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宵十五，上京城燈火如晝，流光溢彩，笙歌鼎沸。
御街之上，新帝蕭
戰(zhàn)率百官行樂，接受萬民朝拜。他高踞于九龍華蓋之下，玄色十二章龍袍襯得他面容愈發(fā)俊美無儔，卻也愈發(fā)冷冽如冰。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下方匍匐的人群，帶著與生俱來的、屬于帝王的高傲與漠然。
五年了。
1
距離我慕家滿門被抄，父親定國將軍慕遠山被冠以通敵叛國的罪名，于午門斬首，已整整五年。
那場滔天的血光，那三百多口無辜的冤魂，日日夜夜在我夢中哀嚎，將我從錦衣玉食的閨閣嬌女，淬煉成了一把藏在鞘中、只為復(fù)仇而鳴的利刃。
此刻，我，慕晚棠，早已不是五年前那個天真爛漫的將軍府嫡女。我化名挽歌，以一介樂妓的身份，潛伏在這繁華的上京城，等待著一個能接近他，這個親手將我推入地獄的仇人——蕭
戰(zhàn)的機會。
宮宴之上，絲竹喧闐，舞袖翩躚。
輪到我獻藝時，我抱著懷中那把名為血薇的古琴，緩步走上大殿中央。
四周的喧囂似乎在瞬間靜止。
我垂下眼簾，素手輕揚，撥動琴弦。
一曲《悼故國》，哀婉凄絕，如泣如訴。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從我心頭滴落的血，浸透著國破家亡的悲愴，和……那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琴聲幽咽，穿透了這歌舞升平的假象，直抵人心最深處的蒼涼。
我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有驚艷，有探究，有憐憫。
但，我只在意那一道。
那道來自御座之上，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波動的目光。
曲終，我緩緩起身，斂衽行禮。
殿內(nèi)，一片死寂。
良久，才聽到他那低沉磁性，卻又冷得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響起：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家……挽歌。我依舊垂著眼，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挽歌……他咀嚼著這個名字，語氣意味不明，好名字。這曲《悼故國》，是你所作
是。
倒是……別出心裁。他頓了頓，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朕的御書房，缺一個撫琴的宮人。從今日起，你便留下吧。
我心中一凜，隨即涌起一陣狂喜！
機會！
這就是我苦等了五年的機會！
我強壓下心頭的激動，屈膝跪下，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與感恩：奴家……謝陛下隆恩。
袖中的手，卻死死攥緊，尖銳的指甲深陷入掌心的嫩肉，帶來一陣陣刺痛。
蕭
戰(zhàn)……
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我慕晚棠，從地獄爬回來，不是為了茍延殘喘。
而是為了……讓你也嘗嘗，家破人亡，錐心刺骨的滋味！
2
御書房，是整個皇宮最核心，也最戒備森嚴的地方。
蕭
戰(zhàn)批閱奏折，召見大臣，都在這里。
而我，挽歌，成了那個……唯一可以自由出入，為他撫琴的宮人。
每日清晨，我會在他踏入御書房之前，點燃安神的檀香，備好他慣用的徽墨。
他批閱奏折時，我便安靜地坐在一旁，素手撫琴。琴聲或清雅，或激昂，或……暗藏殺機。
他似乎很欣賞我的琴藝。
有時，他會放下手中的朱筆，閉目聆聽，眉頭微蹙，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透過琴聲，窺探著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否……從我這刻意壓抑的琴聲中，聽出了一絲熟悉的影子
畢竟，我這手琴技，還是當(dāng)年……父親重金請來的名師所授。而蕭
戰(zhàn)，也曾是父親的門生，在我府中，聽過我無數(shù)次的彈奏。
只是，那時，我是高高在上的將軍府嫡女慕晚棠。
而此刻，我是卑微如塵埃的宮廷樂妓挽歌。
云泥之別。
他大概……早已將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慕晚棠，忘得一干二凈了吧
也好。
他越是忘記，我的機會……就越大。
御書房里，除了琴聲，便只有他翻閱奏折的沙沙聲，和朱筆圈點的細微聲響。
我們之間，隔著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咫尺天涯。
他從不與我多言。除了偶爾點一兩首曲子，或者……在我撫琴時，那落在指尖的、帶著探究的目光。
我知道，他在試探我。
試探我的來歷，試探我的目的。
這個男人，心思深沉如海，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他將我這個來歷不明的樂妓留在身邊，絕不僅僅是因為……欣賞我的琴聲。
他或許……從我身上，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又或者……他只是把我當(dāng)作一個……無聊時可以消遣的玩意兒
無論如何，這對我而言，都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我可以近距離地觀察他，了解他的習(xí)慣，他的喜好，甚至……他那些不為人知的弱點。
我也可以……利用這個身份，接觸到一些……或許能為我父親翻案的關(guān)鍵人物和線索。
這是一場無聲的較量。
賭注，是我的性命，和……慕家三百多口冤魂的昭雪。
我不會輸。
也……輸不起。
夜深人靜，我躺在偏殿那張冰冷的床榻上，一遍遍地回憶著白天在御書房里看到的每一個細節(jié)，聽到的每一句話。
蕭
戰(zhàn)……
他比五年前，更加深不可測，也……更加冷酷無情了。
想要從他身上找到破綻，扳倒他，難如登天。
但，我不會放棄。
我這雙撫琴的手，不僅能彈出斷腸的哀歌，也能……握住復(fù)仇的利刃！
3
在御書房撫琴的日子，平靜無波，卻又……暗流洶涌。
我小心翼翼地扮演著一個溫順、怯懦、除了琴藝一無所長的樂妓角色，試圖降低蕭
戰(zhàn)對我的戒心。
同時，我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御書房里的一切。
奏折的批閱流程，大臣的派系關(guān)系，甚至……蕭
戰(zhàn)與身邊近侍的談話內(nèi)容。
每一個細節(jié)，都可能隱藏著……扳倒他的關(guān)鍵。
蕭
戰(zhàn)似乎對我這種安分守己很滿意。他依舊不怎么與我說話，但……允許我待在御書房的時間，卻越來越長。
有時，他甚至?xí)谂喭曜嗾酆�，獨自一人，對著窗外的月色，沉默良久�?br />
那落寞的背影，與他平日里那生殺予奪的帝王形象，截然不同。
那一刻，我甚至?xí)a(chǎn)生一絲錯覺。
