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章
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是貓的世界。天空烏云密布，陰沉沉地，像是末日。一只巨大的橘貓喝醉了，爪子拍打著一只小小的、眼睛斜向一邊的奶牛貓。奶牛貓從窩棚里跑出來，橘貓?jiān)诤竺孀�。跑著跑著，奶牛貓絆倒了。不遠(yuǎn)處，另一只眼睛斜向一邊的三花貓也從巷子里跑出來，它沒絆倒，一直跑到河邊。玻璃碎片扎在我臉上。三花貓?zhí)肓撕永铩４髨F(tuán)大團(tuán)的烏云崩塌，暴雨如注。
旁邊傳來一聲刺耳的貓叫，猛然把我驚醒。一只黑貓站在我窗外，綠色的眼睛在夜里太亮，晃得我睜不開眼。
怎么了我問。我不知道是它說的，還是周圍所有模糊的影子都在發(fā)出聲音：斜眼貓……要跳樓。
第2章
整個社區(qū)里只有我不在意那只斜眼三花貓，所以當(dāng)那只負(fù)責(zé)傳話的黑貓找到我時，我說好吧。于是，我和斜眼貓，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又成了同桌。我坐在院子角落的椅子上，它搬著一個破紙箱往我這邊走，它很高（相對于其他貓），但沒什么力氣，紙箱上的東西搖搖晃晃幾次險些掉下來。除了我，所有蹲在墻頭、屋頂、垃圾桶旁的貓都在盯著它，貓工會的主席——一只肥胖的波斯貓——環(huán)胸站在屋頂，它們不敢太過喧嘩。
整理好紙箱里的破布和骨頭，斜眼貓拿爪子點(diǎn)了點(diǎn)我的褲腿，低著頭看著自己的爪尖，你，你好，又見面了。唯唯諾諾，令人厭惡。我沒理它。任誰都能感覺到我的冷漠疏離，何況是斜眼貓。它從紙箱里掏出一塊破舊的硬紙板，開始用爪子在上面抓撓。我認(rèn)識那塊硬紙板，所以問，還沒用完嗎
它聽見我說話很開心，額前的毛發(fā)輕擺，露出下面那雙無法正視我的眼，嗯！還剩很多地方，夠抓到明年夏天。
我不再理它，捧臉看向天空。那天天氣很好，白色的云層像倒了的多米諾骨牌一樣鋪展，厚而綿長，陽光穿不透，到處閃爍刺目的白光，大風(fēng)肆無忌憚地刮著，把院子里的塑料袋吹得嘩啦作響。我出神地想：斜眼貓什么時候喜歡上抓撓的呢
第3章
和斜眼貓相識是在很久以前，那時候日子還很長，長到讓人想撥快時針永遠(yuǎn)逃離那段歲月。社區(qū)的電線桿上貼著一張褪色的告示——斜眼貓，野貓群里爆發(fā)出一陣驚呼：呀！是個斜眼呀！斜眼貓斜視，天生的斜視，瞳孔永遠(yuǎn)向左偏，你完全搞不懂它到底在沒在看你。我記得那是星期三的下午，午后的陽光曬得貓毛發(fā)燙，斜眼貓轉(zhuǎn)到我們社區(qū)流浪的第三天。
有只大黑貓解開了斜眼貓脖間的破項(xiàng)圈，斜眼貓很生氣，說要去告訴貓工會。那只黑貓笑了，把斜眼貓重新系上的項(xiàng)圈再次解開，你去告�。】纯垂䲡粫䦷湍氵@個怪物！斜眼怪物！貓群里爆發(fā)出刺耳的笑聲，斜眼貓趴在地上哭，那只黑貓把它的項(xiàng)圈系上，緊緊勒住脖子，最簡單的那種死扣。我從午睡中驚醒，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頭頂?shù)碾娋�吱呀吱呀響著風(fēng)聲，晃動著墻上斑駁的光影。
第4章
