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前言
暮色漸沉,江城的天色像一幅被潑上水墨的畫卷,暈染得模糊卻動人。薄霧從江面升騰,悄然彌漫至街巷之間,朦朧中,燈火初上,宛如一顆顆墜落在人間的星辰,在濕潤的空氣中閃爍著微光。
蘇婉站在老街盡頭,身影被昏黃燈影拉得細長。她身著一件暗青色長衫,早已沾上些許潮氣,衣角隨風(fēng)微動,仿佛她整個人都被這片暮色輕輕包裹。她手中緊握著一封泛黃的信,那是舊時光的殘骸,信紙已因歲月而變得脆弱,邊角卷翹如枯葉,而封口的蠟印早在多年前便被撕開,露出其中熟悉而遙遠的筆跡。
她抬頭,望向前方那座斑駁的老宅。宅門緊閉,青磚灰瓦,年久失修。屋檐下懸著幾只殘破的紅燈籠,在風(fēng)中瑟瑟作響,仿佛還在低語著某個再無人聆聽的故事。紅燈籠的碎裂像她心中那段斑駁的記憶,殘破、搖曳,卻始終不肯熄滅。
這是她與他曾經(jīng)共度歲月的地方。檐下曾掛過兩人的笑聲,窗前也映過并肩的影子。那時候,她以為愛情是天長地久,是彼此的眼中只有對方,是柴米油鹽間的溫暖,是風(fēng)雪夜里的依偎。她以為,只要心中有他,再苦再難的日子也能撐過去。
可命運終究不是溫柔的晚風(fēng),它沒有回信的習(xí)慣,只留下沉默作答。如今他早已離開,只余下她一人,徘徊在舊夢邊緣。紅顏未老,愁卻添多,她笑過、哭過、等過,最后只能把所有的眷戀和遺憾,都封進這封信里,來不及送出,也再無人可收。
街角的風(fēng)忽然轉(zhuǎn)冷,她將信貼在胸口,像是貼在心尖那尚未愈合的舊傷上。她想起他說過的那句話——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珊煤没钪降资鞘裁匆馑际欠畔拢是遺忘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的她,仍在原地,而他已是天涯。
一輛老舊的三輪車從街口駛過,車燈照亮她的側(cè)臉,那是一張素凈卻略顯憔悴的臉,眉目之間藏著風(fēng)霜,也藏著堅持。她輕輕嘆息,終是轉(zhuǎn)身,背對老宅緩緩離去,腳步堅定,卻帶著說不出口的沉重。霧氣中,她的背影仿佛也化作一抹幽影,逐漸融入夜色之中,仿佛從未存在,又仿佛將永遠留在這條老街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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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初遇
十年前的江城,春風(fēng)正好,柳色新綠,細雨初歇,整個城仿佛都被洗滌得清透。石板路濕漉漉的,倒映著來來往往行人的身影,偶有幾片柳絮被風(fēng)卷起,在空中輕盈地打著旋兒。那是個尋常的春日午后,街市不喧不囂,恰到好處的安靜。
蘇婉還是個青澀的少女,年方十七,眉眼未脫稚氣,卻已是亭亭玉立。她穿著一襲素白長裙,手中撐著一把淡綠油紙傘,傘面繡著幾朵粉色桃花,柔和又溫婉。她腳步不急不緩地走在江城的舊街上,石板路被雨洗過,透著微微涼意。她停在一間書肆前,櫥窗里擺著許多線裝書冊,字跡古樸,紙香撲鼻。
她的目光落在一本《李義山詩集》上,指尖剛觸到封面,身旁便響起一個溫潤的聲音:你也喜歡李商隱
蘇婉微怔,轉(zhuǎn)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年輕男子。他一身月白青衫,衣角微微濕了,像是也剛剛從雨中而來。他手中捧著一本詩集,長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氣質(zhì)溫文爾雅,眉眼間帶著幾分書卷氣。更難得的是,他笑起來時,竟讓人覺得春風(fēng)拂面,連四周都安靜了下來。
蘇婉本就生得清秀,此時微紅著臉,輕輕點了點頭,低聲道:嗯……我喜歡他的‘此情可待成追憶’。
