌相似的蘇明淵。起初蘇明淵只是個替身,替蘇硯出席各種場合,后來卻漸漸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阿明,今日書院有詩會,你替我去吧。蘇硯放下藥碗,記得替我看看阿梨。
林梨是江南首富林家的千金,與蘇硯同在云瀾書院求學。她不同于其他世家小姐,不愛紅妝愛詩書,第一次見面時,她將自己手抄的《青玉案》送給蘇硯,說:這詞配你正好。
蘇明淵整理好衣襟,腰間別上蘇硯的青玉佩:放心,我會護她周全。他轉身離去,衣袂帶起一陣風,吹落案頭的海棠花瓣。
第二章
海棠劫
云瀾書院里,林梨正在長廊上讀詩。春日的陽光透過紫藤花架灑在她身上,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突然,身后傳來腳步聲,她回頭,看見蘇硯倚在廊柱上,嘴角噙著笑:阿梨又在偷懶
哪有。林梨合上書,臉頰微微泛紅。自從上次詩會上蘇硯當眾為她解圍,她看他的眼神便多了幾分羞澀與依賴。
暗處,幾個世家小姐正竊竊私語。為首的柳如煙攥緊帕子:不過是個暴發(fā)戶家的女兒,憑什么得到蘇公子青睞她目光落在書院后的柴房,眼中閃過狠厲。
當夜,林梨被人騙至柴房。當厚重的木門被關上的瞬間,黑暗如潮水般涌來。她拼命拍打著門板,冷汗浸透后背。八歲那年的一場大火,將她的父母和所有光明都吞噬了,從此她最怕的就是黑暗。
救命......她的聲音在空蕩的柴房里回蕩。就在絕望之際,月光突然照進柴房——有人踹開了窗戶。林梨撲進那個熟悉的懷抱,聽見劇烈的心跳聲:別怕,我來了。
阿硯......她哽咽著喚他的名字。蘇明淵僵了僵,終究還是伸手環(huán)住她顫抖的身軀。懷中少女的溫度灼燒著他的心,可他告訴自己,不過是在完成少主的囑托。
第三章
雙生契
另一邊,蘇硯正在書房咳血。最近病情愈發(fā)嚴重,連握筆都覺得吃力。他望著墻上的長劍,那是父親送給他的十歲生日禮物,如今卻成了裝飾品。
少主,明淵公子回來了。管家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蘇明淵推門而入,衣襟上還沾著露水。他將林梨平安的消息告知,卻沒提柴房里發(fā)生的事。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直到那年深秋。蘇硯的病情急轉直下,大夫說撐不過這個冬天。他躺在病榻上,看著蘇明淵:阿明,你說我們?yōu)楹紊眠@般相像
蘇明淵沉默良久:或許是命運的安排。
不,是我的自私。蘇硯咳嗽著,鮮血染紅了錦帕,這么多年,辛苦你了。他握住蘇明淵的手,答應我,做真正的蘇硯。替我活下去,替我保護阿梨......
