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我穿越了,身份是人人喊打的惡毒炮灰女配。

    快下線的時候,系統(tǒng)出了bug,死的人變成了女主。

    她死之前,交給我一份攻略男主寶典,我才知道她也是穿越過來的。

    她穿越前,是個程序員,所以能輕而易舉炸了后臺,篡改設(shè)定。

    她按照系統(tǒng)指示把男主從我身邊攻略走,突然覺得沒什么意思,拍拍屁股扔了個爛攤子給我收拾。

    哪有這樣沒有職業(yè)道德的事

    我怒了又怒,閉了系統(tǒng)的麥,撕爛寶典,開始躺平擺爛。

    1.

    他的白月光已經(jīng)死了。

    媒婆說這話的時候,她嘴角那顆痣正隨著一張一合的唇得意地跳動,激得我的心里一陣一陣泛起惡心。

    這還不算完,她還挪動著龐大的身軀朝我湊近。

    我心里一陣驚慌,腳下一個不穩(wěn),摔進帳底被衾。

    哎喲!小姐您可慢著點!

    我回頭看了一眼,有些懊悔。

    害!怎么不是磕在床頭那塊木板上。

    沒一下把自己磕走,實在是太可惜了。

    我揉著后腦勺,轉(zhuǎn)頭看向撫著胸口的媒婆,撇撇嘴。

    活人我都比不過呢,您指望著我嫁過去跟一個死人爭夫君

    小姐,您說笑了,那死人還能跟活人爭福分呀!

    我鄭重點頭:

    真能。

    我娘就沒能從死人那里掙來福分,累及我,明明是御史府長女,卻也只能是個庶長女。

    小姐,您說這話可就是作賤自己了。

    誰不知道御史大人對您珍之重之,婚配之事更是慎之又慎。

    您將來要嫁的那位可是太子!這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好福氣呀!

    我輕嘆一聲,垂頭看著丹寇,一根一根細數(shù)。

    他壓根就沒想娶我,滿心滿眼都是朱沉婳。

    而且我嫁過去也是側(cè)妃,依然低人一等。

    更何況誰不知道,我朝太子不受皇上的喜愛,我嫁過去,怕是過不了多久就得給太子陪葬——

    芷兒!不得胡言!

    爹爹的聲音在臥房外響起,我心下一驚。

    給爹請安。

    你還認我是你爹圣旨已下,太子也無異議,這婚事已定!由不得你!

    看著他快步離去的背影,忽然就沒了反抗的欲望。

    這就是外人眼里對我珍之重之的父親。

    我冷哼一聲。

    這才是甘愿拿女兒的一輩子換榮華安穩(wěn)的白御史。

    闔上門,看著臉漲得通紅還打算說些什么的媒婆,我徑自開口:

    嬤嬤,你不用說了,去幫我操持大婚事宜吧,我嫁。

    2.

    沒嫁人之前,我在御史府的處境本就已經(jīng)極其糟糕。

    我不能喚我的生母為母親,我要喚她姨娘。

    作為第一位嫁進御史府的人,她卻沒能做成御史夫人。

    娘說她明白爹心里的苦衷。

    他要給他心里的那位白月光留著正室的位子,她也理解。

    我無法理解,也不敢茍同。

    好巧不巧,我接下來要被我那位御史爹送入東宮做太子側(cè)妃。

    更不巧的是,這位太子爺,心里也有一位白月光。

    而且還是一位已經(jīng)死了的白月光。

    宋歷承元二十三年八月十八,宜嫁娶。

    東宮儀仗在前,十里紅妝在后。

    我被宋玄珩迎入東宮。

    待一切儀程走完,坐上床榻,我已經(jīng)餓得頭暈眼花。

    蘭荷,你在屋里嗎

    小姐,奴婢在呢。

    那就好,你幫我看看,桌子上有什么吃的嗎

    小姐,您又忘了嬤嬤的囑托,殿下掀蓋頭之前,不能吃東西的。

    我腹內(nèi)翻涌,欲哭無淚。

    這是誰定的規(guī)矩!再不讓我吃點東西,怕是等不到太子掀蓋頭,我就先餓死了……

    孤這是娶進來一個貪吃鬼

    宋玄珩的聲音突然攪和進來。

    空蕩蕩的宮室里回蕩著清冷的問話,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給太子殿下請安。

    你們都下去吧。

    迎親太太和送親太太面面相覷。

    可……

    怎么孤的洞房禮,要現(xiàn)場表演給各位看嗎

    不不不,殿下說笑了,只是還有些儀禮要走……

    形式之類的,不用拘泥了,孤會和側(cè)妃自己瞧著辦的。

    他大手一揮,門關(guān)得不容置喙。

    屋里就剩下我們兩個人。

    說不緊張,那絕對是假的,我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餓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搞得好像我們很熟似的……

    哦,沒有系統(tǒng)提醒,太久沒有見宋玄珩,我?guī)缀醵家浟巳宋镌O(shè)定。

    從小在宮內(nèi)長大的白傾芷,與太子是舊識。

    3.

    他大大方方,我也不忸忸怩怩。

    是有些餓了。

    話音剛落,紅蓋頭下塞入一盤玉露團。

    我咽了咽口水,指了指頭上蓋著的東西,提醒頭頂?shù)娜耍w頭還沒掀……

    你不是說,還沒掀蓋頭之前要是不吃點東西,就會餓死嗎

    堂堂一國太子,為什么要偷聽壁角。

    這不合規(guī)矩。

    你居然還懂什么叫規(guī)矩這里沒有旁人,孤讓你吃。

    他用手拿起了一塊,作勢就要伸進紅蓋頭里來。

    ……我自己來就好。

    我越過他的手,從盤子里拿起了一塊,放進嘴里。

    他輕笑一聲,緩緩抽回手。

    一塊糕點下肚,神智也恢復(fù)了一點。

    你為什么不掀我的蓋頭。

    等你吃飽再掀。

    我吃飽了。

    一塊就飽

    ……

    我沉聲沒再理他,將腿上那盤玉露團放在床榻邊。

    回身坐正,只當(dāng)無事發(fā)生。

    你為什么嫁給我

    這話該我問你吧,你為什么答應(yīng)皇上娶我

    滿目紅色突然褪去,宋玄珩那張絕世無雙的臉直直湊近。

    他薄唇輕啟,在我耳邊呵氣。

    溫潤的氣息似是吞吐著綿綿情意,可說出來的話,卻像帶著萬丈荊棘。

    孤娶你,當(dāng)然是為了好好報復(fù)你。

    我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躲開他的靠近。

    既然殿下這么坦誠,那妾身也不拿喬。

    紅蓋頭被隨意扔在地上。

    宋玄珩轉(zhuǎn)身走向掛著常服的長桁,開始更換厚重而又寬大的外袍。

    我抿著唇,接著道:我知道你打算復(fù)仇,我不會擋你的道,若有需要,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事成之后,你放我一條生路。

    你為什么會覺得,孤會放過害死孤所愛的人

    我心下一沉,微垂了眸。

    金石地板上,倒映出他無情的背影。

    那杯茶確實是經(jīng)我之手送到朱沉婳手上的,但我確實不知道茶里有毒,我無意害她。

    我只能這樣無力又無奈地解釋。

    朱沉婳動動手指,讓我擔(dān)上殺人兇手的虛名。

    在宋玄珩這里,就算我跳進黃河,都洗刷不清。

    因為古代人理解不了什么叫穿越,什么叫系統(tǒng),什么叫設(shè)定。

    換衣完畢的人重新走過來,劍眉微挑,笑容和煦得有些滲人。

    每走一步,我的心便跟著緊一分。

    他顯然察覺到了我的緊張,冷哼一聲,抬手擒住我的下巴。

    總有一天,你會心甘情愿去死。

    這便是他的絕技了,不費吹灰之力,僅用寥寥數(shù)語就能傷人于無形。

    我之前一直覺得,在任何感情的維系和發(fā)展過程中,都講究個先來后到。

    可這個規(guī)律,怎么放在宋玄珩身上,就失效了呢

    在我拿到的劇本里,明明是我先遇到的他,也是我先愛上的他,我們朝夕相對近十年。

    卻被朱沉婳橫插奪愛,我被迫成了那個惹人厭的第三者。

    在這場爭奪宋玄珩的戰(zhàn)役中,朱沉婳不戰(zhàn)而勝。

    而我,拼盡全力,最后卻只能丟盔卸甲,做個狼狽的逃兵。

    4.

    娘娘,真的不等殿下嗎

    蘭荷抱著鸞鳳錦被不撒手,我有些哭笑不得。

    他今晚不會宿在這里的。

    為什么洞房花燭,哪有新郎不宿在新房中的說法

    哎呀,你就聽我的就行,去睡覺吧,我這兒沒事了。

    蘭荷的眉目擰成了一團,跟我拉扯了半晌才訕訕松了手。

    雕花木床自帶安神效果,大紅帳頂沒一會兒就變成了。

    早在入東宮之前,我已經(jīng)跟著宮里的教習(xí)嬤嬤學(xué)了三年宮規(guī)禮儀。

    所以第二天,宋玄珩穿著一身掛著水漬的月白褻衣,站在床前咬牙逐字喚我的名字的時候,我是有些恍惚的。

    念及新婚第一天,我忍住起床氣,揉著眼睛問道:怎么了

    這么多年過去,你怎么還沒改掉流口涎的習(xí)慣

    習(xí)慣難改也罷了,為什么要往我身上蹭

    我困得睜不開眼,目之所及只停留在他腰部以下,正好看到了他雙手緊攥的過程。

    我趕忙抬頭,裝傻道:你是說我嗎

    不是你還是誰

    我哪知道你昨晚上在我這里睡的。

    不在這兒睡在哪兒睡

    東宮那么大,容不下你一間寢房

    所以,你做的好事還要怪我了

    對啊,你去別的地方睡,不就不會發(fā)生這種事了

    白、傾、芷!

    我梗著脖子,氣焰更勝一籌。

    怎樣男子漢大丈夫,衣服上被蹭點口水怎么了,我還怪你沒經(jīng)過我允許就跟我睡了一晚上呢!

    不想大早上這么一鬧,居然驚動了宮里。

    我跪坐在皇后娘娘面前,畢恭畢敬地喚了坐在鳳椅上的人一聲姨母。

    皇后拉著臉,招了招手示意我起身坐到她身邊。

    都已經(jīng)成婚了,怎么還是這般毛毛躁躁,你剛才喚我什么

    我心下一驚,趕忙改口:是兒臣一時疏忽,還望母后恕罪。

    面前的婦人聽了這話,眉目才舒展開來。

    5.

    與朱沉婳半路穿來的情況不同,我是胎穿。

    系統(tǒng)介入、現(xiàn)代意識覺醒,都是三年前,真正的女主出現(xiàn)之后才被觸發(fā)的事情。

    我身邊的人無一例外,從頭陪我走到了現(xiàn)在。

    在我心里,他們早已經(jīng)不是NPC。

    以上帝視角來看,我經(jīng)歷的這個故事里,女主沒有金手指,女配沒有顯赫身份加持,慘得旗鼓相當(dāng)。

    當(dāng)朝皇后是我母親的親姐姐,而一國之母的妹妹居然做了御史大夫的妾室。

    也難怪我那驍勇一生的外祖直到臨死,都還在介懷母親當(dāng)年的任性。

    長姐如母,皇后為了我的母親,操碎了心。

    我出生之后,被姨母接到了宮中教養(yǎng)。

    皇后賢良仁善,早年傷了身子,膝下并無所出,只是擔(dān)著嫡母的名號。

    我自小長在宮中,算是她半個女兒。

    如今,我又嫁給了她名義上的兒子,可以說是親上加親。

    鳳儀宮一切如舊,只是如今身份轉(zhuǎn)變,再踏進這里,總覺得有些物是人非。

    我并沒有問姨母為何答應(yīng)皇帝讓我做太子的側(cè)妃,她也沒有提。

    我們彼此心照不宣地回避了這個問題,大抵做皇后也有許多身不由己。

    還有一點,原定的劇情,正妃的位子,是要給朱沉婳的。

    從鳳儀宮出來,宋玄珩臉色依舊鐵青。

    我忍住笑意問道:還生氣呢

    他沒說話,拂袖而去。

    殿下,等等妾身呀……

    我高聲嚷著,他猛地回過頭。

    白傾芷,你最好別再說話,不然我怕我控制不住,將你就地正法。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啞然失笑。

    小時候,每次要見宋玄珩的時候,我都很開心。

    他那個時候也從來不會對我黑臉,總是會柔柔地喚我一聲芷妹妹。

    我們曾一起釣過御湖里的魚,在御花園里玩過捉迷藏,甚至還在姨丈也就是當(dāng)朝皇上小憩的時候,一起偷偷拔過天子的胡子。

    那時候,我是真的盼過一場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圓滿。

    可現(xiàn)在,不可能了。

    即使系統(tǒng)沒有覺醒,即使沒有朱沉婳橫插一腳,從他的母妃自裁,而我也被接回御史府的那一刻開始,我們之間就已經(jīng)沒可能了。

    6.

    宋歷承元十三年三月初七,宋國皇帝寵妃,恒王宋玄珩的生母蕭貴妃柳氏,自刎于肅昭宮。

    御史大夫白年幀稱病數(shù)月未上朝。

    同年十月,宋國皇帝冊立恒王為儲君,入主東宮。

    蕭貴妃其人,其實我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

    只知道她是個幾乎不怎么笑的妃子,話也很少,眉宇間總是籠著一層淡淡的憂傷,偏偏姨丈喜愛得緊。

    她的自裁引得闔宮上下、皇城內(nèi)外物議如沸。

    大家都想不明白,生有皇子且深得帝王寵愛的蕭貴妃為何會如此選擇。

    我一開始也是不清楚的,直到她死后,父親命人將我從宮中接回。

    他把自己關(guān)在房中大半個月,再看到母親那爬滿淚痕的憔悴面龐,我才有些回過味來。

    我爹心中的那位白月光,就是這位蕭貴妃娘娘。

    姨丈剩下的幾個兒子,癡傻的癡傻,呆愣的呆愣,歪瓜裂棗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宋玄珩從小聰慧過人,更是因此被早早封了恒王,有了自己的封地。

    他漸漸長大,朝堂上的立太子之說塵囂日上,皇上明里暗里也多次表示出自己早將太子之位屬意于他。

    這順風(fēng)順水的高升之路,在蕭貴妃與父親的舊情被姨丈發(fā)現(xiàn)之后按下了暫停鍵。

    為�;始翌伱妫鼮榱怂涡衲茼樌咸又�,自裁其實是擺在蕭貴妃面前的唯一選擇。

    可還有很多事情,并不是死就能解決的。

    雖然宋玄珩最終如愿當(dāng)上了太子,可他與皇上之間的父子關(guān)系,卻是再難恢復(fù)如初。

    而朱沉婳的出現(xiàn),無疑讓他們之間本就岌岌可危的關(guān)系雪上加霜。

    不得不承認,命運慣會造化弄人。

    蕭貴妃死后,長達十年的時間里,我們很少能碰面。

    最有可能見到他的時候,就是鳳儀宮每日的晨昏定省。

    我偶爾會進宮陪伴姨母,有時也能匆匆見上一面。

    盡管他就站在我面前,我們之間卻像隔了萬水千山,再難以真實面目坦然相見。

    往后,每一年的宗廟祭禮上,我都要面對著蕭貴妃的牌位,叫她一聲母妃。

    宋玄珩的心境怕是比我更要難上幾分。

    他以后都要尊稱間接害死自己母親的人一聲岳丈。

    7.

    回到東宮,一連數(shù)日,我都沒跟宋玄珩打上照面。

    他不來招惹我,我也樂得清靜。

    偌大的東宮,除了宋玄珩,就我一個側(cè)妃跟著他干瞪眼。

    為了轉(zhuǎn)移火力,我打算跟他提議納幾房貌美的姬妾分散他的注意。

    奈何他天天忙得頭角倒懸,沒工夫見我。

    我只能日日帶著蘭荷去園子里喂魚。

    一連喂了得有三四日,來吃的錦鯉卻越來越少。

    什么情況啊放著好好的飯不吃,都野哪兒去了

    蘭荷在旁邊卻不接我的話,我正覺得疑惑,就聽見身后有人搭了腔。

    你以為連魚都得都像你一樣嗜吃如命嗎

    我額角一跳,猝然轉(zhuǎn)身。

    宋玄珩穿著一身蒼藍色常服站在身后。

    殿下,好巧,今日怎么有工夫來園子里了

    他接過我懷中的魚食,避重就輕地強調(diào)了一句:往后不要再喂了,再喂下去,我這一池子錦鯉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我瞪他一眼,內(nèi)心閃過無數(shù)句臟話。

    他一直沒同我對上眼神,自然沒接住我的罵,兀自接著說道:聽蘭荷說,你有事找我

    他轉(zhuǎn)身走向一旁的涼亭,在石凳上落座。

    我迎著日頭站在原地未動,抬眼望見桌面上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陽光透過雕花的懸梁落在上面,有些扎眼。

    是這樣的,我覺得東宮這么大,就咱們兩位主子,著實是有些冷清。

    話音擲地,那人的臉上并沒有顯現(xiàn)出我曾預(yù)想過的驚喜神情,反而有些……怪異。

    是因為怕別人覺得他過于荒淫嗎

    我極力寬慰道:沒事,你要是怕不好意思的話,我去跟父皇還有母后說,他們會理解的。而且……

    他微瞇著眼睛看著我,直接打斷了我的話。

    白傾芷,你好像有些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這輩子,你都不要妄想與我有孩子。

    ……

    這次換我用怪異的神情看他。

    我剛才的意思是,我覺得你可以納幾房貌美的侍妾,充盈一下東宮。

    面前的人明顯微微一僵,臉色更加不好了。

    將他那一連串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我有些慶幸還好旁邊是個石頭桌子,不然宋玄珩定會直接掀桌而起。

    桌子掀不了了,再看著我一臉無害的樣子,他有些惱羞成怒。

    當(dāng)即下令命人將我送回房中,禁足五日。

    8.

    禁足的日子,好吃好喝,好不快活。

    午睡結(jié)束,一睜眼,就見蘭荷擰著眉毛,站在玄關(guān)處幽怨地看著我。

    我起身伸了個懶腰,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過來。

    蘭荷,自我嫁進東宮,你的眉頭就從來沒有放松過,小心長皺紋,可是會尋不到夫君的哦!