顧然嘴角微揚,眼里露出幾分贊許,輕聲念道: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他語氣輕緩,卻將那種情字讀得入骨。
那一刻,仿佛春日的光也柔了幾分,蘇婉站在他的笑意里,竟有些移不開眼。她不知道,這樣的一次偶遇,會悄悄改寫她的人生。
自那日后,他們的相遇便成了習(xí)慣。顧然總會出現(xiàn)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書肆前、江邊、茶樓、畫坊……仿佛命運有意為他們牽線搭橋。江邊的晚風(fēng)總是柔和的,晚霞鋪滿江面,他便陪她一起坐在碼頭上,看漁舟唱晚,波光瀲滟。他會輕聲為她講詩中意,談書中情。
雨天,他總會早她一步出現(xiàn),手中撐著傘,站在她家門前。傘下,他身姿修長,眼里盛著一片溫柔。他從未說他會來,但她從未失望過。
深夜,她偶爾會在窗前發(fā)現(xiàn)他留下的詩箋——一紙細字,墨香清冽,句句纏綿悱惻。她將那些詩箋珍藏在檀木小匣中,視若珍寶,不示旁人。
月光清冷的夜晚,他曾牽起她的手,眼神如星河般璀璨。他低聲道:婉兒,愿我們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她信了。她信他的諾言像星辰那樣不會熄滅。她也愛了,愛得一往無前,毫無保留。她在那段歲月里,把自己最柔軟的心、最熾熱的情都交給了那個名叫顧然的少年。
可是后來,她才知道,承諾這東西,比風(fēng)還輕,比夢還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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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離別
命運從不憐憫深情之人。它總在最不經(jīng)意的時候,將最美的夢碾碎在無聲的夜里。
顧然的家族突遭巨變,那年冬天冷得格外凜冽,江城一夜之間飄了雪,白茫茫地蓋住了屋檐與街道,也蓋住了他原本安穩(wěn)的生活。他家的商號被查封,債主登門,舊宅門前貼滿了紅色的封條與冷眼。他的父親病倒,母親整夜以淚洗面,他從那位江城才俊,一躍跌入泥潭,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破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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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然沒有告訴蘇婉。不是不信她的情,而是不忍她為了自己陪葬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深淵里。他知道她的心有多真,若讓她知曉,他走不得,她也放不得�?伤宄瑦矍殡m美,卻無法抵擋饑寒交迫,無法平息債主的怒火,也無法換回家族的榮光。
于是,在一個天還未亮的清晨,他走了,走得悄無聲息。留下的,只有一封薄薄的信,擱在她的窗前,被寒風(fēng)吹得微微顫動。信上只有一句:
婉兒,忘了我吧,愿你此生安好。
當(dāng)蘇婉醒來,發(fā)現(xiàn)門外堆著一夜的雪,還有那封被寒風(fēng)卷起一角的信。她讀著讀著,眼淚就落了下來,像江城天色中突然下起的雨,止不住也藏不住。
她不明白,為何說好要廝守一生的人,會在一個夜里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明明昨天還在與他并肩看雪燈,說著來年春天要去山外看桃花。他還親手替她系好圍巾,說:江城的冬太冷,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說的一直,原來只有昨天。