蘇明淵渾身顫抖,想要拒絕,卻看見蘇硯眼中懇切的光。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屬于蘇家少主的鋒芒。
三日后,蘇府秘密發(fā)喪。卻不知真正的蘇硯早已將身份和使命托付給了替身。
第四章
明月誤
江南梅雨季纏綿得惱人,林梨立在蘇府朱漆門外,望著屋檐滴落的雨簾出神。自從三個月前蘇硯生辰宴后,那個總愛倚在書院廊柱上調笑她的少年,突然變得比梅雨還捉摸不定。
蘇公子近日不見客。門房第三次將她攔下。林梨攥緊手中油紙傘,傘骨硌得掌心生疼。記憶里蘇硯從未對她如此冷漠,即便他久病纏身,也總會笑著接過她送的桂花糕,說:阿梨做的點心,連藥都變甜了。
雨絲沾濕鬢角,林梨忽然瞥見角門處閃過一抹熟悉的月白衣角。她不假思索追過去,在九曲回廊盡頭看見蘇硯背身而立。青玉佩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那是她去年上元節(jié)親手為他系上的。
蘇硯!她的聲音帶著委屈與急切。
少年轉身的瞬間,林梨呼吸一滯。眼前人眉眼與記憶里別無二致,可那雙眼睛——蘇硯的眼眸總像浸著春水,溫潤而明亮,而此刻對上的目光卻如寒潭,深邃得讓她陌生。
林姑娘請回。他側身避開她探來的手,廣袖掃過石桌,震落半盞冷茶。褐色茶漬在青磚上蜿蜒,像極了那日柴房里滲入她裙擺的水漬。
林梨踉蹌著扶住廊柱:為什么是我做錯了什么她想起被困柴房的那個雨夜,少年破窗而入時衣擺帶著露水,懷中的溫度幾乎要將她灼傷�?扇缃�,同樣的面容卻在咫尺間筑起高墻。
蘇明淵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握緊,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能聽見林梨壓抑的抽噎,卻不敢多看她泛紅的眼眶。自繼承少主之位后,他每日都在煎熬:既怕被她識破身份,他配不上她,又怕她看出自己眼底藏不住的情意。
男女有別。他生硬地重復著這句話,轉身時腰間玉佩突然墜地。林梨下意識彎腰去撿,卻在觸到玉佩的瞬間僵住——玉墜背面有道細微裂痕,那是去年她摔碎后親手修補的,而真正的蘇硯從不曾將這有瑕疵的玉佩示人。
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林梨舉著玉佩的手不住顫抖,雨水混著淚水模糊了視線:你到底是誰她突然抓住對方衣袖,用力扯下那人束發(fā)的玉冠。
黑發(fā)散落,額角讓人不易察覺的疤痕在閃電中忽明忽暗。林梨后退半步,記憶如潮水涌來——三年前書院后山遇襲,是蘇明淵替她擋下山賊的利刃。然而蘇硯一直臥病在床,何來的力氣為自己擋下利刃的攻擊。
你不是蘇硯!真正的蘇硯呢她的聲音冷得可怕,他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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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淵望著被雨水浸透的少女,終于明白瞞不下去了。他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帶著她躲進廊下的涼亭。雨聲漸緩時,他從懷中掏出蘇硯臨終前寫的信。泛黃的宣紙上,力透紙背的字跡浸著墨漬:阿梨,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大概已經(jīng)化作云瀾山上的一捧春泥了。提筆寫下這些字時,窗外的白玉蘭又開了,恍惚間竟想起初見那日,你將海棠簪在我鬢邊,說這花襯我蒼白的臉正好。那時我就想,這世間怎會有如此明媚的姑娘,能驅散我生命里所有的陰霾。
這些年讓阿明代我陪伴你,是我自私的決定。每次看他帶回你安好的消息,我既安心又愧疚。安心于你不曾察覺我的虛弱,愧疚于不能親自護你周全。柴房那夜,我在病榻上輾轉難眠,聽聞他渾身濕透卻笑著說她沒事,才知道他早已將你的安�?吹帽茸约盒悦重。
阿明不是替身,他是與我并肩作戰(zhàn)的兄弟。還記得八歲那年,刺客的毒針穿透我的經(jīng)脈,我以為此生再無法握劍,是他跪在父親面前,甘愿以自由換我平安。這些年他替我承受世家應酬,替我背負家族期許,卻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我自知大限將至,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阿明雖生性內斂,卻比我更懂如何守護你。他會在你怕黑時毫不猶豫踹開柴房的門,會在你受委屈時擋在身前,他看你的眼神里,藏著比我更深沉的愛意。
不要為我難過,能在有限的生命里遇見你,已是我最大的幸運。若有來生,我定要做個康健之人,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親口說出那句一直不敢說的話。
替我好好活下去,替我看看江南的春天。若你愿意,就將這份心意,托付給那個一直默默守護你的人吧。
蘇硯絕筆
永徽二十三年深秋夜
書信字跡在末尾處明顯凌亂,幾處墨漬暈染開來,似是落了淚又或是咳血所致,字里行間浸透病弱少主對心愛之人的牽掛,以及對摯友的信任與成全。
林梨的指尖撫過信上暈開的水漬,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痕。信箋飄落的瞬間,她突然想起蘇硯總愛說自己是殘燭之軀,可她從未想過這燭火會熄滅得如此突然。
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她攥住蘇明淵的衣襟,原來那些溫柔、那些保護,從始至終都是你......