    娘娘……小姐,自從您嫁過來,每次見太子殿下,都會跟他吵架,奴婢開心不起來……

    原來是為著這事,我伸手撫平她衣服上的褶皺,輕嘖了一聲。

    這才哪兒到哪兒,天天吵架總好過當(dāng)面恩恩愛愛背后捅一刀子吧

    小姐,您為什么不能好好跟太子殿下說說話呢

    大概是因為,我是受虐狂吧。

    聽了這話,蘭荷直接哭出了聲。

    我向來拿哭的人沒辦法,只好手忙腳亂地拿衣袖去擦她臉上的淚痕。

    好好的,到底怎么了這是

    小姐,從小府內(nèi)外的人就說您神智好像有些問題,從前奴婢是不信的,可最近奴婢發(fā)現(xiàn),您說話的確是變了很多,奴婢真的很擔(dān)心您……

    ……

    我越來越覺得,我才是系統(tǒng)設(shè)定里,那個被忽略的,最大的bug。

    為什么讓我胎穿又不給我系統(tǒng)

    為什么在讓我活成一個古代人之后,又讓我半路覺醒

    我也不能明明白白告訴蘭荷,我的后臺已經(jīng)亂碼爆炸。

    只能無奈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那是因為被太子氣的,我無礙,快別哭了。

    蘭荷滿眼含淚拉著我的手,言辭切切:娘娘,這次解了禁足之后,您可千萬別再頂撞殿下了,老爺夫人還有皇后娘娘都會擔(dān)心的。

    我眼前一黑,不情不愿地點了頭:我盡量,盡量。

    9.

    五日時間,能干些什么呢

    皇帝能用五日時間將民間的存糧積弊案調(diào)查清楚并處置妥當(dāng)。

    宮中的巧繡娘能用五日時間縫制一件精美的皇后的褻衣。

    而我親愛的夫君,尊貴的太子殿下,用五日時間,尋來了一位長得與他那位白月光朱沉婳長得有七分相似的女子,藏在了東宮。

    這事他是偷偷摸摸做的,但我不費吹灰之力就知道了。

    宋玄珩前腳剛剛被皇帝召進宮,那女子就閃現(xiàn)在了我的房中。

    雖然我不喜歡朱沉婳,可她出現(xiàn)之后,基本就變成了宋玄珩身上的掛件。

    兩個人成雙入對,在我面前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

    張沉魚踏進我房中,看到她那張欲蓋彌彰的臉,還有什么不明白。

    面前女子的聲音又細又輕,眼中的挑釁倒是毫不掩飾。

    民女張沉魚給側(cè)妃娘娘請安。

    看來這東宮又多了一個看我不順眼的人。

    我滿臉堆了笑,請人落座。

    一邊腹誹著宋玄珩這個悶騷男口嫌體直,一邊寒暄道:沉魚妹妹不必多禮,妹妹的名字如此動聽,長得又標致出眾,想必家中還有一位姐妹叫‘落雁’吧

    張沉魚明顯沒想到我會如此大方地與她攀談,笑容半收。

    民女并無兄弟姐妹。

    妹妹也是被殿下帶進宮的

    民女是被太子殿下救進宮的。

    啊,幸會幸會,我是被太子納進宮的,我們算是殊途同歸。

    忽略蘭荷臉上那寫滿不要的表情,我朝對面的人伸出了手。

    她怔愣了一瞬,緩緩回握了我的手一下。

    喝茶嗎

    娘娘的茶太名貴,妾消受不起。

    此話一出,我揚目望定眼前女子,恍惚意識到她的出現(xiàn)是誰的手筆。

    被我手里那杯毒茶送走之前,朱沉婳對我說了很多。

    她說自己一直無法入戲,說這是她拿到的最難攻略的一個劇本。

    甚至跟我說了對不起。

    她告訴我,修改過的系統(tǒng)里,后續(xù)進行了人物刪減和增加幾個關(guān)鍵轉(zhuǎn)折。

    至于情節(jié),她綁定了一個數(shù)量龐雜的數(shù)據(jù)庫,會隨著劇中人物選擇進行自由組合。

    關(guān)于結(jié)局,她設(shè)定由戲中人自己發(fā)展并改寫。

    張沉魚這句暗藏機鋒的話脫口,我便明白今日這出,應(yīng)當(dāng)是朱沉婳的運作。

    10.

    新角色出現(xiàn),我得去探探宋玄珩的態(tài)度。

    五日禁足結(jié)束,我主動去了玄瀚殿。

    他的隨從沖寒將我攔在門外。

    側(cè)妃娘娘,殿下正在休息。

    沖寒的尾音還沒落完,一聲女子的低語飄飄悠悠,透過門縫傳來。

    我意味深長看了沖寒一眼,配合著裝聾。

    那麻煩等你們家殿下醒了,通報一聲,讓他來芳芷殿,我找他有正事要談。

    沖寒不尷不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目送我離開。

    我在房中等了宋玄珩一天,天黑透了他都沒來。

    夏日將盡,白天還好,到了傍晚,冷風(fēng)便開始見縫插針彰顯存在。

    我打了個哈欠,命蘭荷去關(guān)上大敞著的紗窗。

    卻不想,門先被粗暴踹開。

    宋玄珩這一腳,徹底將我的困意踹沒。

    蘭荷驚叫了一聲。

    滾出去!

    駭人的語調(diào)似是能在人心上剜一刀。

    我用眼神警示蘭荷快出去,她一步三回頭地退出了殿外。

    大門緩緩闔上,宋玄珩再次擒住了我的下巴,比成親那天的手勁更大。

    他渾身都散發(fā)著怒不可遏的氣勢,眼神中的厭惡和嫌棄毫不掩飾。

    沉婳死了,而你也如愿進了東宮,白傾芷,到現(xiàn)在你還有什么不滿意

    妾身不明白殿下在說什么。

    有什么陰謀詭計都沖我來!

    若你再敢傷沉魚一絲一毫,我即使不做這個太子也要帶你一起下地獄!

    上次他說類似的話的時候,是在朝陽殿,當(dāng)今皇上五十歲的壽宴上。

    他緊攥著朱沉婳的手跪拜在地上,任憑天子用盡各種辦法想將他們拆散。

    少年眼中的含情脈脈,話語間的鏗鏘堅定,讓坐在席側(cè)的我都不免為之動容。

    他當(dāng)時說:求父皇允準朱沉婳做兒子的侍妾,兒子甘愿放棄太子之位。

    這就是我和朱沉婳的本質(zhì)區(qū)別。

    面對朱沉婳,宋玄珩要放棄太子之位是為了跟她長相廝守;

    面對我,宋玄珩要放棄太子之位是為了跟我同歸于盡。

    我凝著他的臉一直沒作聲,直到他將想說的話說完。

    待到他眼中的盛怒稍稍飛散,我抬起手,用力將他箍在我下巴上的手推開。

    話先別說得太絕,還請殿下明明白白告訴妾身發(fā)生了什么。

    你命人送去張沉魚房中的糕點,摻了花生,她有氣疾,誤食花生會沒命!

    我聞言冷笑一聲,這栽贓嫁禍的套路怎么還用起來沒完了

    我與張沉魚不過才一面之緣,從哪里知道她的禁忌

    朱沉婳是有多急著脫離,才能編出這么潦草的劇情

    殿下難道不該先好奇,你并沒有告訴我,可我卻知道了那女子的存在嗎

    從你嫁進來那天起,我就知道東宮已經(jīng)被安插了你們白家的耳目。

    原來,方才這一場,出于宋玄珩的自主意識。

    雖然我知道我在他心里不算個好人,但我沒想到宋玄珩對我的成見已經(jīng)深到了這種境界。

    突然沒了解釋的欲望,我隨意擺了擺手。

    既然如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真是你做的

    怎么難不成你剛才那些話,都只是為了試探我

    白傾芷!

    說來真是奇怪,雖然我最不招他喜歡。

    但還是我,總是輕而易舉能將他徹底激怒。

    我越過面前怒氣橫生的男人,坐到梳妝臺前,取出傅粉一點一點遮住他留在我臉上的指痕。

    外面適時傳來沖寒的聲音:殿下,宮里來人傳旨。

    我沒回頭,只聽見大門又一次開合的聲音。

    紗窗一直沒來得及關(guān),屋里安靜極了,依稀能聽到屋外的風(fēng)聲。

    一抬眼,皎月高懸在窗框之間,照得心頭涼涼瑟瑟。

    11.

    每逢初一十五,是要進宮拜見皇上皇后的。

    第二日早上剛起床,侍者進來通報說宋玄珩先行進宮了。

    自從嫁給他,又經(jīng)歷了不少事情之后,我愈發(fā)覺得宋玄珩的心眼真的比女人還小。

    沒再管他,我獨自入了鳳儀宮。

    給母后請安。

    快起來,怎的就你一個人來了

    外人面前給彼此留點余地,這個道理,我懂,希望宋玄珩也能懂。

    微垂著眸,我點頭應(yīng)道:父皇那邊留殿下有些事情,就先讓兒臣過來了。

    她點了點頭,起身拉著我的手越過玄關(guān),走進了內(nèi)室。

    算起來,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進過皇后的寢殿。

    她還是用的原來的熏香,粗略地掃了一眼,整個屋子的大半都被佛像經(jīng)幡占去,乍一看并不像是一國之母的寢殿,反倒像是一座佛堂。

    她的手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潤觸感,上面多了些細細密密的繭,我抬眼看向姨母。

    十年過去,再傾城的容貌也難逃歲月的洗禮。

    她的鬢間已經(jīng)染上了白發(fā),眼角被皺紋侵襲得有些斑駁,眼中的疲態(tài)比之前更甚一層。

    我不由得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她仿佛是察覺到了我內(nèi)心的波動,輕拍著我的手,一臉慈愛地開口:姨母老了,往后可能無法時刻護你周全。

    或許你會怪姨母為何會同意將你許配給太子,但姨母思前想后,覺得這世間,也只有嫁給他,才能保我的芷兒后半生安穩(wěn)無憂。

    鼻尖微酸,她舒了一口氣,習(xí)慣性地抽出一只手拭去我眼中流轉(zhuǎn)的淚珠。

    芷兒,你也該為日后多做打算了,早日與太子生兒育女,才是萬全之策。

    千萬不要像我,落到如今膝下凄涼,進退不得的絕境。

    姨母向來良善,她只想著既嫁從夫,安穩(wěn)度日。

    哪會明白我和宋玄珩之間,已經(jīng)到了連疏淡相處都難以做到的地步。

    一直沒能在鳳儀宮等到宋玄珩,眼看天色不早,我先行回了東宮。

    卻不想,在芳芷殿見到了我等了一天的人。

    進屋的時候,宋玄珩就坐在我經(jīng)常午憩的那張軟榻上,翻看著我日常用來消遣時間的話本子。

    我愣了一瞬,退出殿門看了一眼懸梁上的匾額。

    隨即走到那人面前,從他手中抽出話本子。

    這是我的寢殿,不是殿下的臥房。

    孤眼睛尚好。

    那你為何在這兒。

    孤為何不能在這兒

    請殿下回自己的寢殿,妾身的屋舍小,恐怕殿下施展不開。

    白傾芷,孤今天不想與你逞口舌之快。

    既然不想,殿下還是請回吧。

    面前人突然起身。

    我本能往后退,卻忘了馬上要入冬,屋里布置了地龍。

    這一退正好被屋正中的暖爐絆住,我心下一驚,慌忙護住自己的頭。

    想象中的疼痛和悶響并沒有出現(xiàn),一個堅實的懷抱穩(wěn)穩(wěn)接住了我。

    12.

    下意識地推拒著他的靠近,頭頂?shù)娜藚s將我摟得更緊。

    搶在我出言反抗之前,他垂下頭,在我耳邊悶聲道:別動,這次進宮,父皇知道你我吵架,大發(fā)雷霆。

    此刻宮內(nèi)他派來的人正在屋外聽著動靜,你若不想將事情鬧大,就乖乖在我懷里待一會兒。

    我惶惶愣愣,放下橫亙在他胸膛上的手。

    他的手臂順勢再次收緊了些,我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靠在了他的懷里。

    靠著靠著,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想了想可能是因為第一次安安靜靜跟他共處一室。

    沒話,便找話來說。

    我知道陛下讓我嫁給你,是為了平息因為朱沉婳掀起的民憤,保住皇家顏面;

    我也知道我父親答應(yīng)這門婚事,是為了給他自己留后路,最起碼等你上位了,念及我這個側(cè)妃,覺得你也會對他稍微手下留情。

    我盡力用隨意的語氣,講出了殘酷的事實。

    很明顯,我們這樁婚姻,就是一場交易。

    在這場交易里,除了兩位當(dāng)事人,相關(guān)的人都能從中獲益。

    頭頂?shù)娜寺犞疫@一番碎碎念,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

    我抿了抿唇,繼續(xù)道:今日母后對我說了很多掏心窩子話,她說希望我們能長相廝守,還說,希望我能跟你生兒育女。但我知道,這些……

    你很吵。

    氣氛著實有些古怪,他環(huán)著我的雙臂好像放松了一些。

    我撐起雙臂,想要從他懷中抽離出來。

    好吧,那我不說話了,你現(xiàn)在可以放開我了嗎

    面前的人再次繃緊下頜,我的手臂立時被他勒得有些脹痛。

    剛要開口罵他舉止太過粗魯,唇就被堵上了。

    像是平靜的海面上突然掀起了一陣狂風(fēng)巨浪。

    宋玄珩的唇就像他的人一樣冰冷,但又帶著極具誘惑力的氣息侵襲我的唇齒。

    在我徹底反應(yīng)過來之前,他先放開了我。

    而后抵著我的額頭,低低吐字:不可以。

    這定然不是平日里對我冷言冷語、惡臉相向的宋玄珩。

    他怕不是恍惚之間將我看作了旁人。

    憤然從他的懷中掙脫,我給了他一巴掌。

    殿下是將我當(dāng)成了朱沉婳還是張沉魚但不好意思,我白傾芷,向來不甘做別人的替身。

    面前的人擒上了我揚起的手,眼神中浮現(xiàn)的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神情。

    剛才縈繞在我們之間那微妙而又惹人情動的氣氛盡數(shù)退散。

    留下的仍舊是劍拔弩張的對峙,蓄勢待發(fā),只待短兵相接。

    拿你當(dāng)替身你未免太抬舉自己了。

    他抵在我胸口的那把無形利刃,因為這句話再度刺進我的心口。

    每說一個字,那刀尖便深入一寸,疼得我眼中的水汽抑制不住地往下落。

    我很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刻,偏偏是在他面前。

    下一秒,他伸手從我臉上取下一滴淚水,再用指尖細細碾碎。

    你這種蛇蝎心腸的人,居然也會因為幾句話就掉眼淚。

    白傾芷,現(xiàn)在的結(jié)局難道不正是你最想要的嗎現(xiàn)在又擺這副樣子給誰看

    從你嫁給我的那一天起,就該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樣的宿命。你想要安穩(wěn),我便偏讓你永世不得安寧。

    這便是他自認為對我最好的安排了吧。

    這世間,如此狠的招數(shù)也只有他能做到了。

    不刺不傷,就能讓我墮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我一向覺得自己百毒不侵,心硬如鐵。

    可架不住有人是本身就住在我這顆石頭心里,從內(nèi)向外,所向披靡,殺出一條血路來。

    13.

    娘娘,咱們出去走走吧

    不去。

    那要不然奴婢給您找塊綢子來繡繡花

    不繡。

    奴婢這兩天瞧著池子里的魚好像又變多了,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不看。

    小廚房新制了糕點,娘娘要不要嘗嘗

    不嘗。

    我面朝床榻里帷,以被蒙頭。

    蘭荷不明就里地接著建議道:娘娘,那要不奴婢將殿下找來陪您說說話

    聽見殿下這兩個字,我已經(jīng)形成條件反射產(chǎn)生軀體化反應(yīng)。

    蘭荷,你如果不想被我趕回御史府,就不要再提那個人。

    一說到御史府,我猛然反應(yīng)過來,自從我嫁過來,還沒有回過門。

    雖然已經(jīng)懶得講什么古代俗禮,但長日不見,我也是真的有些思念母親。

    派人例行公事通報過宋玄珩,我揚長離開東宮。

    馬車剛停在府門前,就聽見懸窗外響起了白傾鷺陰陽怪氣的調(diào)笑聲。

    呦!快去通報爹爹,讓他來看看是哪位貴客來了。

    馬車上懸著的燈籠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大大的一個宋字,只有皇家才敢這么寫,白傾鷺就是故意的。

    我深吸一口氣,由蘭荷攙著下了馬車。

    給側(cè)妃姐姐請安。

    傾鷺,好久不見,妹妹這是要出門嗎

    是呀,我娘聽說西邊有間鋪子做的蜜餞特別好吃,讓我買點回來給爹爹和她嘗嘗。

    二姨娘胃口還是這般好。

    那也比不上大姨娘福氣好呀,唯一的女兒嫁進了東宮,連帶著整個御史府都蓬蓽生輝了。

    我忍住啐罵的沖動,徑自越過她朝府內(nèi)走去。

    身后落下她不依不饒的一句話:回門都沒有夫君陪著,也不知道神氣給誰看!

    我是真不想承認這個跟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她身上那股邪勁兒真的是得了她親娘的真?zhèn)鳌?br />
    當(dāng)初她母親是用什么樣的計謀處處擠對我娘的,如今她如法炮制地全數(shù)施展在了我身上。

    幼時,我耿耿于懷,不愿示弱。

    長大了,覺醒了,也就看開了。

    斗來斗去的,何必呢

    反正最后都是要死。

    更何況,我這次回來,不是要跟無關(guān)緊要的人吵嘴的。

    這是我從宮中回到御史府之后離開的最長的一段時間,半月不見,不知道娘她過得好不好。

    白府大姨娘住的向來是最偏僻最冷清的那間臥房。

    娘說她喜歡清靜,可我知道,她只是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昔日驃騎將軍府最受寵的小女兒,落到如今的境地。

    我每每想到此處,都會在心里將我那個御史爹拉出來鞭尸一頓。

    要是論一腔孤勇,我爹真的比不上宋玄珩。

    他不敢跟天子抗衡,主動放棄了自己的心愛之人,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送進了宮。

    卻在娶妻生子之后,仍舊裝模作樣懷念前任,讓后來的無辜者為他的錯誤埋單。老了之后還變得非常怕死,早早地就用女兒為自己鋪好后路。

    從頭到尾,白年幀用他的實際行動明明白白地貫徹了兩個字:懦夫。

    14.