主教學(xué)樓樓頂（或者說，這個社區(qū)里最高的那個廢棄建筑的頂樓）永遠(yuǎn)是斜眼貓情有獨(dú)鐘的地方，不論時間改變，風(fēng)景不同，小時候還是現(xiàn)在。我一向覺得是它侵占了我的地盤。我靠著生銹的鐵絲網(wǎng)坐在陰影處吃面包，斜眼貓坐在對面，靠門的位置，陽光把它的毛曬得和它找到的那塊磚頭一樣紅。我們從不理會對方，它可能會偶爾抬頭小心翼翼地看看我，我吃得比它快，總會從它身旁擦肩而過，聽見它一瞬間停止咀嚼，然后視若無睹地開門關(guān)門（那扇搖搖欲墜的鐵皮門）。
與我同桌后，斜眼貓的麻煩確實(shí)少了不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樗鼈冞�記得有次我趕走了企圖咬我的野狗。斜眼貓有更多的機(jī)會抓撓它的硬紙板，硬紙板一頁頁被磨損。我想可能不到夏天，硬紙板就要抓完了。我從不覺得我和斜眼貓會在院子以外的地方說話，當(dāng)它坐到我身邊時，我甚至一瞬間身體僵硬不知所措。
我有個計劃。它像平常一樣微低著頭，我能看到它的尾巴尖。我說，嗯。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計劃嗎
尾巴晃了晃，還是沒抬頭。我咬了一口面包放進(jìn)嘴里，面包里有塊硬渣，我皺起眉頭。什么計劃
斜眼貓第一次在屋頂和我說話，第一次比我更早離開，關(guān)上門之前它小聲說，對不起，我還不能告訴你。我把那塊硬渣咽了下去，繼續(xù)吃我的面包。我真傻，那可是只會說對不起的斜眼貓，它能有什么計劃，就像面包里怎么可能有硬渣，不可能有硬渣。我竟傻到懷著僥幸期待它所謂的計劃。
第5章
對不起。斜眼貓最擅長說的三個字——對不起。像所有荒誕故事、新聞報道中描述的一樣，斜眼貓是那些故事中的主角。雄貓們開始欺負(fù)它。它們會每頓飯都讓它最后一個吃，它們會留它一個人守著破窩，它們會逼著它幫它們抓老鼠，它們會把它的紙箱搬到巷口，把里面的東西撒到街上。后來它們開始圍在它周圍喊它怪物。它們把斜眼貓當(dāng)破布一樣推來推去，它們誣陷它偷了老鼠，它們把濕泥巴涂在它的紙箱上，它們在它走路的時候突然伸出爪子，看到它流了一臉血后裝模作樣地說對不起。
沒過多久，雌貓也加入陣營。她們更樂意于使喚它去撿各種垃圾，她們會取下它脖間的漂亮鈴鐺占為己有，她們把它的硬紙板當(dāng)玩具撕扯，她們會故意跌倒，把臟水灑在它的毛上。后來斜眼貓沒力氣了，不能幫她們撿垃圾了。于是她們說它上廁所不埋沙，說它身上長了四個尾巴，她們用水管把它渾身沖透，她們把它的耳朵咬出各種豁口，然后告訴貓工會，看工會主席用爪子狠狠拍它的頭。當(dāng)這些日復(fù)一日不曾間斷的欺負(fù)傳到貓工會主席耳中時，主席說，怎么可能，它們可還都是孩子。
有人欺負(fù)你嗎主席把斜眼貓叫到屋頂辦公室問它。斜眼貓低著頭，爪子絞著尾巴，搖了搖頭。我就說嘛！主席用爪子拍了拍斜眼貓的頭，去吧！斜眼貓鞠了個躬（彎了彎腰），對不起，麻煩您了。其他貓工會成員說，你們這只貓很有禮貌��！主席笑了，那是，也不看是誰帶出來的。
第6章
從那次突然說它有個計劃后，我們便不再說話，它吃它的飯，我吃我的飯，每次都是我先走。我一度以為是那天太陽太毒，把我曬得中暑產(chǎn)生了幻覺。再次說話時已經(jīng)入了秋，夕陽把遠(yuǎn)處的高樓大廈映得金黃。它扶著鐵絲網(wǎng)身體左右來回晃著，聽到開門聲時嚇了一跳。
我以為你下午不會來的。它看了我一眼便立馬低下頭，下一秒似乎就會說出對不起。我搶先一步說，我要鎖門了，你走不走