覺得……他并非如表面看起來那般……冷酷無情
不！
秦墨！你清醒一點！
他是你的仇人！是害死你全家的劊子手！
你怎么能……對他產(chǎn)生任何不該有的情緒！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將心中那絲不合時宜的動搖，強行壓了下去。
我開始嘗試著，利用一些無意的機會，去接觸那些……當(dāng)年可能參與構(gòu)陷我父親的舊臣。
比如，在他們等待蕭
戰(zhàn)召見時，我不小心將茶水潑在了某位大人身上，然后借著道歉的機會，與他攀談幾句。
或者，在御花園偶遇某位娘娘，借著為她撫琴的機會，旁敲側(cè)擊地打探一些……當(dāng)年的舊事。
我的這些小動作，做得極其隱蔽。
但，我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暗中注視著我。
是蕭
戰(zhàn)嗎
他是不是……已經(jīng)察覺到了什么
我的心，時刻懸著。
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直到有一天，一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讓我的復(fù)仇計劃，出現(xiàn)了新的轉(zhuǎn)機。
那天，蕭
戰(zhàn)因為邊關(guān)急報，臨時出宮了。御書房里，只有我一個人。
我借著整理書案的機會，目光……落在了他書架上，一本不起眼的、似乎很久沒有翻動過的兵法殘卷上。
那本殘卷……我認得！
是我父親生前最珍愛的一本！上面還有父親親手做的批注！
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蕭
戰(zhàn)的書架上！
難道……
一個大膽的猜測，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
蕭
戰(zhàn)……他當(dāng)年，真的是被蒙蔽了嗎
他對我父親……并非只有君臣之義，還有……師徒之情
那……他為何要……
我的心，亂了。
如果……如果他當(dāng)年也是身不由己，如果他也是被人利用……
那我的仇恨……我的復(fù)仇……又該何去何從
不！
不可能！
他是帝王！生殺予奪，皆在他一念之間！
無論有任何理由，慕家三百多口人的血債，他都……難辭其咎！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將那本兵法殘卷，放回原處。
然后，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xù)撫琴。
只是，那琴聲，卻再也無法……平靜如初。
4
蕭
戰(zhàn)回宮后，似乎……并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
他依舊如常地批閱奏折，聽我撫琴。
只是……我總感覺，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多了一絲什么。
是錯覺嗎
還是……他真的在我身上，看到了……慕晚棠的影子
這種不確定，讓我更加煎熬。
我開始更加小心地，試探他。
我會在撫琴時，不經(jīng)意地，彈奏一些……當(dāng)年慕晚棠最擅長的曲子。
那些曲子，大多歡快明媚，與我如今挽歌的哀婉凄絕，截然不同。
每一次，當(dāng)我彈奏這些曲子時，他都會……停下手中的朱筆，抬起頭，目光復(fù)雜地看著我。
那眼神里，有疑惑，有追憶，甚至……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痛楚
我的心，也跟著揪緊。
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那個……曾經(jīng)明媚如驕陽的慕晚棠
想起了……他們之間，那段早已被鮮血染紅的……過往
有一次，我彈奏的是那首《鳳求凰》。
那是……當(dāng)年我及笄之禮上，父親點名要我彈奏的曲子。
那時，蕭
戰(zhàn)還是太子，也位列賓客之中。
我還記得，他當(dāng)時看我的眼神……
琴聲流淌，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我的眼眶，不自覺地……濕潤了。
一曲終了，他久久沒有說話。
御書房里，一片死寂。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劇烈的心跳聲。
這首曲子……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你……從何處學(xué)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他認出來了！
回……回陛下，我低下頭，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顫抖，是……是奴家以前……偶然聽一位老樂師彈奏過……覺得好聽，便……私下學(xué)了……
這個理由，漏洞百出。
《鳳求凰》雖然流傳甚廣，但……我彈奏的版本，是經(jīng)過父親改良的，與世面上的版本，略有不同。
他……會相信嗎
他看著我，眼神幽深，像一口不見底的古井，要將我的靈魂都吸進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嘆了口氣。
是嗎他說，語氣聽不出喜怒，倒是……彈得不錯。
他沒有再追問。
我的心，卻像是坐過山車一般，跌宕起伏。
他到底……有沒有懷疑
還是……他只是把我，當(dāng)作了一個……可以用來追憶故人的……棋子
一個……可以讓他暫時忘卻帝王孤寂，沉湎于往日幻影的……替代品
這個念頭，讓我感到一陣……屈辱。
也……更加堅定了我的復(fù)仇之心！
蕭
戰(zhàn)！
無論你把我當(dāng)作什么，我慕晚棠……絕不會讓你如愿！
我會讓你……為你的冷酷，為你的自負，為我慕家三百多口冤魂……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5
自從那次《鳳求凰》的試探之后，蕭
戰(zhàn)對我……似乎更加關(guān)注了。
他不再僅僅是聽我撫琴，偶爾……還會和我閑聊幾句。
聊的，大多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風(fēng)花雪月，或者……一些關(guān)于音律的探討。
但我總感覺，他話里有話，每一個問題，都像是在……不動聲色地，挖掘著我的過去。
而我，則更加小心翼翼地應(yīng)對，滴水不漏。
我們之間，就像在進行一場……沒有硝煙的心理戰(zhàn)。
彼此試探，彼此防備。
這種感覺，讓我身心俱疲，卻又……不得不強打精神。
因為我知道，稍有不慎，我就會……萬劫不復(fù)。
除了蕭
戰(zhàn)的試探，宮中其他人的目光，也開始……變得有些不一樣。
一個能長期待在御書房，甚至能和陛下閑聊的樂妓
這在等級森嚴的皇宮里，無疑是……異類。
嫉妒，猜測，流言蜚語……開始像無形的毒蛇，悄然向我襲來。
我能感覺到，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動。
