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雨巷初逢
大周天啟十二年春,京城籠罩在連綿不斷的陰雨中。
沈墨緊了緊肩上單薄的包袱,雨水順著斗笠邊緣滴落,在他洗得發(fā)白的青衫上洇開深色的痕跡。他低頭數(shù)著青石板上的水洼,小心避開那些較大的坑洞——這雙布鞋是他唯一能穿著進考場的體面鞋子,經(jīng)不起更多折騰了。
讓開!快讓開!
一聲急促的呵斥從身后傳來,沈墨還未來得及回頭,一輛疾馳的馬車已經(jīng)擦身而過。車輪碾過水坑,泥漿飛濺而起,將他半邊身子都淋了個透濕。更糟的是,他護在懷中的包袱也被撞開,幾卷書稿散落在泥水里。
我的文章!沈墨顧不得滿身泥濘,慌忙蹲下?lián)尵饶切┙怂募垙�。那是他準備拿去書肆換錢的策論,若毀了,今晚的住宿錢便沒了著落。
馬車在前方不遠處停下,車簾一掀,跳下一個身著湖藍色錦緞披風的少女。她連傘都來不及撐,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沈墨跟前。
這位公子,實在對不�。●R兒受了驚,車夫沒能勒住——少女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看清了沈墨手中被泥水浸透的紙張,天哪,這是你的文章
沈墨抬頭,雨水順著他的眉骨滑落,模糊了視線。但他仍看清了面前少女的模樣——約莫十七八歲年紀,膚若凝脂,眉如遠山,一雙杏眼里盛滿了真誠的歉意。她發(fā)間一支簡單的白玉簪子,在灰蒙蒙的雨巷中瑩瑩生光。
無妨。沈墨低頭繼續(xù)搶救書稿,聲音平靜,姑娘請回吧,雨天路滑,小心著涼。
少女卻沒有離開。她蹲下身,不顧華貴的衣裙拖在泥水里,幫他將散落的紙張一一拾起。
字跡都暈開了...她輕聲嘆息,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著一頁濕透的宣紙,這是公子親筆所寫
沈墨點頭,將勉強救回的書稿重新包好:謀生的小玩意兒,不值一提。
少女站起身,雨水已經(jīng)打濕了她額前的碎發(fā)。她回頭對跟上來的侍女道:巧慧,去告訴車夫,我要請這位公子到城南別院更衣休息。
名叫巧慧的侍女瞪大眼睛:小姐,這不合規(guī)矩!老爺知道了——
這位公子的文章因我們的過失毀了,難道不該補償嗎少女語氣堅決,轉(zhuǎn)向沈墨時又柔和下來,公子若不嫌棄,隨我去別院烤干衣裳可好那里有炭火,或許能救回你的書稿。
沈墨本能地想拒絕,但看著懷中濕漉漉的包袱,又猶豫了。這些策論是他花了半個月的心血,若能救回...
在下沈墨,多謝姑娘好意。他拱手行禮,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少女微微一笑,雨水順著她的睫毛滴落:我姓寧,閨名不便相告,公子喚我寧小姐便是。
寧。沈墨心頭一跳。京城姓寧的顯貴,唯有寧國公一家。眼前這位,恐怕就是傳聞中國公府的嫡小姐。
寧小姐厚愛,沈某愧不敢當。他后退半步,在下衣衫襤褸,恐污了貴府門楣。
寧小姐卻笑了:公子言重了。我父親常說,讀書人最是清貴,何來污穢一說她指了指巷子盡頭,別院就在前面,公子若不放心,可讓巧慧走在前面。
沈墨最終點了頭。一來確實想救回書稿,二來...這位寧小姐眼中的真誠讓他難以拒絕。
別院不大,卻極精致。沈墨被引到一間偏廳,巧慧取來一套干凈的男子衣衫。
這是我家少爺?shù)呐f衣,公子莫要嫌棄。巧慧解釋道,小姐吩咐了,公子更衣后可將書稿拿到書房,那里有炭火。
換好衣裳,沈墨抱著包袱來到書房。推門便見寧小姐正親自整理炭盆,火光映著她精致的側(cè)臉,顯得格外溫柔。
沈公子,快來看看。她招手喚他,我讓人找了塊油紙,把書稿隔開烘干,或許能保住字跡。
沈墨心頭一暖。他走過去,蹲在炭盆旁小心翻動紙張。二人沉默地忙碌著,只有炭火偶爾發(fā)出的噼啪聲。
《論漕運之弊》...寧小姐輕聲讀出其中一頁的標題,公子對漕運也有研究
沈墨有些驚訝:寧小姐也懂這些
略知一二。她抿嘴一笑,家父在戶部任職,常與漕運打交道。我聽他提起過,如今漕運最大的問題是沿途關卡盤剝,公子文中可是這個意思
沈墨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開始闡述自己的觀點。寧小姐認真傾聽,不時提出見解,竟比許多讀書人還要透徹。
不知不覺,書稿已經(jīng)烘干大半。沈墨發(fā)現(xiàn)其中不少內(nèi)容確實模糊了,但核心部分尚可辨認。
今日多虧寧小姐相助。他真誠地道謝,否則沈某半月心血就付諸東流了。
寧小姐搖搖頭:本就是我們的過錯。她猶豫片刻,問道,沈公子是來京赴考的舉子
正是。沈墨點頭,今秋鄉(xiāng)試在即,沈某提前來京,一是熟悉環(huán)境,二是賣些字畫文章籌措盤纏。
公子才學不凡,必能高中。寧小姐眼中閃著真誠的光芒。她看了看窗外漸小的雨勢,輕嘆道,雨快停了,公子想必急著趕路。
沈墨確實該告辭了。天色已晚,他還要趕在書肆關門前把救回的文章送去。
寧小姐讓巧慧取來一把油紙傘和一個小包袱:傘借給公子,包袱里是些干糧,公子不要推辭。
沈墨只接了傘:寧小姐已經(jīng)幫了大忙,這傘沈某改日定當歸還。
那...寧小姐頓了頓,三日后未時,我在城南的墨香書肆等公子還傘可好那里有些珍本,公子或許感興趣。
沈墨心中一動,拱手應下:沈某必準時前往。
離開別院,雨已停了。沈墨走在濕潤的街道上,鼻尖似乎還縈繞著書房里淡淡的檀香。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錦衣,又摸了摸懷中半干的文章,忽然覺得京城的春天,似乎比想象中溫暖一些。
而此刻的寧婉清站在別院門口,望著沈墨遠去的背影,久久未動。
小姐,該回府了。巧慧小聲提醒,再晚老爺該問了。
寧婉清輕輕點頭,卻低聲自語:腹有詩書氣自華,原來真有這樣的人...
第二章:燈會重逢
大周的上元節(jié),是京城最熱鬧的日子。
寧婉清站在閨閣窗前,望著府中下人們忙碌地懸掛彩燈。往年此時,她總是滿心歡喜地期待夜幕降臨,隨父母一同賞燈游玩。但今年,她只覺得那些紅艷艷的燈籠刺眼得很。
小姐,夫人讓奴婢來問,您今晚想穿哪套衣裳巧慧捧著幾套衣裙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問道。
寧婉清掃了一眼那些華貴的衣裙,興致缺缺:隨便吧,母親選的就好。
巧慧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輕聲道:小姐,您這幾日茶飯不思的,可是身子不適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寧婉清搖搖頭,目光又飄向窗外。三日了,自從雨巷別過那位沈公子后,她總?cè)滩蛔∠肫鹚麑W⒕葧宓纳袂�,和他談論詩文時眼中閃爍的光芒。今日便是約定還傘的日子,可她被府中事務絆住,無法赴約。
巧慧,寧婉清突然轉(zhuǎn)身,我想去墨香書肆。
巧慧大驚:小姐!老爺吩咐了,上元節(jié)前府中女眷不得外出,怕出亂子...
所以我更要現(xiàn)在去。寧婉清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趁著大家都在準備晚上的燈會,守備最松。
一刻鐘后,寧婉清換上巧慧的衣裳,悄悄從偏門溜出了國公府。她心跳如鼓,既因冒險的刺激,又因即將可能見到的那個人。
墨香書肆位于城南一條僻靜的街道上。寧婉清壓低頭上的帷帽,快步走進書肆。店內(nèi)客人寥寥,她環(huán)視一周,并未見到沈墨的身影。
姑娘找什么書掌柜熱情地迎上來。
請問...今日可有一位沈姓公子來過寧婉清聲音不自覺地放輕。
掌柜想了想,搖頭道:不曾見過。
寧婉清心頭涌上一陣失落。她謝過掌柜,走出書肆,站在街口茫然四顧�;蛟S沈墨來過了,見她未到便離開了又或者他根本沒把約定放在心上
正當她胡思亂想時,街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人一襲青衫,正在一個小攤前整理字畫,不是沈墨是誰
寧婉清心頭一跳,幾乎要邁步過去,卻又停住了。她現(xiàn)在這副打扮,如何相認正猶豫間,沈墨似有所感,抬頭望來。隔著街道,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移開了——顯然沒認出她來。
寧婉清咬了咬唇,轉(zhuǎn)身走進一條小巷。片刻后,她摘了帷帽,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和發(fā)髻,這才又回到街上。
這次她徑直走向沈墨的攤位。
這些字畫怎么賣她故意壓低聲音問道。
沈墨抬頭,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驚喜:寧小姐
寧婉清笑了:沈公子好眼力。
我...我沒想到你會來。沈墨顯得有些局促,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攤上的字畫,我本打算晚些時候再去書肆等等看...
我答應過的事,從不食言。寧婉清看著他慌亂的樣子,心頭涌上一絲暖意,只是家中臨時有事耽擱了,來得晚了。
沈墨這才注意到寧婉清一身侍女打扮,恍然大悟:寧小姐是...偷跑出來的
寧婉清豎起食指抵在唇上,左右看了看,小聲道:公子慧眼。家父管得嚴,我只好出此下策。
沈墨眼中閃過擔憂:這太危險了。京城上元節(jié)前龍蛇混雜,寧小姐還是快回去吧。
我剛出來就要趕我回去寧婉清佯裝生氣,至少讓我看看公子的字畫吧
沈墨無奈,只好將收起的字畫重新展開。寧婉清仔細欣賞,發(fā)現(xiàn)他的字挺拔如松,畫作也意境深遠,絕非尋常街頭賣藝之輩可比。
公子大才,在此擺攤實在委屈了。她真心實意地說。
沈墨搖搖頭:糊口而已,談不上委屈。他猶豫了一下,又道,寧小姐,那把傘...
不急。寧婉清打斷他,公子今晚可要去賞燈
這...沈墨有些遲疑,確實打算去看看。
那我們一起吧。寧婉清眼睛亮了起來,我難得出來一趟,不想這么快回去。公子就當...當護我周全可好
沈墨想拒絕,可對上寧婉清期待的眼神,怎么也說不出口。最終他嘆了口氣:好。但天黑前必須送寧小姐回去。
寧婉清笑靨如花:一言為定!