    一踏進召院,便看見母親的侍女香榭垂著頭蹲在院里不知道在鼓搗些什么。

    這姑娘是我十六歲的時候才進的御史府,之前伺候母親的是從姨母身邊撥來的韓嬤嬤,后來韓嬤嬤年歲漸長,母親便讓她回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

    香榭這個丫頭雖然年輕,卻也算得上是個機靈的。

    我噤聲走上前,湊近了才看出她好像是在埋東西。

    香榭,你在做什么

    香榭被嚇了一跳,手中的物什散落一地,我看清了,那是個藥包。

    發(fā)覺是我之后,她迅速起身將地上的東西踢進了一旁的灌木叢。

    大小姐,不,側(cè)妃娘娘,您回來了。

    她這一番動作我要是還看不出來有問題,那我就是真的有問題了。

    那是什么

    回娘娘,就是普通的藥渣。

    你當(dāng)本宮是傻子嗎普通藥渣用得著這樣鬼鬼祟祟地埋起來

    她眼看搪塞不過去,便開始哭著求情,娘娘,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先別急著認錯,將那藥包找出來,孤要細細查驗!

    母親聽見動靜,也從屋里走了出來。

    看到我站在庭院中,她那空洞無神的眼睛忽然閃出了一抹亮色。

    我心下一酸,快步迎上前挽上她的胳膊。

    她的眼中流轉(zhuǎn)著靈動的光芒,關(guān)切道:在東宮一切可好太子殿下待你可好

    宋玄珩的確是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對我好,好得我令我心驚膽顫。

    我故作輕松地笑著,我在東宮一切都好,娘,您不用擔(dān)心我。反倒是您自己……

    目光落向還在灌木叢中翻找的香榭,心下波瀾愈甚。

    母親仍沒察覺。

    怎么了

    娘,您最近開始吃藥了嗎

    老毛病了,心口疼,一入秋便開始加重,便命香榭撿了幾服藥來吃。

    我的眉頭不自覺地蹙起,接著追問:可讓宮中御醫(yī)看過

    母親拍了拍我環(huán)在她臂彎中的手,以示安慰:就是讓宮中的王太醫(yī)看的。

    我抿了抿唇,還是將剛才看到的一切向母親和盤托出。

    母親聽完我的話,未發(fā)一語。

    良久之后,才問了香榭一句:那藥里,都放了些什么不該放的東西

    香榭哭著搖了搖頭,三緘其口。

    我再也坐不住,吩咐蘭荷:命人進宮將太醫(yī)院的章太醫(yī)請來。

    小時候我和宋玄珩都得過天花,就是這個章太醫(yī)將我們救了回來。

    后來,他又成了東宮的隨行太醫(yī),太醫(yī)院上下我只信得過他。

    芷兒,還是算了。

    我就知道母親會這么說,她總是習(xí)慣息事寧人。

    娘,這次您聽我的,女兒以后再也不會任您被人隨意擺布。

    15.

    一個時辰后,御史府上下一干人都候在了前廳。

    下人進來通報:稟老爺,太子殿下帶著章太醫(yī)來了。

    白年幀看了我一眼,隨即率眾人出門迎候。

    我準確接住了他投來的眼神,那里面頗有怪我將事情鬧大的意味。

    給殿下請安,下官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宋玄珩下車站定,先睇了一眼微垂著頭,站在一旁的我。

    他這個眼神里的情緒就有些復(fù)雜了,還沒等我理解透徹,那人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將跪拜在地上的白年幀攙了起來。

    岳丈快請起,不必如此客氣。

    宋玄珩在來之前一定提前訓(xùn)練過,這一口一個岳丈的,叫得倒挺自然。

    章太醫(yī)到底是國手,僅將那藥渣鋪開一一查驗了一遍,便掛上一抹了然的神情,朝宋玄珩和白年幀拱了拱手。

    稟殿下,御史大人,這藥渣中的藥物都是補氣益血的良藥,也是正對大夫人的病癥的。

    但致命的是更換了藥的用量,本該多用的藥物卻最少,而本該用得最少、僅作為輔助的藥物用量卻是最大的。

    就拿這藥渣中所存最多的細辛來講,細辛本是通竅止痛的良藥,可不宜血虛的人用。

    夫人本就心脈不通,長期大量服用細辛,便會適得其反,長時間服用便會加重病癥,日漸衰竭而亡。

    敢問夫人近日服藥過后是否覺得更加氣虛,并多發(fā)冷汗

    母親聞言輕輕點了點頭。

    我心內(nèi)一緊,猛然站起,盯著跪坐在地上的香榭。

    是誰是誰讓你這么做的

    香榭低著頭,自被帶上前廳,便再也沒有說過話。

    我又氣又恨,正要上前給她一巴掌,卻被宋玄珩攔了下來。

    你做什么

    看向他環(huán)在腰間的手,我只覺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

    他低下頭湊到我的耳邊,用僅能讓我們倆人聽到的聲音對我耳語:你若想查清楚真相,便乖乖坐回座位上,我自有打算。

    說完他便松開了對我的掌控,朝蘭荷使了一個眼色,蘭荷便上前將我請回了座位。

    我一臉狐疑地看了一眼蘭荷,又看了看宋玄珩,百思不得其解。

    這倆人什么時候這么心有靈犀了

    我穩(wěn)著呼吸沉著心氣,看向站在大廳正中央的宋玄珩。

    他在處理正事的時候,周身的氣場的確與平時不一樣。

    準確地說,是與我在一起時完全不一樣。

    邏輯絲絲入扣,話語字字珠璣,通身的氣派剛正不阿而又咄咄逼人,讓人不由得為之一振。

    客觀地評價,他以后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

    似是察覺到我投過來的目光,他轉(zhuǎn)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恍然驚醒,閉著眼輕晃了一下頭。

    回身坐正,這才真正將廳上眾人的對話聽進耳朵里。

    16.

    當(dāng)日為大夫人診治時的藥方可還在

    稟殿下,宮中太醫(yī)宮外出診的藥方,太醫(yī)局均有備案,只是需要回宮去取。

    沖寒。

    屬下在。

    備馬,拿上孤的令牌,進宮去取藥方。快去快回。

    宋玄珩的話音剛落,殿外已經(jīng)傳來了一聲馬蹄驚鳴。

    有人在殿外朗聲應(yīng)道:稟殿下,藥方在此。

    眾人應(yīng)聲齊齊看向聲音的主人,我眼前微微一亮。

    白樺

    卑職給殿下、義父請安。

    來人利落跪地,一一拜過,轉(zhuǎn)向我所在的方向,畢恭畢敬。

    給側(cè)妃娘娘請安。

    雖然我爹從來不說,但我知道沒有兒子這件事,是他一生最大的遺憾。

    他的兩個側(cè)室,一個是我娘,生我的時候大出血,險些沒命,從那以后便一直將養(yǎng)著,于子嗣上已經(jīng)無緣。

    另一個是我妹妹白傾鷺的生母,二姨娘,說來也奇怪,她平日里看著身強體壯的,卻愣是沒能為白家開枝散葉。

    我將這一切歸結(jié)為白年幀咎由自取,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人,活該斷子絕孫。

    我五歲那年,我爹從外面帶回來了一個八歲的孩子,收入府中做了養(yǎng)子,那個孩子就是白樺。

    我被家里人從宮中接回來的時候,白樺已經(jīng)摘得桂榜,入了春闈。

    他那個時候就很忙,我每次想讓他從府外帶些小物件,他一般都會忘。

    久而久之,我便不求他幫我?guī)|西了。

    后來他一路過關(guān)斬將,如愿高中狀元,成為翰林院中最年輕的學(xué)士。

    父親提起他的時候總是贊不絕口,光耀了白家門楣。

    他在宮里做了官,就更忙了。

    雖然日日也會回府來住,但一般都是早上披星戴月就走了,晚上更深露重了才歸,能不能見上面完全憑運氣。

    自我得了嫁入東宮的旨意,到我出嫁離府,白樺一次都沒在我面前出現(xiàn)過,仿佛在我的世界里憑空消失。

    要不是他今日挑了個正常時間回府,怕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見上我爹這位能力出眾的養(yǎng)子一面。

    不免多看了幾眼。

    17.

    宋玄珩的眼神陡然變了變,冷聲應(yīng)道:白翰林,這藥方怎么會在你手中

    卑職今日聽聞太子殿下與章太醫(yī)來府,便去太醫(yī)院詢問了一下情況,正巧碰上了曾為大姨娘診病的王太醫(yī),卑職便向他要來了藥方,希望能解殿下與義父的燃眉之急。

    宋玄珩接過信,轉(zhuǎn)手給了章太醫(yī),沒再作聲。

    章太醫(yī)看信的過程中,眉頭越皺越緊。

    我將他那一系列神情變化看進了心里,放在扶手上的手也隨之越收越緊。

    這藥方并無問題,看來出問題的——

    是在御史府內(nèi)。

    宋玄珩睨著香榭。

    沖寒,去查查她家中還有沒有其他人。

    香榭趕忙膝行上前,朝宋玄珩重重行了一禮。

    殿下!奴婢說,奴婢都說……是二夫人讓奴婢這么做的,她允諾奴婢在大夫人身故之后,奴婢便可以離府歸家,奴婢也是一時糊涂啊!

    我再也按捺不住,環(huán)顧四周,并沒發(fā)現(xiàn)白傾鷺和她那個十惡不赦的母親,卻撞見母親飽含濁淚的一雙眼睛。

    我心理防線嘩啦啦碎了一地。

    我忍住胸腔內(nèi)快要滿溢出來的酸澀,高聲吩咐:去,去搜,今日便是要將這御史府翻個底朝天,也要將二夫人和二小姐找出來!

    一貫裝啞巴的白年幀,在這時出言阻止:芷兒,休得胡鬧!

    還未來得及由我反駁,宋玄珩就先發(fā)了話:

    孤覺得此事的確非同小可,沖寒,去東宮帶一隊人馬出來,在城中搜捕二夫人和二小姐的蹤跡。

    而香榭,為奴不忠,為仆不敬,欺瞞主上,拖出去,亂棍打死。

    話音剛落,他再次看向我,緩步朝我走來。

    完全沒了前日的戾氣,他抬手輕輕拭去了我眼角的水汽。

    隨后朝白年幀補了一句:還請岳丈命人安排一間廂房,孤與側(cè)妃今日會在府中休息,待明日將人找回來了查清事實再另作決斷。

    我看出來了,先打一巴掌然后再塞個甜棗這招,宋玄珩近來用起來頗為順手。

    18.

    母親經(jīng)此大劫,萬幸章太醫(yī)把過脈之后確認了總體無礙,我才稍稍放下了心。

    一大家子人陪宋玄珩吃了晚飯,我本打算宿在召園。

    可娘說太子既然在府上,便該去陪著他,不然傳出去會讓外人以為我們夫妻不睦。

    我很想告訴她,傳便傳吧,因為我跟宋玄珩本來就不睦。

    但瞧著她那欣慰的眼神,我便知道宋玄珩剛才在前廳演的那出戲可太成功了。

    蘭荷,太子住哪兒了

    我得提前問清楚,好避開他那間屋子,不然迎面撞上只會更尷尬。

    聽下人說是宿在了小姐的閨房中。

    我腳下一個趔趄,暗叫一聲不好。

    快步趕到卉園,下人正在清掃我的臥房。

    宋玄珩果然站在廊下,還沒進屋。

    我硬著頭皮走上前,殿下怎么想著到我這兒來了

    回夫人的娘家,當(dāng)然是要宿在夫人房中了。

    從宋玄珩口中聽見夫人兩個字,怪嚇人的。

    殿下抬舉妾身了,妾身是殿下的側(cè)妃,實在擔(dān)不起殿下稱一聲‘夫人’。

    他那春風(fēng)拂面的笑容僵在當(dāng)下。

    我裝作沒看見,想也沒想就要將人往外趕。

    卉園中還有其他臥房,妾身還是命人收拾出一間更寬敞的,殿下也好安歇。

    他仿佛是不想再與我打口水戰(zhàn),一口回絕:孤哪兒都不去,就睡這兒。

    我本想與他避開,可我的臥房里,實在是有些不能被他看見的東西。

    與其睡在別處,惴惴不安祈禱不會被他發(fā)現(xiàn),還不如跟他一起,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來得放心。

    下人將宋玄珩請了進去。

    我跟在他身后,看向側(cè)室書架最頂端。

    在確認那一摞宣紙還好好地放在上面之后,松了一口氣。

    身后的門被下人帶上,面前的人卻突然停腳步。

    我的注意力都在別處,毫無防備撞上了他的后脊。

    19.

    上次靠在他懷里的時候我就想過,要是放在現(xiàn)代,宋玄珩肯定能做一名健身房的金牌教員,再稍加訓(xùn)練甚至可以參加奧運會為國爭光。

    因為他這一身腱子肉真的很堅實,撞得再狠點都能撞出腦震蕩。

    我揉著發(fā)疼的額頭,耳畔落下一問:這真的是你的臥房

    我在背后斜了他一眼,越過他走向正廳的軟榻,擺出一副主人的架勢往上一坐。

    對呀,這就是妾身生活了十年的閨房。

    白色的床帳,白色的金織綢被,白色的幕簾,甚至連軟榻上的團墊都是白色的。

    與其說這是一間少女的閨房,還不如說是一間經(jīng)過精心布置的靈堂。

    殿下忘記了嗎我姓白呀。

    這樣多方便,等哪天我死了,麻煩殿下將我送回這里,把這軟榻撤了換成紅木棺材,就能順順利利將我送上西天。

    宋玄珩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緊。

    一派胡言。

    我就知道他肯定理解不了。

    小時候,我總會重復(fù)地做同一個噩夢,我夢見自己死了,被人用一張草席裹了裹,扔到了河里,被魚蝦啃食,尸骨無存。

    長大了不怕死了,總想著死了就是解脫。

    可偶爾也會覺得,白傾芷好歹也是認認真真活了一遭,是該有些存在過的痕跡和尊嚴,靈魂雖然不在了,可肉體不會泯滅。

    所以我的葬禮,一定要設(shè)靈堂,掘吉穴,辦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

    讓認識我的和不認識我的都知道,御史府里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我這樣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

    我還是有些小心思的,愛也好,恨也罷,我最怕的是,被人徹底遺忘。

    20.

    話不投機,再半句都嫌多。

    我掩唇打了個哈欠,在心里暗暗盤算了一番,朝那人道:殿下去床上休息吧,我今夜在軟榻上湊合一晚就成。

    何必如此麻煩,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你不怕再被我蹭一身口水

    他用行動代替語言,直接將我抱了起來。

    人在他懷里,我怔怔看著他的下頜。

    頎長的脖頸上,他的喉結(jié)就像是一顆鑲嵌在玉冠上的寶石,燭火映襯下顯得晶瑩透亮。

    我將手覆了上去,宋玄珩腳下一頓,低頭看向我。

    順勢將另一只手攀上他的后頸,我湊近他的臉,滿眼含笑。

    殿下,您跟妾身說實話,您是不是神智有些問題

    離床還有幾步的距離,宋玄珩像丟垃圾一樣,將我直接扔進了床里。

    白傾芷,你到底從哪里學(xué)的這種噎不死人不罷休的功夫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前些天還要跟我同歸于盡,今天卻開始對我溫儂軟語了;

    剛剛為了別的女人不分青紅皂白地污蔑我,現(xiàn)在卻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將我抱起要與我同榻而眠。

    這不是神經(jīng)病是什么

    念及這里是御史府,不是東宮,我沒再說話,轉(zhuǎn)身面朝里帷,和衣而眠。

    過了許久,等到我真的快睡著了,房內(nèi)的燭火才被熄滅。

    宋玄珩躺到床榻上來,我瞬間清醒了些。

    耐著性子,等到他的呼吸逐漸變得又沉又緩,我轉(zhuǎn)過身,輕聲喚了他一聲:殿下

    將手悄悄伸過去,掀起他中衣一角。

    這樣都沒反應(yīng),看來是真的睡著了。

    輕手輕腳地來到側(cè)室,我憑著記憶摸到了椅子,站在上面將書架最高處的那一沓宣紙取了下來。

    21.

    月上柳梢,銀輝拂落。

    我從中抽出了其中一卷,就著清冷的月色徐徐展開。

    畫上那位陌上公子,帶著深情款款的笑容,從記憶深處朝我走來。

    搬回御史府之后,每次進宮見到宋玄珩,我回來都會將那天的他畫到紙上。

    十年間,我見了他三十七次,卉園的書架上便存了三十七張關(guān)于他的丹青畫像。

    現(xiàn)在我終于不用每次偷偷將他的樣子畫下來了,我們基本每天都會見面,甚至他剛剛就躺在我身邊。

    可大概是因為朱沉婳的出現(xiàn),又或者是現(xiàn)代意識的驅(qū)使。

    當(dāng)聽到他要踏進我這方私密之地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害怕。

    害怕他會發(fā)現(xiàn)我當(dāng)年一直小心翼翼守護著的這份愛慕之心。

    害怕這份感情會變成他給我的致命一擊。

    承認愛過他,是我在他面前能夠保有的最后一絲軟肋和底線。

    我當(dāng)然不想給他這個摧毀我的機會。

    輕聲推開房門,蘭荷正候在廊下值夜,沖寒帶人守在了卉園外。

    聽到門口的動靜,蘭荷立刻醒了過來,娘娘,您怎么還沒睡出了什么事

    我回身將門掩住,把懷中的宣紙盡數(shù)交給了蘭荷,把這些全燒了。

    全燒了

    對,一點痕跡都不要留下。

    22.

    第二天,我是在床榻上醒的。

    發(fā)什么呆

    偏過頭,宋玄珩披著外衣坐在旁邊,眉眼低垂。

    ……我記得我昨天晚上是在軟榻上睡著的。

    孤半夜醒來看你在軟榻上,就又將你抱了回來。

    我起身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除了外袍是被我自己脫了之外,其他的還完好無損地穿在身上。

    兩個晚上,宋玄珩跟我睡在一起兩晚上了,別人大概以為我們倆連娃都要生了,誰能想到我倆真的就只是蓋著棉被純睡覺的關(guān)系。

    我的意思當(dāng)然不是想讓他睡我,我只是想不明白他這么做的目的。

    明明可以不用這樣兢兢業(yè)業(yè)地裝模作樣��!