而將這一切推向危險邊緣的，是……一次意外。
那天，是太后的壽辰。宮中大宴。
我作為御書房的琴妓，自然也被傳喚前去獻藝。
席間，一位喝醉了酒的王爺，見我頗有姿色，竟然……當(dāng)眾對我動手動腳，言語輕佻！
我強忍著惡心和憤怒，想要避開。
那王爺卻不依不饒，甚至……變本加厲！
就在他那油膩的手，即將碰到我的臉頰時——
放肆！
一聲冰冷的、帶著無盡威嚴的怒喝，驟然響起！
是蕭
戰(zhàn)！
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了我面前，臉色鐵青，眼神凌厲得像是要殺人！
那醉酒的王爺，瞬間酒醒了大半，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
陛……陛下饒命！臣……臣只是……和挽歌姑娘開個玩笑……
玩笑蕭
戰(zhàn)冷笑一聲，聲音里不帶一絲溫度，朕的人，也是你能隨便開玩笑的
朕的人
這三個字，像一道驚雷，劈在了我的心上，也……劈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上！
整個宴會廳，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充滿了震驚，探究，和……各種意味不明的揣測。
我的臉，瞬間漲紅！
他……他這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維護我
還是……在用這種方式，向所有人宣告……我對他的特殊
無論哪一種，都將我……徹底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挽歌的身份，再也無法……僅僅是一個普通的琴妓了。
我的偽裝，出現(xiàn)了一道……無法彌補的裂痕。
而危險，也正悄然逼近。
6
太后壽宴上，蕭
戰(zhàn)那句朕的人，像一顆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平靜的后宮和前朝，都激起了軒然大波。
關(guān)于我挽歌的身份和來歷的猜測，甚囂塵上。
有人說我是陛下微服私訪時帶回來的民間絕色。
有人說我是某個失勢家族送進宮固寵的棋子。
甚至……還有人說我是修行千年的狐妖，專門來迷惑君王。
這些流言蜚語，像無形的利箭，從四面八方射向我。
我依舊每日去御書房撫琴，但能明顯感覺到，周圍那些宮人太監(jiān)看我的眼神，已經(jīng)從最初的敬畏，變成了……更加復(fù)雜難辨的探究和……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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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
戰(zhàn)，卻對此……視若無睹。
他依舊如常地批閱奏折，偶爾……會用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他似乎……很享受這種……將我置于風(fēng)口浪尖，看我如何應(yīng)對的感覺
這個男人……真是個惡趣味的混蛋！
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被這些無形的壓力逼瘋的時候，一個真正的炸彈，被引爆了。
那天，我正在御書房撫琴，一個小太監(jiān)忽然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稟報：
啟稟陛下！定國將軍府……定國將軍府的舊部，原兵部侍郎周顯明大人……求見！
周顯明！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手猛地一抖，琴弦發(fā)出一聲刺耳的雜音！
周伯伯！
他……他怎么會來！
他是父親生前最信任的副將和摯友！當(dāng)年慕家出事后，他因為在外地督辦軍務(wù)，僥
過了那場清洗，但也被一擼到底，貶為了庶民！
這五年來，他一直銷聲匿跡，我以為……他早已心灰意冷，不再過問世事。
他現(xiàn)在突然出現(xiàn)，而且是……求見蕭
戰(zhàn)！
他想做什么！
難道……他也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蕭
戰(zhàn)的眉頭，也微微蹙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宣。他淡淡地吐出一個字。
很快，一個身形佝僂，兩鬢斑白，穿著粗布衣衫的老者，被帶了進來。
雖然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雖然他的腰背不再挺直，但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真的是周伯伯！
他看到我，渾濁的眼睛里，猛地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又……強行忍住了。
他只是……用一種充滿了悲痛、震驚、和……一絲希冀的復(fù)雜眼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轉(zhuǎn)向蕭
戰(zhàn)，撩起衣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罪臣周顯明，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的聲音，蒼老，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我的心，狂跳不止！
我知道，今天的御書房，注定……不會平靜了。
一場等待了五年的風(fēng)暴，終于……要來了！
7
周卿平身。蕭
戰(zhàn)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目光卻銳利如鷹，緊緊鎖在周顯明身上，不知周卿今日進宮，所為何事
周顯明沒有起身。他依舊跪伏在冰冷的金磚地面上，枯瘦的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掌中……赫然托著一卷……血跡斑斑的奏折！
陛下！周顯明老淚縱橫，聲音悲愴，罪臣今日前來，不為榮華富貴，不為官復(fù)原職！只為……為五年前定國將軍慕遠山通敵叛國一案，鳴冤！
鳴冤！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
周伯伯……他竟然……真的是為此而來！
他……他要為我父親翻案！
蕭
戰(zhàn)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神冰冷如霜：周顯明！你好大的膽子！慕遠山通敵叛國，證據(jù)確鑿，早已蓋棺定論！你今日舊事重提，是想……質(zhì)疑朕的決斷嗎！
強大的帝王威壓，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在整個御書房，壓得人喘不過氣！