我只是出于責(zé)任問它，但它好像把那誤會成一種邀請。其實(shí)它會誤會也很正常，我和它待的地方確實(shí)近，它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我從巷口走到院子，這次追上了我而已。
我不知道原來斜眼貓也像其他貓那樣喜歡吃，它找到三塊餅干，買了一塊可樂餅（可能是人類丟棄的），一根火腿腸。它把可樂餅掰成兩塊，然后看著火腿腸皺起眉頭。我猜它會把火腿腸和半塊可樂餅給我，留給自己那半塊�？蓸凤灪突鹜饶c遞向我，果然。我接過半塊可樂餅說，我不喜歡甜的。走了幾步我才想起來可樂餅也是甜的，斜眼貓沒拆穿我，當(dāng)然也可能是它根本沒注意到。
第7章
我家和斜眼貓常待的地方只隔了一條河。我在小區(qū)門口停下，它背著它的破紙箱站在河邊。斜眼貓已經(jīng)不像小時候那樣小了，它現(xiàn)在長得很高（在貓里面），比一般貓都要高。可很多事情并不會隨著改變而改變。就像再次出現(xiàn)在我們社區(qū)，就像再次和我同桌，就像永遠(yuǎn)也跨不過那條小河。
斜眼貓的哥哥（一只體型更大的橘貓）出來接它，護(hù)著它走過那座橋。隔了很遠(yuǎn)，斜眼貓?jiān)跇蚰沁呄蛭覔]了揮尾巴，它哥哥冷漠地看了我一眼。背后是漫天金黃的夕陽。我恍惚了一下，你看，距離夠遠(yuǎn)，看不清了，我們也都是普普通通的男孩女孩（或者，貓和人）。
第8章
我認(rèn)識它哥哥，很早就認(rèn)識，幾乎就在認(rèn)識它之后。它哥哥叫大橘，大它四歲，只比我們社區(qū)的野貓輩分高兩級。斜眼貓轉(zhuǎn)到我們社區(qū)的第一天，大橘就領(lǐng)著一幫高年級的貓到我們院子，什么也沒說，只是給了斜眼貓一個干凈的食盆。別人都說你看看這對奇葩的兄妹，它們爸媽（如果它們有的話）是不是重女輕男不給妹妹治斜眼，哥哥倒是把妹妹當(dāng)寶貝一樣疼。大橘極疼斜眼貓，所以后來有一天，有只黑貓把斜眼貓的干凈食盆打破了，斜眼貓蹲在地上撿，爪子被割破，到處流著血。大橘來了，掄起一塊磚頭砸向那只黑貓。大橘被人打斷了腿，換來斜眼貓整個童年的安穩(wěn)。
第9章
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極力維持我和斜眼貓的關(guān)系。我從不主動看它，盡量少說話，走在同一條回家的路上（其實(shí)是回各自窩棚的路），我會快到讓它跟不上。一切都被那天一句無心的你走不走打破，我的步伐依舊，可斜眼貓改成了跑的，從那天開始它會和我一起回家。
斜眼貓喜歡甩尾巴，還喜歡低頭，高高的尾巴在我眼前晃悠，我一度懷疑它有沒有撞到過墻。它每天只能找到三塊餅干（或者等量的食物），可它會換著花樣找吃的，不論找到了什么，總會分我一半（放在我腳邊）。有次我主動掏錢買了貓糧給它去吃，從那開始它總會把頭低得深深的，看著自己的爪尖。不到我給它吃的它就不抬頭，我才知道，原來低頭還有這個意思。后來走到一家賣菠蘿的攤位，店家的兒子趴在一旁寫作業(yè)，他抬頭掃了我們一眼，大聲問，姐姐，你的眼睛是不是瞎的啊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過來，斜眼貓使勁地低頭，脖子幾乎彎成了九十度。那天我們吃了免費(fèi)的菠蘿（店家扔出來的），開心地笑了很久。
第10章