    門一關(guān)我們各自睡各自的床難道不好嗎

    殿下,您是有那種必須讓人陪您睡覺,不然就睡不著的怪病嗎

    ……并無。

    那您為何非得讓妾身睡在旁邊

    他好像真的認真地想了想,然后說了一句:怕你著涼。

    正要開口反駁他,視線往下一瞟卻發(fā)現(xiàn)這人沒穿里衣……

    我下意識向后仰,視線無處安放,最后只能抬頭看向帳頂承塵。

    你怎么連里衣都脫了

    因為被你的口涎弄濕了。

    我借著上揚的視線,翻了個白眼,暗誹一句活該。

    叩門聲響起,沖寒的影子出現(xiàn)在明窗上。

    殿下,衣服取回來了。

    送進來吧。

    大門被推開,卻是蘭荷低頭捧著衣裳朝內(nèi)室走來。

    請殿下更衣。

    蘭荷這話是沖著宋玄珩說的,她抬頭看向的卻是我,眼神里寫著四個字:大功告成。

    看來我昨晚交給她的差事都辦好了。

    我了然地輕輕點了點頭,在蘭荷遞上衣服的同一時間,起身下了床。

    殿下先更衣,妾身去看看姨娘。

    朝凈面的人行了一禮,沒等他回復(fù),我拉著蘭荷出了臥房。

    守在門口的沖寒出言將我攔了下來。

    娘娘,二夫人和二小姐已經(jīng)找到了。

    他說完這句話停頓了一下,抬頭看了我一眼,接著補了一句:是二夫人的尸首和二小姐一起被找到的。

    死了

    對,屬下派去的人找到她們母女的時候,二夫人已經(jīng)服毒自殺。

    我朝沖寒?dāng)[了擺手,打斷他。

    沖寒,你的話說得不嚴謹,她那不叫服毒自殺,她那叫畏罪自戕。

    23.

    等我趕到前廳的時候,白年幀已經(jīng)坐在了廳上。

    白樺坐在側(cè)旁,而白傾鷺正跪在地上哭得涕淚橫流。

    我冷哼了一聲走了進去。

    給爹請安。

    白傾芷,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

    白年幀似是等我許久,此刻見到我,更是氣到唾沫橫飛。

    我微微后退了一步,指向跪在地上的白傾鷺。

    我做了什么請爹先問問二妹妹和二姨娘都做了些什么吧!

    你二姨娘已經(jīng)死了!

    死得好!那是她罪有應(yīng)得。

    聽了我這話,跪在地上的白傾鷺哭得更大聲了。

    爹爹,側(cè)妃姐姐對我和母親如此趕盡殺絕,女兒也沒臉再活在這世上了,不如便隨母親一同去了,正好遂了姐姐的心愿!

    門外響起了清亮的拍手聲,宋玄珩神清氣爽,走了進來。

    二小姐這場戲演得可真是生動無比。

    他從白傾鷺的另一側(cè)繞到了她面前,負手而立。

    若你真有了剛才那番打算,在你母親自殺的時候就會跟她一起,何必要等到現(xiàn)在

    宋玄珩的話一出,跪在地上的人連哭聲都收斂了不少。

    給殿下請安。

    白年幀適時插了進來,搬出一副慈父之態(tài)。

    昨日的事說到底是府中家事,現(xiàn)在老臣的內(nèi)室已經(jīng)畏罪自殺,傾鷺作為她的女兒,老臣以后一定會嚴加管教,可她到底年齡還小,沖撞了殿下和娘娘,還望殿下海涵。

    岳丈覺得是府中家事,孤卻并不這么覺得。

    家宅不寧便國體不安,難道岳丈平日在府中主事都是如此尊卑不分,是非不辨

    白年幀沒想到宋玄珩會這么說,一時間找不到反駁的話,只能悄悄抬手用衣袖將額頭上的汗擦去。

    宋玄珩的目光再次轉(zhuǎn)向了跪在地上的人。

    你若想死,孤不會攔你,若想要活,卻沒那么容易了。

    沖寒,將二小姐的丫鬟帶上來。

    此言一出,別說白年幀和白傾鷺了,就連我都有些不明就里。

    我湊到他身邊,悄聲問道:殿下,你這是……

    身邊人的表情還是剛正不阿,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幫你永絕后患。

    這話說得很短,又輕,像一片羽毛,飄飄蕩蕩地落入了我心里。

    你不會要連白傾鷺一起殺了吧

    聽了這話,旁邊的人終于有了動作。

    他轉(zhuǎn)過頭,睨了我一眼。

    我訕訕閉口,回身落座,作壁上觀。

    24.

    白樺兀然坐在我斜前方。

    他入府十多年來,一向甚少參與府中的事務(wù),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個來寄宿的。

    今日卻破天荒地坐在了堂中看人審案。

    正想著,沖寒將白傾鷺的丫鬟青禾帶了上來。

    給太子殿下請安,給老爺、樺少爺請安,給側(cè)妃娘娘請安。

    青禾,按大宋律法,欺瞞主上,知情不報,是要處以極刑的。

    昨日,香榭以身試法,希望你今日不要讓孤再失望一次。

    青禾嚇得有些結(jié)巴,奴、奴婢定知無不言。

    你上一次見你家小姐是什么時候

    是昨日午后,小姐買蜜餞回來,便去了二夫人房中。

    青禾抬頭心虛地看了一眼旁邊的白傾鷺,猶猶豫豫地接著道:隨后,大夫人院里的丫鬟來過一趟,二夫人便帶著小姐出了府。

    大夫人院里的哪個丫鬟

    是……蕓竹。

    很好。

    沖寒,命人去尋這個蕓竹,不必帶過來,就地處決。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神剜向白傾鷺。

    你跟你母親到底在召園安排了多少耳目

    眼看東窗事發(fā),白傾鷺也脫下了嬌弱偽善的外衣。

    不多,只是比姐姐在的時候,又稍微添了那么幾個而已。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謀害當(dāng)朝皇后的親妹妹!

    親妹妹又如何不還是做了我爹的側(cè)室。

    她那笑里帶著刀子,似是覺得這一下不夠,她接著又給了我一刀。

    連你這個從小在宮中長大的皇后的親外甥女,不也只能嫁給太子做側(cè)妃嗎

    宋玄珩的眼神陡然變得殺氣十足,他驀地站起身走到白傾鷺面前,一把擒住了她的脖頸。

    胳膊微抬就將地上跪著的人拎了起來,而后向后一擲,將那人重重地甩出了數(shù)丈遠。

    白傾鷺,傾芷現(xiàn)在是孤的側(cè)妃沒錯,但前路還長,說不定哪天她就變成了東宮的女主人,甚至未來的皇后。

    而你,孤不會這么輕易地就給你一個痛快,你母親死了,便由你代她承受活著的痛苦。

    孤會讓你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曾經(jīng)被你瞧不起的姐姐,是如何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活到最后的。

    來人,將白傾鷺帶下去,禁足房中,兩日一水,三日一食,不許她死了。

    懸窗外的鬧市中,不時傳來商販的高聲叫賣。

    我坐在馬車上,猶豫再三,還是向?qū)γ孀拈]目養(yǎng)神的男人說了一句謝謝。

    如果你能將自己對付孤的那些氣力用到他們身上,今日便輪不到孤來幫你出這口氣。

    宋玄珩仍舊閉著眼,帶著他那張精美的臉,說著非常不入耳的話。

    我卻只是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便將視線移向窗外。

    脫離了系統(tǒng)操控的煙火氣,裊裊繞繞,生機盎然。

    我怔怔地想,剛剛為什么不反駁

    大概是因為他今天表現(xiàn)還不錯吧。

    我向來是知恩圖報的人。

    25.

    回到東宮,我與宋玄珩又恢復(fù)到往昔能不見就不見的狀態(tài)。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大半個月,東宮又開始熱鬧起來。

    十月末的天氣,雖然還沒落雪,但氣溫已經(jīng)可以匹敵數(shù)九霜天。

    我攏著一襲緋色銀絲披風(fēng)站在殿門前,瞧著過路來來往往的侍者,接過蘭荷遞過來的湯婆子。

    他們手里捧著的是什么

    聽他們閑聊的時候說了一嘴,好像是宮中下了旨意,要為殿下選正妃了。

    他們都是往殿下那里送畫像的。

    蘭荷的語氣稀松平常,像是在談?wù)撌裁礋o關(guān)緊要的八卦。

    可落到我的耳朵里,這八卦就變得和我手中的湯婆子一樣燙手了。

    剛把我納進來沒多長時間,宋玄珩就要開始張羅著娶正妃了

    嗯,好像還是殿下自己提的。

    看著蘭荷那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我轉(zhuǎn)過身,將她從頭到尾掃視了一遍,最后,得出了結(jié)論:蘭荷,你不對勁。

    蘭荷眨眨眼,娘娘,您說什么

    你先別管我說什么,你先說說你的花花腸子里都揣了多少秘密沒告訴我,我還天天傻樂呵著什么都不知道呢,怎么你的消息就已經(jīng)變得這么靈通了

    娘娘,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最近天氣冷了,您窩在屋里不愛動彈,很多時候都是奴婢替您出去跑腿,跑得次數(shù)多了認識的人也就多了,認識的人多了消息知道的也就多了……

    那你怎么回來之后也不跟我講講

    奴婢想著,這對您來說應(yīng)該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就想著先緩緩再告訴您。

    這的確不是什么好消息,甚至可以說是壞消息。

    這消息壞就壞在,納側(cè)妃和張羅娶正妃的時間間隔也忒短了些。

    感覺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告訴別人,我這個側(cè)妃就是來充數(shù)的。

    我之前的確向他提過納侍妾的事情。

    可納侍妾和娶正妃是兩個性質(zhì)。

    侍妾再多也撼動不了我這個側(cè)妃的地位,娶了正妃,那我在東宮基本就沒啥話語權(quán)了。

    本來想著可以做一陣子山大王的,這下子卻只能等著繼續(xù)當(dāng)個小嘍啰,我的心里突然有些空落。

    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在他的故事里,我從來都不是女主角。

    就算朱沉婳主動退出了,就算劇情已經(jīng)脫離大綱,他命定的CP也輪不到我。

    26.

    說曹操曹操到。

    一抬眼,主動來撞槍口的人,正直直朝芳芷殿走來。

    殿下貴人事多,今日怎么到我這里來了

    這話里的火藥味他聽了出來,但只是笑了笑。

    我像是將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悻悻看著他進了殿。

    殿下若是有事,不妨直說。

    這句話倒是接得飛快,無事就不能來了

    既然無事,殿下還是回玄瀚殿接著挑您的正妃比較好。

    那人好像突然來了興致,拉著長長的尾音朗聲說道:你這話倒是提醒了孤,孤是得好好挑一挑,萬不能選進來一個同你一樣的。

    這是挑釁,這絕對是挑釁。

    闔上殿門,我轉(zhuǎn)身抬頭迎上他那譏諷的目光,學(xué)著他的樣子,換了一副神情。

    殿下信不信,妾身現(xiàn)在就能鬧得東宮不寧

    他見我走了過來,不僅沒有退后,反而上前一步,主動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

    他微瞇著眼睛,反問道:白傾芷,孤娶別人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你現(xiàn)在這副態(tài)度又是怎么回事難不成你還盼著能與我皆大歡喜,花好月圓

    皆大歡喜嗎

    我低頭沉吟。

    怎么會沒有盼過,我也是這蕓蕓眾生的一介凡夫俗子。

    自然是盼著能與夫君恩愛相攜,團圓美滿。

    換上一副百毒不侵的表情,我認真作答:

    我的確是盼過一場皆大歡喜的,可并不是和你,也絕不會和你。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就在前幾日,殿下曾在白府的前廳上,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我的前路還長,說我會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活到最后。

    我朝他行了一禮,卻沒再看他。

    那就借殿下吉言了。

    不過還是要提醒殿下一句,我想要的前路不在這里,也不在皇宮里,我想要的是皇城之外的那片廣闊天地。

    如果殿下某日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我不指望著殿下的道歉,只請殿下能滿足我這個心愿。

    我一直覺得,宋玄珩如果不是神智有問題,那就一定是有健忘癥。

    不同情境之下,他對我的安排永遠不帶重樣的。

    一會兒要讓我心甘情愿去死,一會兒要我永世不得安寧,一會兒讓我期盼前路光明,一會兒又問我是不是想跟他花好月圓。

    可我不是面團捏的,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不能做他故事里的女主角,那他也別想在我的世界里肆意妄為。

    27.

    宋玄珩的眼神倏忽變幻,他緊著下頜,睫毛微顫。

    良心發(fā)現(xiàn)——

    他輕聲重復(fù)著,隨后冷笑一聲,挑著眉將不友善的目光盡數(shù)拋回給了我。

    如果孤說,不滿足呢

    那我就逃,逃不了就死給你看。

    你以為孤會怕

    不,是相比永遠只能待在殿下身邊,對我來說,還是死這個結(jié)局更好一些。

    宋玄珩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白傾芷,這便是你的真實想法么

    劍拔弩張的氣氛到這里戛然而止,他這句話里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顫抖的尾音。

    這是看我硬的不吃,便盤算著來些軟的試探嗎

    可惜了,在他面前,我軟硬不吃。

    是,嫁給殿下之前,我就這么想過,嫁給殿下之后,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

    很好。

    他換了一種正經(jīng)而疏松的語調(diào)扔下這句話,拔步離開。

    這急轉(zhuǎn)直下的態(tài)度,給了我一種霧里看花的錯覺。

    這是什么意思

    我絞盡腦汁琢磨這句很好,始終沒能想明白到底哪里很好。

    就在我準備端著凳子坐在門口嗑著瓜子,看宋玄珩到底會選進來一個怎樣的正妃,邊關(guān)卻傳來了急報。

    娘娘,殿下進宮已經(jīng)兩天兩夜了。

    那怎么了,在宮里吃的用的肯定比東宮好,用我們操什么心

    我埋在畫本子里,頭都沒抬一下,蘭荷,我正看到關(guān)鍵的時候呢,你先別打擾我。

    蘭荷卻像是鐵了心一定要讓我知道似的,自顧自說了起來:聽說這次咱們宋國節(jié)節(jié)敗退,那南下的鮮夷國驍勇善戰(zhàn),眼看著就要打到邊城了。

    我停留在書上的眼神一頓。

    不會吧,我覺醒的時候還慶幸過自己逢上了一個太平盛世,怎么這么快就要國破家亡了

    還是這一出也是朱沉婳修改大綱的結(jié)果

    蘭荷一邊為我捶著腿一邊接著說道:而且好像這次戰(zhàn)事的起因是從咱們宋國流出的一封手書,上面極盡對鮮夷國皇帝的詛咒之言。

    這不是故意找打嗎

    更要命的是,這手書雖然是咱們宋國傳出去的,卻先在鮮夷國內(nèi)流傳開了,導(dǎo)致咱們宋國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情況的時候,對面就打了過來。

    連我這個吃瓜群眾都能看出來,這是別有用心的人設(shè)下的圈套,想必宮里那些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權(quán)臣們正焦頭爛額,追查這封信的源頭。

    28.

    第二日,宮里就傳來了消息,驍騎營的一位名叫柳忠鵠的都司,自請率十萬兵馬前往邊塞與鮮夷國派出的十五萬大軍對戰(zhàn)。

    皇帝思慮再三,下令晉升柳忠鵠為參將,封中郎將,命其率兵出征邊關(guān)。

    柳忠鵠所率軍隊一到邊關(guān),初戰(zhàn)告捷,軍中士氣大振,滿朝喜氣澎湃,宋玄珩得了一日休沐。

    自上次吵架過后,我與他再次見面,隔了半月之久。

    宋玄珩回來的那天,剛剛下了一場大雪,曾經(jīng)草木蔥郁的東宮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在陽光的反射下非常刺眼。

    他踏進園中的時候,我正指使著下人刨坑挖土。

    用點勁兒,挖深點。

    對,這兒種三棵,那兒種五棵,漸次排開。

    我滿心滿眼地想著怎么種才好看,全然沒注意身后身影的靠近。

    這是在做什么

    我回過頭,宋玄珩一身墨色鶴氅,筆直地站在那兒。

    殿下,你回來了。

    宋玄珩緩步走上前,解下披風(fēng)蓋在我身上。

    壓在肩頭的衣裳又重又暖,他的氣息將我團團纏繞。

    我低著頭眨了眨眼,凝著寬大尾擺上沾染的碎雪。

    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

    我輕咳一聲,示意他將落在我后脊的手拿開。

    妾身看今天天氣不錯,便沒注意。

    宋玄珩不著痕跡放下手,又問了一遍:你這是要做什么

    我看這么大的一個東宮,冬天樹葉落光了之后,到處都光禿禿的,所以便讓人買回了些梅花苗種上,等過年的時候,看著也喜慶些。

    嗯。

    出乎意料地,宋玄珩今天沒有出口反駁我,反倒是一直在順著我的話應(yīng)承著。

    轉(zhuǎn)念一想,被拘在宮中半個多月,邊關(guān)的戰(zhàn)事也正焦灼。

    這人大概是已經(jīng)身心俱疲了,所以才沒心思再對付我。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宋玄珩就叫人備車匆匆進了宮。

    早上蘭荷推門進來的時候,嘴角噙著抑制不住的笑容。

    我躺在床榻上揉了揉眼睛,笑什么呢這么開心

    娘娘,您還不知道吧昨天咱們沒栽完的那些梅花,殿下全都命人連夜種好了。

    我起身的動作一滯,抬頭環(huán)顧了四周。

    太子早上進宮的時候說了什么嗎

    沒有,是那個叫張沉魚的姑娘送殿下上的馬車,而且還哭哭啼啼的。

    我不得不佩服宋玄珩的時間管理能力。

    他可以一邊命人徹夜幫我栽花,一邊與人盡享魚水之歡。

    既博了深情的名,還不耽誤自己快活。

    我自嘲著搖了搖頭,不用管他們,我餓了,命人上早膳吧。

    29.