周顯明卻……絲毫不為所動！
他依舊高舉著那卷血書，字字泣血，聲聲悲鳴：
陛下！慕將軍一生忠君愛國，光明磊落！他鎮(zhèn)守北疆?dāng)?shù)十年，大小戰(zhàn)役百余場，為我大蕭王朝立下赫赫戰(zhàn)功！他怎么可能……通敵叛國！
所謂證據(jù)，不過是奸佞小人精心偽造！所謂證人，皆是屈打成招，含冤而死！
罪臣當(dāng)年在外，未能及時回京，致使慕將軍蒙受不白之冤，滿門忠烈慘遭屠戮！此乃罪臣一生之憾！今日，罪臣便是拼上這條老命，也要……為慕將軍，為慕家三百多口冤魂，討回一個公道！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也……砸在蕭
戰(zhàn)的心上！
我看到，蕭
戰(zhàn)那緊握著朱筆的手，青筋暴起！眼神里，翻涌著驚濤駭浪！
周顯明！他猛地站起身，厲聲喝道，你這是……在指責(zé)朕，冤殺了忠臣！
罪臣不敢！周顯明重重地叩首在地，額頭磕出了鮮血，罪臣只是……懇請陛下，重查此案！還慕將軍一個清白！還天下一個公道！
倘若陛下不允……罪臣今日，便血濺于此！以死明志！
說完，他竟真的……從懷中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對準(zhǔn)了自己的心口！
周伯伯！我再也忍不住，失聲驚呼，想要上前阻止！
放肆！蕭
戰(zhàn)也臉色大變，厲聲喝止！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屏風(fēng)后閃出！快如閃電！
精準(zhǔn)地，擊落了周顯明手中的匕首！
同時，另一道身影，也從殿外疾步而入！
陛下息怒！周大人息怒！
來人，是當(dāng)朝丞相，也是……蕭
戰(zhàn)最信任的心腹之一，林文遠！
御書房內(nèi)，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一場關(guān)乎五年前驚天血案的真相，似乎……就要在這血與淚的控訴中，被強行撕開一道口子！
而我，這個死而復(fù)生的慕晚棠，這個潛伏在仇人身邊的挽歌，又該……如何自處
我的心，亂如一團野草。
8
林丞相的突然出現(xiàn)，暫時打破了御書房內(nèi)劍拔弩張的氣氛。
他先是安撫了情緒激動的周顯明，然后轉(zhuǎn)向蕭
戰(zhàn)，躬身道：陛下，周大人年事已高，又思念故友心切，言語之間，或有失當(dāng)之處，還請陛下……念其一片忠心，暫息雷霆之怒。
蕭
戰(zhàn)的臉色，依舊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看著地上那卷血跡斑斑的奏折，又看了看老淚縱橫的周顯明，眼神閃爍不定，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么。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坐回龍椅，聲音冰冷：周顯明，你既說慕遠山是被人構(gòu)陷，可有證據(jù)
回陛下！周顯明從懷中，又摸出幾封泛黃的信件，和一些……零碎的證物，這些……是罪臣這五年來，暗中查訪所得！當(dāng)年指證慕將軍通敵的關(guān)鍵證人，其家眷在我慕家出事后，都得到了巨額封賞，如今在江南隱姓埋名，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還有……當(dāng)年負責(zé)傳遞軍情的信使，也被人暗中滅口！這一切……都太過巧合！
罪臣懇請陛下，派人徹查！定能……水落石出！
蕭
戰(zhàn)拿起那些信件和證物，仔細地翻看著。
他的表情，依舊看不出喜怒。但……我卻敏銳地捕捉到，他握著信紙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他在……動搖！
我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難道……我父親的冤案，真的有昭雪的一天！
林愛卿，蕭
戰(zhàn)放下手中的東西，看向林文遠，此事……你怎么看
林文遠沉吟片刻，躬身道：陛下，慕將軍一案，當(dāng)年確實……倉促了些。如今既然周大人提出了新的疑點和證據(jù)，臣以為……不妨……重審。一來，可以安撫朝臣之心；二來，若慕將軍果真是被冤枉，也可……告慰忠良亡魂，彰顯陛下圣明。
他的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給了蕭
戰(zhàn)臺階下，也……暗示了重審的必要性。
蕭
戰(zhàn)沉默了。
御書房內(nèi)，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我能感覺到，他那銳利的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了我身上。
他在……懷疑我嗎
懷疑周顯明的出現(xiàn)，與我有關(guān)
畢竟……我恰好是慕晚棠的舊識（他可能還不知道我就是慕晚棠本人），又恰好在這個時候，周顯明就帶著證據(jù)來鳴冤了。
這一切，看起來……確實像是精心策劃的。
帝王多疑。
尤其是一個……曾經(jīng)可能錯殺了忠臣的帝王。
他會不會……認為這是我和周顯明聯(lián)手，布下的一個……逼宮的棋局
我的心，再次懸了起來。
如果他真的這么想，那……周伯伯，就危險了！
我甚至……也可能暴露！
好。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時候，蕭
戰(zhàn)，卻緩緩地，吐出了一個字。
朕……準(zhǔn)了。
傳朕旨意，他看著林文遠，聲音不帶一絲感情，此案，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臺三司會審！務(wù)必……查個水落石出！
至于周顯明……他的目光，再次落向跪在地上的老者，念你年邁體弱，又……一片忠心，暫且……官復(fù)原職，協(xié)助查案吧。
……罪臣……謝陛下隆恩！周顯明激動得老淚縱橫，重重叩首。
而我的心，卻……沒有絲毫的放松。
反而……升起了一股更深的不安。
蕭
戰(zhàn)……他答應(yīng)得……太輕易了。
以他多疑的性格，不可能……就這么輕易地相信周顯明的一面之詞。
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盤
他是真的想查明真相
還是……想借此機會，引蛇出洞，將所有……與慕家有關(guān)的余孽，一網(wǎng)打盡
我看著他那張深不可測的臉，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個更加危險，也更加復(fù)雜的……棋局之中。
而我，和周伯伯，都只是……他棋盤上，微不足道的棋子。
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間。
9
周顯明被官復(fù)原職，協(xié)助三司會審慕家舊案的消息，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朝野上下，都激起了軒然大波。