沈墨匆匆收了攤,帶著寧婉清往主街走去。路上,寧婉清買了兩個面具,遞給沈墨一個。
戴上吧,免得被人認出來。她說。
沈墨接過那個青面獠牙的面具,哭笑不得:寧小姐確定要戴這個
寧婉清已經(jīng)戴上了自己的狐貍面具,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這樣才有趣啊。
天色漸暗,街上的花燈一盞盞亮起來,將整個京城照得如同白晝。人流越來越密,沈墨不自覺地靠近寧婉清,手臂虛環(huán)在她身后,為她擋開擁擠的人群。
小心。他低聲提醒,聲音在面具后顯得格外溫柔。
寧婉清點點頭,心跳不知為何加快了。她從未與男子如此接近過,沈墨身上淡淡的墨香縈繞在她鼻尖,讓她臉頰微微發(fā)熱。
那邊有猜燈謎的,要去看看嗎沈墨指著不遠處一個圍滿人的攤位問道。
寧婉清欣然同意。二人擠到攤位前,只見繩子上掛滿了各式燈籠,每個燈籠下都垂著一張紙條,寫著謎面。
一邊綠一邊紅,一邊怕水一邊怕蟲,猜一字。寧婉清念出一個謎面,轉(zhuǎn)頭看向沈墨,公子可有眉目
沈墨沉思片刻,眼睛一亮:可是秋字禾苗綠怕蟲,火紅怕水。
攤主笑著點頭:公子聰慧!說著取下一盞小燈籠遞給沈墨。
沈墨轉(zhuǎn)手將燈籠給了寧婉清:寧小姐先猜中的。
寧婉清接過燈籠,指尖不小心碰到沈墨的手,像被燙到似的縮了一下。她低頭看著燈籠上繪的梅花,輕聲道:多謝公子。
二人又猜了幾個燈謎,每每幾乎同時想出答案,默契得讓攤主都嘖嘖稱奇。不一會兒,寧婉清手中已經(jīng)提了好幾盞贏來的燈籠。
沈公子博學多才。寧婉清由衷贊嘆,這些謎語我往日要猜好久,今日卻覺得格外簡單。
沈墨微笑:是寧小姐聰慧。我從未遇到過如小姐這般才思敏捷的人。
正說話間,一陣喧嘩聲從街那頭傳來。只見一群人簇擁著一盞巨大的蓮花燈緩緩移動,那蓮花燈做得極為精致,每一片花瓣都薄如蟬翼,內(nèi)里燭光映照,顯得晶瑩剔透。
好漂亮...寧婉清不由感嘆。
沈墨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問道:寧小姐喜歡
寧婉清點點頭,又搖搖頭:這么精美的燈,定是哪個大戶人家定制的,我們看看就好。
沈墨卻拉著她跟上了那隊人。走了一段,來到一處高臺前,臺上掛著奪彩臺三個大字。
諸位!一個管事模樣的人站在臺上高聲道,今年上元節(jié),我家主人特設此臺,能對出下聯(lián)者,可得這盞七彩蓮花燈!
臺下頓時一片嘩然,眾人躍躍欲試。管事抬手示意安靜,然后展開一幅卷軸,上面寫著七個大字:
一輪明月照九州
請各位才子對下聯(lián)!
臺下眾人議論紛紛,有人喊出滿天星斗映四海,有人對萬里江山入畫圖,管事聽了都搖頭。
寧婉清輕聲念著上聯(lián),忽然眼前一亮,轉(zhuǎn)頭看向沈墨。沈墨也正好看向她,二人異口同聲:萬家燈火耀京城!
管事耳尖,聽到后大聲道:方才哪位才子對的萬家燈火耀京城請上前來!
沈墨護著寧婉清擠到臺前。管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公子這對子妙極,既應景又工整。蓮花燈是公子的了!
在一片喝彩聲中,沈墨接過了那盞精美的蓮花燈。他轉(zhuǎn)身將燈遞給寧婉清:送給寧小姐。
寧婉清接過燈,燭光映著她的臉龐,顯得格外柔和:公子怎知我想對這句
沈墨眼中含笑:因為我也想到了同樣的句子。
寧婉清心頭一顫,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在胸中蕩漾開來。她正想說些什么,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人群中高喊:小姐!小姐!
是巧慧!寧婉清臉色一變,她怎么找來了
巧慧擠過人群,氣喘吁吁地抓住寧婉清的手臂:小姐!快回去吧,老爺發(fā)現(xiàn)您不見了,大發(fā)雷霆,府里都亂套了!
寧婉清咬了咬唇,看向沈墨:沈公子,我...
快回去吧。沈墨理解地點點頭,別讓家人擔心。
巧慧這才注意到沈墨,警惕地擋在寧婉清身前:這位是...
這是沈公子,我...我的朋友。寧婉清介紹道,又對沈墨說,這是我的侍女巧慧。
沈墨拱手行禮。巧慧將信將疑,但情況緊急,也顧不得多問,拉著寧婉清就要走。
等等。寧婉清將蓮花燈塞給沈墨,這個請公子保管,下次...下次再給我。
沈墨接過燈,還想說什么,寧婉清已經(jīng)被巧慧拉進了人群中。他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手中的蓮花燈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芒。
回府的路上,寧婉清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沈墨遞給她蓮花燈時溫柔的眼神。
小姐,那位沈公子...巧慧欲言又止。
寧婉清輕嘆:他是個讀書人,很有才華。
小姐,您身份尊貴,與這種寒門學子來往,若被老爺知道...
我知道。寧婉清打斷她,所以你要替我保密。
巧慧還想勸說,但看到小姐堅定的眼神,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國公府內(nèi),氣氛凝重。寧婉清剛換回自己的衣裳,就被叫到了父親的書房。
寧修遠背對著門站在窗前,聽到女兒進來也沒有轉(zhuǎn)身。
父親...寧婉清輕聲喚道。
跪下。寧修遠聲音冰冷。
寧婉清乖乖跪下。寧修遠這才轉(zhuǎn)身,眼中滿是失望和憤怒:你可知錯
女兒知錯。寧婉清低頭,不該私自出府。
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獨自跑到街上,若出了事,我寧家的臉往哪擱寧修遠拍案怒道,更何況,今日柳大人攜子來訪,你不在府中,成何體統(tǒng)!
寧婉清心頭一震:柳宰相來了
不錯。寧修遠神色稍霽,柳大人有意與我寧家結(jié)親,他家長子文淵對你印象頗佳。這門親事若能成,于我們兩家都有利。
寧婉清猛地抬頭:父親!女兒還不想嫁人!
胡鬧!寧修遠皺眉,你已十八,早該議親了。柳家門第顯赫,文淵又是今科舉人,前途無量,你有什么不滿意的
寧婉清咬著唇不說話。她腦海中浮現(xiàn)出沈墨清俊的面容,和柳文淵那張總是帶著傲慢神情的臉,心中一陣抗拒。
好了,這事就這么定了。寧修遠揮揮手,你先回房反省,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踏出院子一步。
寧婉清默默退下,回到閨閣后,她站在窗前望著遠處街市的燈火,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個狐貍面具。
沈公子...她輕聲呢喃,心中五味雜陳。
第三章:書齋問心
春雨淅瀝,打在油紙傘上發(fā)出細密的聲響。
沈墨站在寧國公府高大的朱漆大門前,抬頭望著門楣上敕造寧國府五個鎏金大字,喉結(jié)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他整了整洗得發(fā)白的青衫,又確認了一遍手中油傘完好無損,這才上前叩響了門環(huán)。
誰啊側(cè)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滿是褶皺的老臉。門房瞇著眼上下打量沈墨,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干什么的
沈墨拱手行禮:在下沈墨,特來歸還寧小姐的傘。
還傘門房嗤笑一聲,我家小姐的傘怎會在你這種人手里快走快走,別在這兒招搖撞騙!
沈墨臉上火辣辣的,卻仍保持禮數(shù):確實是寧小姐借與在下的。三日前在城南——
老周,怎么回事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院內(nèi)傳來。門房臉色一變,趕緊轉(zhuǎn)身行禮:小姐,這有個窮書生說是來還您的傘,老奴正要打發(fā)他走。
寧婉清一襲淡紫色襦裙,手持團扇,從影壁后轉(zhuǎn)出。看到沈墨,她眼睛一亮:沈公子!
沈墨深深一揖:寧小姐,在下特來歸還傘具。
寧婉清快步走到門前,對門房道:這位沈公子是我的客人,不得無禮。又轉(zhuǎn)向沈墨,眼中含笑,公子來得正好,我剛想差人去尋你呢。
門房老周目瞪口呆,連忙退到一旁。寧婉清示意沈墨進門,他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寧小姐,在下身份低微,入府恐有不便...
沈公子多慮了。寧婉清聲音輕柔卻堅定,我父親常說禮賢下士,公子才學過人,怎會是尋常寒士快請進吧。
沈墨不再推辭,跟著寧婉清穿過幾重院落。國公府內(nèi)亭臺樓閣,假山流水,處處彰顯著百年望族的底蘊。沈墨目不斜視,生怕自己的局促落入寧婉清眼中。
公子不必拘束。寧婉清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莞爾一笑,我?guī)闳ノ业臅S看看可好那里清靜,適合談詩論文。
沈墨點頭:榮幸之至。
繞過一片竹林,眼前出現(xiàn)一座精巧的兩層小樓,匾額上題著聽雨軒三字,筆力遒勁,似出自名家之手。
這是...沈墨駐足欣賞。
家父手筆。寧婉清語氣中帶著自豪,我自幼喜歡雨天在此讀書,父親便題了此名。
進入書齋,沈墨不禁驚嘆。三面墻的書架上擺滿了各式典籍,按經(jīng)史子集分類整齊。臨窗一張黃花梨大案,上面文房四寶一應俱全,還有幾本翻開的書冊。角落里,一個青銅香爐正裊裊升起青煙,散發(fā)著淡淡的檀香。
寧小姐藏書之豐,令人嘆服。沈墨由衷贊嘆,目光掃過書架上的珍本,這些...都是你讀過的
寧婉清示意巧慧上茶,笑道:十之七八吧。有些是家父和兄長所藏,暫放在我這里。
沈墨走到一個書架前,忍不住抽出一本《昭明文選》,小心翻閱。書頁間有不少朱批,字跡娟秀卻見解獨到。
這是寧小姐的批注他指著其中一處問道。
寧婉清湊過來看,發(fā)絲不經(jīng)意間拂過沈墨的手背,帶著淡淡的桂花香。沈墨手指一顫,險些將書掉落。
讓公子見笑了。寧婉清并未察覺他的異樣,只是些粗淺見解。
沈墨搖頭:寧小姐對《洛神賦》這段的解讀獨辟蹊徑,連我的老師都未曾有此見解。
寧婉清眼睛一亮:公子也喜歡《洛神賦》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誰人不愛沈墨眼中閃爍著光彩,只是曹植筆下洛神之美,終究不及...
