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3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在青天水在瓶
難怪都說讀書人“口誅筆伐”。
這儒家之人，當(dāng)真是唇如槍舌如劍。
白澤落子道：“八百年前，中州天祚帝北伐，大軍橫渡南海，旌旗蔽日，殺得北境諸國再無一人敢稱帝。北境國君自降一級，名為尊王，實則臣服于中州王朝。”
“想當(dāng)年，天祚帝多大的威風(fēng)？”白澤飲茶說道，“可此人不修仁義，北伐之后，便突然暴斃。世人皆說天祚帝早亡乃是失德。先生如何看待？”
“好小子。”老秀才笑道，“本是老夫問你，眼下卻成了你問老夫了�！�
“先生見諒�！卑诐烧f道，“后學(xué)非儒門出身。些許微末道理，在先生面前自然是不值一提。所謂‘君子見機，達(dá)人知命’。此等境界，后學(xué)自是相距甚遠(yuǎn)�？扇酥詾槿�，不正是‘事在人為’嗎？”
“好一個事在人為！”老秀才笑道，“若是能早與你相遇，老夫說什么也要想辦法收你為徒�！�
“那恐怕要讓先生失望了。”白澤說道，“小子生性好動，怕是不能坐下來靜心讀書做學(xué)問�！�
“這也無妨�！崩闲悴判Φ�，“讀書一事，終究還是講一個‘悟’字。書讀百遍，讀到的都是別人的道理，拾人牙慧，豈不可笑？”
白澤將手中棋子放于棋盒當(dāng)中，說道：“是先生贏了�！�
棋盤之上，只差一步，白澤滿盤皆輸。
“再來一局？”老秀才問道。
白澤沒有拒絕。
天色已晚，寒風(fēng)吹拂，兩人對弈三局，白澤輸?shù)脧氐住?br />
中間蘇昞來過一回，見兩人樹下對弈，便一聲不吭，又離開了雪堂。
月色鋪落深山，鐵鍋里的粥早已熬干。
“先生棋力卓絕，后學(xué)不是對手�！卑诐煞畔缕遄樱谷徽f道。
“不早了，今日便到這吧�！崩闲悴耪f道，“粥也糊了，就不留小友品嘗了�！�
白澤起身告辭。
老秀才忽然說道：“小友說的‘明心見性’，倒是頗有禪韻。小友想走三教合一的路子？”
白澤微微一怔。
以老秀才的眼力，能看出他身上的無量佛光自然不是難事。
“先生以為，三教合流不妥？”白澤斟酌問道。
“呵呵，若是一家之言，對其余兩家略有涉獵，自然妥當(dāng)。”老秀才說道，目光陡然深邃起來，“可若是試圖將三家學(xué)問糅合為一，必是粉骨碎身之舉�！�
老秀才起身說道：“小友，三教根基或許有相似的地方，但實則大為不同。并且，三教也絕不允許有人如此膽大妄為�！�
“后學(xué)謹(jǐn)記�！卑诐晒矶Y道。
“罷了�！崩闲悴耪f道，“善惡之爭，由來已久。你既堅持自己的學(xué)問，便要一心向善，莫要懷疑。”
“我道門常說，萬物負(fù)陰而抱陽。”白澤說道，“也許，善惡就如同這陰陽兩面，沒有終焉可言。先生認(rèn)為人性本惡，不也是希望能將世人引向善的一端嗎？”
老秀才撫須不語，淡淡地笑了笑。
白澤離開雪堂，仰望天上月，內(nèi)心忽然生出一股極為恐怖的念頭。
若是善惡相依，又哪里來的“本善”亦或“本惡”呢？
此念頭一出，那白發(fā)劍客只覺心神轟然一震，覺察到自身文脈已有崩碎之兆！
白澤駭然，連忙止住遐想。
如今黃金大道已被天門照碎。
此刻若是再出變故，崩了文脈，那可真是熱鬧了。
他不被本體立即抹殺，也離“死”不遠(yuǎn)了。
白澤大步離開，直奔郊外而去。