蘇明淵低著頭,將手緊緊地按在心口,那里的心跳快得幾乎失控:阿梨,我不過是個替身......
不!林梨突然踮腳吻住他的唇,帶著雨水的涼與淚的咸,你是蘇明淵,是那個在黑暗中抱緊我的人,是我喜歡的人。
驚雷再響,卻驚不散涼亭中相擁的身影。遠處蘇府的燈火在雨幕中明明滅滅,像極了他們跌宕起伏的命運。
第五章
雪刃鳴
暴雨如注,蘇府高墻外的竹林在風中發(fā)出嗚咽。林梨攥著濕透的裙擺,躲在角門陰影里。三天前,她在茶樓偶然聽見柳家下人密謀,今夜子時,柳如煙將聯(lián)合鬼面修羅的人馬突襲蘇府,奪取蘇家世代守護的《寒潭劍譜》。
遠處更鼓敲響,林梨深吸一口氣,正要翻墻而入,忽聽墻內傳來打斗聲。她貼著墻根疾走,月光下,數(shù)十道黑影正與蘇家護衛(wèi)纏斗。刀光劍影中,她一眼望見那個熟悉的白衣身影——蘇明淵手持長劍,劍招凌厲如電,卻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孤立。
明淵!林梨失聲喊道。她抄起地上的半截斷劍,正要沖上去,卻被人從背后捂住口鼻。林姑娘還是少管閑事。柳如煙的聲音帶著得意,匕首抵住她咽喉,等拿到劍譜,我會好好照顧你和蘇公子的。
林梨掙扎間,瞥見蘇明淵左肩已染鮮血。他正與一名使鏈錘的壯漢交手,每一次揮劍都牽動傷口。突然,柳如煙猛地推她向前,鏈錘擦著她耳畔飛過,堪堪釘入身后石柱。
小心!蘇明淵瞳孔驟縮,棄了對手飛身撲來。林梨只覺腰間一緊,整個人被帶得向后倒去。鏈錘擦著蘇明淵后背劃過,在他肩頭撕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血腥味彌漫在雨中,林梨看著蘇明淵蒼白的臉,心如刀絞。更糟的是,暗處又涌出二十余名黑衣人,將他們團團圍住。為首的黑衣人摘下斗笠,露出猙獰的鬼面:交出劍譜,饒你們不死!
蘇明淵將林梨護在身后,長劍染血卻依舊握得穩(wěn)當,想要劍譜,先過我這關!話音未落,鬼面人已揮刀劈來,刀風卷起地上積水,形成一道水幕。
林梨攥著斷劍,在混戰(zhàn)中尋找機會。她記得蘇明淵教過她的暗器手法,從袖中摸出三枚銀針,瞄準鬼面人的手腕。然而就在她出手的瞬間,柳如煙突然從側面撲來,匕首直取她面門。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黑影閃過。蘇明淵棄劍用掌,硬生生接下鬼面人的刀,卻被柳如煙的匕首刺中右腹。林梨尖叫著沖過去,抓住柳如煙的手腕狠狠咬下。柳如煙吃痛松手,林梨順勢撿起地上的長劍,朝著鬼面人虛晃一招,拉著蘇明淵就往回廊跑去。
往密道走!蘇明淵捂住傷口,聲音虛弱卻堅定。他們在九曲回廊間奔逃,身后追兵緊追不舍。轉過最后一個彎時,林梨突然被絆倒,整個人向前撲去。蘇明淵不顧傷勢,反身將她護在身下,后背重重撞上石柱。
你瘋了!林梨看著他后背滲出的鮮血,淚水模糊了視線。蘇明淵卻笑著擦去她臉上的雨水:答應我,活下去...話未說完,鬼面人的刀已至眼前。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聲清嘯劃破夜空。一道劍光如流星般劃過,鬼面人手中的刀應聲而斷。眾人抬頭,只見一位白衣老者踏著屋檐而來,正是失蹤多年的蘇家老宗主。他手中長劍寒光閃爍,劍氣所過之處,黑衣人紛紛倒地。
柳如煙見勢不妙,轉身欲逃。林梨握緊長劍追上去,在雨幕中與她纏斗。當劍尖抵住柳如煙咽喉時,她卻突然冷笑:你以為蘇明淵真能護你一世他不過是個見不得光的替身!