有次下雨，等了好久都不見它哥哥出來，我陪它站在河邊，問它，你為什么不敢過橋那是我第一次問它問題，我從沒想過問它問題，我固執(zhí)地認(rèn)為，即使我們一起回家分一份吃的，只要我們從不試探對方，那么我們就不會陷入什么麻煩的關(guān)系。
小時候掉下去一次，差點(diǎn)淹死，后來就不敢一個人走了。意外地簡單。過了好久它哥哥還是沒出來，我當(dāng)時應(yīng)該想說，我送你過去吧。但出口成了，你要到屋檐下躲雨嗎它搖了搖頭。我便走了，把她一個人留在風(fēng)雨中，那天的雨很大，下了一整夜。
第11章
一直到冬天，大雪紛飛的日子，斜眼貓終于不再跟著我了。我可能知道為什么。有人（或別的貓）看見了我和它待在一起，于是它們開始興奮地議論。它們在墻上（或樹上）用心抓出我和斜眼貓的名字（或標(biāo)記），它們把我們的椅子（破紙箱）用繩子綁在一起，它們在我們的背上分別貼青梅竹馬郎才女貌（用樹葉或破布），它們把雪球搓成團(tuán)，砸在我們頭頂。斜眼貓不停地說對不起（發(fā)出那種受驚嚇的叫聲），我不做任何反應(yīng)。于是，這被認(rèn)定為懦弱。于是流言蜚語（尖銳的貓叫）像是落不完的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無窮無盡。
我們最終還是被請來了家長（貓工會主席或社區(qū)管理者）。工會對我們的爸媽（可能指代收養(yǎng)者或負(fù)責(zé)的貓）苦口婆心地說這種跨界（貓和人）關(guān)系不好�；丶液笪业募胰耍ㄈ绻业募胰嗽谝獾脑挘┖莺萆攘宋乙话驼疲ɑ蛘咧皇抢淠难凵瘢�。
我站在河這邊，斜眼貓站在河那邊。它臉上的傷痕（被抓的印子）比我的更清晰，它比我白很多。它發(fā)出那種聲音，對不起啊！真的對不起。彎腰時毛發(fā)散開，露出脖子上的青紫（被勒的印子）。我說，別再跟我說話了。它點(diǎn)了點(diǎn)頭。
第12章
其實(shí)斜眼貓一直是個很有禮貌（或者說，溫順、容易受驚）的孩子，大橘說那是它爸媽（生存環(huán)境）教出來的。我問你為什么就沒這么禮貌呢。大橘說，玟珂（斜眼貓的名字）小時候被欺負(fù)，膽子一直很小。有一次因?yàn)橐恢焕鲜髧樀靡宦暭饨�，�?dāng)時媽媽在看電視（或者只是在睡覺），嚇了一跳，便隨手拿起遙控器（或者只是一個石子）砸在玟珂頭上，讓她說對不起（發(fā)出那種聲音）。有一次爸爸新找到的食物被玟珂碰掉了，他便用爪子打玟珂，直到再打不動，讓她說對不起。爸媽說做錯了就要知錯，知錯就要說對不起。曾有段時間，它甚至只會發(fā)出那種聲音，無論做了什么，只要有貓上前跟它搭話，它就擺著爪子（或尾巴）大喊對不起。
把它的毛燒了時它會說對不起，往它的食盆里倒入剩飯它也說對不起，在貓群聚集期間指著它大罵，斜眼影響了腦子，都是智障。它還是會說對不起。我想到這些畫面，我聽見大橘說，誰再讓我聽見玟珂說對不起，我就弄死他！
第13章
提心吊膽，寢食難安地過了兩個月，我也沒等到大橘來弄死我。它被人打斷了腿，躺在某個角落里，來不了。我和斜眼貓被調(diào)開了，我們不再一起回家，我和它再沒說過話，再沒說過一句話。它吃它的飯，我吃我的飯。它抓它的硬紙板，我看我的窗戶。它發(fā)出它的對不起（那種聲音），我眼瞼低垂默不作聲。它變回那個故事的主角，我繼續(xù)做我的旁觀者。
