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域篇 第25章 柳下葬鬼魂
柳下葬鬼魂
《九州異靈志》里說,山鬼,一百年幼年,一百年成年,一百年老去。
與人類三十年年少,三十年中,三十年老不同,它們有更悠久的生命。而若是修行,其生命更遠(yuǎn)不止三百年。
她還年輕,可心已經(jīng)老了。
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天命,心死則人死。
白澤從荷塘爬了出來,抖擻精神,問山鬼:“算合格嗎?”
“算�!鄙焦碚f,笑意不減,可已經(jīng)不及眼底,“你的才能超乎我的預(yù)估,如此,我授你兩劍,也算沒有埋沒師尊的名聲�!�
白澤當(dāng)下點(diǎn)頭。
“百年前,師尊九州成名時,并沒有人知道他還有我這么個異類徒兒。我也一直因為身份的原因,不敢到處張揚(yáng)�!鄙焦硐肫鹜�,笑了笑,“如今師尊的絕技傳授給你,以你的才能,必不會將之埋沒�!�
“山鬼姐姐,你是最好的。”白澤真誠地說道,“若是將來,我也有徒兒如你這般,我必視若珍寶�!�
“貧嘴。”山鬼嗔了他一句,不過并不生氣,“我傳你的,是師尊成名兩劍,劍一無量和劍九滄海一笑。倘若將來有機(jī)緣,我希望你能替我們把這些東西傳承下去,也算是我和他就在九州大地最后的一點(diǎn)痕跡�!�
“好!”白澤鄭重點(diǎn)頭。
“你仔細(xì)聽好�!鄙焦碚皠σ粺o量,偏向御劍,而劍九滄海一笑,則是氣劍。二者雖是異曲,卻也同工。你當(dāng)下的修為,想要用這兩劍,難�?梢阅愕奈蛐�,若是破苦海入彼岸,想必用來可以。”
“歸根結(jié)底,還是實力問題�!卑诐蓢@息。
“你才多大?”山鬼白了他一眼,“約摸不過十二歲。你要知道,當(dāng)今劍仙李牧之七歲開始修行,十歲苦海九重天,一年之內(nèi)渡海入彼岸,已經(jīng)被世人稱是五百年來
柳下葬鬼魂
“小白澤,你怎么不說話啦?”山鬼無精打采地趴在白澤背上,雪白的發(fā)絲拂過少年堅毅的側(cè)臉,“陪我說說話吧,除了赤豹和紋貍,你是我這一百年唯一的朋友了。”
“你也是我這十二年來,遇見的最好的姐姐�!卑诐烧f,聲音有些哽咽。
“你知道嗎,其實我得到無鋒的那個無名洞窟,離橫山并不遠(yuǎn)�!卑诐烧f,“其實,我想,他最后是想回來的�!�
“是嗎……”山鬼淡笑,“可他為什么沒有回來呢?”
“那個洞窟里,有個老和尚�!卑诐烧f,深吸一口氣,“他們一論佛道孰為頂,動手打了起來……”
“師尊輸了,對嗎?”山鬼問,卻不需要白澤回答。
白澤感覺肩膀有些濕潤,他不敢回頭,他知道山鬼在哭,在無聲地哭。
距離后山,還有三百步的距離。前面不遠(yuǎn),有一棵百年的柳樹,柳條如瀑,狀如大傘。
“我想在那歇一會�!鄙焦碚f,語氣很輕,仿佛隨時都會消失,“在那棵柳樹下�!�
“好�!卑诐芍�,這短短三百步,她走不到了。
秋陽溫暖,可暖不了白澤寒冷的心。他帶山鬼去到柳樹下,將她放下,背靠柳樹。
“這柳樹,是我一百年前親手種下的。”山鬼摸著柳樹盤虬臥龍的樹根,說:“說來嘲諷,李牧之一出長安,寫下一首詩,《灞橋別柳》,說‘煙雨又濕灞柳,亭外折枝送遠(yuǎn)游’,一時間折柳送別成為長安城滿城風(fēng)流�!�
離別贈柳,柳即是“留”,希望遠(yuǎn)游之人,能留下不走,或者早日歸來。
“師尊沒有回來,可不知不覺,它已經(jīng)長這么大啦。”山鬼從腰間取出一支蒼翠玉笛,遞給白澤,“你會奏笛嗎?”
“會一點(diǎn)�!卑诐山恿诉^來。
“我唱歌給你聽吧�!鄙焦碚f,“你還記得,我們初見時,我哼的那個曲子嗎?”
“《山鬼謠》,我知道�!卑诐牲c(diǎn)頭。
“那好,你吹笛,我來唱�!鄙焦淼Γ诐烧覝�(zhǔn)音節(jié),十指翻飛,吹奏起來。
曲聲哀婉凄絕,如泣如訴。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山鬼輕唱,聲音空靈,散入秋風(fēng),柳葉紛飛。
“乘赤豹兮從文貍,
辛夷車兮結(jié)桂旗。”
白澤不停地吹奏,可山鬼的聲音卻逐漸低了下去,仿佛被未知的東西扼住喉嚨。
“被石蘭兮帶杜衡,
折芳馨兮遺所思。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
……”
山鬼淡綠色的眼眸緩緩閉上,聲音漸止。
白澤淚流滿面。
“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嗎?”他問。
閉目的人兒沒有開口,也沒有睜眼,只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白澤手中的玉笛,然后溘然長逝。
秋風(fēng)掃落葉,山鬼的身軀,仿佛煙霧,被輕輕吹散,就像她從未存在過這世間一般。
白澤低頭,看見玉笛上有一個娟秀的刻字,“瑤”。
“路險難兮獨(dú)后來�!卑诐蓪⑸焦碜詈竽蔷錄]有唱出來的歌輕輕哼出來,怔然良久。
道路艱難險峻,是你姍姍來遲的原因嗎?
“王之渙,你知道嗎。”白澤用斷劍在柳樹下刨土,將玉笛埋葬,“她等了你一百年,只想你回頭,看一眼她。其實看一眼又如何呢?仙路無始亦無終,頂峰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白澤折木立碑,親手刻下“摯友瑤之墓”五個字,頹然坐到柳樹下。
夜色深沉,白澤拎著一壇猴兒酒,放肆地大喝痛喝。
“瑤,后山的猢猻,我?guī)湍憧戳恕D菐秃镒�,個個都成了精,它們聞到我身上有你的味道,就直接把猴兒酒拿了一壇給我�!�
“嘿,地靈根呢,我也在你房間里找到了,不用擔(dān)心我沒找到這玩意。”
“你放心吧,劍一和劍九,我會讓它們在九州江湖,重新煥發(fā)光彩的。也會找一個和你一樣善良溫柔的人,將這兩招,傳授出去�!�
“劍仙李牧之,我會去找他的。我答應(yīng)你,至少,也要把無鋒的劍刃給拿回來�!�
“其實,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很喜歡你的。你笑起來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要不是我闖入你的生活,你也不會因我而死……”
“吶,那天我給你烤的兔子和魚,不好吃對吧?否則你怎么會一口都不吃呢?”
夜色深沉,星空暗淡。
流星雨像是天神哀悼的挽歌,滑落天邊。
少年模樣的孩子伶仃大醉,躺在柳樹下,看著身邊的墓碑,自言自語。
“我想你了�!�
可你回不來了。
所以,睡吧。
就在這里,沉眠。
從此,世間少了一只叫瑤的山鬼。
多了,一個斷情決義的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