他猛然住口,耳根泛紅。寧婉清似乎猜到他想說什么,臉頰也飛上兩朵紅云,忙轉(zhuǎn)身指向另一個書架:公子請看,這里有些民間詩集,或許有你感興趣的。
二人沉浸在詩書世界中,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個時辰。沈墨驚訝地發(fā)現(xiàn),寧婉清不僅熟讀經(jīng)典,對當朝詩文也如數(shù)家珍,甚至能背誦許多民間流傳的佳作。
寧小姐如此才學,若為男子,必是狀元之才。沈墨由衷贊嘆。
寧婉清輕嘆:女子讀書,不過消遣罷了。哪像公子,學問可以經(jīng)世致用。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落寞,我父親雖開明,卻也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沈墨正色道:此言差矣。才德本是一體,豈分男女我觀寧小姐才情,勝過許多須眉。
寧婉清抬眼看他,眸中似有星光閃動:公子當真如此認為
肺腑之言。沈墨鄭重道。
二人四目相對,書齋內(nèi)一時靜謐無聲,只聽得窗外雨打竹葉的沙沙聲。
小姐。巧慧的聲音打破了寧靜,柳公子來訪,老爺讓您去前廳見客。
寧婉清眉頭微蹙:柳文淵他怎么又來了...
沈墨識趣地起身:寧小姐既有客,在下先行告退。
不必。寧婉清搖頭,柳公子不過是例行拜訪,我去去就回。公子稍坐,巧慧會奉茶。
寧婉清離去后,沈墨站在窗前望著雨幕,心中五味雜陳。柳文淵這個名字他聽說過,當朝宰相之子,今科舉人,是京城有名的才子。聽寧婉清的語氣,似乎與他頗為熟稔...
正思索間,書齋門突然被推開。沈墨回頭,只見一個身著錦袍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口,面容俊朗卻帶著幾分傲氣。
你是何人男子冷冷問道。
沈墨拱手行禮:在下沈墨,寧小姐的客人。
客人男子上下打量沈墨的粗布衣衫,嗤笑一聲,婉清的書齋從不接待外客,你莫不是偷溜進來的
沈墨不卑不亢:確是寧小姐相邀。
男子瞇起眼睛:我乃柳文淵,當朝宰相之子。你一個寒門學子,也配與國公府千金同處一室
沈墨心頭一震,果然是柳文淵。他穩(wěn)住心神,平靜道:柳公子,學問不分貴賤。寧小姐雅量,不以門第取人。
好個伶牙俐齒!柳文淵冷笑,我警告你,離婉清遠點。她已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不是你這種人能覬覦的。
沈墨如遭雷擊,胸口一陣悶痛。寧婉清已經(jīng)許配給柳文淵了
柳公子此言差矣。寧婉清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她快步走入,站在沈墨身旁,面色微寒,我的婚事尚未定下,請柳公子慎言。
柳文淵臉色一變,立刻換上笑臉:婉清,我這不是擔心你被閑雜人等打擾嘛。這位...沈公子,是你家親戚
沈公子是我的朋友,才學過人。寧婉清語氣堅定,柳公子若無他事,還請去前廳用茶,我父親正等著呢。
柳文淵眼中閃過一絲陰鷙,但很快又恢復了彬彬有禮的模樣:是我唐突了。沈公子,改日再討教。說完,深深看了沈墨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書齋內(nèi)一時寂靜。沈墨垂眸,聲音有些干澀:寧小姐,在下不知你已許配人家,多有冒犯...
我沒有。寧婉清打斷他,父親確實有意與柳家結(jié)親,但我并未同意。她抬頭直視沈墨的眼睛,我寧婉清的婚事,終究要我自己點頭才算。
沈墨心頭一熱,卻不敢表露:柳公子家世顯赫,才學不凡,與寧小姐門當戶對...
沈公子。寧婉清突然靠近一步,近得沈墨能聞到她發(fā)間的清香,你覺得婚姻應當門當戶對,還是情投意合
沈墨呼吸一滯,半晌才道:自然是...兩情相悅為上。
寧婉清笑了,眼中似有星辰閃爍:我也這么認為。
窗外雨聲漸歇,一縷陽光透過云層,照進書齋,為二人鍍上一層金邊。
時候不早了。沈墨最終打破沉默,在下該告辭了。
寧婉清沒有挽留,只是輕聲道:公子若有閑暇,可常來聽雨軒坐坐。這里的書,隨時為公子敞開。
沈墨深深一揖:多謝寧小姐厚愛。
寧婉清送他到府門,臨別時忽然道:對了,上元節(jié)那盞蓮花燈...
在下保管得很好。沈墨眼中含笑,下次見面,定當奉還。
寧婉清點點頭,目送沈墨離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回書齋的路上,巧慧小聲道:小姐,您對沈公子...是不是...
寧婉清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撫摸著書案上沈墨翻過的那本《昭明文選》,唇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而此時的沈墨走在回客棧的路上,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寧婉清還給他的油傘,心中思緒萬千。柳文淵的出現(xiàn)像一盆冷水,澆醒了他的幻夢�?蓪幫袂迥蔷鋬汕橄鄲倿樯希肿屗念^燃起一絲希望。
我這是...沈墨按住自己狂跳的心口,喃喃自語,愛上寧小姐了
國公府內(nèi),寧婉清倚在聽雨軒的窗前,望著沈墨離去的方向,久久未動。
第四章:情愫暗生
暮春的晨光透過窗欞,在寧婉清的繡架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手中的銀針在錦緞上穿梭,繡著一個精致的護身符。已經(jīng)三天了,她閉門不出,連聽雨軒都沒去,就為了趕制這個。
小姐,您歇會兒吧。巧慧端著一碗蓮子羹走進來,眼睛都要熬壞了。
寧婉清揉了揉酸脹的脖頸,卻沒有停下手中的針線:再等等,就差最后幾針了。
巧慧湊近看了看,護身符上繡著蟾宮折桂四字,周圍環(huán)繞著祥云紋樣,針腳細密整齊。小姐手藝真好,沈公子見了定會喜歡。
寧婉清耳尖微紅:多嘴。我只是...只是感謝他上次幫我修補那些古籍。
是是是。巧慧抿嘴偷笑,那奴婢去準備文房四寶老爺前日賞的那套紫毫筆和端硯,正好一并送去。
寧婉清點點頭,又囑咐道:別用太好的包裝,免得他推辭。
巧慧應聲退下。寧婉清拿起護身符對著光檢查,滿意地看到?jīng)]有一處錯針。她想象著沈墨收到時的表情,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自從書齋一別,已有半月未見,不知他備考如何了
小姐!巧慧慌慌張張地跑回來,不好了,老爺派人來問,說您這陣子怎么總往書肆跑...
寧婉清手中針線一頓:你怎么回的
奴婢說小姐在搜集詩冊。巧慧壓低聲音,但老爺好像起了疑,剛才奴婢看見周管事在盤問馬房的小廝...
寧婉清眉頭緊蹙。父親向來不過問她的行蹤,如今突然查問,必是有人說了什么。她想起那日柳文淵在書齋看沈墨的眼神,心頭一緊。
巧慧,你去找阿福,讓他明日辰時在后門等著。寧婉清快速吩咐,我要出府一趟。
小姐,這節(jié)骨眼上...
正因如此,更要盡快把東西送給沈公子。寧婉清眼神堅定,若父親真起了疑心,往后怕是更難相見了。
次日清晨,寧婉清換上素凈的衣裙,只戴一支銀簪,悄悄從后門溜出府去。阿福是她的乳兄,在府中當差,向來忠心。
小姐,去哪兒阿福駕著不起眼的青篷馬車問道。
先去墨香書肆繞一圈,然后去...寧婉清猶豫了一下,去城南的清風茶樓。
阿福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揮鞭驅(qū)馬。
墨香書肆是京城有名的書店,寧婉清每月都會來幾次,掌柜早已熟悉。她挑了幾本時文選集,又選了一冊新出的詩集,這才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近日可有一位沈姓書生來過
掌柜想了想:沈公子啊,前日還來過,買了些紙墨。聽說他住在附近的悅來客棧,備考秋闈呢。
寧婉清心頭一跳。悅來客棧,那是寒門學子常住的便宜客棧,條件想必艱苦。她多買了幾刀上好的宣紙,讓掌柜包好。
離開書肆,寧婉清讓阿福駕車在城里繞了幾圈,確認無人跟蹤后,才轉(zhuǎn)向清風茶樓。這是家不起眼的小茶樓,客人多是尋常百姓,鮮有貴胄光顧。
寧婉清戴好帷帽,抱著包裹走進茶樓,要了二樓臨窗的雅間。她讓阿福在樓下守著,自己則點了壺龍井,靜靜等待。
約莫一刻鐘后,雅間門被輕輕叩響。
請進。寧婉清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門開了,沈墨一身半舊不新的青衫,發(fā)髻用一根木簪挽著,比上次見面清瘦了些,眼睛卻依然明亮有神。見到寧婉清,他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恭敬行禮:寧小姐。
沈公子不必多禮。寧婉清示意他坐下,冒昧相邀,打擾公子備考了。
沈墨搖頭:寧小姐言重了。能見到小姐,沈某求之不得。話一出口,自覺失言,耳根頓時紅了。
寧婉清假裝沒注意到他的窘迫,將桌上的包裹推過去:聽聞公子備考辛苦,帶了些小物件,望公子笑納。
沈墨連忙擺手:這如何使得寧小姐已經(jīng)幫了我許多...
公子打開看看再說。寧婉清堅持道。
沈墨只好解開包裹。里面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紫毫筆、端硯、松煙墨,還有幾刀宣紙。最上面放著那個繡工精美的護身符。
這...沈墨拿起護身符,手指輕輕撫過上面的繡紋,寧小姐親手繡的
寧婉清微微點頭:手藝粗陋,公子莫要嫌棄。只愿能保佑公子金榜題名。
沈墨眼中似有光芒閃動,他小心地將護身符收入懷中,鄭重道:寧小姐厚賜,沈某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所望。
二人的指尖在包裹上不經(jīng)意間相觸,又迅速分開,像被燙到一般。寧婉清低頭抿了口茶,掩飾臉上的紅暈。
公子近來可好客棧住得慣么她轉(zhuǎn)移話題。
沈墨笑了笑:很好。比起家鄉(xiāng)的茅屋,客棧已經(jīng)算舒適了。
公子家鄉(xiāng)在...
江南臨安府。沈墨眼中浮現(xiàn)懷念之色,家父早逝,家母含辛茹苦供我讀書。臨行前,她變賣了僅有的首飾...