后來它被人（或別的動物）從樓梯上推下去，腳腕骨折，很長時間沒來社區(qū)。再次見到它是在河邊，那個黃昏，它坐在橋上抓撓。它瘦了很多，那件洗到褪色的毛皮太小，把它的骨頭露出來，纏著繃帶的腳一晃一晃。我不知怎么想的，也在橋邊坐了下來，與它相對的位置，然后掏出一本書看起來。那天的黃昏出奇地短，我只看了兩篇文章，一個影子便投過來。斜眼貓站了起來（或者只是站直了身體），我也站了起來，我看著它，卻不知它到底有沒有看我。它轉(zhuǎn)身回家（回窩棚），我轉(zhuǎn)身回家。夕陽完全沒入天際。
第14章
斜眼貓?zhí)鴺橇�！斜眼貓要跳樓了！一路上所有貓（或人）都在嚷嚷，它們和我一起擠著向主教學(xué)樓（廢棄建筑）的方向跑，像是地震演習(xí)時聲勢浩大，熱熱鬧鬧。那里已經(jīng)圍滿了貓和人，我只能站在外圍，不過還好那建筑足夠高，站得再遠(yuǎn)也能看到樓頂?shù)男毖圬�。它已�?jīng)跨過了防護(hù)網(wǎng)（圍欄），雙手（爪子）張開抓著網(wǎng)孔，腳跟踩著樓頂邊緣，只要一松手就能掉下去。
喂！你長得這么丑還想死�。怃J的貓叫）至于嗎不就一塊破紙板，還你一塊新的就是了。（貓工會成員的聲音）你看，你看，這個角度能看見它的肚皮誒！（圍觀者的聲音）它來真的假的��！這么刺激。（興奮的議論）咱們不給它留塊空地嗎砸在我們身上怎么辦（自私的擔(dān)憂）
我向前擠了擠，人太多了，完全擠不動。我想開口喊它，但好像有痰黏住了我的喉嚨，就是喊不出聲。你們——（斜眼貓發(fā)出微弱的聲音）細(xì)弱蚊蠅的聲音立馬被嘈雜的人群和貓叫淹沒。想必你們都認(rèn)識我，對，我就是你們口中的那個斜眼。我叫玟珂，謝謝的謝，王文的玟，王可的珂，斜眼貓玟珂。你們要記住這個名字。（它可能只是發(fā)出了一連串奇怪的、只有我能理解的叫聲或動作）。
斜眼貓的聲音還是很小，可人群逐漸安靜下來，他們面面相覷。水漫過頭頂，鉆入鼻孔，刺得眼睛酸疼，你被攥住喉嚨，捏緊心臟，你無法呼吸，無法喊叫，黑暗把你一點(diǎn)一點(diǎn)吞噬。（它可能只是顫抖、喘息，表現(xiàn)出極度的恐懼和絕望）。螞蟻一只只爬上來，從腳趾爬到腳面，它們撕咬起來，風(fēng)卷殘?jiān)坪罅粝掳咨墓穷^。（它可能只是身體抽搐，像被什么東西啃咬）。說來好笑，你們知道雨砸在瞳孔上是什么感覺嗎其實(shí)并不是很疼。（它可能只是歪了歪頭，露出那只斜視的眼睛）。
斜眼貓說著雜亂無章的話（或發(fā)出雜亂無章的聲音），毫無邏輯，沒人聽得懂它在說什么。它松開了一只手（一只爪子），身體突然向下傾斜。人群驚呼出聲，還以為它掉了下來。斜眼貓笑了（露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風(fēng)把它的毛吹散，露出它的眼睛。我要你們記住今天這個日子，我要你們記住這棟建筑，我要你們每一個人都記住，是你們殺了我，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兇手。（它可能只是發(fā)出了一個尖利的、充滿控訴的叫聲，然后看向我）。
那一瞬間它好像看向了我，它的眼睛還是向左偏，可我覺得它的確在看我。然后它就松了另一只手（另一只爪子），下落速度極快，我的視線沒來得及動，它就落到了地面。人群炸開了鍋，瘋狂叫著，打電話的，找老師的，拿手機(jī)拍的。我向前去擠，到底沒擠進(jìn)去。
第15章