那段日子,蘇婉如失了魂。她不顧風(fēng)雪,跑遍江城的大街小巷,書肆、茶肆、江邊、畫坊……每一個他們曾攜手走過的地方,她都找遍了。她問過無數(shù)人,有人搖頭,有人嘆息,有人說顧然去了南方,也有人說他已遠走他鄉(xiāng),再也不會回來。
這些話如刀,割得她鮮血淋漓。她一次次抱著希望出門,又一次次拖著失望歸來。直到某夜,她在碼頭的柳樹下站到天明,寒風(fēng)刺骨,她終于明白:他真的走了。
那一刻,她像是老了十歲。
從此,她的心被埋在了過去,情被葬在了淚里。她不再穿白裙,也不再看詩集。她的笑容變得稀薄,說話變得輕聲,就連走路也不再蹦跳,只靜靜地活在一個人的回憶里。
她開始害怕風(fēng)聲——
因為每一次風(fēng)起,都像命運在嘲諷她:你看,連風(fēng)都比你自由。
因為每一陣風(fēng)吹過,都像他的呢喃,在她耳邊輕語又離去,撩起她早已壓下的心事。
她想忘,卻越想越深。她想放,卻越放越重。
顧然走了,可他留下的,不止是一封信,而是一生都解不開的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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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癡狂
五年倏然而過,江城依舊燈火闌珊,依舊春來秋往,只是蘇婉已不再是那個手捧詩集、眼帶憧憬與星光的少女。
如今的她,成了江城有名的畫師。她的畫作被掛在茶館、書齋、名士之廳,無不稱贊其清韻動人,氣質(zhì)孤絕。畫中山水靈動,人物柔雅,卻總有一縷若有若無的哀愁,像是雨后殘陽投在水面上,美得動人卻令人心悸。懂畫的人說,她的畫里藏著故事;不懂畫的人說,她的眼里藏著一個人。
這個人,從她的青春走入夢里,又從夢里走進畫里,從未真正離開。
夜深人靜時,蘇婉常常一個人坐在燈下,手執(zhí)細筆,鋪開素絹,將一筆一劃都化作心中回響不息的名字。她的手指靈巧卻微微顫抖,每一筆都在勾勒他的輪廓——那雙眼,帶著清雋與堅定;那唇角的笑,總在她最落寞的時候浮現(xiàn)在回憶深處。
她畫江水,是他們第一次并肩而坐的黃昏;
她畫落日,是那年顧然輕握她手說天色雖晚,我們不散的模樣;
她畫一襲青衫,畫不盡的,是他離開時那道決絕的背影。
畫著畫著,她的淚就滴在了紙上,將顏料暈成漫天落霞。
笑我戀你戀成癲……她輕聲低吟,這是顧然最喜歡的一首詞,她一字一句背得滾燙,卻無人可聽。她的笑藏著刀鋒,唇角微揚,眼底卻是一陣荒涼。
她明知道這份愛早已無歸期,像一葉漂泊在江面的孤舟,卻始終不愿靠岸,不肯轉(zhuǎn)舵。她不怕笑柄,不懼流言,她怕的是有一天連畫也畫不出他來,那才是真正的失去。
她的夢,無人承接;
她的心,無處安放。
街坊鄰里開始議論,說蘇婉瘋了,癡了。有人搖頭嘆息,說她畫盡繁華,終為情亡;也有人冷眼旁觀,說她守著個影子,自誤一生。
可她從不爭辯。
她依舊每日在窗前擺下畫案,用沉默對抗歲月的鋒刃。她的世界已經(jīng)被顧然填滿,再無旁人可以踏入一步。別人說她瘋魔,她卻知道,那只不過是她與時間作對,與命運較勁的方式罷了。
我不怕你忘了我,我怕我忘了你。
她曾在畫上寫下這句話,然后焚了整幅畫,望著那團火將畫卷一點點吞噬,眼中卻無一滴淚。她在等,等一個不知何時歸來的人,哪怕這一等,就是一輩子。
她說,若他歸來,我依舊坐在老街畫坊下,畫著畫,也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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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重逢
直到那一年的秋天,江城終于迎來了一場久違的雨。
秋雨細密如絲,從灰蒙的天幕傾瀉而下,為整座老城披上一層濕潤的紗。街巷靜謐,石板路在雨水沖刷下泛著微光,柳枝低垂,仿佛也在低聲絮語往昔。蘇婉撐著一把素白傘,緩緩行走在那條熟悉的小巷中,鞋底踏過水洼,濺起細碎的漣漪,也驚擾了她心底沉寂已久的湖面。