    東宮的人進宮告訴他白傾芷中毒昏迷的消息的時候,宋玄珩正在御書房寫著發(fā)往邊關(guān)的急報。

    殿下,側(cè)妃娘娘用早膳時,吐血昏迷不醒!

    data-faype=pay_tag>

    筆鋒一偏,旋即在紙上落下了重重的一筆,驚得宋玄珩手上一松,朱筆順勢沿著衣擺滑落到了地上。

    頃刻間,他那身白袍便沾染了星星點點的墨漬。

    他想也沒想就帶著人往外走。

    請?zhí)t(yī)了嗎!

    卑職們兵分兩路進宮,另一路已經(jīng)去太醫(yī)院尋太醫(yī)。

    清晨的皇宮官道上只有幾個零零碎碎的宮人,顯得宋玄珩一行人格外顯眼。

    領(lǐng)頭的那個人步疾生風(fēng),焦急的神色中聚集了越來越多的凝重。

    去,告訴他們把太醫(yī)院現(xiàn)在所有當(dāng)值的太醫(yī)全都請到東宮!再命人把東宮里里外外封鎖起來,孤定要查出兇手。

    他的腳下忽地一頓,身后跟著的隨從屏息噤聲。

    他們聽見他凌聲說道:不,不止要封鎖東宮。

    宋玄珩內(nèi)心閃過了一絲絕望的念頭,他下意識緊攥雙手,轉(zhuǎn)過身往帝王所在的勤政殿走去。

    你們先將孤剛才吩咐的安排下去,孤去找父皇,求他下令,封鎖皇城。

    宋玄珩坐在玄瀚殿命人將張沉魚帶上來的時候,還沒從盛怒和驚悸中緩過來。

    他極力克制著自己想要直接掐死張沉魚的沖動,肅聲問道:毒藥是什么時候準備的

    殿下將民女帶進東宮的時候,民女就將毒藥縫在了里衣的合襟匝線里。

    是孤看錯了人,孤當(dāng)初就不該救你。

    面前跪坐在地上的女人突然大聲笑了出來,一邊笑著眼淚卻止不住地往外落。

    殿下何止不該救民女,殿下最不該的是六年前將姐姐帶進宮。

    如果不是你,我姐姐可能還好好地活著!

    宋玄珩眸海驚顫。

    是啊,如果沒有自己,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母妃不會死,朱沉婳不會死,白傾芷也不會被人下毒。

    他甚至想,六年前,如果自己直接被凍死在那個雪夜,便不用再承受如今這些生不如死的痛苦。

    宋玄珩沉了眼,用手使勁掐著眉心,下了指令:把她帶下去,用她自己準備的毒藥,了結(jié)她。

    30.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了。

    失去意識前,最后記憶是蘭荷的那句:娘娘!別吃,有毒!

    如果不是我太性急,不等蘭荷用銀針驗毒便直接下嘴,我可能現(xiàn)在還活蹦亂跳地跟宋玄珩吵架,而不是現(xiàn)在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萬幸我只吃了一口,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也是在醒來之后我才知道,宋玄珩在勤政殿前跪了兩個時辰,求皇帝下令封城,找出下毒害我的兇手。

    我是沒事了,兇手也被找出來了,他也因為先斬后奏被禁足在東宮靜思己過了。

    此刻,那個剛剛為了我封了整個皇城的男人就坐在我面前,向我解釋著我被下毒的經(jīng)過。

    張沉魚是朱沉婳的妹妹,早年兩個人因父母雙亡而離散,她被一戶農(nóng)夫收養(yǎng),改姓了張。

    但幾個月前,她的養(yǎng)父母也相繼離世,我看她孤身一人,便暫時將她帶回了東宮。

    本來我已經(jīng)為她找好了一處棲身之所,命她今天搬出去,沒想到,她將沉婳之死與你嫁進東宮聯(lián)系起來,對你懷恨在心,做出此等惡行。

    面前的人頓了頓,又加上了最關(guān)鍵的一句:我已經(jīng)將她賜死了。

    我靠坐在床榻上靜靜聽著,神思也一點點恢復(fù)清明。

    原來早上張沉魚哭哭啼啼并不是因為舍不得宋玄珩進宮,而是因為宋玄珩要送她出東宮。

    其實張沉魚會害我,我一點都不意外。

    她當(dāng)初繞過宋玄珩直接過來向我挑明身份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肯定不會讓我好過。

    可沒想到她這么沉得住氣,非要等到離開的當(dāng)天下手。

    也讓我逐漸放下了戒備,再加上沒有系統(tǒng)的加持,最終順利讓她得逞。

    不知道這一步,是否也在朱沉婳的算計之中

    不過劇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我也漸漸看明白,擺爛之后,我可能被換綁了嬌妻系統(tǒng)。

    很多事,宋玄珩都沖在我前頭,令我無處插手。

    我眼珠一動,將話鋒一轉(zhuǎn),勾著蒼白的唇揶揄他。

    不過殿下,昔日您金屋藏嬌的時候,一定沒想過還會有今天吧

    面前的人卻好像沒聽懂一樣,金屋藏嬌

    殿下不是一直將張沉魚藏在自己房中么

    宋玄珩眉峰一揚,孤若是真有納她的心思,何至于偷偷摸摸

    在你心中,孤難道是個好色之徒

    不是好色,姐妹倆長得那么像,話本里都講,難忘舊愛,情不自禁……

    就算再像,她也不是朱沉婳。

    我垂了眼簾,自嘲笑笑,是我口不擇言。

    面前的人飛快瞟了我一眼,又飛快移開。

    此事是孤的疏忽,讓你險些喪命,對不住。

    我凝著他那有些好笑的神情動作,怔怔出神。

    他居然在道歉。

    我們之間,之所以會糾纏到現(xiàn)在,其實全是因為那些解不開的前緣。

    他曾用世間最狠毒的話傷我,我都已經(jīng)做好準備,去憧憬再也沒有他的未來。

    可短短的數(shù)月以來,也是這個人,為我披披風(fēng),為我種寒梅,為我出頭懲惡除奸,為了救我冒天下之大不韙。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清他了。

    31.

    宋歷承元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五,邊關(guān)傳來捷報。

    柳忠鵠參將率領(lǐng)的軍隊成功制敗鮮夷,大獲全勝,順利班師。

    皇帝下令晉封柳忠鵠為懷化大將軍,賞黃金千兩,賜府邸一座。

    年節(jié)就在眼下,這場戰(zhàn)事的順利結(jié)束,使整座皇城都變得流光溢彩,熱鬧歡騰。

    皇帝一高興,將宋玄珩的禁足解了。

    這一個多月的禁足時間里,我和宋玄珩之間的關(guān)系……

    大概可以用四個字概括:若即若離。

    中間自然也吵過幾次架,可念及他這次被禁足的理由,我氣勢上便沒那么旺了。

    年關(guān)已至,宮里的朝事只多不少,宋玄珩剛解了禁便開始回禁內(nèi)處理公務(wù),常日不在東宮。

    滿園寒梅在我的千盼萬盼下,終于凌寒盛開,我命蘭荷折了一些,精心插在了花瓶里。

    摘得有些多,一共插了兩瓶,一束放在芳芷殿,至于另一束……

    我想了想,獨自一人捧著花瓶去了玄瀚殿。

    時辰還不是很晚,宋玄珩不在。

    玄瀚殿黑漆漆一片,我命下人掌上燈,才踏進里面。

    跟宋玄珩一起在東宮生活了這么長時間,我也算是有些了解他。

    十年不怎么來往,根據(jù)我的觀察,他成長為了一個十足的直男。

    有多直呢

    就拿當(dāng)下來舉個例子,偌大的東宮,房間很多,可每一間都差不多,只不過會根據(jù)住的人不同而在細節(jié)上有所差別。

    太子的寢殿自然要是最精致的。

    而我的芳芷殿,比起這里就又多了些女人味。

    他的書房幾乎是按照他的寢殿原樣復(fù)刻的,只是多了許多書和折子。

    至于客房,有很多間,除了殿名不同,布局和裝潢全都一模一樣。

    所以我輕車熟路地就摸進他的側(cè)室,將花瓶放到了書案上。

    轉(zhuǎn)身將要離開的時候,我的眼神飄忽著捕捉到了一絲異樣。

    側(cè)室的明窗下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張軟榻,而軟榻上放著個木匣子,匣子的頂蓋大敞著,里面靜靜躺著一沓卷好的宣紙。

    我心里一咯噔,這些不會是備選正妃的畫像吧……

    之前因為戰(zhàn)事乍起,太子選正妃的事就一直擱置著。

    難不成,宋玄珩解了禁就又要將這件事重提了

    我想也沒想,上前從那盒子里拿出了一張,看清里頭內(nèi)容的瞬間,怔愣當(dāng)場。

    我使勁眨了眨眼。

    任憑我如何不想接受,眼前的畫面還是沒有絲毫改變。

    老天爺,那些本該被蘭荷燒掉的丹青,如今完好無損地被我攥在手里。

    32.

    看著畫上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我的腦子徹底亂成了一鍋漿糊。

    我慌亂地去匣子里翻找,從上到下,宣紙的顏色因為年份的拉長,逐漸變得越深越黃。

    粗略一數(shù),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七張。

    還得多虧了蘭荷,我才能有幸欣賞到你這十年來的畫作。

    畫像上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房中。

    我又驚又懼,又怒又羞,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殿下對蘭荷做了什么

    宋玄珩微微一愣,旋即笑了出來。

    我與蘭荷沒有絲毫關(guān)系,但……沖寒卻跟蘭荷關(guān)系不淺。

    怪不得……

    怪不得蘭荷近些日消息靈通了許多,怪不得她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向我報告宋玄珩的近況。

    你不要怪她,在卉園的那一晚,蘭荷本要按照你的吩咐去做,是沖寒先發(fā)現(xiàn)了蘭荷的反常舉動將她攔了下來。

    我輕輕搖了搖頭。

    我怎么會怪她,她滿心期望我能跟宋玄珩好好過日子,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我自然知道她在撮合。

    我不怪她,我怪的是我自己。

    怪自己不僅沒能守住一顆心,還不小心留下了痕跡。

    我原以為這會是一個,會被我直接帶進墳?zāi)估锏拿孛堋?br />
    到頭來才恍然驚覺,這個秘密早在我意識到之前,就已經(jīng)被當(dāng)事人窺見。

    可我還是不想給他這個暗爽的機會,我覺得我還能垂死掙扎一會兒。

    殿下別誤會,我這十年……這么做只是單純?yōu)榱司毷帧?br />
    他的表情頗有玩味的意思。

    嗯,看得出來你的畫技在這十年間的確精進了不少。

    我將匣子合上,而后抱著它,朝宋玄珩行了一禮。

    多謝殿下夸獎。

    摸索著匣子上的暗紋,我抬頭看向面前的男人。

    這些丹青不過是妾身少時的涂鴉之作,實在是不能與宮中畫師的佳作相較,既然殿下已經(jīng)欣賞完了,便交還妾身吧。

    還給你,讓你再拿去燒了

    不燒留著上供嗎

    我眉目染惑,打量著面前人。

    白傾芷,你大概沒有發(fā)現(xiàn),但凡虛心的時候,你的回應(yīng)會變得客氣許多。

    他似笑非笑快步上前,傾身垂下頭朝我的唇湊了過來。

    我驚慌躲避,宋玄珩敏銳察覺。

    他直接抽出一只手襲上我的后腰,將我往懷中一帶,阻了后退的趨勢,將我牢牢箍在懷中。

    眼看馬上就要得逞,他的動作陡然停在了行進的途中。

    下一秒,我手上一空,那匣子便到了他垂在身側(cè)的另一只手里。

    反應(yīng)過來他的真實意圖,我憤憤瞪了他一眼。

    宋玄珩卻好像滿不在乎。

    這東西你本打算燒了,那便是不要了,不要了的東西,沒有再收回的道理。

    他身上還穿著朝服,寬大的赭色披風(fēng)面料順滑,邊沿緩緩滑落,將我全數(shù)包裹。

    他微微偏頭,像成親那天一樣湊近我的耳邊,將氣息噴薄在我的頸側(cè),又麻又暖。

    你不要的,孤要。

    窗外突然升騰起一束絢麗的煙花,爆竹聲此起彼伏,響徹蒼穹。

    手中的匣子不知何時被他扔在軟榻上,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抬起我的下頜。

    沒給我絲毫躲避的機會,精準覆上我的唇。

    這次的吻并沒有上次那么粗暴,反而帶著些顫抖,廝磨間帶出絲絲繾綣。

    我瞪大雙眼,看著近在咫尺的眉目。

    他的雙眼緊閉著,睫毛很長,燭光搖曳之間,能清晰地看到有水珠附著在上。

    應(yīng)當(dāng)是化開的雪吧,我暗暗想。

    33.

    當(dāng)晚我是怎么從玄瀚殿出來的,我已經(jīng)記不得了。

    只知道與其說我是走出了玄瀚殿,不如說是落荒而逃。

    第二日,年節(jié)宮宴。

    宋玄珩像是被奪了舍,對我百般呵護。

    在外人眼里看來,我倆簡直郎情妾意,如膠似漆。

    這是我嫁給他之后第一次參加這么大型的宮宴,我這個新晉太子側(cè)妃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不免有些緊張。

    再加上宋玄珩一個勁兒地關(guān)照我,我就更緊張。

    頂著眾人形形色色的目光,我按下宋玄珩正在為我斟酒的手.

    隨后換上了含情脈脈的眼神,靠近他用極輕的聲音對他道:殿下,您有什么計劃就直說,您這樣,還不如跟我吵一架來得痛快。

    他掃了眾人一眼,而后將另一只手包裹在我的手上,用更輕的聲音低語:你如果不想東宮那么快就迎進一個太子妃,便好好配合我。

    行吧,要是因為這個的話,這戲我是愿意演的。

    順手拿起一顆葡萄,送進宋玄珩嘴里。

    宴會進行到后半程,大家都有些意興闌珊。

    冥冥之中有一抹視線,一直追隨著我。

    猛然間一抬眼,撞上白樺猝不及防、閃避開的目光。

    我可以肯定,他這一連串心虛舉動的背后,藏著事情。

    我與白樺之間可能產(chǎn)生的交集,只能是母親。

    神魂瞬間飛逸,一時間竟有些坐不住。

    思忖片刻,我招手將蘭荷喚到了身旁。

    你去幫我跟白樺說一聲,散了宴會之后,請他在朝陽宮的偏殿等我。

    那娘娘還要和殿下一起回去嗎

    蘭荷的眼神飄忽著,示意我問問宋玄珩的意見。

    我循聲望向旁邊的人,他好像并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坐在那兒整個人都寫著三個字莫挨我。

    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我猶豫著,扯了扯旁邊人的衣袖。

    殿下,等會兒宴席散了,妾身有事需要與義兄相談。

    旁邊的人自顧自地又斟了一杯,道了句隨你之后,滿飲而盡。

    那殿下是等妾身與義兄說完了話再一起回去,還是您要先行回東宮

    你既與白樺有話要說,好不容易碰面,便慢慢聊,沖寒留在這兒,孤還有公務(wù)要處理。

    短短一句話里,他悶了三杯酒。

    喝這么多還要處理公務(wù)

    我端詳他的面色,確認沒有很深的醉意,便點了點頭。

    然而散席的時候,看著宋玄珩那虛浮的背影,我還是朝沖寒招了招手。

    34.

    娘娘。

    你陪殿下回去吧,把你手下的侍衛(wèi)留兩個給我就行。

    娘娘,殿下讓屬下留在這兒護送娘娘回去。

    我知道,可你看他都喝成那個樣子了,還是你去服侍更方便些,留兩個侍衛(wèi)保護我就行,要身手強些的,能護住我與蘭荷的。

    我拋給沖寒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立馬有些不好意思,連帶著身后的蘭荷都急急地叫了我一聲。

    我隱笑正色,好了,不逗你們了,按我吩咐的去做。

    沖寒猶豫了一下,躬身朝我行了禮,領(lǐng)命而去。

    帶著蘭荷去側(cè)殿的路上,我左思右想還是囑咐了她一句:蘭荷,以后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講,你要是不說,憑我這個粗心的性子,怕是永遠都發(fā)現(xiàn)不了你對沖寒的心思。

    蘭荷的臉登時變紅了,說出來的話也是結(jié)結(jié)巴巴不成句子:奴、奴婢……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又沒怪你,我看沖寒也的確是個靠得住的人,你們就先好好發(fā)展,有我給你做靠山呢,諒他也不敢欺負你。

    蘭荷一時間有些熱淚盈眶,奴婢多謝小姐。

    我一邊抽出帕子幫蘭荷擦淚,一邊感慨,大概是因為我是個不怎么好哭的人,所以系統(tǒng)要給我派個好哭的丫鬟中和一下。

    踏進側(cè)殿,白樺已經(jīng)等在那兒。

    看到我進來,躬身行禮:給娘娘請安。

    樺哥哥不必如此客氣。

    他一直都沒有抬頭看我,微垂著眸,帶著一如既往的恭敬。

    娘娘有什么事要吩咐卑職

    明天就是年節(jié)了,今日恰逢宮宴,所以想托你向家中的父親和姨娘問聲安,我母親……她還好嗎

    娘娘放心,大姨娘在府中一切安好,卑職也一定將娘娘的話帶到。

    從他口中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后,我松了一口氣。

    但自從上次白傾鷺和她母親的事情出了之后,我總有些后怕。

    猶豫再三,我開門見山:還有一事,我在東宮,雖心系姨娘,到底鞭長莫及。所以……想拜托樺哥哥幫我多留意姨娘那邊的動靜。

    我爹本身就是個靠不住的人,府中的管家下人更不值得托付。

    我思來想去,覺得這個人選非白樺莫屬。

    白樺立刻應(yīng)承下來:這是自然,大姨娘對卑職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卑職理當(dāng)多多看顧,還請娘娘放心。

    那就多謝樺哥哥了。

    目送我踏出殿門,白樺忽地叫住我,娘娘自己回東宮嗎

    我朝他笑笑,示意他放寬心,還有東宮的暗衛(wèi),樺哥哥放心。

    他微微皺眉。

    卑職有馬,來去比較自如,時辰還尚早,不如便由卑職一同護送娘娘回東宮吧。

    我看著他那堅定的眼神,終是應(yīng)了下來。

    那就有勞樺哥哥了。

    35.