因?yàn)樾毖圬埖乃�，社區(qū)里變得很壓抑，但也可能是因?yàn)樘鞖庾兝淞�，它們沉湎于尋找食物。日子還是照常過。我依舊看我的窗戶，偶爾閑暇時，會看那個角落里的座位一眼。我還在公園吃飯，所有高處的圍欄都被加固了。我有時會在廢棄建筑下停佇，想象一具小小的身體摔到粉碎的樣子。我會大步流星地回家，我想我夠快看不到它，它就還是在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跟著我。我時不時坐在那條河邊，夕陽下那個小小的身影還會坐在那里。它坐在那里抓撓，微風(fēng)會拂動它的毛發(fā)，揚(yáng)起它瘦弱的身體。它的腿懸在空中一擺一擺，鼻尖閃爍著金色的光，就像波光粼粼的河面灑下的夕陽。
大橘經(jīng)常在河對面抽煙（或者只是蹲在那里），然后一瘸一拐地走進(jìn)夕陽。我看了那座橋很久，最終還是沒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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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沒人來收斜眼貓的東西（破紙箱和硬紙板），也沒人去碰。我最終還是忍不住坐到了那個位置。它的紙箱里塞滿了東西，骨頭、破布和垃圾，還有那塊被撕開的硬紙板。那天有只小貓趁著午休翻出斜眼貓的硬紙板，一塊塊撕掉，貼滿整個院子。我從沒見過斜眼貓發(fā)那樣大的火，它拿起一塊小石頭狠狠砸那個小貓，它很高，那個小貓根本沒法反抗，慘叫一聲接一聲。等人們（或別的貓）把斜眼貓拉開時，那個小貓滿臉是血。沒等工會下達(dá)什么懲罰，第二天斜眼貓就站在了樓頂。
我翻開那塊硬紙板（或者只是撿起一塊碎片仔細(xì)看），上面印著一個幾乎褪色的印記：一個模糊的爪印。哦，是了。很久以前我給它買過一個帶小爪印的玩具。那時斜眼貓剛成為我的同桌，它的眼睛向我這邊偏，我以為它在偷看我。我把玩具丟在它紙箱上。送給你了。
硬紙板很大，斜眼貓抓撓了很多地方，連起來像是一個故事，只是殘缺了很多塊。抓撓的痕跡連起來像是一個一只眼（或斜眼）的男孩。男孩倒在地上挨打，男孩踮著腳去夠掛在樹上的食物，男孩臉上寫滿泥巴（或傷痕），男孩沉默地坐在角落看窗外的風(fēng)景。男孩坐在防護(hù)網(wǎng)（圍欄）下面吃飯，男孩背著破紙箱頂著夕陽，男孩看窗戶時捧著的側(cè)臉，男孩吃可樂餅（或餅干）時皺起的眉頭。男孩穿的運(yùn)動鞋（或者只是它跟著我的腳步），男孩買的冰激凌（或者只是我給的食物），男孩騎的單車（或者只是我走過的路），男孩換的新發(fā)型（或者只是它觀察到的我的變化）……
男孩站在橋邊，夕陽把他的臉照得金黃。男孩撐著雨傘（或者只是躲在屋檐下），在黑暗中站了一夜。男孩拿起一塊菠蘿，拉著女孩（它自己）就跑，留下滿店（滿社區(qū)）茫然。男孩坐在夕陽中看書，微微上揚(yáng)的嘴角。
硬紙板還有那么多地方，足夠抓到夏天。
其他貓（或人）上街回來了。
快看，那個怪人坐在斜眼貓的位置誒！
他好像哭了。
噓！小聲點(diǎn)，別讓他聽見了，我可不想再莫名其妙背上一條貓命。
……
——我有個計劃。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計劃嗎
——對不起，我還不能告訴你。
……原來這就是你的計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