支持者有之，認為這是陛下圣明，有錯必糾。
反對者亦有之，認為這是動搖國本，自毀長城。
而更多的人，則在暗中觀望，猜測著這位年輕帝王的心思。
御書房的氣氛，也變得更加……微妙。
蕭
戰(zhàn)依舊每日批閱奏折，聽我撫琴。但他……似乎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他看我的眼神，也更加……復(fù)雜難辨。
有探究，有審視，甚至……還有一絲，我無法理解的……疲憊和……掙扎
我知道，他在懷疑我。
懷疑我和周顯明的關(guān)系，懷疑我……接近他的真正目的。
但他沒有點破。
他依舊把我留在身邊，像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而我，則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我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不敢再輕易試探。
我只能……繼續(xù)扮演好我挽歌的角色，用琴聲，來掩蓋我內(nèi)心的波濤洶涌。
三司會審的進展，異常緩慢。
似乎……遇到了很多阻力。
當(dāng)年參與構(gòu)陷我父親的那些人，如今大多身居高位，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他們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暗中的較量，早已在看不見的地方，激烈展開。
周伯伯的處境，也變得越來越危險。
他幾次三番，都險些……遭遇意外。
若非林丞相暗中派人保護，恐怕……早已步了我父親的后塵。
我知道，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蕭
戰(zhàn)的默許，甚至……是他刻意的放任。
他是在……借我的手，借周伯伯的手，去清除那些……他早就想清除的障礙嗎
帝王心術(shù)，果然……深不可測。
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越收越緊。
既要提防著蕭
戰(zhàn)的猜忌，又要擔(dān)心著周伯伯的安危，還要……時刻警惕著那些來自暗處的冷箭。
身心俱疲。
唯一能讓我感到一絲慰藉的，似乎……只有每日撫琴的那段時光。
在琴聲中，我可以暫時忘卻仇恨，忘卻危險，忘卻……我這身不由己的命運。
我可以……在音符的流淌中，與父親，與那些逝去的親人，進行無聲的對話。
父親，您看到了嗎女兒……沒有放棄。
母親，哥哥……你們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女兒，保佑周伯伯，將那些奸佞小人，繩之以法！
只是，這樣的慰藉，太過短暫。
琴聲一歇，我又不得不……重新回到這冰冷殘酷的現(xiàn)實之中。
面對那個……喜怒無常，心思難測的帝王。
面對這……殺機暗藏，步步驚心的深宮。
我的復(fù)仇之路，還很長，很長。
也……更加兇險。
10
三司會審，在各種勢力的角逐和暗中博弈下，艱難地推進著。
越來越多的線索，指向了當(dāng)年構(gòu)陷我父親的那幾個核心人物。其中，就包括……當(dāng)今圣眷正濃的吏部尚書，張承恩。
張承恩，當(dāng)年只是一個小小的兵部主事，卻因為揭發(fā)慕遠山通敵叛國有功，一路青云直上，成了蕭
戰(zhàn)倚重的心腹大臣。
如今，證據(jù)漸漸對他不利，他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宮中的氣氛，也因此變得更加緊張詭異。
蕭
戰(zhàn)的情緒，也似乎……越來越陰晴不定。
他看我的眼神，也更加……復(fù)雜。
有一次，我正在撫琴，他忽然……毫無征兆地，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輕輕……捏住了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與他對視。
他的手指，冰涼，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挽歌，他看著我的眼睛，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危險的沙啞，你……到底是誰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他終于要攤牌了嗎！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迎上他銳利的目光，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顫抖：陛下……奴家……奴家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看著我，眼神幽深，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松開了手，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不明白他說，也好。有些事情……還是糊涂一點，活得長久。
他的話，模棱兩可，卻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我知道，他已經(jīng)……對我產(chǎn)生了更深的懷疑。
只是……他還在等。
等一個……可以徹底揭開我所有偽裝的……時機。
而我，也只能……繼續(xù)如履薄冰地，扮演著我的角色。
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無論是對那些奸佞小人，還是……對我自己。
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氛圍中，一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再次將我的心，攪得天翻地覆。
那天，我奉命去御書房的偏閣，為蕭
戰(zhàn)取一本他常用的兵書。
偏閣里，堆滿了各種古籍和……一些看起來頗有年頭的舊物。
我找到了那本兵書，正準(zhǔn)備離開，目光……卻無意中，被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紫檀木匣子，吸引了。
那匣子，雕工精致，卻落滿了灰塵，顯然……很久沒有被人打開過了。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輕輕拂去了上面的灰塵，然后……打開了匣子。
里面，沒有我想象中的什么珍寶或者機密文件。
只有……
一支……早已干枯的桃花。
一條……繡著并蒂蓮的、半舊的絲帕。
還有……
一幅……畫卷。
我顫抖著手，將那幅畫卷，緩緩展開。
畫上，是一個明眸皓齒，笑靨如花的少女。
穿著一身火紅的騎裝，手持長弓，英姿颯爽，立于一片……盛開的桃林之中。
那少女……
那少女……分明就是……
五年前，尚未經(jīng)歷家破人亡，無憂無慮的……慕晚棠！