寧婉清心頭一酸。她從小錦衣玉食,難以想象沈墨口中的生活。公子母親一定很為你驕傲。
沈墨神色堅定:所以這次秋闈,我必須要中。不僅為了自己,更為了母親多年的付出。
二人聊起家鄉(xiāng)風物、讀書趣事,時間過得飛快。寧婉清發(fā)現(xiàn)沈墨不僅學問扎實,而且見多識廣,對民間疾苦更有深刻理解,與那些只會空談的紈绔子弟截然不同。
寧小姐可知江南水患沈墨突然問道。
寧婉清點頭:聽父親提起過,去歲淹了好幾個州縣。
水患只是表象。沈墨壓低聲音,根本在于河道淤塞,官員中飽私囊,治河款項十不存一。若我有朝一日為官,定要...
他說到一半,突然警覺地停下,望向窗外。寧婉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街對面有個身影一閃而過。
有人跟蹤寧小姐。沈墨眉頭緊鎖,看衣著像是大戶人家的護衛(wèi)。
寧婉清心頭一緊:可能是府里的人。父親果然起了疑心...
沈墨迅速起身:寧小姐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去。
不必。寧婉清搖頭,公子若與我同行,更惹人注目。我有阿福護送,不會有事的。
沈墨仍不放心:那寧小姐答應我,這幾日不要再冒險出府。秋闈在即,我...我不想小姐因我受牽連。
寧婉清看著他擔憂的眼神,心中一暖:好。公子專心備考,待放榜后...她沒有說下去,但二人心照不宣。
分別時,沈墨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布包:險些忘了,這是送給寧小姐的。
寧婉清打開一看,是一枚木雕的書簽,上面刻著清風徐來四字,背面是一幅精細的山水圖。
我自己刻的,粗陋得很...沈墨有些不好意思。
寧婉清愛不釋手:我很喜歡,多謝公子。她小心地將書簽收入袖中,公子保重,我...等你好消息。
回府的路上,寧婉清一直回想著沈墨說話時的神情,和他談及為民請命時眼中的光芒。那種真摯與熱忱,是她在京城權(quán)貴子弟身上從未見過的。
小姐,到了。阿福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
寧婉清剛下馬車,就看見巧慧慌慌張張地迎上來:小姐,老爺讓您一回來就去書房!
寧修遠的書房門緊閉著,寧婉清深吸一口氣,輕輕叩門。
進來。父親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書房內(nèi),寧修遠端坐在太師椅上,面前攤開著幾本賬冊。他抬眼看了看女兒,淡淡道:去哪兒了
去墨香書肆買了些書。寧婉清保持鎮(zhèn)定,將手中的書冊呈上。
寧修遠隨手翻了翻:就這些
女兒還在清風茶樓坐了會兒,聽說那里的龍井不錯。
一個人
寧婉清心跳加速:是。
寧修遠盯著女兒看了許久,忽然道:婉清,你已十八了,該懂事了。柳家的親事,為父已經(jīng)應下了。
寧婉清如遭雷擊:父親!女兒還未...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寧修遠打斷她,柳家門第顯赫,文淵又是今科熱門,這樣的姻緣多少人求之不得。
寧婉清咬住下唇:可女兒對柳公子并無...
感情可以婚后培養(yǎng)。寧修遠語氣堅決,下月初六是個好日子,兩家已交換了庚帖。
寧婉清眼前發(fā)黑,幾乎站不穩(wěn)。下月初六,那正是秋闈放榜的日子...
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寧修遠突然壓低聲音,那個姓沈的寒門學子,你最好斷了念想。他配不上你,也斗不過柳家。
寧婉清猛地抬頭:父親派人查我
我不查,自有別人查。寧修遠冷笑,柳文淵早就注意到你們來往了。若非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以為那小子還能安然備考
寧婉清渾身發(fā)抖,既驚且怒。她從未想過柳文淵竟如此卑鄙,暗中監(jiān)視她的一舉一動。
回房去吧。寧修遠揮揮手,這一個月好好準備嫁妝,不得踏出府門一步。
寧婉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閨房的。她坐在窗前,木然地望著窗外。天色漸暗,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巧慧輕手輕腳地進來,放下一盞茶:小姐,喝點茶吧...
寧婉清突然抓住她的手:巧慧,幫我送封信給沈公子,一定要親手交給他!
小姐,府里現(xiàn)在盯得緊...
就這一次,最后一次。寧婉清眼中含淚,我不能讓他從別人口中得知我要嫁人的消息...
巧慧猶豫再三,終于點頭:奴婢想辦法。
當夜,寧婉清伏案疾書,將家中安排和盤托出。寫到最后,淚水模糊了字跡:
...父母之命難違,然婉清此心已許。若公子高中,婉清必設法拖延婚期。若...若事不可為,亦望公子珍重,勿以婉清為念。
她將信箋折好,又取出那枚木書簽,輕輕貼在臉頰,淚水無聲滑落。
與此同時,悅來客棧的沈墨正伏案苦讀。燭光下,他時不時摸一摸懷中的護身符,仿佛能從中汲取力量。窗外雷聲隆隆,預示著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第五章:離別前夕
六月的天,孩兒的臉。晨起還是晴空萬里,轉(zhuǎn)眼間已是烏云密布。
寧婉清站在窗前,望著越來越暗的天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木書簽。自從被父親禁足后,她已經(jīng)整整十日未踏出閨閣一步。巧慧送出的信也不知是否到了沈墨手中,每每問起,巧慧總是支支吾吾。
小姐...巧慧推門進來,聲音有些異樣。
寧婉清轉(zhuǎn)身,只見巧慧身后還跟著一個面生的丫鬟,穿著粗使丫頭的衣裳,低著頭看不清面容。
這是寧婉清疑惑道。
那丫鬟突然抬頭,露出一張熟悉的臉——竟是喬裝改扮的阿福!
阿福你怎么——
小姐小聲些。阿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沈公子讓小的務必親手交給您。
寧婉清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接過信時手指微微發(fā)抖。她快步走到燈前,拆開火漆,只見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
明日卯時,西郊古槐下候。事關終身,萬望一見。墨。
寧婉清將信貼在胸前,深吸一口氣。沈墨竟冒險傳信入府,必是有要事相商。可她現(xiàn)在被禁足,如何出得去
阿福,府上現(xiàn)在守衛(wèi)如何
阿福低聲道:前門后門都有人盯著,但西墻根那棵老槐樹旁的小角門,這幾日正在修葺,守得不嚴。小姐若想出去,明日寅時三刻,小的在那兒候著。
寧婉清咬了咬唇:好,就這么定了。
待阿福離去,巧慧憂心忡忡:小姐,這太冒險了!若被老爺發(fā)現(xiàn)...
顧不得這許多了。寧婉清眼中閃著堅定的光,沈公子若非有要事,不會如此冒險。我...必須見他一面。
次日寅時,天還未亮,寧婉清已經(jīng)穿戴整齊。她換上一身素凈的衣裙,將最珍視的那支白玉簪子藏在袖中,又取出一塊自幼佩戴的玉佩,小心地包好。
小姐,真的要這么做嗎巧慧幫她系好披風,聲音發(fā)顫。
寧婉清點點頭:你留在房里,若有人來,就說我還在睡。她頓了頓,若...若我回不來,你就說是我逼你的。
巧慧紅了眼眶:小姐一定要小心...
寧婉清輕輕抱了抱她,然后悄悄推開門。府中一片寂靜,只有巡夜人的燈籠偶爾閃過。她貼著墻根,借著花木掩映,一路摸到西墻邊。
阿福果然已經(jīng)等在那里。小角門虛掩著,看門的婆子不知去向。阿福遞給她一件粗布衣裳:小姐快換上,掩人耳目。
寧婉清套上衣裳,跟著阿福溜出角門。門外早備好一輛不起眼的驢車,阿福駕車,很快消失在晨霧中。
西郊古槐是京城外一處名勝,相傳已有千年樹齡。此時天剛蒙蒙亮,古槐下空無一人,只有幾只早起的鳥兒在枝頭啁啾。
小姐在這兒等著,小的去前面看著。阿福識趣地走開了。
寧婉清站在古槐下,晨風吹起她的衣袂。她望著官道的方向,心跳如擂鼓。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出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一襲青衫,步履匆匆。
沈公子!寧婉清不自覺地向前迎了兩步。
沈墨看到她,眼中迸發(fā)出驚喜的光芒,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她跟前:寧小姐!你真的來了!
二人相對而立,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晨光中,寧婉清看到沈墨眼下有明顯的青黑,想必是多日苦讀所致。而沈墨則注意到寧婉清比上次見面消瘦了許多,下巴都尖了。
寧小姐,你的信我收到了。沈墨先開口,聲音低沉,我...我本不該再打擾你,但有些話,若不說出來,我此生難安。
寧婉清垂下眼簾:公子請說。
我...沈墨深吸一口氣,我心悅寧小姐,自初見那日起,便再難相忘。如今秋闈在即,我若僥幸得中,必當?shù)情T提親。若...若名落孫山,也絕不再打擾小姐。
寧婉清猛地抬頭,眼中已有淚光閃動:公子可知我父親已將我許配柳家
沈墨臉色一白,但仍堅定道: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寧小姐心中不愿。若小姐對我...對我也有半分情意,我愿拼盡全力,爭取一線可能。
一滴淚滑下寧婉清的臉頰:公子可知與柳家作對的后果
大不了功名盡毀,回鄉(xiāng)種地。沈墨苦笑,但我不能連試都不試,就放棄...
寧婉清再也忍不住,撲入沈墨懷中:傻子!你這樣的才學若去種地,豈不是暴殄天物!
沈墨僵住了,隨即小心翼翼地環(huán)住她:寧小姐...
我也心悅公子。寧婉清抬起頭,淚眼婆娑,自雨巷初見,書齋論詩,茶樓談心...我心中早已容不下他人。
沈墨眼中光芒大盛,他輕輕拭去寧婉清臉上的淚水:既如此,請小姐等我。秋闈放榜之日,我必來尋你。
寧婉清卻神色黯然:父親已將婚期定在放榜那日...我如今被禁足閨中,只怕...
什么沈墨大驚,竟如此緊迫
但我不會輕易屈服的。寧婉清眼中閃過一絲決絕,若公子高中,我自有辦法拖延婚期。
沈墨握住她的手:我必竭盡全力。他從懷中取出一支木簪,樣式簡單,卻雕刻精細,這是我親手所制,雖比不上小姐的玉簪貴重,卻是我一片真心...
寧婉清接過木簪,愛不釋手。她取下自己的白玉簪遞給沈墨:這是我及笄時所戴,從未離身。今日贈予公子,愿它保佑公子金榜題名。
沈墨鄭重接過,又見寧婉清從袖中取出那塊玉佩:這是我自幼佩戴的平安扣,也請公子收下。此去路途遙遠,望公子平安歸來。
這太貴重了...沈墨推辭。
寧婉清堅持道:若公子不收,便是看不起婉清的心意。
沈墨這才收下,小心地貼身放好。二人又說了許多體己話,直到阿福匆匆跑來:小姐,公子,天已大亮,該回去了!