住口!蘇明淵不知何時跟來,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怒意。他捂住傷口,一步步走到林梨身邊:從今天起,我不再是任何人的替身。我是蘇明淵,是要娶阿梨為妻的人。
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穿透云層,照在相擁的兩人身上。遠處,老宗主正指揮護衛(wèi)清掃戰(zhàn)場,蘇家的燈籠重新亮起,在雨后的夜色中溫暖而明亮。林梨靠在蘇明淵懷里,聽著他逐漸平穩(wěn)的心跳,終于明白,有些守護,遠比身份更重要。
第六章
雙生終章
三個月后,蘇府張燈結彩。林梨穿著嫁衣,在喜娘的攙扶下走進禮堂。紅燭搖曳中,她看見蘇明淵向她走來,腰間系著那枚青玉佩。
阿梨,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邊。蘇明淵握住她的手,眼中滿是溫柔。
洞房花燭夜,林梨靠在蘇明淵懷里,輕聲說:其實我早就該發(fā)現(xiàn)的。蘇硯體弱,連走路都費勁,又怎么能翻墻救我可我太害怕了,害怕這一切都是夢。
蘇明淵低頭吻她:現(xiàn)在不是夢了。
江南的初雪總是來得猝不及防。林梨站在蘇府祠堂前,望著飄落的雪花覆滿青石板,手中捧著新摘的臘梅。今日是蘇硯的忌日,也是她與蘇明淵成親后的第一個祭日。
在想什么蘇明淵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熟悉的溫柔。他將披風輕輕披在她肩上,手指不經(jīng)意間擦過她的發(fā)梢。成親半年,這般親昵的舉動仍會讓林梨紅了臉頰。
想第一次見蘇硯的場景。林梨轉身,看著丈夫眼底流淌的星光,那時他總愛倚在書院回廊,蒼白得像幅水墨畫。她低頭輕撫鬢邊的銀簪,那是蘇硯臨終前托蘇明淵轉交的,他說這簪子最襯我。
蘇明淵牽起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層層寒意料峭傳來。祠堂門扉緩緩推開,檀香味混著雪意撲面而來。供桌上,兩塊靈牌靜靜佇立——左側刻著先少主蘇硯之位,右側是蘇硯親筆所書的吾友蘇明淵之位。這是蘇硯最后的安排,他將摯友的名字堂堂正正寫進族譜,抹去了替身的印記。
林梨將臘梅插在青瓷瓶中,燭火搖曳間,靈牌上的字跡仿佛活了過來。她忽然想起蘇硯信中所言:若有來生,我定要做個康健之人。眼眶微熱時,蘇明淵已環(huán)住她的腰,下巴輕輕抵在她發(fā)頂:阿硯若知道你這么掛念他,怕是要吃醋。
他才不會。林梨破涕為笑,轉身時撞進蘇明淵深邃的眼眸。他的眼中不再有從前的疏離與隱忍,取而代之的是化不開的深情,他說過,要我替他看遍江南的春天。
雪越下越大,兩人并肩走出祠堂。蘇明淵忽然停步,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泛黃的宣紙上,蘇硯的字跡力透紙背:待到來年雪化時,可往云瀾山巔一游。
三日后,林梨與蘇明淵登上云瀾山。山頂?shù)墓聣炃�,一株紅梅開得正艷。蘇明淵將酒灑在墳前,低聲道:阿硯,我們來看你了。
林梨撫摸著墓碑上蘇硯之墓四字,淚水滴落在雪地上:你瞧,江南的雪還是這么美。她轉頭看向蘇明淵,后者正將她散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動作輕柔得仿佛對待稀世珍寶。