而畫卷的落款處，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字——
阿衍。
阿衍
這是……蕭
戰(zhàn)的字！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徹底炸了！
他……他竟然……畫過我的畫像！
而且……還如此珍藏著！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和慕晚棠之間……除了君臣，除了師徒……難道……還有別的……
我不敢再想下去！
心，像是被投入了滾燙的油鍋，翻江倒海，痛不欲生！
這個男人……他到底……隱藏了多少秘密！
而我……又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令人心碎的真相！
11
那幅畫，像一根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我?guī)缀跏腔瓴皇厣岬�，將它放回原處，逃離了那個充滿了秘密的偏閣。
回到自己的住處，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腦子里，反復(fù)回放著畫上那個笑靨如花的少女，和……落款處那龍飛鳳舞的阿衍二字。
心，亂如一團麻。
蕭
戰(zhàn)……他到底……是什么時候畫的這幅畫
他畫這幅畫的時候，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他對我，或者說，對慕晚棠，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是單純的欣賞還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
如果……如果他真的……對當(dāng)年的慕晚棠，有過那么一絲絲……超越君臣師徒的情愫……
那他后來……為何又要……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撕裂，痛得無法呼吸。
恨意，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我的理智。
可在那恨意的最深處，卻又……悄然滋生出一絲……連我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復(fù)雜難言的情緒。
是……不甘
是……困惑
還是……一絲絲……早已被我強行壓抑下去的……屬于少女慕晚棠的，悸動
不！
不可能！
他是我的仇人！是害死我全家的劊子手！
我怎么能……對他產(chǎn)生任何不該有的幻想！
我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手臂，試圖用疼痛來讓自己清醒。
可是……
那幅畫，那個落款，像魔咒一樣，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接下來的幾天，我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
撫琴時，頻頻出錯。
面對蕭
戰(zhàn)時，也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平靜無波。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異樣。
他看我的眼神，更加……幽深，也更加……銳利。
有一次，他忽然開口問我：挽歌，你……似乎有心事
我的心猛地一跳，連忙低下頭：奴家……奴家只是……有些身體不適。
是嗎他放下手中的朱筆，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輕輕……探了探我的額頭。
他的指尖，帶著一絲涼意，觸碰到我滾燙的皮膚，讓我……渾身一震！
……確實有些燙。他收回手，聲音聽不出喜怒，傳太醫(yī)來看看吧。
我?guī)缀跏锹浠亩印?br />
我害怕……再多待一刻，我就會在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徹底崩潰，暴露所有！
愛與恨，只在一線之隔。
而我……似乎正在這條線上，瘋狂地搖擺，隨時可能……墜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我的復(fù)仇之心，從未如此……動搖。
也……從未如此……痛苦。
12
三司會審的結(jié)果，終于出來了。
吏部尚書張承恩，以及當(dāng)年參與構(gòu)陷我父親的幾個核心人物，罪證確鑿，被判……斬立決！
消息傳來，朝野震動！
那些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奸佞小人，終于……得到了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
父親的冤案，也終于……得以昭雪！
慕家的牌位，被重新請回了太廟。
我……終于……為我慕家三百多口冤魂，討回了一部分公道！
那一刻，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淚流滿面。
不是喜悅的淚，而是……壓抑了五年，終于得以釋放的，悲傷和……空虛。
大仇……得報了一半。
還有一個人……
蕭
戰(zhàn)！
他這個……當(dāng)年被蒙蔽，甚至……可能也參與了構(gòu)陷的帝王，又該……如何處置
我不知道。
我的心里，一片茫然。
就在我沉浸在復(fù)雜的情緒中，無法自拔的時候，一個冰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慕晚棠，你……還要演到什么時候
我的身體，猛地一僵！
這個聲音……
是蕭
戰(zhàn)！
他……他叫我……慕晚棠！
他知道了！
他終于……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
我緩緩地轉(zhuǎn)過身，看著站在不遠處，神色復(fù)雜，眼神銳利，周身散發(fā)著冰冷殺意的男人，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探究和審視，而是……一種看透一切的冰冷和……失望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的我聽到自己用一種異常平靜，卻又帶著一絲絕望的聲音問。
事已至此，再偽裝，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
從你彈奏《鳳求凰》的那一天起。他看著我，一字一頓，或者……更早。
從你踏入御書房的那一刻起，我就覺得……你很熟悉。
你的琴聲，你的眼神，你身上那股……不屬于‘挽歌’的倔強和……恨意。
我一直在等。他緩緩朝我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等你……親口告訴我真相。
可是……你沒有。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我聽不懂的失望和……疲憊