    我之前一直以為,能躲過宮中層層禁衛(wèi)的布防在皇宮遇刺的幾率很小。

    直到白樺滿身是血躺在我的懷里,我才明白是我太天真。

    我也不知道那兩支冷箭是從哪兒射出的,更不知道是誰要這么做。

    我只知道,這座皇宮里想害我的人,真的多得到處都是。

    第一箭射出的時候,只有白樺先反應(yīng)過來奔向我,他也的確猜中了殺手的心思。

    第一箭為虛,射死了車夫。

    第二箭為實,穿過懸窗,目標直指車里端坐的我。

    看著白樺躺在地上口吐鮮血,我的五臟六腑都塞滿了心慌和絕望。

    遇刺的地點離午門很近,如今的太子府就在午門旁,是最佳的診治地點。

    當(dāng)我們一行人到達東宮的時候,宋玄珩已經(jīng)帶著章太醫(yī)等在門口。

    車輦聲停住,有人掀開車簾,目光落向擁著白樺的我。

    章太醫(yī)也趕忙提著藥箱,湊上前看了一眼車內(nèi)的情況。

    他緊皺起眉,朝我招手示意我下車。

    娘娘,白翰林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不能再輕易挪動了,不如先由微臣就地初步診斷一番,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我抬起了滿是鮮血的手抹了一把眼淚,點頭照做。

    天邊火樹銀花爭相吐艷,皇城內(nèi)外都在過節(jié)。

    此時此刻的我,卻像是置身地獄一般。

    我暗暗地想,如果這次白樺因為我而死,那以后漫長的歲月里,我都將無法釋懷這份恩情。

    無論多么天崩的開局,我都能擁有重來的機會。

    我不想更無意連累無辜的NPC。

    宋玄珩從我的身后繞到我的面前,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方濕帕子,仔細為我擦著臉上的血水。

    他的表情與平時并沒有很大的差別,只是執(zhí)著帕子的手有些不大穩(wěn)便。

    父皇已經(jīng)下令封鎖皇城去搜尋刺客的蹤跡,白翰林吉人天相,定會安然無恙。

    我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再次確認:他會無事的對嗎

    宋玄珩的另一只手撫上我一團亂糟的發(fā)絲,堅定地對我說了一句:對。

    時間在等待的過程中被無限拉長。

    直到聽到章太醫(yī)那句性命大體無礙,我心神一松,眼簾一沉,徹底墮入黑暗。

    當(dāng)晚,宋玄珩派去追查兇手的人就找到了畏罪自殺的刺客。

    可繼續(xù)調(diào)查下去,才發(fā)現(xiàn)這個刺客是假的。

    他的真實身份是剛剛被處死的一個死囚,兇手給他換上了刺客的衣服假裝成自己,成功為自己爭取了時間逃脫。

    就這樣,整件事的調(diào)查陷入了僵局。

    抓兇手這件事其實我并不是很擔(dān)心,經(jīng)歷上次的中毒事件之后,我對宋玄珩的辦事能力很有信心。

    只轉(zhuǎn)念一想,在大年三十晚上設(shè)下圈套殺人,真狠啊。

    這得跟我有多么大的深仇舊恨,才會這么想讓我見不到新年第一天的太陽。

    36.

    白樺胸口那一箭沒有射中心臟要害,但還是因為失血昏迷了半個多月。

    因不便挪動,他暫住東宮。

    在這半個多月的時間里,我每日都會去看看他。

    卻不想,皇宮內(nèi)外卻突然傳起了我和白樺的八卦。

    至于八卦的內(nèi)容,用現(xiàn)代的話總結(jié)來說就是:他們都以為我們倆是真愛,宋玄珩是個接盤俠……

    而宋玄珩好像也真的信了,他一連十天都住在了宮里沒有回東宮。

    正月十九,白樺在昏迷了二十天之后,終于醒了過來。

    正月二十,我陪著他回了御史府。

    生平第一次踏進白樺的臥房,他已經(jīng)從我的義兄變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下人服侍白樺睡下,我轉(zhuǎn)過身正要拉著蘭荷離開,卻見蘭荷凝著側(cè)室一動未動。

    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

    蘭荷這才回過神,可視線仍是沒有收回。

    她湊近我,指著側(cè)室的某處低聲說:娘娘,您不覺得奇怪嗎樺少爺?shù)姆恐刑幪幊錆M著陽剛之氣,可側(cè)室卻擺滿了小女孩喜歡的物件。

    我順著她的所指望去。

    果然,那書架上著一排花里胡哨的東西,湊近一看,那上面有一對粉色的陶俑,一個褪色的撥浪鼓,一塊早已經(jīng)干裂的彩塑泥人,一只黃綠相間的玩具鳥,還有一支銀鍍金的蝴蝶簪……

    這些東西……好像都是我當(dāng)年拜托白樺,想讓他從府外幫我買來的……

    別的物什我可能會記混,可這蝴蝶簪我一定不會記錯。

    當(dāng)年京中十分盛行這種簪子,樣式精巧而獨特,每一位閨秀都以擁有一支這樣的簪子為榮。

    我還在姨母身邊的時候,她便命人為我打了一支這樣的簪子。

    回到御史府之后,那簪子卻離奇地丟了。

    由于從小在宮中長大,剛進御史府時,我與母親的關(guān)系都比較生疏。

    更不用說與府中其他人的關(guān)系,所以找簪子這件事,變得極其困難。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都快忘記了這件事,卻突然發(fā)現(xiàn)那支簪子正完好無損地插在白傾鷺的頭上。

    那蝴蝶的觸角上鑲嵌的兩顆翠玉是姨母特意命人為我添上去的,全天下就只有這么一支。

    我跑去質(zhì)問她,她居然比我還理直氣壯。

    你憑什么說這簪子是你的你有證據(jù)嗎

    那翠玉是我娘找人幫我鑲的,看著我得了好東西就眼紅你休想侮蔑我!

    那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見識到撒潑的威力。

    我將事情鬧到了白年幀的面前,他卻只說讓我不要胡鬧,便匆匆出府辦事。

    我蹲在地上,當(dāng)著看門小廝的面,痛哭流涕。

    白樺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我身后。

    他陪我一起蹲在地上,輕聲哄慰道:別哭了,你那么喜歡那支簪子,我便幫你再去買一支。

    只是我沒有多余的錢買翠玉了,買一支普通的可以嗎

    過往的事情在我的記憶里散發(fā)出濃重的霧氣,變得撲朔迷離。

    當(dāng)我撥開迷霧開始細細回顧,猛然發(fā)現(xiàn),盡管后來我與白樺漸行漸遠,再無交集。

    但除了母親之外,這座冰冷的御史府里,第一個向我伸出手對我示好的就是這位與我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哥哥。

    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原來之前我托他幫我買的東西,他都沒有忘記,盡數(shù)幫我買回來了。

    可為何不直接交給我,反而是自己放起來了呢

    我回身看向床榻上面色蒼白再度陷入沉睡的白樺,心頭縈繞的疑惑越積越深。

    37.

    從白樺的臥房中出來,我起身去了召園。

    母親聽說了我與白樺在宮內(nèi)遇刺的事,拉著我的手細細看了我很多遍,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幸好你無事,白樺是個好孩子,他為了你受了如此重的傷,我們母女二人真的要好好謝謝他。

    我穩(wěn)住母親稍顯激動的身形,示意她放寬心。

    這是自然,我已經(jīng)派人好生服侍他了,他昏迷了半個多月,得好好補補,我已經(jīng)囑咐膳房的人精心制定每日食譜,給我過目。

    母親聞言輕輕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我扶著她坐到了椅子上,娘,有話您就說。

    她抬頭側(cè)身轉(zhuǎn)向我,輕嘆了一口氣問道:芷兒……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言是怎么回事

    別人不信我,難道母親還不相信我嗎

    娘知道我的芷兒斷不是那些人口中所說的那樣的人,但孩子,畢竟人言可畏,太子殿下聽了這些難保不與你產(chǎn)生嫌隙。

    產(chǎn)生嫌隙

    我與宋玄珩之間,本來就隔著萬丈深淵,這么點小嫌隙根本不足掛齒。

    可既然一開始就騙了母親,我實在不忍心看她繼續(xù)為我的事牽腸掛肚。

    我緩緩蹲下身,像小時候那樣伏在她的膝上。

    她的手在我的臉上來回摩挲,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許多。

    娘,您放心,我會跟殿下解釋清楚。

    放心不下白樺,我便在府中多住了幾日。

    之后再踏進他的臥房,側(cè)室的書架已經(jīng)空了。

    看來他并不想讓我知道,我便沒有再追問。

    白樺清醒了之后,一直將我往外趕。

    娘娘,卑職已經(jīng)無礙,娘娘還是盡快回東宮吧。

    我一邊命下人將煲好的湯端進來,一邊拒絕道:沒事,等你能下地了,我便回東宮。

    他還是堅持著:娘娘,外面的流言蜚語甚多,卑職惶恐,連累了娘娘。

    我坐到了床榻邊,看著他昔日那張清秀的面龐,如今憔悴瘦弱到不成人樣。

    內(nèi)心的歉疚之心叫囂著,讓我沒辦法平靜下來。

    你救了我,我能撒手不管你嗎

    這些流言蜚語威脅不到我的,咱倆心里沒鬼,隨便他們怎么說。

    他突然被我的這句話語刺激到,猛地重重咳喘起來。

    我趕忙伸手放上他的背脊,幫他順氣,他倉惶躲避。

    娘娘,卑職真的沒事了,娘娘還是早日回東宮為好。

    我微瞇著眼睛看著面前人的神情,覺得他這個樣子跟宋玄珩有些像,卻一時想不起來什么時候像。

    到后來他便開始以休息了、在換藥等合情合理的理由,將我拒之門外。

    眼看著他身體確實有所好轉(zhuǎn),我沒再堅持。

    跟母親道過別,我叫人備了馬車回到東宮。

    38.

    我離開東宮的時候,是正月二十。

    再回來,已經(jīng)隔了一周之久。

    冬盡春來,老天抓緊時間為這個世界下了最后一場雪。

    我腳步輕盈踏進東宮,迎面就看見我的那些梅花凌寒傲雪,開得無比鮮妍。

    心情立刻變得更好了。

    可下一秒,我就感覺自己在天堂跌了一跤。

    看著芳芷殿的大門上落著的那把巨型銅鎖,我便知道,宋玄珩這個悶騷男是真的生氣了。

    我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招呼了一個下人過來。

    殿下回東宮了嗎

    他看到我的時候有些出乎意料,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娘娘,您、您回來了殿、殿下三日前就已經(jīng)回來了。

    我指了指門上掛著的東西。

    這是怎么回事

    下人聽出來了我這句話里的怒意,趕忙跪在了地上。

    娘娘,奴婢不知……殿下回來之后便命人將芳芷殿的門鎖上了。

    好嘛,看來就是故意的。

    玄瀚殿大門緊闔,沖寒像個門神,又一次將我攔在了門外。

    娘娘,殿下正在休息。

    看著沖寒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我這次沒再配合他裝傻。

    休息大中午的,馬上要用午膳了,你告訴我他在休息

    沖寒面色一僵,無言以對。

    你不要每次都用這個蹩腳的理由來打發(fā)我,就算在休息,我這個側(cè)妃進去看看也是名正言順的吧!

    沖寒?dāng)r著我的上半身,我便順勢攀著他的胳膊,將自己掛了上去,蓄力往前一蕩,用腳將殿門踹開。

    沖寒大抵第一次見如此剽悍的公侯小姐,一時間被釘在了原地。

    等他回過神,門已經(jīng)被我從后關(guān)上。

    39.

    殿內(nèi)有一股熟悉的血腥氣,我不由得皺起了眉。

    展眼四望,正廳沒有人,側(cè)室也沒有人,內(nèi)室有人了。

    床榻上聳起的身形除了宋玄珩,不可能是別人。

    我輕聲喊了一聲:殿下

    沒人回應(yīng)。

    緩步踏進內(nèi)室,走到他的床榻前,定睛細看。

    床上的人面色發(fā)白,但臉頰卻是紅撲撲的。

    我伸出手探上他的額頭。

    我的媽呀!這也忒燙了些!

    我趕忙戳了戳他的肩膀,殿下,快醒醒。

    面前的男人皺著眉悠悠張開眼,在看到我之后,眉頭鎖得更緊。

    你怎么在這兒

    你發(fā)燒了你知道嗎

    他再度閉上眼,孤知道。

    用過藥了嗎

    不勞你關(guān)心。

    行,念你是病號,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發(fā)燒真的能燒死人的。

    面前的人仍舊閉著眼睛,輕笑一聲。

    我死了,不正好稱了你的意。

    一直彎著腰看他,著實有點累,我順勢坐在榻沿。

    聽得他這句自嘲的話,我趕忙反駁。

    不不不,你可千萬別死,天底下我最不想讓他死的人就是你。

    大宋律法,太子死了側(cè)妃是要陪葬的,殿下就算要死,也得先從床上爬起來寫了和離書再死。

    那可能要讓你失望了,孤現(xiàn)在還死不了。

    我一個激靈就按上了他那放在外側(cè)的胳膊,正要接著問他的情況,又聽見一聲悶哼。

    我手下的動作一滯,狐疑地望著宋玄珩。

    怎么了

    他低啞著聲音說:沒事,我的頭有些疼,你出去吧。

    我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他的胳膊。

    再次抬起手,在剛才的地方拍了一下。

    40.

    嘶——白傾芷!你做什么!

    床榻上的男人暴跳如雷,睜開眼死死瞪著我。

    你胳膊受傷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將我推出更遠,朝門口遞了個眼神。

    出去。

    殿下發(fā)熱是不是就是因為胳膊受傷,然后傷口感染引發(fā)的

    不勞費心。

    殿下不是一直在宮里嗎胳膊怎么會受傷什么時候傷的

    與你無關(guān)。

    找太醫(yī)看過嗎

    白傾芷!

    不說是吧……

    那問點別的吧。

    你把我的芳芷殿鎖了,我去哪兒

    接著回御史府。

    我托著下巴看著他的樣子,噗嗤笑出了聲。

    殿下,我覺得您現(xiàn)在這個樣子,實在是不像個主子,倒像個……吃醋的小媳婦。

    吃醋的小媳婦蹭地一聲,從床上坐起。

    你走不走

    你要是不給我把芳芷殿的門打開,我就不走。

    床上的人穩(wěn)著受傷的胳膊,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殿下,你再折騰,這副身子怕是要散架。

    那人甩開了我攥住他衣角的手,搖搖晃晃往殿門走去。

    你不走,我走。

    我有些玩不下去了。

    看著那人踉蹌的身影,一下沒控制住,高聲抱怨道:

    干嘛啊真的是很莫名其妙了!

    白樺一個人受傷已經(jīng)夠我焦頭爛額,你是要跟他比賽著,也要負點傷、生個病才算完嗎

    行進途中的身影明顯一頓。

    我輕嘆了口氣,耐著性子娓娓道來。

    白樺是我的救命恩人,為了我差點死了,我自然要等到他徹底安然無恙了才能真正放心。

    要是在經(jīng)歷了這些之后,還仍只顧著專心當(dāng)東宮的娘娘,對他的死活不管不顧,那我成什么人了

    眼前的男人一直站在原地未動,看樣子是聽進去了一些。

    我撇撇嘴,又讓一步。

    你只要把芳芷殿的門打開,我就不煩你了。

    剛才院中那么多下人都看到我進了你這里,你還要把我拒之門外的話,那我這個側(cè)妃還要不要做了

    你不是一直不想做這個側(cè)妃嗎

    你不是一直不寫和離書嗎

    我隱下了心頭這句話,念及他受了傷還發(fā)著燒,便順著他的話接著說:在其位謀其職,我既然現(xiàn)在在這個位子上那就得像個主子樣,總不能破罐子破摔,我也是要面子的呀。

    我的話音輕飄飄地落在了地板上,我們二人之間就又只剩下了沉默。

    我突然就想起了千百年之后魯迅先生說的那句: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

    我上學(xué)的時候就在想,為什么只有這兩種選擇呢

    可轉(zhuǎn)念又一想,可能在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下,只有這兩種可能的結(jié)局。

    而在千百年之前的古代,宋玄珩給了我第三種結(jié)局,妥協(xié)。

    沖寒,將側(cè)妃帶下去,把芳芷殿打開吧。

    41.

    回到芳芷殿,待下人進來為我布置好午膳,我便將蘭荷叫到身前。

    說說吧。

    蘭荷眼神飄忽著,跟我裝傻,娘娘

    我掛上一抹了然的神情,夾了一箸五彩牛柳。

    別以為我不知道,沖寒肯定什么都跟你講了。

    蘭荷聞言垂下頭,卷著衣擺喃喃道:沖寒說,殿下是在審案的時候,被人突襲受的傷。

    在宮里被人突襲

    是。

    奇了怪了,在官道上遇襲便罷了。

    可無論是誰,要想見到太子,必須經(jīng)歷里三層外三層的搜身,這兇器到底是怎么帶進去的

    而且審案子

    審什么案子這么棘手,需要太子親自出馬

    除了震驚全國的大案,便只能是與他切身相關(guān)的案子。

    是審除夕夜那天我遇刺的案子嗎

    嗯,殿下這段日子在宮里一直在忙這件事。

    看不出來,還挺盡職盡責(zé)。

    蘭荷好像沒聽明白,歪著頭問了一句:娘娘,您說什么

    我擺擺手。

    沒事,我是想說,看來要殺我的人,還是個厲害人物,這么長時間都沒露出馬腳。

    蘭荷細心為我布膳,輕聲安慰我,娘娘,您吉人天相,更何況有殿下在,一定能找出兇手,為您報仇。

    我喉口一噎,嗆得眼淚都被憋出來。

    潦草灌下幾口湯水,我順好氣別過臉,正對上落地鏡里,梨花帶雨的一張臉。

    嘖,看來這嬌妻人設(shè),算是立起來了。

    42.

    宋玄珩之前一直覺得舅舅是母親離世之后對他最好的人。

    他知道自己所有喜好,在最絕望的那段日子里,像個父親一樣將自己抱在懷里。

    舅舅為了他放棄了很多。

    他曾以為如果需要的話,自己可以為了舅舅去死。

    但在拿到呈上來的除夕夜案情卷宗之后,他體會到了什么叫比死還要痛苦的絕望。

    尖刀指著舅舅的心口,他還是下不去手。

    舅舅帶著有恃無恐的笑容對他說:珩兒,我早提醒過你的,身為帝王,不能有軟肋,身為你母親的兒子,不能猶豫更不能心慈手軟。

    可舅舅答應(yīng)過我,不會動白傾芷!