知道嗎林梨突然輕笑出聲,那日在柴房,我以為抓住的是蘇硯,可現(xiàn)在想來,分明是你身上的氣息讓我安心。那是種讓人想要依靠的味道。
蘇明淵愣了愣,隨即笑出聲。他擁住懷中的人,任由雪花落在肩頭:傻姑娘,若不是你,我這輩子都不敢奢望這樣的幸福。
山風呼嘯而過,紅梅簌簌飄落�;秀遍g,林梨仿佛看見蘇硯站在梅樹下,依舊是記憶中溫潤如玉的模樣。他笑著對他們點頭,轉身消失在漫天飛雪中。
下山時,林梨忽然駐足回望。云瀾山在白雪覆蓋下宛如一幅水墨長卷,而她與蘇明淵的腳印,正深深淺淺地延伸向遠方。那些關于替身與真身、謊言與真心的過往,終究化作了生命中最動人的風景。
多年后,江南流傳著新的故事。有人說蘇家夫婦常往云瀾山祭掃,墳前的紅梅歲歲盛放;也有人說,曾在雪夜見過兩道相似的身影,一個白衣勝雪,一個執(zhí)劍而立,并肩守護著山下的萬家燈火。但無論傳說如何變幻,人們都知道,在命運交錯的雪刃之下,藏著兩段刻骨銘心的深情,和一個永不褪色的承諾。
蘇硯番外:燼火微光
我第一次見到阿梨,是在云瀾書院的春日。她抱著書卷匆匆跑過回廊,鬢邊的海棠花顫巍巍落在我腳邊。我彎腰拾起那朵花,抬頭時正撞上她清亮的目光,像一泓清泉,瞬間漫過我蒼白的世界。
那時我已纏綿病榻許久,每日靠著藥湯續(xù)命。父親帶回與我容貌相似的阿明時,我盯著銅鏡里兩張如出一轍的臉,忽然覺得命運可笑�?僧敯⒚鞴蛟谖议角�,說愿意替我完成未盡之事時,我在他眼底看到了和我一樣的倔強。
我開始教他模仿我的筆跡,教他如何在世家宴會上應對自如。阿明學得很快,有時我甚至會恍惚,仿佛鏡中的倒影活了過來。唯有面對阿梨時,我知道我們之間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那日她被同窗刁難,我在病榻上咳得撕心裂肺。阿明渾身濕透地回來,說已將她平安送回家。我望著他腰間沾著的露水,突然意識到,原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早已將她的安�?踢M骨子里。
我偷偷收集著關于阿梨的一切。她喜歡在窗邊讀詩,會因為海棠花開而開心一整天,害怕黑暗卻總裝作堅強。這些細碎的日常,成了我蒼白生命里唯一的光。我寫了許多封信,卻從未敢寄出,只是將它們鎖進檀木匣,就像鎖著我無法言說的心意。
最后的日子來得比預想中更快。我握著阿明的手,將蘇家的重擔和阿梨的未來都托付給他。他紅著眼眶想要拒絕,我卻笑著說:你替我看過那么多次江南的春天,這次換我把余生都交給你。
離世前的那個夜晚,我望著窗外的月亮,恍惚間又看見阿梨將海棠花別在我發(fā)間。她說這花配我正好,可我知道,我不過是她生命里一抹轉瞬即逝的微光。真正能照亮她前路的,是那個愿意為她踹開柴房門、擋下所有風雨的人。
如今我化作云瀾山上的一縷清風,�?粗麄冊谏较伦哌^。阿明終于不必再躲在我的影子里,他會在她害怕時緊緊抱住她,會在她開心時比誰都笑得燦爛。而我,守著那些未寄出的信箋,守著記憶里海棠花開的春日,竟覺得這樣的結局,已是圓滿。
偶爾風起時,我會輕輕拂過阿梨的發(fā)梢,就像最后一次撫摸那封未寫完的信。我知道,在另一個世界,我們都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歸宿。而那些藏在心底的話,終究化作了永恒的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