難怪那幫讀書人為了自家道理會爭得頭破血流。這要是爭不過陷入自我懷疑，可不就是應(yīng)了圣人的那句話：
（請）
n
云在青天水在瓶
“朝聞道，夕死可矣�！�
待那劍客走后，雪堂庭院，老秀才輕拂衣袖，棋盤上的棋子有序地各自歸入棋盒。
“如今的年輕人，真是猛啊�！蹦抢先藫u頭感慨。
“呵呵�！�
草屋當(dāng)中走出一人，笑道：“若是當(dāng)年的你，恐怕這小子進門的那一刻，就被你砍了。光陰流轉(zhuǎn)，你好像能容忍許多了。”
“你們教出來的怪胎，將來出了事，你們自己料理�！崩闲悴蓬^也不回道，“怎么，不去堵黃泉洞口，跑我這里來做什么？”
“堵不住了。”那人說道，“來找你借一樣?xùn)|西�！�
“不借�！崩闲悴藕敛华q豫地拒絕。
……
簡家故宅。
夜色已深。
鱷侃孤坐在庭院石階上，見白澤推門而入，起身說道：“真君，回來了？”
白澤點了點頭。
鱷侃看他面色不好，不知有何心事，謹(jǐn)慎道：“真君，怎么了？”
“無事�！卑诐烧f道，“且去休息吧，我們會在這小鎮(zhèn)留幾日�！�
“好�！摈{侃猶豫一瞬，說道：“姑娘已經(jīng)歇息了。”
在“圣女”和“公主”之間，那老鱷選擇了“姑娘”。
余幼薇做了個夢。
夢見東海血流千里，母后渾身浴血，奮力將她推入刺眼白光當(dāng)中，又哭又笑，說道：“月兒，活下去……”
父王號令這片翻涌著無數(shù)族人鮮血的怒海，身上的戰(zhàn)甲已經(jīng)殘破不堪，嘶吼著殺向王座。
夢見孤崖之上，老人單手拄劍，緩緩蹲下，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她眼睜睜看著老人仗劍遠(yuǎn)游，渾然不知此后便是天人永隔。
夢見她躲在巍峨大山外，比她還高的草叢里，目睹一波又一波飛劍沖向云霄。
黃鶴飛向虛空的盡頭，那里傳來老人放肆的笑聲。
龍盤虎踞的大山傳來悲愴之聲：“龍虎山第二百八十一代天師張九齡，恭送劍仙賓天！”
“龍虎山，恭送劍仙賓天！”
上萬把飛劍發(fā)出悲痛的哀鳴。
蒼天之上，傳來老人最后的聲音：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jīng)。
我來問道無余說，云在青天水在瓶。”
小小的孩子努力將自己蜷縮在草叢里，淚流滿面，卻是緊咬牙關(guān)，不肯發(fā)出一聲哭喊。
在世界無人在意的角落里，悲痛也只能自己默默吞咽。
他是這世上最強的劍仙，是整個天下的大英雄。
可這所有的一切，終究與她無關(guān)。
無人理會的角落里，悲痛如潮水肆意將她摧毀，直到熄滅最后一縷陽光。
莽莽獨山，女孩奮力從泥污中爬出來，抬頭一看，穿透層層疊疊的樹冠，天光照在那人身上，有如神明。
泥潭里的魔獸掙扎著死去。
那人緩緩俯身，向她伸出一只手，問道：“小東西，叫什么名字？”
“余幼薇�！迸⒉桓矣米约簼M是泥污的小手去觸碰那人的手掌。
“很好聽的名字。”那人笑了一聲，笑意不及眼底，一把將她從泥潭里拽起來，說道：“我叫賀拔岳。后面那個是我的義子，叫皇甫嵩�！�
女孩定睛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后面還有一人。
那少年衣著尊貴，看她的眼神滿是嫌棄，冷哼道：“干嘛要救這么個小廢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