她沒有目的地地走著,仿佛是被雨牽引,亦或是被心中那根執(zhí)念的線牽著。走著走著,她的腳步突然頓住了。
老宅門前,那人就站在那里。
他背對著她,肩膀略顯單薄,青衫濕透,雨水順著發(fā)梢滴落。他沒有打傘,像是早已麻木,亦或是刻意讓雨沖刷身上的塵埃與記憶。那一刻,蘇婉只覺得天地靜止,連雨聲都仿佛從耳邊遠去,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轟然作響。
她看著那道背影,明明隔著幾十步的距離,卻恍若隔了十年。青衫依舊,人卻滄桑。
她的唇顫了,傘從指間滑落,重重落在石板上,水珠四濺。她的衣裙被雨浸透,冰冷卻不及她此刻滾燙的內(nèi)心。
顧然……她喊出了那個名字,帶著哽咽,仿佛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思念。
那人緩緩轉(zhuǎn)身。
顧然的眼中泛著淚光,眉目間多了幾分風(fēng)霜與沉靜。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可那雙眼,卻仍舊是她夢中千百次浮現(xiàn)的模樣——溫潤如初,悲憫如昔。
婉兒。他輕聲喚她,聲音低沉,像一曲被雨淋濕的舊琴。他走了幾步,卻又止住,像是害怕驚擾了眼前這場夢境。我……回來了。
這一句話,遲到了十年。
蘇婉眼中淚光翻涌,臉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淚。她的腳步動了動,仿佛想要奔向他,卻終究只是向前一步,又定住。
她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這一天。他歸來,風(fēng)塵仆仆,而她依舊守在原地。可當(dāng)那一刻真的到來,她才發(fā)現(xiàn),幻想很溫柔,現(xiàn)實卻太沉重。
他們之間,隔著十年的光陰,隔著無數(shù)個夜晚的思念與痛苦,隔著一句愿你此生安好的訣別。
她望著他,心中翻江倒海,可唇邊只擠出一句淡淡的話:你怎么會回來
顧然的目光沉了片刻,道:江南的雨,還是這樣輕,卻打得我走不動了路。
他笑了,笑得苦澀,我想回來看看,看看你有沒有忘了我。
蘇婉低下頭,淚滴落在腳邊的水洼中,泛起一圈圈漣漪。
你讓我忘的。她輕聲說,帶著一點諷刺,又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可我,偏偏忘不掉。
顧然聞言,眼中浮起一層晦暗,他上前一步,卻又被她的眼神止住。那一眼,仿佛千言萬語,說盡委屈,也說盡不舍。
蘇婉輕輕抱住自己,像是寒意襲來,又像是在撐住那顆搖搖欲墜的心。她早已不是那個可以毫無顧忌撲進他懷里的少女了。她知道,愛過的人回來了,可她還能不能再像從前一樣愛他,自己也說不清了。
你回來,是為了補償,還是……只是路過
她的問題,輕如羽毛,卻落在顧然心口,重若千鈞。
顧然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終只是低聲道:我回來,是因為我后悔了。十年前我走得太急,錯得太深。
蘇婉沒有應(yīng)聲。
她只是抬頭望向灰色的天幕,那些積壓在心頭的情感,如同今日這場秋雨,終于一滴滴落下,卻洗不去心頭的舊傷。
他們并肩站在老宅前,雨水將往昔洗得清晰,卻也讓未來模糊不清。
是重逢,還是重演
沒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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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結(jié)局
顧然坐在老宅的藤椅上,臉色蒼白,氣息羸弱。他的目光越過院墻,看著遠方那條流淌了千年的江水,像是在看一場走不完的人生長夢。
蘇婉端來一碗熱湯,輕輕放在他手邊,卻沒催他喝,只是靜靜地坐在旁邊。
婉兒,他輕聲開口,嗓音中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我騙了你一次,不想再騙你第二次。