分別時,沈墨突然單膝跪地,執(zhí)起寧婉清的手:寧小姐,沈墨在此立誓:金榜題名日,紅妝相迎時。若違此誓,天地不容!
寧婉清淚如雨下:我等你...無論如何,我都會等你。
回府的路比出來時兇險許多。寧婉清剛溜回西墻角門,就被守在那里的周管事逮個正著。
小姐好大的膽子!周管事冷笑,老爺已經(jīng)知道了,正在書房等您呢!
寧婉清心頭一顫,但想到與沈墨的誓言,又挺直了腰桿:帶路吧。
寧修遠的書房里氣氛凝重。國公爺端坐在太師椅上,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見女兒進來,他猛地一拍桌子:跪下!
寧婉清直挺挺地跪下,卻不低頭。
你...你竟敢私會外男!寧修遠氣得胡子直抖,我寧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寧婉清平靜道:女兒與沈公子發(fā)乎情止乎禮,并無越矩之處。
放肆!寧修遠怒吼,你與柳文淵已有婚約,卻與一個寒門學子私相授受,這還不叫越矩
婚約是父親定的,女兒從未同意!寧婉清抬頭直視父親,沈公子才學過人,今科必中。若他金榜題名,女兒愿嫁他為妻!
寧修遠冷笑:就憑他就算中了舉人,也不過是個芝麻小官,如何配得上我國公府的千金
在女兒眼中,沈公子比那些紈绔子弟強過百倍!
住口!寧修遠怒不可遏,看來是我平日太縱容你了,讓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從今日起,你不得踏出閨閣一步,直到出嫁!若再敢違抗,我就把那個沈墨發(fā)配邊疆!
寧婉清臉色煞白:父親!您不能...
我能!寧修遠冷冷道,別忘了我是誰。捏死一個寒門學子,比捏死螞蟻還容易。
寧婉清渾身發(fā)抖,淚水奪眶而出:父親為何一定要逼女兒柳文淵為人陰險,絕非良配!
柳家門第顯赫,與我家門當戶對。文淵又是今科熱門,前途無量。這樣的姻緣,你有什么不滿意的
女兒不愛他!
愛寧修遠嗤笑,婚姻大事,豈是兒戲感情可以婚后培養(yǎng)。你母親嫁給我時,不也是素未謀面如今不也相敬如賓
寧婉清咬緊下唇:那不一樣...
沒什么不一樣!寧修遠一揮手,來人,把小姐帶回房,嚴加看管!若再讓她跑了,我打斷你們的腿!
兩個粗壯的婆子進來,半扶半拖地將寧婉清帶了出去。臨走前,寧婉清回頭看了父親一眼,眼中滿是決絕:父親若執(zhí)意如此,女兒寧愿一死!
寧修遠身形一震,但很快又恢復了冷硬:帶下去!
寧婉清被鎖在閨閣中,門外日夜有人把守。巧慧也被嚴加盤問,再難傳遞消息。日子一天天過去,轉(zhuǎn)眼到了沈墨離京赴考的日子。
這日清晨,寧婉清早早醒來,發(fā)現(xiàn)窗外下起了小雨。她突然想起什么,撲到窗前。她的閨閣在府中最高的位置,透過雨幕,隱約能看到遠處的官道。
今日...是公子啟程的日子吧她喃喃自語。
雨越下越大,寧婉清的心也越揪越緊。突然,官道上出現(xiàn)了一隊人馬,遠遠看去,都是書生打扮,想必是赴考的舉子們。寧婉清睜大眼睛,試圖從中找出那個熟悉的身影,可距離太遠,雨又太大,怎么也看不清。
沈公子...她貼著窗欞,淚水模糊了視線,一定要平安回來...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沈墨也正回頭望向國公府的方向。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淚。他摸了摸懷中的玉簪和玉佩,暗暗發(fā)誓:無論如何,一定要回來。
而在國公府的書房里,寧修遠正與一個黑衣人密談。
都安排好了寧修遠沉聲問。
黑衣人點頭:大人放心,路上會有人照顧那個沈墨。他永遠到不了考場。
寧修遠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但很快又恢復了冷漠:做得干凈點,別留下把柄。
是。
雨,越下越大了。
第六章:噩耗傳來
七月的暴雨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三天。
寧婉清倚在窗前,望著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的庭院。自從被父親禁足后,她已經(jīng)半個月沒有踏出過閨閣一步。窗外雨聲淅瀝,像極了那個與沈墨分別的清晨。
小姐,該喝藥了。巧慧端著一碗黑褐色的湯藥走進來,臉上帶著擔憂。
寧婉清搖搖頭:我沒病,喝什么藥
老爺吩咐的...說小姐近來氣色不好...巧慧欲言又止。
寧婉清冷笑一聲。父親哪里是關心她的身體,分明是怕她病倒了耽誤與柳家的婚事。她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從舌尖蔓延到心底。
有...沈公子的消息嗎寧婉清低聲問道,盡管知道希望渺茫。
巧慧搖搖頭,小聲道:阿福說,赴考的舉子們都已經(jīng)到省城了,但...但沒打聽到沈公子的消息。
寧婉清的手指無意識地撫上發(fā)間的木簪——那是她與沈墨分別時交換的信物。自從戴上它,她就再未取下過,連睡覺時都小心護著,生怕壓壞了。
繼續(xù)打聽。她輕聲說,沈公子才學過人,秋闈必中。等放榜那日...
她的話沒說完,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等到放榜那日,若沈墨真的高中,她又該如何反抗父親定下的婚約。
巧慧眼眶發(fā)紅:小姐,老爺已經(jīng)下令,全府上下誰也不準再提沈公子...阿福昨日還因為去打聽消息,被周管家打了二十板子...
寧婉清胸口一陣刺痛。她早該想到的,父親行事向來雷厲風行,說要切斷她與沈墨的聯(lián)系,就一定會做到。
巧慧,你幫我...寧婉清剛開口,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巧慧慌忙退到一旁,低頭做整理床鋪狀。
門被推開,寧修遠負手而立,身后跟著兩個捧著錦盒的丫鬟。
父親。寧婉清起身行禮,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
寧修遠掃了一眼女兒消瘦的臉龐和簡素的衣著,眉頭微皺:再過半月就是你的婚期,怎么還這副打扮柳家送來的聘禮中有上好的云錦,為何不做幾身新衣裳
寧婉清垂眸不語。
寧修遠示意丫鬟放下錦盒,揮手讓她們退下,只留下巧慧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婉清,寧修遠的聲音罕見地柔和了幾分,為父知道你不情愿這門親事,但你要明白,柳家門第顯赫,文淵又是今科熱門,這樣的姻緣多少人求之不得。
寧婉清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倔強:父親,若女兒執(zhí)意不嫁呢
寧修遠臉色一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豈容你任性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那個沈墨,你就別惦記了。他配不上你。
他配不配得上,女兒心中自有判斷。寧婉清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寧修遠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但很快又壓了下去:婉清,你自幼聰慧,應當明白,我寧家雖為國公,但近年來在朝中勢力漸微。柳家卻是如日中天,這門親事若能成,對我寧家大有裨益。
寧婉清苦笑:所以父親是要用女兒的幸福,換取家族利益
放肆!寧修遠終于怒了,你身為寧家女兒,享受了十八年錦衣玉食,如今為家族做些犧牲,難道不應該
寧婉清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眼中的倔強卻絲毫未減。
寧修遠深吸一口氣,突然換了個話題:你可知道,沈墨赴考途中遭遇山洪,生死未卜
寧婉清身子一晃,險些跌倒。巧慧趕緊上前扶住她。
什...什么時候的事寧婉清聲音顫抖。
三日前得到的消息。寧修遠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他所在的驛站被山洪沖毀,尸骨無存。
寧婉清眼前一黑,雙腿一軟,直接跪坐在地上。巧慧驚呼一聲,連忙攙扶。
小姐!小姐您別嚇奴婢�。�
寧修遠冷眼旁觀,繼續(xù)道:所以你別再抱什么幻想了�;槠谝讯�,下月初六,你乖乖準備做柳家的媳婦吧。
寧婉清抬起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卻遮不住眼中的絕望:父親...您早就知道會有這場山洪,是不是
寧修遠面色一變:胡說什么!天災人禍,豈是人力所能為
是嗎寧婉清慘笑,那為何偏偏是沈墨所在的驛站為何其他舉子都平安無事
夠了!寧修遠厲聲喝道,我看你是被那個寒門學子迷了心竅!來人,把小姐看好,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準進出這個院子!
寧修遠拂袖而去,留下寧婉清癱坐在地上,淚水無聲滑落。
小姐...巧慧心疼地抱住她,您別這樣...沈公子福大命大,說不定...
寧婉清搖搖頭,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噴在手中的帕子上。
小姐!巧慧大驚失色,奴婢去請大夫!
不必...寧婉清拉住她,我沒事...
她顫抖著手,摸向發(fā)間的木簪,確認它還在原位,這才稍稍安心。沈墨生死未卜,但她不信他就這么死了。那個在雨中為她撐傘,在燈會上為她贏蓮花燈,在書齋與她論詩談文的沈墨,不會就這么消失。
巧慧,幫我送封信給柳文淵。寧婉清突然說。
巧慧瞪大眼睛:小姐
去拿紙筆來。
巧慧不敢違抗,取來文房四寶。寧婉清強撐著身子,伏案疾書。寫完后,她將信折好,交給巧慧。
務必親手交給柳文淵,不要經(jīng)他人之手。
巧慧點點頭,匆匆離去。
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
柳公子臺鑒:聞君欲娶婉清為妻,然婉清心有所屬,恐難相負。若公子執(zhí)意如此,婉清唯有一死。若公子寬限三年,待婉清為心上人守節(jié)期滿,屆時自當履約。寧婉清手書。
寧婉清知道,這封信無異于與虎謀皮。但她已別無選擇,只能賭柳文淵對她還有幾分真心,不愿娶一個心有所屬的女子為妻。
信送出的當晚,寧婉清發(fā)起了高燒。她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夢中不斷呼喚沈墨的名字。大夫來看過,說是憂思過度,氣血兩虧,開了安神的方子。
三天后,寧修遠再次來到女兒閨房。寧婉清已經(jīng)退了燒,但面色蒼白如紙,整個人瘦了一圈,唯有眼中的倔強絲毫未減。
你給柳文淵的信,他收到了。寧修遠開門見山,他同意將婚期推遲三年。
寧婉清一怔,沒想到柳文淵竟真的答應了。
不過有個條件。寧修遠繼續(xù)道,這三年里,你必須安心待在府中,不得與任何外男接觸。若三年后沈墨仍無消息,你必須嫁給文淵,不得再有任何推辭。
寧婉清沉默良久,終于點頭:女兒答應。
寧修遠似乎松了口氣:既如此,你好生養(yǎng)病吧。他轉(zhuǎn)身欲走,又停下腳步,那把木簪,扔了吧。戴著晦氣。
寧婉清下意識護住發(fā)間的木簪:這是女兒的東西,不勞父親費心。
寧修遠冷哼一聲,不再多言,大步離去。
待父親走后,寧婉清才松開緊握木簪的手,掌心已被掐出了幾道血痕。她不在乎。與沈墨生死未卜相比,這點痛算什么
巧慧,幫我梳妝。寧婉清突然說。
巧慧驚訝:小姐要見客
不。寧婉清搖頭,我要去聽雨軒。
可是老爺吩咐過...