為什么要回來他停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冰冷，為了復(fù)仇
是！我抬起頭，迎上他冰冷的目光，眼中燃燒著壓抑了五年的仇恨火焰！我就是要讓你……為我慕家三百多口冤魂償命！
償命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蒼涼而悲愴，好。朕這條命，你隨時可以拿去。
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眼神變得銳利如刀，在那之前，你是不是……也該給朕一個解釋
解釋……你為何要頂替秦語的身份，嫁入宮中
解釋……你這五年來，到底……都經(jīng)歷了什么
還有……他的目光，落在我平坦的小腹上，聲音……竟然帶上了一絲不易察察的……顫抖
你腹中的孩子……是誰的
轟——�。。�
他的話，如同五雷轟頂！
將我……徹底劈得外焦里嫩！魂飛魄散！
孩子！
我……我什么時候……
我的手，下意識地撫上小腹。
那里……竟然……
不可能！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著蕭
戰(zhàn)那雙充滿了探究、憤怒、和……一絲我無法理解的復(fù)雜情緒的眼睛，感覺自己……徹底陷入了一個無路可退的絕境！
13
孩子……是誰的
蕭
戰(zhàn)那冰冷的聲音，如同魔咒一般，在我耳邊反復(fù)回響。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想要否認，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法開口。
因為……就在他問出這句話的同時，一股奇異的感覺，從小腹處傳來……
那是一種……極其微弱，卻又真實存在的……悸動
不！
這不可能！
我……我怎么會……
我猛地后退幾步，驚恐地看著蕭
戰(zhàn)，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臉上血色盡失！
你……你胡說！我的聲音因為恐懼而尖利，我……我沒有……
沒有蕭
戰(zhàn)看著我，眼神里閃過一絲……受傷隨即，又被更深的冰冷所取代，太醫(yī)已經(jīng)確診了。你……已有近兩個月的身孕。
兩個月！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要炸開一般！
兩個月前……
那不就是……我剛剛?cè)雽m，在他御書房撫琴不久的時候！
難道……
難道是那一次……
太后壽宴之后，他……他似乎心情不佳，多喝了幾杯……
然后……然后他把我叫到寢殿，說要聽我撫琴……
再然后……
記憶，變得模糊而混亂……
只記得……他身上濃烈的酒氣……他滾燙的呼吸……和他……那雙充滿了壓抑和……痛苦的眼睛……
難道……那一夜……我們……
不！
我不敢再想下去！
如果……如果真的是那樣……
那我……我這五年來，所有的隱忍，所有的籌謀，所有的……復(fù)仇……
豈不都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懷了……我仇人的孩子！
不……這不是真的……我喃喃自語，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巨大的荒謬感和絕望感，將我瞬間吞噬！
蕭
戰(zhàn)看著我?guī)捉罎⒌臉幼�，眼神�?fù)雜難辨。
他沒有再逼問我，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周身散發(fā)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息。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自己會窒息而死的時候，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
慕晚棠，朕知道……你恨朕。
當(dāng)年之事，確實……是朕的錯。
朕錯信小人，剛愎自用，致使你慕家……蒙受不白之冤。
這些年，朕……也一直在自責(zé)，在……想辦法彌補。
彌補
他用什么彌補
用我慕家三百多口人的性命嗎！
所以……我抬起頭，看著他，眼中充滿了血絲，聲音嘶啞，所以，你就……用這種方式……來‘彌補’我嗎！
讓你的仇人……懷上你的孩子！這就是你所謂的……彌補！
我的話，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向他！
也……扎向我自己！
他看著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絲……無措和……痛苦
……不是的。他艱難地開口，那一夜……是朕……酒后失德……
朕……朕也沒想到……
沒想到
一句沒想到，就能抹去一切嗎！
蕭
戰(zhàn)！我歇斯底里地吼道，你這個混蛋！你這個偽君子！
你毀了我的一切！毀了我的家！現(xiàn)在……還要用這種方式……來折磨我！侮辱我！
你殺了我吧！你現(xiàn)在就殺了我！
我像瘋了一樣，朝著他撲了過去，用盡全身的力氣，捶打著他！撕咬著他！
他沒有躲，也沒有還手。
只是……任由我發(fā)泄著，那雙深邃的眸子里，充滿了……我看不懂的，復(fù)雜而沉痛的情緒。
直到……我筋疲力盡，癱軟在地，泣不成聲。
他才……緩緩蹲下身，伸出手，想要……扶我起來。
我卻……像被蝎子蜇了一樣，猛地打開了他的手！
別碰我！我嘶吼著，聲音沙啞，我覺得……臟！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眼神里，那最后一絲……希冀的光芒，也徹底……熄滅了。
他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緩緩站起身，聲音……平靜得可怕：
好。
朕……不碰你。
你……好好養(yǎng)著。這個孩子……無論你愿不愿意……他都是……朕的骨肉。
說完，他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囚禁了我，也……囚禁了他的，冰冷的宮殿。
留下我一個人，和這個……突如其來的，足以將我徹底毀滅的……真相。
14
從那一天起，蕭
戰(zhàn)……真的再也沒有碰過我。
他依舊把我安置在原來的宮殿，錦衣玉食，綾羅綢緞，一樣不少。
只是……他再也沒有踏入過我的寢殿半步。
御書房的琴聲，也徹底……停了。
我們之間，仿佛隔了一道無形的、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忙于朝政，忙于……處理那些因為慕家冤案昭雪而引發(fā)的后續(xù)風(fēng)波。
張承恩等一眾奸佞小人被處決，朝堂之上，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大換血。
那些曾經(jīng)依附于他們的勢力，被連根拔起。
而那些……曾經(jīng)因為慕家案受到牽連的忠良之后，則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平反和補償。