她抬眸,靜靜看著他。
顧然低下頭,仿佛連看她的勇氣都沒有:這些年我漂泊四方,為了償還父親留下的債務(wù),幾乎丟掉了半條命。后來染了病,大夫說,讓我把后事準備好。
話音落下,院中一片沉默。風(fēng)從老槐樹間穿過,樹葉簌簌落下,像為他預(yù)演著一場凋零。
蘇婉沒有落淚。
她只是輕輕握住他的手,溫柔而堅定。
你回來了,就好。
那之后的每一天,她幾乎不曾離開他左右。
她為他熬藥,為他煮粥,為他收拾每一次咳血后的床褥。他想要看江水,她便推著他坐上輪椅,在江堤邊靜坐到落日;他說喜歡雨聲,她便在雨夜為他撐傘,陪他聽芭蕉滴水,聽得滿心酸楚。
有一日,他突然問她:婉兒,你不怪我嗎
她望著他,眼中沒有怨意,只有歲月打磨后的寧靜:曾經(jīng)怪過,恨過,也哭過。但如今啊,連那些恨意,也一起老了。
顧然握住她的手,手指已冰冷,卻還殘留著些許溫度。
婉兒,若有來生,我定不負你。
她哽咽,卻強忍著淚,輕輕搖頭:此生足矣。
那一夜,顧然睡得極安穩(wěn)。黎明時分,他悄然無聲地走了,唇邊掛著一點溫柔的笑意,仿佛夢中正與她重游那年的江南。
江城的天格外晴朗,秋日高懸,云卷云舒。
蘇婉親手為他整理衣衫,將那封陳年的訣別信輕輕放在他懷里。那信紙早已泛黃,字跡卻依然清晰,像刻在她心頭的印記,從未褪色。
送別那天,她一身素衣,在老宅前點燃了那封信。
火苗舔舐著紙頁,灰燼隨風(fēng)而起,宛如紛飛的思念,在天光之下灑落長空。
她沒有哭。
她只是抬頭看天,一直看著,直到陽光刺痛了眼。
那一刻,她終于明白,原來有些人,不需要陪你走完一生,只要在你生命里燃燒過一段,便已足夠深刻。
她將一切埋在心底,將過往與淚水一同封存。然后轉(zhuǎn)身,踏出老宅的門。
她的步伐不再猶疑,裙擺輕揚,像是被風(fēng)托起,也像是終于卸下了心中的千鈞。
身后,風(fēng)起,又起。
可這一次,它再也吹不動她心里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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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尾聲
多年后,江城的老街換了模樣。青石板依舊,但商鋪林立,車馬喧囂,再不似舊日那般清幽。但在最靠近江岸的那條巷子口,有一家小小的畫廊,靜靜佇立于歲月之間。
畫廊的正中,掛著一幅舊畫。畫紙略顯泛黃,畫風(fēng)卻溫柔至極。畫中,是一對戀人。男子一襲青衫,女子素裙執(zhí)傘,兩人并肩站在江邊,背后是夕陽下瀲滟的水波。他們對望著,眼里都是彼此,嘴角含笑,像春日初融,溫暖了畫中天地。
畫的左下角,用極細的筆觸寫著兩個字:思念。
沒有署名,也沒有日期,仿佛畫本身便是從一段時光中被剪下,鑲嵌在歲月的墻上。
人來人往,有人駐足,有人凝望。
有人說,那是一個女畫師的作品,她曾是江城最負盛名的才女,畫中藏著她的一生。她用筆記錄了一個人的輪廓,也畫盡了自己心頭那道始終不曾愈合的傷痕。
也有人說,那畫中的青衫男子,曾是江城有名的書生,后來一夜間人去樓空,再回來時已是風(fēng)燭殘年。
再也沒有人見過那位女畫師。
有人說她離開了江城,去更遠的地方旅行,也有人說,她早已在那個秋天,把自己的一生畫進了那幅畫里。
只有江水知道,那幅畫后藏著怎樣的故事——
關(guān)于一個名叫蘇婉的女子,和一個名叫顧然的男子。
關(guān)于春風(fēng)十里,不如你。
關(guān)于若有來生,我定不負你,和此生足矣。
風(fēng)還在吹,柳絮依舊隨春而舞,畫廊門前的風(fēng)鈴叮當(dāng)作響,像極了那個少女當(dāng)年步入石板路時傘下輕快的步伐。
可再沒有人看見她了。
她把愛與哀愁,一并留在了這幅畫里,遺落在人間,悄然無聲。
風(fēng)依舊吹,柳絮隨春舞。
她舞盡此生,終讓心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