父親只說不得出府,又沒說不能在府中走動。寧婉清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我要去聽雨軒,看看沈公子讀過的書,寫過的字。
巧慧知道勸不住,只好幫小姐梳妝。寧婉清換上一身素凈的衣裙,只戴那支木簪,在巧慧的攙扶下,慢慢走向聽雨軒。
多日未至,聽雨軒依舊整潔如初,只是少了些人氣。寧婉清走到沈墨曾經(jīng)坐過的位置,輕輕撫摸案幾,仿佛還能感受到他留下的溫度。
書架上,沈墨修補過的古籍整齊排列著。寧婉清抽出一本,翻開書頁,看到沈墨留下的批注,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沈公子...她輕聲呢喃,你在哪里
窗外,雨停了。一束陽光穿透云層,照在書案上。寧婉清擦干眼淚,取出紙筆,開始抄寫沈墨喜歡的詩詞。既然無法與他相見,那就用這種方式,與他隔空對話。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寧婉清每天都會來聽雨軒,讀書寫字,仿佛這樣就能離沈墨近一些。她不再反抗父親的安排,也不再提起沈墨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心從未改變。
春去秋來,轉(zhuǎn)眼兩年過去。寧婉清已經(jīng)二十歲了,同齡的貴女大多已經(jīng)嫁人生子,只有她依然守著那個幾乎不可能實現(xiàn)的承諾。
這日,寧婉清正在聽雨軒臨摹沈墨的字跡,巧慧匆匆跑來。
小姐!阿福說...說有人在江南見到了一個很像沈公子的人!
寧婉清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在紙上,墨跡暈開一片。
真...真的她聲音顫抖。
巧慧點頭:阿福說那人是個落第舉子,在杭州一帶開私塾教書,長得極像沈公子...
寧婉清的心跳加速,但很快又冷靜下來:落第舉子不可能。沈公子才學過人,怎會落第
阿福說那人可能是遭遇意外,錯過了考試...
寧婉清沉思片刻,突然起身:巧慧,準備一下,我要去杭州。
小姐!巧慧大驚,老爺不會同意的!
那就別讓他知道。寧婉清眼中閃爍著久違的光芒,若那人真是沈公子...
她沒再說下去,但巧慧明白,小姐已經(jīng)下定決心。這兩年看似平靜的表面下,那顆為愛堅守的心從未改變。
然而,就在寧婉清暗中準備行裝時,一個噩耗傳來——那個疑似沈墨的落第舉子,在一次出游時墜崖身亡。
寧婉清聽到消息后,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只是坐在窗前,望著遠方發(fā)呆。所有人都以為她終于絕望了,只有巧慧知道,小姐每晚都會撫摸那支木簪,仿佛那是她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lián)系。
三年之約即將到期,寧婉清已經(jīng)二十一歲了。柳家開始頻繁登門,商議婚期。寧婉清不再反抗,只是安靜地接受一切安排,仿佛靈魂已經(jīng)抽離了身體。
只有在夜深人靜時,她才會取出沈墨留下的書簽和那盞上元節(jié)贏來的蓮花燈,輕輕擦拭,然后對著燭光發(fā)呆到天明。
小姐...巧慧心疼地勸道,您這樣下去,身子會垮的...
寧婉清搖搖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沒關系...反正...已經(jīng)不重要了...
窗外,又是一年雨季來臨。雨水敲打著屋檐,像極了多年前那個初遇的午后。只是這一次,再沒有人會為她撐傘了。
第七章:絕望聯(lián)姻
大周天啟十五年冬,寧國公府張燈結(jié)彩,喜氣盈門。
寧婉清坐在銅鏡前,任由喜娘為她梳妝。鏡中的女子鳳冠霞帔,眉目如畫,卻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jīng)抽離了身體。三年過去,她已從青澀少女出落成端莊婦人,只是那雙曾經(jīng)靈動的眼睛,如今如一潭死水。
小姐今日真美。巧慧站在一旁,聲音哽咽。她手中捧著那支木簪,三年來寧婉清從未離身的信物。
寧婉清看了一眼,輕聲道:收起來吧。
小姐...
從今日起,我不再是寧家的小姐了。寧婉清語氣平靜得可怕,而是柳家的媳婦。
巧慧含淚將木簪收入錦盒,小心地藏入嫁妝箱最底層。她知道,小姐這是在親手埋葬自己的過去。
外面鑼鼓喧天,迎親的隊伍已經(jīng)到了府門前。寧修遠走進來,看著盛裝的女兒,眼中閃過一絲復雜。
婉清,時辰到了。
寧婉清緩緩起身,向父親行了大禮:女兒拜別父親。
寧修遠扶起她,低聲道:柳家勢大,你嫁過去不會吃虧。文淵雖然...但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會太為難你。
寧婉清嘴角扯出一絲苦笑:父親放心,女兒會謹守婦道,不給寧家丟臉。
她沒有說更多,因為已經(jīng)無話可說。三年來,她無數(shù)次請求父親取消這門親事,甚至以死相逼,但寧修遠鐵了心要與柳家聯(lián)姻。如今期限已到,沈墨音訊全無,她已別無選擇。
喜娘為寧婉清蓋上紅蓋頭,扶著她走出閨房。國公府上下人人面帶喜色,只有巧慧和阿福等幾個貼身仆人,眼中含著不忍。
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柳文淵一身大紅喜袍,騎在高頭大馬上,俊朗的臉上帶著志得意滿的笑容�?吹叫履镒映鰜�,他翻身下馬,上前行禮。
小婿拜見岳父大人。
寧修遠點點頭,將女兒的手交到柳文淵手中:好好待她。
柳文淵笑容更深:岳父放心,小婿定當視若珍寶。
蓋頭下的寧婉清聽到這句話,胃里一陣翻騰。她太了解柳文淵了,這個表面溫文爾雅的貴公子,背地里陰險狠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婚禮在柳家祠堂舉行,儀式繁復而隆重。寧婉清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項禮儀。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她的動作精準卻毫無生氣,仿佛在進行一場與自己無關的表演。
宴席上,賓客們推杯換盞,恭賀柳家娶得國公府千金。寧婉清坐在新房里,聽著遠處的喧鬧聲,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夜深了,酒宴散去,柳文淵帶著一身酒氣推門而入。喜娘說了幾句吉祥話,識趣地退下,只留下新婚夫妻二人。
柳文淵掀開寧婉清的蓋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艷。燭光下,寧婉清膚如凝脂,唇若點朱,美得驚心動魄。只是那雙眼睛,冷得像冰。
夫人今日真美。柳文淵伸手想撫摸她的臉。
寧婉清側(cè)頭避開:柳公子,我們談談。
柳文淵挑眉:洞房花燭夜,夫人想談什么
我們的婚姻。寧婉清直視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娶我不過是為了兩家的聯(lián)姻,對我并無真情實意。
柳文淵笑了:夫人此言差矣。我對夫人傾心已久,否則怎會等你三年
寧婉清不為所動:既然如此,請柳公子再答應我一個請求。
哦
我們只做名義上的夫妻。寧婉清聲音平靜,你可以納妾,可以外室,我絕不干涉。但請不要碰我。
柳文淵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眼中閃過一絲陰鷙:夫人還在想著那個沈墨
寧婉清不語,但眼神已經(jīng)說明一切。
呵...柳文淵冷笑,三年了,夫人還執(zhí)迷不悟。那個寒門學子早就死了,尸骨無存!
寧婉清手指微微顫抖,但聲音依然平穩(wěn):這是我的條件。若柳公子不答應,我寧可一頭撞死在這里。
柳文淵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大笑起來:好!好一個貞潔烈女!我答應你。不過...他湊近寧婉清耳邊,壓低聲音,你最好記住,從今日起,你生是柳家的人,死是柳家的鬼。若敢有半點不軌,我讓你寧家吃不了兜著走!
寧婉清閉上眼睛,輕輕點頭。
柳文淵冷哼一聲,甩袖而去,將新房留給了寧婉清一人。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寧婉清終于支撐不住,癱坐在床邊。淚水無聲滑落,但她很快擦干�?抻惺裁从蒙蚰牢床罚焕г诹遥巴久烀�...但至少,她保住了自己最后的尊嚴。
婚后的日子比寧婉清想象的還要艱難。柳文淵表面上對她彬彬有禮,背地里卻極盡冷落之能事。他很快納了兩房美妾,日日笙歌,故意讓聲音傳到寧婉清耳中。
柳家的下人們見風使舵,對這個不受寵的少夫人陽奉陰違。飯菜常常是冷的,月例銀子也克扣大半。只有巧慧忠心耿耿,始終陪伴在側(cè)。
小姐,您吃點東西吧。巧慧看著日漸消瘦的寧婉清,心疼不已。
寧婉清搖搖頭:我不餓。她望向窗外,阿福那邊有消息嗎
巧慧低聲道:還沒有...不過阿福說,他會繼續(xù)打聽。
寧婉清點點頭。這三年來,她從未放棄尋找沈墨的下落,即使嫁入柳家,也暗中派阿福四處打探。只是每次傳來的都是失望。
冬去春來,寧婉清漸漸適應了柳家的生活。她發(fā)現(xiàn)柳文淵雖然陰險,但極其愛面子,在外人面前總是裝出一副夫妻恩愛的模樣。利用這一點,寧婉清開始悄悄經(jīng)營自己的勢力。
她以排遣寂寞為由,向柳文淵要了一間偏僻的小院,在那里讀書寫字。又通過巧慧聯(lián)系上昔日閨中好友,暗中做些繡品買賣。柳家沒人把這個不受寵的少夫人放在眼里,也就沒人注意到,她的小金庫正在慢慢充盈。
一日,寧婉清正在小院中看書,巧慧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小姐!不好了!老爺...寧國公被貶了!
寧婉清手中的書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怎么回事
說是有人彈劾老爺貪墨,皇上震怒,將老爺貶為庶民,發(fā)配嶺南!
寧婉清臉色煞白。父親雖然嚴厲,但為官清廉,怎會貪墨這必是有人陷害!