他還下旨，為我父親慕遠山，修建了衣冠冢，追封謚號，恢復(fù)了定國將軍府的榮耀。
他做著一切……他認為可以彌補的事情。
只是……
這些彌補，在我看來，是那么的……蒼白無力，那么的……可笑。
逝去的人，永遠不會再回來。
我心中的傷痛和仇恨，也永遠……無法被抹平。
腹中的孩子，在一天天長大。
我能感覺到……他（她）的存在。
那微弱的胎動，像一根根細小的針，時時刻刻刺痛著我的心。
這是……我和仇人的孩子。
是我……恥辱的證明。
我恨他，也……恨這個孩子。
有好幾次，我都想……打掉他（她）。
可是……每當(dāng)我下定決心的時候，腦海里，又會浮現(xiàn)出父親母親慈愛的笑容，浮現(xiàn)出哥哥爽朗的笑聲……
他們……是那么期待著，慕家能有后人……
這個孩子……雖然來得如此不堪，卻也是……慕家唯一的血脈了。
我該怎么辦
我日日夜夜，被這種矛盾和痛苦折磨著，寢食難安。
身體，也因此變得越來越虛弱。
太醫(yī)來了一撥又一撥，藥也喝了一碗又一碗，卻……始終不見好轉(zhuǎn)。
我知道，我的心……病了。
除非……蕭
戰(zhàn)死。
否則，我的病……永遠也好不了。
終于，在我懷孕七個月的時候，一個消息，傳遍了整個皇宮——
陛下……要在慕家衣冠冢前，祭奠亡魂，并……下罪己詔。
罪己詔！
自古以來，能讓帝王下罪己詔的，除了天災(zāi)人禍，便是……天大的冤屈和……帝王自身的重大過失！
蕭
戰(zhàn)……他竟然……要為了慕家，下罪己詔！
他這是……在向天下人承認自己的錯誤
還是……在用這種方式，向我……贖罪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當(dāng)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心……竟然……沒有預(yù)想中的快意。
反而……升起了一股……更加復(fù)雜難言的……酸澀。
15
祭奠的那一天，天色陰沉，細雨霏霏。
蕭
戰(zhàn)穿著一身素白色的孝服，摘去了象征帝王權(quán)力的冠冕，一步一步，緩緩走向慕家那座新修的、卻依舊透著悲涼的衣冠冢。
他的身后，跟著文武百官，神情肅穆。
我沒有去。
我只是站在宮殿最高的角樓上，遠遠地，看著那黑壓壓的人群，看著那個……曾經(jīng)高高在上，如今卻顯得有些……蕭瑟落寞的背影。
祭文，是由當(dāng)朝大儒親手撰寫，由林丞相親自誦讀。
字字句句，都在追憶我父親的功績，都在痛斥奸佞小人的卑劣，都在……反思帝王的過失。
然后，是罪己詔。
蕭
戰(zhàn)親自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祭奠廣場。
他歷數(shù)了自己錯信小人、剛愎自用、冤殺忠良的種種罪狀，言辭懇切，充滿了……悔恨。
他說，他愧對慕家滿門忠烈，愧對天下蒼生。
他說，他愿……用余生，來彌補這一切。
聽著那一句句發(fā)自肺腑（至少聽起來是）的懺悔，我的眼眶，不知不覺間……濕潤了。
恨意，依舊在心中翻騰。
但……似乎，也多了一絲……別的什么
是……釋然
還是……疲憊
我不知道。
祭奠儀式結(jié)束后，蕭
戰(zhàn)沒有立刻回宮。
他一個人，在慕家的衣冠冢前，靜靜地站了很久很久。
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也……模糊了他的身影。
他就那樣站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任由風(fēng)吹雨打，一動不動。
直到……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他才……緩緩轉(zhuǎn)過身，朝著皇宮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回來。
他的腳步，很慢，很沉。
每一步，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從那以后，蕭
戰(zhàn)……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冷酷無情、殺伐果斷的鐵血帝王。
他變得……更加沉默，更加……內(nèi)斂。
他依舊勵精圖治，處理朝政，但……眉宇間，卻多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郁和疲憊。
他依舊會……派人送來各種補品和安胎藥。
但他……再也沒有踏入過我的宮殿。
我們之間，仿佛……真的只剩下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作為唯一的聯(lián)系了。
分娩的那一天，異常兇險。
我?guī)缀酢帽M了所有的力氣，才將那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
是個男孩。
很健康，哭聲……也很洪亮。
當(dāng)嬤嬤將他抱到我面前時，看著那張皺巴巴的小臉，看著那雙……酷似蕭
戰(zhàn)的眼睛，我的心……五味雜陳。
恨不起來，也……愛不起來。
后來，我聽說，在我生產(chǎn)最危險的時候，蕭
戰(zhàn)……一直守在產(chǎn)房外面。
整整一夜，滴水未進，不眠不休。
當(dāng)聽到母子平安的消息時，他這個……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大風(fēng)大浪的帝王，竟然……當(dāng)場失態(tài)，險些……跌倒在地。
再后來，孩子滿月。
蕭
戰(zhàn)……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入了我的宮殿。
他看著襁褓中熟睡的嬰兒，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
有欣喜，有愧疚，有痛苦，還有……一絲我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溫柔。
他伸出手，想要……抱抱孩子。
卻又……在即將觸碰到孩子的那一刻，猛地……縮了回去。
他怕……嚇到孩子
還是……怕……我不同意
最終，他只是……留下了一個名字。
……叫……念遠吧。他說，聲音沙啞，思念……遠山。
慕遠山。
我的父親。
他……竟然……
那一刻，我看著他眼中那深深的痛苦和……無法言說的悔恨，我的心……徹底亂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孩子。
更不知道……我這充滿了仇恨和傷痛的余生，該……何去何從。
蕭
戰(zhàn)的火葬場，似乎……已經(jīng)燃燒到了極致。
可我心中的那片灰燼，卻始終……無法復(fù)燃。
或許……
有些債，注定要用一生來償還。
有些恨，也注定……無法輕易釋懷。
我和他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慕家三百多口人的鮮血，更是……一道永遠無法逾越的，名為宿命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