    我只是想讓她離開你,即使那個白樺不救她,那一箭也不會讓她死。

    他朝宋玄珩走去,橫在他們之間的手顫抖著,逼得宋玄珩連連后退。

    舅舅是替你著急,當(dāng)初那個狗皇帝說要把她嫁給你,我就勸過你不要答應(yīng),可你不聽,一意孤行。

    我之后一再提醒,你卻總說不到時機。

    那什么時候才是最好的時機

    等你殺了那狗皇帝的時候還是……等你殺了她父親的時候

    宋玄珩忍了很久可還是沒忍住眼中的水汽,嘴唇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

    舅舅仍在步步緊逼:

    珩兒,十年前你們就已經(jīng)失散了,十年滄海桑田,早都回不去了。

    或者,你不想報仇了

    難道你為了她,要背叛為了你而死的母親和朱沉婳

    漫漫長夜,你抱著她,難道就能安然睡去

    珩兒,清醒一點吧,在沒殺了那些人之前,你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跟她長相廝守。

    珩兒,你還要殺我嗎

    舅舅,你不要再說了!

    珩兒,你下手��!殺了我,她也不能留在你身邊!

    沖動已經(jīng)徹底戰(zhàn)勝了理智,他揚起手中的匕首,重重地刺了下去。

    珩兒!

    宋玄珩的手臂瞬間被鮮血染紅,血跡順著胳膊留到了地板上,一滴又一滴地迅速凝結(jié)成片。

    舅舅……我向你保證,會讓她離開……

    求舅舅不要再對她下手,不然,我先死在你面前……

    43.

    宋玄珩因為手臂受傷,在東宮休養(yǎng)了半個月。

    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到了二月中,草長鶯飛,柳枝抽芽。

    一日,沖寒來芳芷殿通報,說宋玄珩讓我過去找他。

    剛踏進玄瀚殿,就看見他站在正廳中央,背對著我,負手肅立。

    我微微福身。

    殿下,您有事找我

    嗯,你置備一下,明日孤帶你出宮,去皇陵祭拜母妃。

    這么突然的嗎

    而且我記得蕭貴妃不是二月死的……

    他好像猜到了我的沉默里的疑惑,接著補了一句。

    提前祭拜,孤不喜歡和皇宮眾人一起去看母妃。

    好,妾身這就去準備。

    不要告訴下人你的去向,只帶蘭荷就可以了。

    ……

    祭拜母親為什么要搞得像做賊一樣

    殿下……

    他回身直接打斷了我的話,不用多問了,按照我說的去做就行。

    看著他那張冰塊臉,我訕訕住口,不再多問。

    妾身知道了。

    第二日清晨,天剛微亮,宋玄珩就將我從被窩里叫了起來。

    我很少起這么早,睡眼惺忪地跟著他往東宮大門走。

    正門口停著的是他的鸞車,全天下就這么一輛,辨識度極高。

    可前頭那人身形一轉(zhuǎn),帶著我走了側(cè)門。

    他走得很快,我險些跟不上。

    繞過街穿過巷,最后停在了一輛極其普通,甚至沒有皇家標志的馬車前。

    他朝我招了招手,上車。

    我目瞪口呆。

    殿下,您確定我們要坐這趟車

    嗯。

    妾身一直想問,您真的是要去祭拜母妃嗎

    什么意思

    我垂著頭,越說越小聲,妾身看著您這一番做派,不太像是要去祭拜母親,倒像是要去城郊拋尸。

    要是擱平日清醒的時候,我一定不會跟他這么說。

    但我實在是太困了,腦子根本轉(zhuǎn)不了那么快。

    面前的人斜睇我一眼,直接將我攔腰抱起,塞進馬車。

    44.

    皇陵因為用途特殊,一般都是建在地形平坦卻又荒無人跡的地方。

    一路上的顛簸并不嚴重,我忍不住重新沉入夢鄉(xiāng)。

    再次醒來,車里已經(jīng)沒了宋玄珩的身影。

    我心下一驚,趕忙掀開車簾,就見蘭荷站在一旁,正用腳滾著地上的石子。

    我松了一口氣。

    蘭荷,殿下和沖寒呢

    娘娘您睡醒了,沖寒去取水了,殿下在那邊,馬夫出恭去了。

    我順著她所指,看到了不遠處宋玄珩那稍顯孤寂的身影。

    他側(cè)身面向我,垂著頭仿佛是在想什么事情。

    我正要下車去找他,又是不知哪里射出了一支冷箭。

    這次沒射向我,也沒射向蘭荷,而是直接射中了馬的背脊。

    馬兒因為受驚和疼痛,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嘶鳴,下一秒,拔蹄失控,向前狂奔。

    等我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耳邊蘭荷的驚叫已經(jīng)被拋去很遠。

    殿下!那馬失控了!娘娘——娘娘——

    我感覺自己在現(xiàn)代坐車都沒經(jīng)歷過這么快的行駛速度。

    那馬好像瘋了一般,加足油門,橫沖直撞。

    白傾芷!

    我死死抓著懸窗的邊框,用盡全力才穩(wěn)住了自己的身形,微微探頭看向了外面,宋玄珩騎著沖寒的馬緊跟在后面狂奔。

    我鼻尖微酸,連聲音里都帶了些后怕的哭腔,我無事,這馬停不下來了!

    他看向前方,面色忽然一白,高聲朝我喊道:下車!

    我欲哭無淚。

    現(xiàn)在它跑得這么快,我怎么下��!

    快下車!前面是懸崖!

    開后門,座位中間與后門連接處有暗閂,快!

    按照他的指示朝座位摸去,卻發(fā)現(xiàn)那暗閂被人用木塞死死釘住。

    我無比絕望。

    暗閂被釘死了!根本開不了!

    那就用腳踹!

    身后追趕的人的聲音比我還要慌張百倍。

    我循著本能聽從,找了一處借力點,閉上眼狠狠踹向后門。

    連踹三下,后門終于被我踹出了一條縫。

    正要爬過去跳下車,手剛握住門框,只聽見宋玄珩一聲驚呼:不要——

    下一秒,天旋地轉(zhuǎn)。

    我下意識閉上眼,死死攀住門框,想象中的失重感并沒有到來。

    睜開眼,那匹馬已經(jīng)掙脫韁繩掉了下去,車體剛好被卡在了懸崖邊。

    車簾自然下垂,朔風(fēng)嗖嗖竄入。

    我看著底下的萬丈深淵,倒吸一口冷氣。

    朱沉婳啊朱沉婳,你這是綁定了一個古早狗血的情節(jié)數(shù)據(jù)庫嗎

    宋玄珩緊追而至,繃住聲線朝我伸出手。

    白傾芷,把手給我。

    我不敢松手……

    我現(xiàn)在能把握的,只有一塊脆弱的木頭,稍稍動一下,都是萬劫不復(fù)。

    你現(xiàn)在不給我一只手,一會兒你便會因為力竭而被迫放手,相信我,快!

    我唇角翕動著,想說句要不就別救了。

    我們都早點解脫。

    手卻被他堅定又熾熱的目光牽動著,伸了出去。

    剛被他的手接住,我整個人便開始急速下墜。

    馬車后門的門框因為我剛才踹了三腳,接合處已經(jīng)十分松動。

    抽出一只手后,另一只手便承擔(dān)了身體的全部重量。

    那只手攀援的接合處承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重量累積,徹底與車體分離。

    逃不過的還是逃不過,這該死的失重感。

    45.

    再次恢復(fù)意識,我是被一只鳥啄醒的。

    四周是郁郁蔥蔥的密林,身下是宋玄珩那健碩的胸肌。

    我這是……還沒死

    我趕忙從那人身上下來,湊近他的臉,上手使勁拍了一下。

    殿下

    那人一動不動,通身上下沒有外傷,也沒有人氣。

    心底的慌張叫囂著,比昏過去之前經(jīng)歷的失重感更甚。

    宋玄珩你快醒醒!你別嚇我!

    躺著的人就是不睜眼。

    眼淚開始不爭氣得一個勁兒往下落,我再也抑制不住,放聲痛哭。

    哭著哭著,哭聲里突然混進了不同聲響,雖然很小,足夠聽清。

    很吵。

    我屏淚定睛。

    躺在地上的那個人,閃爍著一雙明眸,帶著許久不見的笑容與我對望。

    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死了!

    有驚無險,我哭得更加肆無忌憚。

    我沒死,你還哭什么

    你懂什么這叫喜極而泣……

    我嘴上不依不饒,手上更不依不饒。

    宋玄珩悶哼了一聲,起身深蹙著眉撫上胸口。

    我一驚,他沒有外傷,但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內(nèi)傷是逃不掉的。

    主角光環(huán)加持下,宋玄珩應(yīng)該沒有那么容易死。

    但傷在內(nèi)腑,痛便更扎實,總歸是不好過的。

    我接住他示意的目光,頭一回主動伸出手,將人攙扶。

    我們互相支撐著走了好長一段路,走到金烏西墜,弦月東升,才終于找到了一處較為平坦干凈的山洞。

    46.

    剛剛大難不死,我們倆之間連對話都變得柔和了許多。

    殿下一定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事吧我也第一次,但我畫本子上看過不少。

    按畫本子上描述的常規(guī)走向來說,我覺得我們一定能挺過今晚,等沖寒持兵來援。

    身旁的人卻搖了搖頭。

    我經(jīng)歷過。

    我瞠目結(jié)舌,您曾經(jīng)也掉下過懸崖

    兩次掉下懸崖都還活著

    那真是天之驕子,命也忒硬了點。

    不是。

    他的眉毛漸漸蹙成了一團,看來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我便也沒再追問。

    雖然是晚上,可月光鋪在地面上,漫天斗轉(zhuǎn)星移,絲毫不影響人視物。

    回頭看向旁邊垂著眼的人,他好像還沒從剛才的問話中回過神來。

    我轉(zhuǎn)移了話題:

    殿下,既然被困在這兒了,總得做些什么打發(fā)時間,不如您跟我講講您過去十年之間經(jīng)歷的事情吧,開心點的。

    過去十年,沒有什么值得開心的事情。

    殿下這話說的就有點絕了,別的便罷了,您跟您那位白月光在一起的時候,難道都不開心

    什么白月光

    他裝傻,我不充愣。

    就是朱沉婳朱小姐。

    她不是我的白月光。

    宋玄珩看向我的表情,陡然有些猙獰。

    我剛想說不是便不是,做什么又擺出這副要吃人的表情。

    他卻忽然握住了我的臂膊,而后凝著我,再次強調(diào):她不是我的白月光。

    夜晚的山澗又空又靜,隱蔽在暗處的獸吠蟲鳴無比清晰。

    任何細小的聲音都能在這種環(huán)境的襯托下,被無限放大,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沉寂了片刻后,旁邊的人才偏過頭,低啞著嗓音,幽幽地說: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沉婳本來是不用死的,如果我當(dāng)初沒有將她留在身邊的話,她現(xiàn)在可能還在某處好好地活著。

    面前的人長舒了一口氣,仿佛是下了很大決心,再度開口:

    那是母妃死后第六年的冬天,大雪封山,護送我出宮祭奠母親的常公公見天色已晚,便向我提議在皇陵附近的寺院中休息一夜,我不疑有他,同意了。

    他命沖寒先行回宮向父皇報信,再串通死侍將我迷暈,扔在了回宮的山路上,而后自己服毒自盡。

    如果沒有沉婳,等第二天宮里發(fā)現(xiàn)異常派人去尋我,找到的大概只能是我的尸首。

    這之后,我每年都獨往祭奠母妃,身邊只帶沖寒一個人,就是為了防止走漏風(fēng)聲而在路上被人利用暗算。

    我現(xiàn)在終于理解,為何這次出宮宋玄珩要改換馬車并且不讓人跟著。

    可什么叫防不勝防

    我跟宋玄珩現(xiàn)在露天坐在這兒,就叫防不勝防。

    47.

    沉婳的父母雙亡,與妹妹張沉魚失散后,她自己被嗜賭如命的叔父賣到了青樓換酒錢,她想盡辦法從妓院逃了出來。

    因怕被老鴇安插在城中的眼線發(fā)現(xiàn),她不敢躲在鬧市,便只能出城入山躲避,但沒想到迷了路,發(fā)現(xiàn)我的時候,她也已經(jīng)兩天沒有進過水米。

    常公公特意找了一個位置偏僻,地形復(fù)雜的地方將我扔下車,她不辨方向,在夜里冒著大雪背著我走了許久都沒有找到人家,眼看天氣越來越冷,便找了一個山洞躲避嚴寒。

    我因為迷藥的作用一直沒能醒過來,如果任由我昏迷著,最后也難逃被凍死的命運,她便脫了衣服,抱著我用自己的體溫暖了我一整夜。

    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落下了哮喘的病根,右手也因為被凍了一整夜而變得不能正常持物。

    她救了我的性命,名節(jié)卻為我所累,還因我變得病痛纏身,可以說,我是毀了她一生之人,我不可能因為自己是太子就丟下她不管。

    所以待回了宮,我便想辦法將她接進了東宮,托太醫(yī)院的太醫(yī)秘密為她診病。

    他的話里帶著經(jīng)年的滄桑與沉重,像是封存已久的匣子突然被打開,泛著歲月塵埃。

    客觀評價,朱沉婳拿到的劇本,的確是地獄級別的開局。

    她在我身邊一待就是三年。至于我們之間的感情,這么長時間的朝夕相處下來,再說沒有感情,便是自欺欺人了。

    但我本心只將她當(dāng)作恩人對待,而她心中,也早在我之前就有了一位齊公子,我一開始本打算認她做義妹,將她送出宮與那位齊公子團圓,但她卻說自己在經(jīng)歷了這些事情之后,已經(jīng)沒有顏面再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她跟在我身邊無名無分,還飽受非議。我便向父皇提出了要納她入東宮的請求,然而即使是侍妾的身份,父皇和朝臣都不肯給。

    但我不想放棄。

    宋玄珩的話里攏著越來越深的絕望,放在膝上的手越收越緊。

    母妃死的時候,我就在她身邊,眼睜睜地看著她為了我絕望自裁。當(dāng)時的我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多年過后,我已經(jīng)如母妃所愿成了太子,卻沒想到同樣的故事再次上演,我不愿再因為自己的懦弱而害了身邊的人。

    他的雙手白得泛青,月色映襯下,隱藏在皮肉里的骨節(jié)更加顯眼。

    可這一次,我明明做出了與十年前截然不同的選擇,卻還是沒能改變同十年前一樣的結(jié)局。

    48.

    不是白月光,而是救命恩人嗎

    這是原定的劇情

    還是朱沉婳修改的設(shè)定

    靜靜聽完他這番話,我已經(jīng)無暇深想這些,腦中一團混亂。

    曾經(jīng)我以為他為了朱沉婳拼盡全力,只是因為愛她。

    可如果這份愛里面包含的是恩情的話……

    那這份喜歡在我這里,好像突然變得沒那么十惡不赦了。

    不為別的,當(dāng)初白樺救我的時候,我也經(jīng)歷過類似的心境。

    這十年,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可他過得似乎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風(fēng)光,甚至比我還要艱難。

    說實話,同樣的情境下,如果換作是我,可能做得還不如他好。

    父皇為了徹底了斷我的念想,命白御史準備了毒藥,經(jīng)你之手,送沉婳上了路。

    ……�。�!

    那杯茶背后,朱沉婳居然是這樣安排的。

    怪不得,嫁給宋玄珩之際,他還口口聲聲要為朱沉婳報仇,之后卻閉口不提,還一次又一次護我周全。

    原來是他已經(jīng)探查清楚,我并非那個罪魁禍首。

    宋玄珩突然轉(zhuǎn)過頭,墨硯般的眸光開始崩裂、顫抖。

    白御史答應(yīng)這么做的交換條件,是父皇允準將他的女兒賜給我做側(cè)妃。

    我從來沒想過,你會以這種方式嫁給我。

    我細細咀嚼著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眨了眨眼。

    殿下,這么看來您有些克女人啊。

    這話脫口的瞬間,我就有些后悔。

    何必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正絞盡腦汁想著說些什么找補,面前的人突然低聲笑了出來。

    他扯著嘴角,點頭承認:你說的不錯,我的確克女人,出現(xiàn)在我身邊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

    宋玄珩突如其來的坦誠讓我措手不及,我看著他那苦澀的笑容,胸腔里的東西一把被攥皺,一揪一揪地泛起劇痛。

    寒風(fēng)肅起,他環(huán)顧四周,起身去撿了一些樹枝,在我面前燃起一簇篝火。

    隔著洶涌的火光,我們的目光擦肩而過。

    內(nèi)傷令他動作緩慢,但朝我行來的人還是脫下外袍,為我遮擋風(fēng)寒。

    被人一直居高臨下地瞧著,我突然有些局促,低頭搓了搓手探問道:殿下不冷嗎

    頭頂?shù)娜藳]說話,面前的篝火越燃越旺,噼里啪啦往外爆著火星。

    許久之后,宋玄珩開口,說出的話里,裹滿風(fēng)中涼意。

    他對我說:白傾芷,這次出去之后,待一切塵埃落定,我答應(yīng)你,與你和離。

    49.