柳文淵呢她急問。
姑爺...姑爺一早出門,至今未歸。
寧婉清立刻明白了。這一定是柳家的手筆!父親被貶,寧家失勢,柳文淵就再也不用顧忌她的感受了...
果然,當晚柳文淵回來后,直接闖進寧婉清的房間,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
夫人聽說了嗎你父親出事了。他假惺惺地說,真是令人痛心啊。
寧婉清強忍怒火:是你做的
柳文淵裝模作樣地搖頭:夫人怎能這樣想我不過...他湊近寧婉清,壓低聲音,現(xiàn)在你該明白了吧沒有寧家撐腰,你什么都不是。從今往后,最好乖乖聽話。
寧婉清咬緊牙關,一言不發(fā)。
柳文淵冷笑一聲,甩袖而去。
那一夜,寧婉清徹夜未眠。她既擔心父親的安危,又恐懼自己在柳家的處境。沒有娘家撐腰,柳文淵會如何對她
第二天一早,柳文淵就命人收走了寧婉清的小院,還以節(jié)儉為由,削減了她的用度。寧婉清默默忍受,表面上逆來順受,暗地里卻加快了經(jīng)營自己勢力的步伐。
她利用自己國公府千金的見識和人脈,暗中與幾家商號合作,販賣江南絲綢和海外奇珍。生意越做越大,銀子也越攢越多。只是這一切,她都瞞著柳家上下,連巧慧都不完全知情。
一年過去,寧修遠在嶺南病重的消息傳來。寧婉清想去探望,卻被柳文淵斷然拒絕。
你現(xiàn)在是柳家的人,哪有回娘家的道理他譏諷道,更何況,一個罪臣之女,還是少拋頭露面為好。
寧婉清沒有爭辯,只是當晚派阿福悄悄南下,帶著她積攢的銀兩和藥材,去照顧父親。
又過了半年,寧婉清在柳家的處境越發(fā)艱難。柳文淵見她始終不肯屈服,開始變本加厲地折磨她。飯菜里常常被摻沙子,冬天的炭火不足,夏天的冰塊全給了小妾...但最讓寧婉清痛苦的是,柳文淵開始限制她出門,連回娘家祭祖都不允許。
小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巧慧看著寧婉清手上的凍瘡,心疼得直掉淚。
寧婉清卻出奇地平靜:沒關系,再忍忍。
忍到什么時候
寧婉清望向窗外,輕聲道:等到...有他的消息為止。
巧慧知道小姐指的是誰,只能嘆氣。四年了,沈墨音訊全無,恐怕早已...
這天夜里,寧婉清做了一個夢。夢中,沈墨站在雨巷盡頭,撐著那把熟悉的油紙傘,對她微笑。她拼命奔跑,卻怎么也追不上他...
沈公子!寧婉清從夢中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淚流滿面。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床前的地板上。寧婉清起身,悄悄打開嫁妝箱,取出那支珍藏的木簪。四年了,簪子已經(jīng)有些舊了,但依然完好。
她披上外衣,悄悄來到后花園。在一株梅樹下,她挖了一個小坑,將木簪放了進去。
沈公子,無論你在哪里,我都希望你平安。她輕聲說,我會繼續(xù)等你...但也許,我們今生無緣了...
就在她準備覆土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寧婉清趕緊將木簪藏入袖中,轉(zhuǎn)身看到巧慧慌慌張張地跑來。
小姐!阿福回來了!他說...他說有沈公子的消息了!
寧婉清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消息
阿福說,有人在江南見過一個很像沈公子的人,是個教書先生,還...還帶著一枚白玉簪!
寧婉清手中的泥土灑了一地。白玉簪!那是她送給沈墨的信物!
備馬車,她聲音顫抖,我要去江南。
第八章:血色重逢
大周天啟十七年秋,京城。
一隊官轎在衙門前停下,侍衛(wèi)肅立兩旁。轎簾掀起,走出一位身著緋紅官袍的年輕官員。他面容清俊,眉宇間卻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腰間玉帶上懸著的金魚袋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欽差大人到!
衙役們高聲唱喝,齊齊跪拜。沈墨微微頷首,大步走入衙門。五年了,他終于又回到了這座承載了太多記憶的城池。
大人,柳家一案的所有卷宗都已備齊。師爺恭敬地呈上一疊文書,柳元宗父子貪贓枉法,證據(jù)確鑿,只等大人過目。
沈墨接過卷宗,指尖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柳家...那個他永遠無法忘記的姓氏。
柳文淵可曾提到過寧家沈墨狀似隨意地問道。
師爺搖頭:柳公子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說。不過...他壓低聲音,柳夫人倒是提供了不少線索。
沈墨手中的筆一頓:柳夫人
正是寧國公的千金,五年前嫁入柳家的。師爺解釋道,說來也怪,這位柳夫人主動找到衙門,說要揭發(fā)柳家罪行。
沈墨胸口如遭重擊。寧婉清...她竟然愿意大義滅親五年了,他無數(shù)次想象過與她重逢的場景,卻從未想過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安排明日升堂。沈墨強自鎮(zhèn)定,傳柳家所有人到案。
是。
師爺退下后,沈墨獨自站在窗前,望著院中那棵老槐樹。秋風吹過,黃葉紛飛,像極了五年前他離開京城時的景象。
那場山洪幾乎要了他的命。若非被一個老漁夫所救,他早已命喪黃泉。養(yǎng)傷期間,他得知自己錯過了秋闈,也錯過了與寧婉清的約定。傷愈后,他本想立刻回京,卻聽聞寧婉清已經(jīng)嫁入柳家...
大人,夜深了,該歇息了。侍衛(wèi)輕聲提醒。
沈墨回過神,點點頭。明日,他就能見到她了。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審問她作為柳夫人的罪責...命運何其諷刺。
次日清晨,衙門內(nèi)外戒備森嚴。柳家一案牽涉甚廣,前來聽審的百姓擠滿了公堂外圍。
帶人犯!
隨著衙役一聲高喝,柳元宗父子被押上堂來。昔日的宰相大人如今蓬頭垢面,早沒了往日的威風。柳文淵倒是依舊衣冠楚楚,只是臉色陰沉得可怕。
沈墨高坐堂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跪下。當他的目光落在柳文淵身上時,一股怒火從心底燃起。就是這個人,奪走了他此生摯愛...
柳元宗,你身為當朝宰相,卻貪贓枉法,結(jié)黨營私,罪證確鑿,你可認罪沈墨沉聲問道。
柳元宗冷笑:成王敗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沈墨不理會他的挑釁,轉(zhuǎn)向柳文淵:柳文淵,你協(xié)助父親貪墨河工銀兩,導致臨江決堤,淹死百姓數(shù)百人,又該當何罪
柳文淵抬頭,與沈墨四目相對。突然,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詫:是你!那個寒門學子沈墨
堂下一片嘩然。誰也沒想到,這位年輕的欽差大臣,竟然與柳公子有過節(jié)。
沈墨面不改色:本官在問你話。
柳文淵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真是天意弄人!當年那個窮書生,如今竟成了欽差大臣!他笑聲戛然而止,陰森森地道,可惜啊,你再怎么風光,寧婉清也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
沈墨握緊驚堂木,指節(jié)發(fā)白:帶柳寧氏!
后堂傳來一陣腳步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那個方向。當寧婉清出現(xiàn)在公堂上時,沈墨的呼吸為之一窒。
五年不見,她消瘦了許多,一襲素衣更顯得單薄。曾經(jīng)明亮的眼睛如今深沉如潭水,看不出喜怒。唯一沒變的,是那挺直的脊背,仿佛無論多大的風雨,都無法讓她低頭。
寧婉清走到堂前,盈盈下拜:民婦柳寧氏,拜見大人。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沈墨喉頭發(fā)緊。她就在眼前,卻已冠了別人的姓氏...他深吸一口氣,強自鎮(zhèn)定:柳寧氏,本官聽聞你主動揭發(fā)柳家罪行,可有此事
寧婉清抬頭,目光與沈墨相遇。那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她的瞳孔微微擴大,嘴唇輕顫,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回大人,確有此事。她聲音清晰,民婦這里有柳家貪墨的賬冊一本,請大人過目。
她從袖中取出一本賬冊,雙手呈上。衙役接過,轉(zhuǎn)交給沈墨。
柳文淵猛地轉(zhuǎn)頭,怒視寧婉清:賤人!你竟敢背叛柳家!
寧婉清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靜靜地跪著,目光低垂。
沈墨翻開賬冊,里面詳細記錄了柳家這些年來貪墨的每一筆銀兩,時間、地點、經(jīng)手人,一應俱全。更讓他震驚的是,賬冊最后一頁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臨安沈家滅門案,系柳元宗指使,為掩蓋貪墨河工銀兩之事。
沈墨猛地抬頭:柳寧氏,這紙條上的內(nèi)容,你可確認
寧婉清點頭:民婦確認。五年前臨安沈家十三口慘遭殺害,表面上是山賊所為,實則是柳元宗派人滅口,因為沈老爺發(fā)現(xiàn)了柳家貪墨河工銀兩的證據(jù)。
堂下一片嘩然。沈墨臉色煞白,手中的紙條飄落在地。臨安沈家...那是他的本家!他離家赴考期間,全家竟遭此橫禍!而兇手,就跪在眼前...
柳文淵突然暴起,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沈墨撲去:去死吧!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衙役們來不及反應,沈墨也因震驚而慢了半拍。眼看匕首就要刺入沈墨胸口,一道素白的身影突然擋在了他面前。
噗嗤一聲,匕首沒入寧婉清的腹部。她悶哼一聲,倒在沈墨懷中。
婉清!沈墨失聲驚呼,再也顧不得什么官威禮制,一把抱住她下滑的身體。
柳文淵也被這變故驚呆了,隨即被衙役按倒在地。他瘋狂大笑:哈哈哈...好一對癡情男女!寧婉清,你終于露出真面目了!
沈墨顧不上理會他的瘋言瘋語,急忙查看寧婉清的傷勢。鮮血已經(jīng)染紅了她素白的衣裙,觸目驚心。
為什么...沈墨聲音顫抖,為什么要這么做
寧婉清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極淡的微笑:因為...我答應過...等你...
她的袖子滑落,露出腕上一支木簪——正是當年沈墨送給她的定情信物。五年了,她竟然一直隨身攜帶...
沈墨眼眶發(fā)熱,緊緊抱住她: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混亂中,寧婉清微弱的聲音傳入他耳中:沈公子...對不起...我沒能...等到你...
別說話,留著力氣。沈墨聲音哽咽,你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寧婉清卻搖搖頭,艱難地從懷中摸出一封泛黃的信:給你...這是...我這些年...收集的...
沈墨接過信,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柳家的罪證,字跡工整清秀,卻因年久而有些褪色。最后一頁,是一幅簡單的地圖,標注著某個江南小鎮(zhèn)的位置。
這是...
我...一直相信...你還活著...寧婉清氣若游絲,所以...每年都派人...去各地找你...這里是...
她的話沒說完,便昏了過去。
婉清!婉清!沈墨呼喚著她的名字,卻得不到回應。
大人,太醫(yī)到了!
沈墨這才如夢初醒,小心翼翼地將寧婉清交給太醫(yī)。站起身時,他眼中的柔情已被冰冷的怒火取代。
柳元宗、柳文淵,罪大惡極,即刻收監(jiān),待本官上奏朝廷,嚴懲不貸!他聲音如鐵,退堂!
衙役們押著柳家父子退下,圍觀的百姓也紛紛散去。只有沈墨仍站在原地,望著太醫(yī)們將寧婉清抬走的背影,手中緊握著那支染血的木簪。
五年的時光,改變了太多。他從一個寒門學子變成了欽差大臣,而她,從國公府的千金變成了階下囚的妻子。唯一沒變的,是那份深藏在心底的感情,和這支樸素的木簪。
大人...師爺小心翼翼地問道,接下來...
沈墨收起木簪,神色恢復平靜:備馬,我要入宮面圣。
那柳夫人...
派最好的太醫(yī),用最好的藥。沈墨聲音低沉,她若有三長兩短,我讓整個太醫(yī)院陪葬!
師爺從未見過溫文爾雅的沈大人如此狠厲的一面,嚇得連連稱是。
走出衙門,秋日的陽光照在沈墨臉上,卻驅(qū)不散他心中的寒意。他抬頭望向天空,仿佛又看到了五年前那個在雨中為他撐傘的少女。
婉清...他輕聲呢喃,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了。
第九章:雨巷終約
秋雨綿綿,下了整整三日。
寧婉清倚在醫(yī)館的窗邊,望著檐下成串的雨簾出神。自從公堂上那一幕后,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月。她的傷勢在太醫(yī)精心調(diào)理下漸漸好轉(zhuǎn),但心上的傷口,卻遲遲未能愈合。
夫人,該換藥了。醫(yī)女輕聲提醒。
寧婉清搖搖頭:不必再稱我夫人了。柳文淵已被判了斬立決,柳家滿門流放,她這個柳夫人早已名存實亡。
醫(yī)女小心翼翼地為她解開腹部的繃帶。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但猙獰的疤痕恐怕永遠都不會消失了。就像那段不堪回首的婚姻,雖然結(jié)束,卻在生命中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
沈大人今日又派人送來了補品。醫(yī)女指著桌上的一堆錦盒,大人對您真是上心。
寧婉清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這半個月來,沈墨每日都派人送藥送食,卻從未親自來過。她理解——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欽差大臣,而她是個罪臣之妻,身份懸殊,相見不如不見。
替我謝謝沈大人。她輕聲道,不過我的傷已無大礙,不必再破費了。
醫(yī)女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默默退下。
寧婉清從枕下摸出那支木簪——沈墨當年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公堂上混亂之際,簪子從她袖中滑落,后來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她手中。她輕輕撫摸著簪身,上面的紋路早已被歲月磨平,就像她對他的記憶,歷久彌新。
窗外雨聲漸大,寧婉清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初遇的雨天。那時的沈墨還是個窮書生,為救幾頁濕透的書稿手忙腳亂;而她是個任性的貴女,不知人間疾苦。命運弄人,如今一切都反了過來...
小姐!巧慧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您猜誰來了
寧婉清抬頭,只見巧慧身后站著阿福,他渾身濕透,臉上卻帶著掩不住的喜色。
阿福你怎么...
小姐,阿福壓低聲音,沈大人托我給您帶個話。他說...今日未時,在城南雨巷等您。
寧婉清心頭一跳:哪個雨巷
就是您和沈大人初次相遇的那個巷子。
寧婉清手中的木簪差點掉落。沈墨為何要約在那里見面他想說什么她該去嗎無數(shù)念頭在腦海中閃過,最終化為一個簡單的決定。
備轎,我要出門。
現(xiàn)在巧慧驚訝道,外面下著大雨,您的傷...
不礙事。寧婉清已經(jīng)起身,開始更衣,幫我找把傘來。
半個時辰后,一頂青布小轎停在了城南一條僻靜的巷口。寧婉清撐著傘走下轎子,示意轎夫在遠處等候。雨水在青石板上匯成細流,巷子里空無一人,只有雨滴敲打屋檐的聲音。
寧婉清站在巷口,心跳如鼓。她來早了,沈墨還未到�;蛟S他不會來了或許這只是個玩笑就在她胡思亂想時,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她轉(zhuǎn)身,雨幕中一個高大的身影漸漸清晰。沈墨撐著一把油紙傘,一襲素色長衫,沒有官服加身的威嚴,倒像是回到了當年那個書生的模樣。
二人隔著雨簾相望,誰都沒有先開口。最終是沈墨上前一步,將傘微微傾斜,為寧婉清擋住飄來的雨絲。
傷口...還疼嗎他輕聲問道,目光落在她腹部。
寧婉清搖搖頭:不疼了。她頓了頓,鼓起勇氣抬頭直視他的眼睛,沈大人約我來此,有何貴干
沈墨苦笑:婉清,別這樣稱呼我。
那該如何稱呼寧婉清聲音微顫,您現(xiàn)在是欽差大臣,而我...
而我依然是當年那個為你撐傘的窮書生。沈墨打斷她,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婉清,這五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
寧婉清眼眶一熱,急忙別過臉去:別說這些了...都過去了...
沒有過去!沈墨突然激動起來,我錯過了秋闈,錯過了與你的約定,但我從未放棄過希望。在江南的那些年,我一邊教書一邊打聽你的消息。當我聽說你嫁入柳家時,我...他的聲音哽住了。
寧婉清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你以為我愿意嗎我等了你三年!三年��!所有人都說你死了,父親逼我,柳文淵威脅我...我...我...
她說不下去了,轉(zhuǎn)身要走,卻被沈墨一把拉住。
對不起...他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住,對不起,婉清,是我來晚了...
寧婉清在他懷中顫抖,五年來的委屈、痛苦、思念,全都化作了淚水。她攥著他的衣襟,哭得像個孩子。
我...我一直戴著你的木簪...她抽噎著說,即使在柳家最艱難的時候...我也沒有放棄希望...
沈墨松開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袱:你看。
包袱里是一盞蓮花燈——上元節(jié)那年,他為她贏得的那盞。雖然已經(jīng)有些舊了,但保存完好,連穗子都沒掉一根。
你...你還留著它寧婉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像你留著木簪一樣。沈墨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婉清,這五年來,我們雖然天各一方,但心從未分開過。
雨越下越大,但二人誰都沒有在意。沈墨撐著傘,寧婉清靠在他肩頭,就這樣慢慢走在雨巷中,仿佛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天。
柳家的事已經(jīng)了結(jié)了。沈墨輕聲道,皇上念在你主動揭發(fā)柳家罪行的份上,已經(jīng)赦免了你。你現(xiàn)在是自由身了。
寧婉清點點頭:我知道。巧慧告訴我了。
我...我被派往邊關任職,三日后啟程。沈墨猶豫了一下,婉清,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嗎
寧婉清停下腳步,抬頭看他:邊關苦寒...
我知道這不是你該過的生活。沈墨急切地說,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請調(diào)回京,或者...
沈墨。寧婉清打斷他,眼中帶著久違的笑意,你還記得我們在聽雨軒說過的話嗎
沈墨一愣:什么話
你說,若有朝一日功成名就,想去江南小城開間書齋,著書立說。寧婉清微笑道,我說,那我便幫你研墨添香,做你的賢內(nèi)助。
沈墨眼中閃過驚喜:你...你還記得
記得,一直都記得。寧婉清握住他的手,所以,不要請調(diào)回京,也不要帶我去邊關。我們一起去江南吧,實現(xiàn)當年的夢想。
沈墨呆住了:可我的官職...
皇上不是賞了你黃金百兩嗎足夠我們在江南安家了。寧婉清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這些年我在柳家暗中經(jīng)營,也攢了些銀子。我們可以開間書齋,你教書著書,我?guī)湍愦蚶�。這樣的生活,不好嗎
沈墨看著她,突然笑了:好,當然好。只是...他神色又黯淡下來,我還沒為你討回公道。寧國公被貶一事...
父親已經(jīng)來信了。寧婉清輕聲道,嶺南雖然偏遠,但氣候宜人,他的舊疾反而好轉(zhuǎn)了。他說...他很后悔當年的決定,希望我能幸福。
沈墨緊緊握住她的手:那我們明日就啟程
三日后吧。寧婉清笑道,總要準備一下,而且...她臉一紅,我們是不是該先...成親
沈墨大笑,突然在雨中單膝跪地:寧婉清,你愿意嫁給我嗎不是作為國公千金,不是作為柳夫人,只是作為你自己,嫁給我這個曾經(jīng)的窮書生
寧婉清淚如雨下,用力點頭:我愿意!
雨巷深處,一把油紙傘靜靜躺在地上,傘下兩個身影緊緊相擁,仿佛要將五年的分離都補回來。
三個月后,江南臨安府。
一座小巧精致的宅院里,沈墨正在書房奮筆疾書。院門被推開,寧婉清抱著一摞新書走進來,發(fā)梢上還沾著雨滴。
回來了沈墨放下筆,迎上去接過她手中的書,怎么不打傘
小雨而已。寧婉清笑道,書肆新到了一批詩集,我挑了幾本你喜歡的。
沈墨幫她擦干頭發(fā),心疼道:下次下雨就別出門了,我去買。
那可不行。寧婉清眨眨眼,你現(xiàn)在可是大名鼎鼎的沈先生,多少學子等著聽你講學呢。這種跑腿的活兒,還是交給我吧。
沈墨無奈地搖頭。自從他們在臨安定居后,他開了間小小的私塾,寧婉清則經(jīng)營著一家書肆,日子雖不富貴,卻充實快樂。
對了,今日收到京中來信。沈墨從桌上拿起一封信,皇上調(diào)我回京任職。
寧婉清動作一頓:你...要回去嗎
沈墨將信放在燭火上,看著它慢慢燃成灰燼:我已經(jīng)回信婉拒了。我說,我在江南找到了此生摯愛,再不愿分離。
寧婉清眼眶濕潤,輕聲道:那你的前程...
有你在身邊,就是最好的前程。沈墨攬住她的肩,不過,我倒是想帶你去個地方。
哪里
還記得我們初遇的那條雨巷嗎
寧婉清點點頭,眼中泛起懷念之色。
下個月我要回京述職,你愿意陪我一起嗎沈墨柔聲問,我們可以再去那條巷子走走。
寧婉清靠在他肩頭:好。
窗外,江南的雨溫柔地下著,打在院中的芭蕉葉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書房門口,一塊嶄新的匾額上寫著三個字:聽雨軒。
——那是他們的家,也是他們愛情的見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