    【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jié)緣,始配今生之夫婦。若結(jié)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

    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

    愿相公相離之后,重拾折扇,仕途儻蕩風(fēng)流,緣遇相伴之人。

    解怨釋結(jié),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在現(xiàn)代,作為中文系的大學(xué)生,我也算是徹徹底底地繼承了文科生的特點,時�?葱┏C揉造作的文章,寫些傷春悲秋的句子。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曾經(jīng)是風(fēng)靡一時的分手語,我本著追根溯源的文學(xué)態(tài)度去查了這句話的出處,看完又覺得寫得還不錯,便背了下來。

    卻沒想到,有朝一日,我自己還能用上。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宋玄珩沒有絲毫緩沖地說要跟我和離,倒叫我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我的腦子里一直在轉(zhuǎn)著這和離書的示文,只覺得,我們倆的現(xiàn)實情況,跟這范本里的描述完全不符。

    我們沒有三生的前緣,只有今生這短短二十載的糾纏。

    冤家倒是真的冤家,可我本心,并不希望他能重新遇上良人。

    之前我們之間那些我來他往的口舌之戰(zhàn),都只有他被我噎得無話可說的份。

    而現(xiàn)在,明明是他要放我一馬,我也該大大方方地謝過他這份情。

    可我張了張嘴,破天荒找不出一句合適的措辭來回應(yīng)。

    夜色正濃,我身上披著他的外袍,溫度驟降,冰封來自他的氣息。

    刺激得我的鼻子有些酸,沒忍住打了兩個噴嚏。

    很冷嗎

    許是終于坦白講明,旁邊的人突然就放松了許多。

    可落在我耳朵里,這句關(guān)心變得特別刺耳。

    我胡亂地搖了搖頭,宋玄珩卻像是跟我較上了勁,怎么不說話

    你都要跟我和離了,我還有什么可說的。

    頭頂?shù)娜撕鋈恍α顺鰜�,扶著自己的胸口緩緩坐回我身旁�?br />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怎么這話里聽著反倒有些傷心。

    我轉(zhuǎn)動身子,把正臉藏入黑夜,留給他一個背影。

    我不是傷心,我是忐忑,你不是要報仇嗎仇還沒報完會這么輕易地就放過我

    白傾芷,我之前有沒有說過,你是個記性很好的人,同時也是個很記仇的人。

    你說對了,我記性很好,還很記仇,你之前說過的那些話,我一句都沒忘,所以殿下不要指望著我會感謝你。

    因為這是你欠我的。

    50.

    我承認我有些惱羞成怒,既然我們馬上要和離了,那情面之類的大概也不用講了。

    那人絲毫沒有承接住我無處安放的怒意,徑自喃喃:

    今日又一次令你身涉險境,是我的疏忽,我原以為,將你帶在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他話里有話,意頭直至今日這場意外背后的真相。

    不過沒給我深思的機會,他轉(zhuǎn)過話頭。

    我會提攜白樺,我們并沒有夫妻之實,如果你想要和他……你會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不用再屈居側(cè)席。

    前段時間因為吃我和白樺的醋,而把芳芷殿鎖上的那個人,好像從來沒存在過。

    一夜之間,這個曾說要跟我糾纏到底的男人灑脫放手,還十分貼心地為我安排好了后路。

    殿下為了恩情獻出了自己的感情,結(jié)局并不好,現(xiàn)在難道還要強迫我也如此做嗎

    你不是一直對白樺有意

    你才對白樺有意!

    你們?nèi)叶紝Π讟逵幸猓?br />
    我自然是要另擇佳婿,但也得我自己愿意,能看得上才行。

    身后的人也沒再堅持,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也好。

    第二日一早,沖寒帶領(lǐng)府兵,終于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蹤跡。

    隨行的還有章太醫(yī),他在路上為宋玄珩做了初診,摔下斷崖,加上因為抱著我承受了雙重壓迫,他的肋骨斷了兩根。

    萬幸墜落的絕對高度并不高,加上有密林緩沖,并沒有傷及內(nèi)臟。

    他因為我受了這么重的傷,于情于理我都該像對待白樺那樣好好陪他。

    可一想到他說要同我和離,我便忍住了一切沖動。

    都已經(jīng)到了要和離的地步,何必要假惺惺地維持那些表面夫妻的做派。

    能照顧好他的人有很多,不缺我一個。

    回到東宮,我便窩在了芳芷殿,靜等宋玄珩身體休養(yǎng)好了之后同我簽和離書。

    后來我才知道,他所說的那句等一切塵埃落定,并不是等他養(yǎng)好傷,也不是追查出這次害我們墜崖的兇手。

    所謂塵埃落定,指的是起兵造反。

    51.

    宋歷承元二十四年三月初七,十一年前的這天,蕭貴妃自刎于肅昭宮。

    十一年后的這天,蕭貴妃的兄長,懷化將軍柳忠鷂發(fā)動兵變。

    宋光祖帝被殺害于朝陽殿,同日,御史大夫白年幀被發(fā)現(xiàn)自縊于御史府的書房。

    當(dāng)晚柳忠鷂率領(lǐng)禁衛(wèi)軍,挾持著母親和姨母來到東宮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打算趁熱連東宮一起端了。

    東宮禁衛(wèi)列陣在我和宋玄珩身側(cè),柳忠鷂率領(lǐng)親衛(wèi)站在對面。

    距離并不遠,借著眾人舉著的火把映射出來的紅光,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架在母親脖頸上的那把刀已經(jīng)劃破了她的皮膚。

    血正在以極緩慢的速度淌出來,我下意識地攥住了宋玄珩的衣袖。

    柳忠鵠的聲音粗獷而又高亢,他帶著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對我身邊的男人說:

    玄珩,你應(yīng)該知道,我們之間本不用如此。這都是你逼我的。

    舅舅如果現(xiàn)在束手就擒,一切都還來得及。

    束手就擒

    柳忠鷂笑得面目猙獰。

    我為了你,為了你母親,步步為營,甚至連起兵造反我都幫你做了!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就成功了,你讓我束手就擒!

    前方身披鎧甲的人身上還掛著被風(fēng)干的血跡,連帶著說出來的話里,都帶著血腥氣息。

    別的事情我都可以隨你,誰都能成為未來的皇后,可白傾芷不行!

    舅舅,我會與她和離。

    和離有什么用珩兒,我陪了你二十一年,你心里想什么我會不知道

    只要她白傾芷活在這世上一日,你便永遠放不下!永遠都忍不住會回頭!

    今天你如果不把她交出來,我便先殺了我身邊的這兩位,陪你母親下黃泉!

    我放下了攥著身旁人衣袖的手。

    聽這話里話外的意思,這個要殺我母親和姨母的人,與站在我旁邊的宋玄珩是一伙的。

    所以現(xiàn)在的情況是只要我死了就行了

    宋玄珩并沒有回答他的話,臂彎一收,將我擋在了身后。

    我腦海中忽然閃現(xiàn)嫁入東宮那天的情景。

    大紅的錦被,冒著熱氣的子孫餑餑,徹夜長明的龍鳳花燭。

    到最后,都變成了滿目的鮮血淋漓,鋪天蓋地。

    我聽見自己單薄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

    宋玄珩,你還記得自己在大婚當(dāng)天,掀了我的蓋頭之后,對我說的話是什么嗎

    如果你不記得了,我?guī)湍慊貞浺幌隆?br />
    你說:我娶你,當(dāng)然是為了報復(fù)你。

    你還說: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愿去死。

    你贏了,我會讓你如愿的。

    你的母親被我父親間接害死,也是他毒死了朱沉婳,所以他的死也是罪有應(yīng)得,我無話可說,可我母親和姨母是無辜的。

    我從來都沒有求過你,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求你保住我母親與姨母的性命。

    52.

    我覺得自己從未有過如此冷靜鎮(zhèn)定的時刻。

    奮力從身前人的臂彎中掙脫出來,沒有絲毫猶豫地沖向了對面的火光。

    柳忠鵠一聲令下,蓄勢待發(fā)的數(shù)十支弓箭齊齊朝我射來。

    閉上眼,我暗暗地想,其實該感謝朱沉婳的。

    我多活的這段日子,被人各種保護、拯救,最后死得壯烈又得所。

    然而耳畔聲音遲遲沒有消散,耳邊刀槍劍戟的聲音迅速亂成了一團。

    有人比那飛速行進的利箭還要快,義無反顧擋在我的身前。

    環(huán)住我身側(cè)的手臂一緊,又徹底松懈。

    身前人的重量瞬間全部壓在我身上,我站立不穩(wěn),只能順著緩緩下墜的身形一同跪坐在了地上。

    不好!殿下中箭了!

    猛地睜開眼。

    宋玄珩緊蹙著眉頭,保持著將我護在懷里的姿勢,就好像睡著一般。

    我微微偏頭想要將他的面容看得更清些,他的頭一下子沒了支撐,順勢抵在了我的肩上。

    我怔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涼得像是一抔雪,又像是一陣風(fēng),觸手即散。

    【我死了,不正好如了你的意。】

    【大宋律法,太子死了側(cè)妃是要陪葬的,殿下要死,也得先從床上爬起來寫了和離書再死。】

    你這個騙子,答應(yīng)我的和離書還沒寫呢,你怎么能死

    心防潰散,黑暗頃刻將我席卷。

    53.

    娘娘娘娘快醒醒。

    像是精疲力竭馬上就要沉入海底的人,突然看到了海岸線一般。

    我霍然睜開眼,將將找回自己的呼吸。

    蘭荷湊上前來趕忙幫我順氣,我遽然握住她的手腕。

    宋玄珩,他還活著嗎

    娘娘……

    蘭荷的眼中閃爍著淚光。

    我耐心耗盡,徑直從床上爬起來沖出了門。

    玄瀚殿門前圍了許多人。

    可以說我從沒見過東宮來過這么多人。

    他們聚在一起低聲搖首,表情凝重,滿臉寫著束手無策。

    心一沉又一橫,我莽撞沖進去,殿內(nèi)頃刻安靜下來。

    我的身后,蘭荷拿著一件披風(fēng)緊追而至,娘娘,您得披件衣服!

    我的面前,坐著一群老臣,簇擁著榻上已經(jīng)清醒過來的人。

    他們無一例外,面帶驚詫,瞧著只穿了一身褻衣便沖進來的我。

    床榻上的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憋著笑抬手輕咳了一聲,發(fā)了話:列位叔父愛卿,請先去殿外稍候片刻。

    待那群老臣都退了出去,蘭荷也為我披好了披風(fēng)。

    我站在正廳和內(nèi)室的交界處,猶豫著再沒向床榻上的人靠近一步。

    沒承想還未開口,眼淚就已經(jīng)不爭氣地暴露了我的心思,一下子拉低了我之后那些話的氣勢。

    你是想讓我成為宋國的千古罪人嗎

    那人卻歪著頭靠坐在了身后的軟墊上,他抬手拍了拍床榻邊,示意我坐到他身旁。

    為何這么說

    我搖了搖頭,咬著嘴唇道:你明知道自己是儲君,為何還要替我擋那一箭。

    我當(dāng)時只想著要保下你的命。

    他輕嘆了一口氣,勾出一個蒼白的笑:不過生死一線之間,我想到了你那句‘太子死后側(cè)妃要殉葬’,便不敢死了,拼命醒了過來。

    宋玄珩,你就是故意想讓我對你心懷愧疚。

    他仍舊堅持著拍了拍床榻邊。

    我現(xiàn)在動彈不了,你坐過來,我不會拿你怎么樣。

    看著他強打著精神的脆弱模樣,我只能照做。

    他絲毫不避諱地拉起了我的手,像是要反復(fù)確認我的存在。

    過往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本想著你能在我完成復(fù)仇之后好好地活下去,可沒想到,舅舅會對你趕盡殺絕。

    所以之前那些殺千刀的話,都是你為了讓我毫無留戀地走,故意那么說的

    他手下的動作一頓,而后點頭承認:是。

    母后和岳母,我已經(jīng)妥善安頓好,你放心。

    至于舅舅,昨日我遇刺之后,他已經(jīng)被就地正法。

    他放開了我的手,重重喘了一口氣,才接著說道:其實他是故意這么做的,弒君謀反,必是要誅滅九族,輪回不復(fù)。

    他本就欲獨自承擔(dān)這個罪名,與我撇清關(guān)系,昨日在東宮的那一出,在外人眼里看來,只會是舅舅意欲乘勢將我也拿下。

    若我還本著私心留下他的性命,朝臣和百姓都不會答應(yīng)讓我坐這個皇位。

    他其實早就計劃好了一切,卻沒想到你配合得這么好,徹底幫我洗清了嫌疑。

    這話我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所以,都到這種境地了,你還在利用我。

    不,他想讓你死是真的,他本來打算的是用你的死激起我對他的殺機。

    他抬起虛浮的手,撫上了我額間的傾垂而下的碎發(fā),指節(jié)停在頰邊,久久不肯落下。

    可我愛慕你也是真的,我必不可能讓他這么做。

    54.

    心霎時亂了方寸,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跳。

    宋玄珩一瞬不瞬地瞧著我的神情變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他再次握住我有些不知道往哪兒放的手,眼中的探問毫不掩飾,等待我的回應(yīng)。

    我穩(wěn)住心神,岔開話題,刨根究底。

    所以剛才那些大臣聚在這里,都是在給你出難題

    不,是我在給他們出難題。

    什么難題

    想問問他們,怎么才能把我的側(cè)妃升成皇后。

    待反應(yīng)過來這句話到底是何意,面前的人已經(jīng)將我摟入懷中。

    容不得我再逃避。

    我在他懷里悶了半天,憋出來一句:你前幾天剛說要同我和離。

    我的確要同你和離。

    我微微一怔,從他懷抱中掙脫,半羞半怒。

    敢情他要封的皇后是別的側(cè)妃

    正要反駁他拾回一點顏面,他先噙著笑意開口攔下了我的羞哧。

    只有你我和離,重新冊封,才不算逾越祖制,才更為順應(yīng)民心民意。

    不可否認,他每一句回應(yīng),都踩在我那個心巴上。

    確認過他的感情,不由玩心迭起。

    我狡黠一笑,不懷好意。

    你之前還說要將我許配給白樺,我認真考慮過了,覺得你這個提議甚好,堂堂未來天子,可得一言九鼎。

    宋玄珩眼睛微瞇。

    他救了你,我也救了你,他救了你一次,我救了你兩次,這么算的話,怎么也得先還了我的恩情吧。

    我知道殿下您不是這么錙銖必較的人。

    我是。

    我瞧著他那急切到有些驚慌的表情,內(nèi)心的笑意更甚。

    起身朝他鄭重行了一禮,幽幽開口:

    和離書我簽,至于之后的事,就不勞殿下費心了。

    55.

    宋歷啟弘元年,皇帝廣布天下文書,搜尋皇后的下落。

    向全天下攤牌自己媳婦丟了,這事也只有宋玄珩能干得出來。

    沒承想,我還沒來得及出城關(guān),就被遍布各處的暗探逮了個正著。

    金鑾殿上,龍椅上的男人神態(tài)自若,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

    我攥緊拳頭。

    宋玄珩!你說話不算話!

    朕本來是想說話算話的,可后來,突然不想了。

    為什么

    因為朕發(fā)現(xiàn),身上不沾點你的口涎,朕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

    殿內(nèi)響起窸窸窣窣的憋氣聲,我咬牙切齒地控訴:

    我都是皇后了,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顏面

    玉案臺上的男人,終于滿意地笑了出來。

    他拾級而下,張開雙臂,將噘著嘴叉著腰的我抱了個滿懷。

    阿芷,十年蹉跎,上蒼垂憐,你終于愿意重新回到我身邊。

    (正文完)

    【番外——朱沉婳視角】

    我攻略宋玄珩的第三年,系統(tǒng)給我派了一個任務(wù)——

    殺掉白傾芷。

    女主人設(shè)是柔弱小白花,這樣做,人設(shè)崩塌。

    系統(tǒng)道:第一開始女主的設(shè)定就是白切黑,最后拿捏所有人。

    我嗤笑一聲,打碎系統(tǒng)死氣沉沉又來由莫名的自信。

    我穿過來三年,拿捏得了誰

    宋玄珩

    系統(tǒng)靜默半晌,死不承認。

    這不是已經(jīng)成功攻略了一半他已經(jīng)愿意為了你,公開請旨賜婚,下一步就可以為了你殺了皇帝,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所以,跟白傾芷有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要讓女主手上沾一條人命。

    白傾芷死了,他才能心無旁騖地愛你。

    看吧,連系統(tǒng)都默認,白傾芷是宋玄珩過不去的一道坎,放不下的一段情。

    我穿進了一本AI寫的青梅不敵天降的里。

    為男主宋玄珩付出了半條命,半顆心,到如今三年,他也只是拿我當(dāng)恩人。

    原定的結(jié)局是恩人變成戀人,心頭朱砂痣變成擾人的飯黏子。

    AI沒有感情,看不透人心,更不知道時間才是感情的試金石。

    我加入系統(tǒng)之前,宋玄珩已經(jīng)和白傾芷分開了七年。

    這七年,世俗阻隔他們,道德禁錮他們。

    宋玄珩遇見過很多比白傾芷更好的人,后來還同擁有主角光環(huán)的我拉扯。

    可他前腳可以為了我跪在大殿上求賜婚,后腳便在與孩童談笑間無意道出本心。

    太子太傅家的小女兒叫沈丹珠,不過八九歲的年紀。

    小孩子口無遮攔,表達喜歡和討厭都是直白又熱烈。

    太子哥哥你真好看,珠兒長大了能嫁給你么

    等珠兒長大了,我就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模樣了。

    沈丹珠哼哼兩聲,太子哥哥這話就是拒絕珠兒了。

    太子哥哥不說,珠兒也知道,前幾日太子哥哥還跟陛下求賜婚來著。

    爹爹說,只有遇見喜歡的人,才會想著娶妻和嫁人。

    太子哥哥,你不妨給珠兒講講,你喜歡的人,是什么樣兒的

    太子哥哥長得這樣好看,想必你喜歡的人,應(yīng)是頂頂好看,頂頂溫婉,頂頂賢淑……

    宋玄珩終于出聲。

    溫婉賢淑她與這幾個字,毫無關(guān)系。

    沈丹珠有些泄氣,那一定有些過人之處吧

    宋玄珩開始認真回憶,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

    如果說喜歡在睡覺的時候?qū)⒖谒涞絼e人身上算過人之處的話,那這世上無人能比得過她。

    我隔著薄紗屏風(fēng),將一切聽進耳里。

    突然就不想再繼續(xù)攻略下去。

    在我眼里,這只是一場任務(wù),是冰冷的程序組合。

    可故事里的人,滋生了一顆十年孤寒都無法澆滅的赤心。

    早都已經(jīng)脫離了系統(tǒng)的掌控。

    所以我?guī)退麄兇輾Я诉@個荒謬的系統(tǒng)。

    里世界的代碼被我修改,女主身死,攻略失敗。

    里世界天塌地陷,留給我的時間不多。

    我增加了張沉魚這個角色,更改白年幀人物時間線,強化柳忠鵠的復(fù)仇線。

    而后快速檢索AI后臺,隨意綁了一個結(jié)局全是HE的情節(jié)數(shù)據(jù)庫。

    最后提交執(zhí)行的時候,出現(xiàn)彈窗。

    【后續(xù)腳本已清空,請補充�!�

    我在對話框里寫下最后的祝福:

    【芷草如茵情無邊,相思戀意苦心繾。癡情不改夢如初,天未絕人愿長安。】

    -全文完-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